我们坐的海军大轿车缓缓汇入了国王街的车流之中。俄阿岵的所有司机。东方人也好,波利尼西亚司机也好,甚至连高加索的司机都把车开得异常地缓慢。与美国大陆本土的汽车速度相比,这里的车速好似蜗牛爬行一般地缓慢。我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享受着煦暖的日光和凉爽的微风,再加上这不慌不忙的车速,我这个来自现代芝加哥的穷小子觉得好像在乘坐中世纪的马车观光游览,十分惬意。
尽管汽车行驶的速度十分地缓慢,火奴鲁鲁仍然是一个相当现代化的大都市,有轨电车取代了人为黄包车,街道两旁随处可见高大的标准楼房,我想像中的小草房却很难找到。尽管白色的办公楼都修建得一模一样地呆板,柔和的绿色棕榈和五彩缤纷的鲜花却为板滞的楼房平添了灵动的气韵。
我们的黑色林肯轿车缓缓地离开了拥挤的商业区,进入了火奴鲁鲁市的市郊。与繁华的市中心相比,郊区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在一望无垠的绿荫草地上偶尔会出现几座小型的公园,别致的乡间教堂以及一些规模很小的办公建筑。
在公路的两旁树立着“可口可乐”高大的广告画,每隔一公里左右就会出现“标准石油”的巨大油泵。在偶然经过的药房橱窗里张贴着“陈金”香烟的宣传画。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们感到这里的确是美利坚的领土。可是,一看到窗外高大的椰子树和各种不同肤色的面孔,我就会有一种置身异域的感觉。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左右,我们的林肯车就开到了被林赛称之为莫诺阿山谷的地方。年轻的海军司机告诉我们,莫诺阿山谷也被当地人叫做“阳光和眼泪之谷”。
年轻的海军司机十分健谈,他一边开着车,一边不时地回过头来和我们聊着天。他声音沙哑地说:“在夏威夷有这样一个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她的丈夫住在这里。后来,这个女人遇到了一些不幸的事。从此,周围的人都不和她来往了,还在背后对她的品性说三道四。这一切使她的男人很伤心,后来他终于忍受不了了……结果,那个女人死去了。”
达伦一本正经地接道:“是的,这样的故事大都有着悲惨的结局。”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汽车穿过了豪华住宅区,这里的每一所住宅都高大气派,在住宅前面还有美丽的花园和宽阔的高尔夫球场。我看了一眼路牌,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庞阿沪街。在庞阿沪街的街口处还有一座同名的大学,葱郁茂盛的棕榈丛掩映着一幢高大的时尚建筑。
我有些嫉妒地说道:“这世界上总有一些阔佬。”
林赛也向车窗外看了一眼,正巧这时我们正经过一座古堡式的大厦。林赛笑了笑说:“在这里住的全都是有钱的白人,他们称自己为‘凯莫亚尼’……他们全都是百万富翁,主要是开发时期来自纽约的贸易商和他们的后代。现在住在这些大房子里面的是他们的第二代或第三代后人。”说到这里,林赛看了看我,“你听说过‘五巨头’吗?”
我无知地回答道:“不就是大学足球联盟的名字吗?”
林赛撇嘴笑了笑,然后解释说:“夏威夷的‘五巨头’是指五家大公司,它们主要从事种植、造船和进出口贸易。这五家大公司几乎拥有整个夏威夷岛。”
坐在一旁的达伦突然用一种布道似的口吻说道:“来到夏威夷的白人极力劝说本地那些纯朴的土著人将眼睛转向上帝……可是当那些土著人再低下头的时候,他们的这块天府之地已经不见了。”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林肯车已经开到了莫诺阿山谷的上面。庄园式的高大住宅消失了,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低矮的小木屋和狭窄的陋巷。在靠近山谷的一面,从车窗向外看去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峰峦,下面是宽阔的种植园,我们的汽车就行驶在五巨头的“手掌”之中。
我向海军司机询问道:“这里离珍珠港有多远?”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先生。”司机彬彬有礼地答道。
我好奇地问道:“珍珠港海军基地的军官都住在这里吗?”
“是的,先生。”海军司机回答道,“实际上,很多海军军官都住在莫诺阿山谷一带。迈西上尉的家和其他军官的家都离得很近。”
“哦,这倒不错。”我点着头说道,“这样的话,他们这些海军军官就可以经常聚在一起了。”
“这我可不清楚,先生。”好说的司机突然缄口不语了。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还是触及了什么痛处呢?
迈西夫妇的住宅是二八五○号,位于卡哈瓦街的狭窄山坡上。他们的家是一幢都铎风格的老式小房,在山形的房屋顶部有着木质的斜垂装饰,屋檐的边上还搭有棕色条纹的遮雨帆布。帆布一直垂到了窗户上,几乎遮住了整个窗子。院子里收拾得很整洁,花草葱茏,整齐的木制栅栏围住了整幢小房子,在房子的背后还有几棵巨伞一样的大树,为院子提供了遮荫的场所。可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样的布置不只是出于舒适的考虑,可能还想隐藏些什么。
我们的车子沿着狭窄的小巷艰难地开了进去。海军司机把车停在了迈西家的附近,我和伊莎贝尔先下了车,观赏着周围的景色。在住宅区的后面,就是连绵起伏的青色峰峦。
海军司机小心翼翼地扶着达伦从后座上下来,我刚想过去帮忙,就在这个时候,迈西家的纱门“啪嗒”响了一声,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身材瘦长,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白衬衫的袖子卷到了肘弯处,下身穿着一条鲜黄色的长裤。他可能是听到了汽车开进来的声音专程出来迎接我们的。
这时候,达伦已经下了车,林赛也跟着下来了,背着手站在达伦的身边。这个男人一出来就大踏步地走向了达伦,脸上挂着诚恳的笑容。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不过头顶的棕色头发已经很稀薄了。
他热情地向达伦说道:“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我是弗朗克斯·奥兹上尉。”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呢,朋友们都叫我‘大伯’,随便您怎么称呼我都行。”
奥兹热诚地向达伦伸出了手。达伦在和他握过手之后,说道:“虽然我很想成为你的朋友,上尉,不过恐怕我不能像你其他的朋友那样称呼你,要知道,我身上的这一身西装可能比你的年纪还大呢。”
奥兹抱着臂膀笑了,随后他说道:“是吗?先生,您身上的衣服或许比我的年龄还要大,不过我已经可以算作上尉中的年长者了,像迈西这样的年轻军官在基地里很多,他们大多是才出校门的嫩小伙。”
达伦眯起了眼睛,“你是迈西上尉的朋友吗?”
奥兹歉意地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的自我介绍还没进行完呢,我在基地里主要负责管理军港外面的军械库,不过,我现在的主要职责是照顾泰拉。白天,我妻子和我轮流到这里来照看泰拉,因为总有一些好奇的新闻记者和流氓分子来这里骚扰她,使泰拉不能好好休息。晚上我们还得持械在莫诺阿山谷一带巡逻。”
达伦有些惊讶地皱起了眉,“怎么,这里的情况这么糟?”
奥兹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曾经有人往这里扔过自制的炸弹,还有一些日本和夏威夷的流氓分子开着他们的破车在莫诺阿山谷一带转来转去……”说到这儿,他又向达伦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您瞧,您恐怕会责怪我把您也卷了进来,达伦先生。”
达伦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呢,上尉?”
奥兹用右手的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是我向福斯特克夫人提出了您的名字。在出事以后,我劝说福斯特克夫人从她那些有钱的大陆朋友那里筹集一笔资金好请一名真正的顶尖律师来打这场官司。而在我看来,您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达伦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你选得没错,年轻人。”
奥兹继续说道:“同时,我还在海军基地里也筹集了一笔资金,这样的话,付给您的律师费用也足够替罗德和琼斯打官司了。”
“谁?”达伦迷惑不解地问道。
奥兹对达伦的反应有些意外,他结结巴巴地说:“另外两名,呃,小伙子。你曾经答应为他们辩护的。”
罗德和琼斯是福斯特克夫人和汤米·迈西的帮凶,他们两个参与了绑架和谋杀乔瑟夫·卡哈哈瓦的整个过程。我想刑事大律师在“玛鲁鲁”号上根本就没看过转交给他的案卷副本。我偷眼打量了一下林赛,林赛的神情有些沮丧不安。
“呃,我记起来了。”达伦自然地说着。他从数千里之外专程赶了过来,结果连委托人的姓名都没有记住,不过达伦对自己的“健忘”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他继续向奥兹说着,“我会尽量不让你失望的……‘大伯’。”
随后,达伦依次将我们介绍给了奥兹。奥兹的表现仍然是那么的热情,似乎他对于达伦阵营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抱有极大的好感。在一一寒暄之后,他领着我们向那座都铎风格的小屋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着:“我和我妻子是迈西夫妇的朋友。我们四个人,我妻子和我以及汤米和泰拉,一起在本地的小剧场里同台演出。”说到这里,奥兹腼腆地笑了一下,又继续说,“实际上呢,我和泰拉总是演对手戏。我总是想方设法为我们几个人安排些小角色来演,这样的话,大家就能够经常聚在一起了。”
这么说来,泰拉·迈西还是一位女演员。
我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这一点。
这时候,我们几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台阶前面。就在这时,达伦停下了脚步,奥兹也跟着停了下来。
达伦把手轻轻地搭在奥兹的肩上,然后对他说道:“我非常感激你对迈西夫人的照顾,‘大伯’,不过我还想请你行一个小小的方便,好吗?”
奥兹毫不犹豫地答道:“愿意为您效劳,达伦先生。”
达伦严肃地说:“当我和迈西夫人进行私下谈话的时候,你可以等候在外面吗?你也知道,迈西夫人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之一。而且,在我向她询问有关案情的时候,肯定会触及她的伤处的,所以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在场,以免干扰迈西夫人的情绪。”
奥兹对自己被排斥在外感到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爽快地答应道:“当然可以,达伦先生——我当然可以不参与你与迈西夫人之间的谈话。好的,那我正好可以呆在这里吸上几支烟……”
我们一行人进了房子,把奥兹一个人留在了外面。
我们刚一进入门厅,一名穿着棕色制服的女仆就迎了上来,她的腰间还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她是一名日本人,长得十分娇小玲珑,一眼看上去,有一种日本女人特有的温顺之美。她的脸上没有抹任何脂粉,留着露西·布鲁克式的短发。
她一边低头向我们鞠躬,一边有礼貌地低声说道:“迈西夫人正在休息,请你们先等一下。”随即她就领着我们进了起居室,然后又说道,“不过迈西夫人吩咐过我,等你们一来就让我马上叫醒她。”她说完之后,又微微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是一间没有什么生活气息的屋子,除却一个立在角落里的新式电唱机以外,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很陈旧,看起来迈西夫妇租的是一间附带有室内家具的房子。全部家具的样式都很古板,颜色也十分暗淡,只有用料还算考究。我估计原来的房子主人可能是来自希尔思或者是自由堡的。
迈西夫妇也稍微地将房间装饰了一下,在桌上铺上了紫色的台布,将所有的沙发也罩上了紫色的沙发巾,还在桌子上摆上了淡紫色的碟巾,不过却没有摆上什么水晶器皿一类的摆设。
在靠近窗子的一张小桌子上摆着几个像框。我走了过去,认真地看了看。其中的一张是迈西夫妇的结婚照,在照片上,年轻的新婚夫妇面色苍白,妩媚漂亮的新娘子看起来比满脸稚气的新郎还要高一些。新郎的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海军军官制服,不过似乎有些太大了,显得很不合体。在迈西夫妇的结婚照旁边,摆放着一个华丽的银质像框,像框里面镶嵌着一名中年妇女的照片,她脸型略长,长得很漂亮,那双蓝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瞪着我。在她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串硕大华贵的珍珠项链,耳朵上也配戴着华贵的珍珠耳饰。
在沙发的上方挂着一幅绘有钻石顶风光的油画,这幅油画的画框也是奢华的欧洲式产品。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件摆设有夏威夷的地方特色,甚至连破旧褪色的粉红花纹墙壁纸和硬木地板上铺的破损的东方地毯也是一派欧式风格。
在起居室的对面是餐厅,里面看起来更加的阴暗,在餐厅的左侧是厨房,而主人卧室一定就在餐厅的另一侧,因为正在这个时候,照片中那位身穿礼服的妩媚新娘——泰拉·迈西正从那边走了过来。
泰拉·迈西打扮得就像一个黑色的幽灵一般,她穿着一套纯黑的裙装,戴着黑色的项饰,头上的女帽也是黑色的无沿帽。她似乎仍然在为那个断送了她正常生活的夏天而服丧。
泰拉有着一头接近于棕色的金发,鹅蛋型的脸庞使她显出几分孩子似的稚气,在她左侧的嘴角附近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她和伊莎贝尔长得十分相像,一样的弓形小嘴惹人怜爱地微微翘着,一样秀气挺直的鼻子,和一样妩媚的蓝色大眼睛。不过泰拉的眼睛有些向外凸出,那些粗俗的中西部人常常把这种大而突出的眼睛叫做“母牛眼”。
不过,从整体上看来,泰拉·迈西仍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她的身材也还匀称,不过稍嫌丰满了一些,而且她还有些轻微驼背。她要比伊莎贝尔高一些,不过由于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使人很难一眼就看出她的高挑身材。
泰拉几乎是拖着脚走进来的,似乎她处在永远的难堪或者是悔恨状态之中。难道她一直有着这样不自信的步态吗?这就是伊莎贝尔告诉我的那个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富家小姐泰拉吗?
泰拉一走进房间,那双突出的大眼睛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可是眼神却是十分地呆滞。
伊莎贝尔一下子就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表姐,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劝慰的话。可是我发现就在她们两个拥抱的时候,泰拉的眼睛并没有看着伊莎贝尔,而是越过了伊莎贝尔的肩膀,一眨不泛地盯着我看。后来,在她们两个分开的时候,泰拉用手轻轻拍了拍伊莎贝尔的后背,好像需要被安慰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表妹伊莎贝尔一样。
伊莎贝尔有些哽咽地说:“我本该早一点来的。”
随后,伊莎贝尔又紧紧地握住了泰拉的手,泰拉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她们两个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伊莎贝尔看起来就像是泰拉的金发小妹妹。
这时,达伦走了过去,在他的脸上挂着父亲般慈爱的笑容。他走到了泰拉的身边,用两只厚重的大手握住了泰拉的另外一只手。伊莎贝尔向一旁门了闪身子,把中心的位置让给了泰拉。
“亲爱的,我是卡莱斯·达伦,”达伦一本正经地向泰拉介绍着自己,似乎他的身份还需要确认一下才行,“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你和你的家人摆脱目前的困境。”
泰拉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着回答道:“非常感激您,达伦先生。”她的声音相当地低沉有力,不过听上去却十分单调,缺乏女性的柔美感。根据我在“玛鲁鲁”号上看过的案卷副本记载,泰拉在十六岁那年嫁给了汤米,今年她只有二十一岁,可是在我看来,她至少有二十五岁那么老。
达伦依次地向泰拉介绍了林赛和我,林赛是他的“出色的律师合作伙伴”,而我是他的“专职调查员,刚刚参与了林德波夫一案的调查工作”。泰拉一一向我们点头致意,脸上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
随后,达伦拉着泰拉的手把她领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伊莎贝尔也跟了过去,紧紧地靠在泰拉的身边,握住泰拉的另一只手。在她们坐的沙发上方就是那幅绘有钻石顶风光的油画。
林赛赶紧把一把扶手椅拉了过来,摆在泰拉的对面。达伦朝林赛点头致谢之后就坐在了上面,和泰拉面对面坐着。我坐到了达伦一侧的藤椅上面。我刚一坐上去就感到后悔了,因为我从未坐过比它更不舒服的椅子了。林赛退到了我的身后,抱着双肩站在那里,他那双敏锐的小眼睛密切地注视着大家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这时,泰拉向伊莎贝尔歉意地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手从伊莎贝尔的手中抽了出来,显然她的表妹紧握着她的手使她感觉到很不舒服。泰拉把手抽出来之后,就双手交叉着叠放在膝盖上,然后抬起头来用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望着达伦,她的眼睛充满了疲惫和厌倦。
泰拉先开口说道:“我非常愿意与您合作,达伦先生,我愿意尽我一切所能帮助妈妈和汤米。不过……”泰拉的声音降了下来,“不过我希望不要再……提起那些令人……令人难堪的事。”
达伦向前倾了倾身子,他的整个神态看起来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慈爱,“我也不想,孩子。可是,我不得不……”
泰拉急躁地打断了达伦的话,说道:“可那是另外的一件案子,那些该死的强xx犯和我都和这个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是汤米、妈妈和那两名水手干的。”
达伦向泰拉歉意地笑着,语气平和地说:“很遗憾,孩子。你说得并不对,这两件案子不能截然分开。你的丈夫、妈妈和那两名水手干的事和你有着直接的关系……如果我们不事先查清楚你遭受过的侮辱,那么陪审团很可能裁定你的丈夫和妈妈是蓄意谋杀。”
泰拉紧锁着眉头,她那双大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她说道:“可是为什么我还要被再问一次呢?你们已经得到了我在法庭上证词的副本,难道那些还不够吗?”
“还不够,孩子。”达伦的语气十分强硬,“我和我的助手们必须听你亲口说出你的遭遇。在你讲述的过程中,我们还可能提出一些让人难堪的问题。不过,别紧张,孩子,”达伦的口气缓和下来,“在这里并没有法庭上的速记员。噢,不过黑勒先生得做一些必要的记录。”
趁这个机会,我赶紧拿出了记事本和铅笔。
“而且,”达伦用手轻轻指了指泰拉,“你还得做好准备,年轻的女士,你很可能还得再一次站在证人席上,再一次当众讲述你那不幸的遭遇。”
泰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转过头看了一眼伊莎贝尔。伊莎贝尔正用饱含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她。泰拉又将视线移到了墙上,盯着墙上模糊的壁纸花纹,似乎想要把它穿透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泰拉才转回头来看着达伦。这一次,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对不起。不过我真的是想帮妈妈和汤米。请提问吧。”
泰拉的口气虽然缓和了下来,可是她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如同戴着一个苍白的面具,这使得她下颌上的那一道疤痕显得更加醒目了。
达伦向前弯了弯腰,轻轻拍了拍泰拉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然后他说道:“谢谢你,亲爱的,我会尽量不去问那些使你难过的问题。好了,”达伦又靠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让我们先从晚会谈起吧,你本来不想参加的,对吧?”
泰拉那双母牛般的蓝色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瞪着,她语气平淡地说:“每次那些军官聚在一起,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就给自己和妻子惹上不少的麻烦。而那些军官的妻子们比她们的丈夫也好不了多少,也常常是喝得酒气熏天的……我一向不情愿去那种地方。”
我在一旁问道:“你是指阿拉迈酒吧吗?”
泰拉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回答道:“是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狂放不羁的舞蹈,成箱成箱的走私酒……说实话,我觉得那里真是低俗无聊。每个星期六的晚上那些海军军官都会去阿拉迈酒吧狂欢一场,他们把那叫做‘海军之夜’,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是海军军官和他们的妻子,他们总是把那里弄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
我继续问道:“那个星期六的晚上也是这样吗?一塌糊涂?”
泰拉微微地耸了耸肩,“还没有。不过我觉得那里十分乏味低俗。”
“所以你就决定离开了?”我一边飞快地记着,一边问道。
“我之所以去参加那天晚上的聚会是因为汤米和吉米……布莱弗德上尉……已经预先定好了单间。如果汤米一个人去的话……可是我一进到阿拉迈酒吧,就觉得很烦。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他们的胡闹……”
达伦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亲爱的?”
泰拉毫不迟疑地答道:“刚过了十一点半。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离开,我当时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有人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我是一个人出去的,我开始是沿着卡拉蒂瓦大街走的,后来就穿过运河,顺着诺恩伊拉路向海滩那边走了一会儿,也就是一两个街区那么远吧。”
“具体有多远呢?”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五十英尺左右吧。我顺着公路走了一会儿,后来就决定回去了。于是我又转回来向着阿拉迈酒吧走去。”
“只是出去透透气?”达伦一边说着,一边沉思着。
“是的。”
达伦抬起了头,盯住了泰拉的眼睛问道:“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对不起,亲爱的,我不得不这么问。”
泰拉开始不安地扭动着她的双手,好像要把它们扭断似的,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涣散呆滞了。
“就在那个时候,一辆车从我的背后开了过来,然后它就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那是一辆福特越野车。后来有两个男人下了汽车,一把抓住了我想把我塞进汽车的后座里面。我拼命地挣扎着,那个叫乔瑟夫·卡哈哈瓦的家伙一拳打在了我的下巴上,我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坐在泰拉身边的伊莎贝尔轻轻地嘘了一口气,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泰拉仍然面无表情地继续讲述道:“这时候,另一个叫亨利·陈的男人用手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紧接着就把我塞进了汽车里。我哀求他们放我走,可是我每次一开口的时候,卡哈哈瓦就狠狠地打我,亨利·陈也打了我。”
我问道:“那么当时车是开着的,还是停在路边的?”
泰拉回答说:“车是开着的。他们一把我拉上车,车子就开了。在汽车的前排座位上还坐着三个男人。”
我问道:“是哪一种族的?”
“我当时以为他们全都是夏威夷人,可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混血儿。”
根据我在“玛鲁鲁”号上看过的资料显示,在这群泰拉所说的“混血儿流氓”中并不全部是混血儿:其中乔瑟夫·卡哈哈瓦和本·阿哈库罗是纯夏威夷血统,荷瑞斯·伊达和丹维德·塔凯是日裔,亨利·陈是中国人。
达伦说道:“请接着说下去,亲爱的。”
泰拉机械地继续说道:“我把我的钱包拿了出来,然后把里面的钱全部都给了他们,还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肯放我下车的话,那么我的丈夫还会给他们更多的钱。我一边哀求着他们,一边把钱包给了他们。这时,坐在前排座位的一个男人——阿哈库罗转过头来说,‘拿着钱包。’后来,亨利·陈就从我的手里把钱包给拿走了。”泰拉停了一下,似乎她有点儿说累了,“阿哈库罗不断地回头看着我,还总是冲我咧嘴笑着,于是我就仔细地看了他几眼。我记得他有一颗金牙,就在这个位置上。”泰拉张开嘴,用手指示意了一下。
我问道:“他们把你带出多远呢?”
“我不太清楚。我只记得他们一直在沿着阿拉莫纳路向前开着,大概经过了一两个街区吧。后来,他们就把车停在了公路右边的灌木丛里……随后卡哈哈瓦和陈就把我拖下了车,又把我带到了灌木丛里,接着陈就……强xx了我……”
泰拉的脸色阴沉着,不过仍然是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她毫不动情地叙述着自己的遭遇,好像她不过是在读一张洗衣单一样。可是坐在她身旁的伊莎贝尔用拳头狠狠地抵住了自己的嘴,泪水像小溪一般地涌出,将她脸上美丽的妆彩冲得一塌糊涂。
泰拉平静地继续说道:“我想跑,可是不行,他们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打我,后来我就晕了过去。我真的不明白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他们怎么能干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在渲泄自己的憎恨的时候,泰拉的声音仍然十分地平静,“在亨利·陈打我的时候,其他的人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还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动弹。”
伊莎贝尔又深深地叹息着,在她的叹息声中夹杂着拍噎。
泰拉似乎对此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她还在说着:“后来其他的那几个家伙也对我干了同样的事,我大概被***了五到六次,卡哈哈瓦是最后一个。我当时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就开始祈祷,这使得他非常生气,于是他又狠狠地打了我。我叫喊着,‘你要把我的牙打掉了!’可是他却说,‘我才不在乎呢!你马上给我住嘴!’我不断地哀求着他,求他别再打我了。”
就在这时,伊莎贝尔站了起来,捂着嘴跑出了房间。
我冷静地问道:“他们只有五个人,可是你却记得被***了六次?”
“我记不太清了,可是我觉得陈曾经两次***过我。我记得他当时就站在我的身边说,‘我想再来一次。’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只有一个家伙催促道,‘快点!我们还得赶回卡历利路呢。’”
我问道:“那几个人讲英语吗?”
“当他们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们使用英语。有时,他们之间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他们几个用英语对我说了许多亵秽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了。”
达伦理解地点头说道:“这当然可以,宝贝。那么你听见他们是怎么称呼对方的吗?”
“哦,是的,我听见了布尔这个名字,还有乔,还有我没有完全听清究竟是贝利还是本尼,再有就是沙特这个名字。”
我说道:“你当时一定仔细地端详过那几个人?”
泰拉点了点头说道:“卡哈哈瓦穿着一件短袖马球运动衫,蓝色的长裤。阿哈库罗也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裤,上身是一件蓝色的衬衫。荷瑞斯·伊达穿着深色的长裤,上身穿着一件皮背心。还有那个陈,我记得他穿着一条深色的长裤。”
泰拉的记忆力正好提供了警察所希望得到的证供。
达伦又继续问道:“好的,亲爱的,在他们侮辱了你之后,又把你怎么样了呢?”
“我记得有一个人把我扶了起来,我想是陈。随后他又说,‘路就在那边。’紧接着他们几个人就匆匆忙忙地上了车,然后就开车离开了灌木丛。在我转过身的时候,看见了车……”
我问道:“当时车朝着什么方向?”
泰拉平静地说:“车的尾部正好对着我,当时车的前灯和尾灯都亮着……”
“那么你一定看见汽车后部的汽车牌照号码了?”
“是的。我看见了车牌号码。我记得那辆汽车的牌照号码是58—805,不过我似乎记错了其中的一个数字。”
那几名嫌疑犯开的福特牌越野车是其中的一个小子荷瑞斯·伊达姐姐的汽车,那辆汽车的牌照号码是58—895。不过在泰拉经受了一番痛苦的蹂躏之后,她把其中的“9”看成了“0”。
达伦又继续问道:“那么在这之后呢?”
“我觉得头晕得厉害。后来我就在灌木丛中跌跌撞撞地走着,终于走到了阿拉莫纳路上。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一辆汽车从瓦奇蒂娱乐园那边开了过来,于是我就跑到了路中间,挥动着手臂。那辆汽车就停了下来。我跑到了汽车前面,可是车前灯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就问车里的人是否是白人,他们回答说他们是白人。我就告诉了他们发生过的事,然后请求他们把我送回家。在我上车以后,他们想把我送到医院或警察局,可是我哪也不想去。后来他们就把我送回了家。”
达伦接着问道:“那么在你到家以后,你又做了些什么?”
“我脱下衣服,彻底地冲洗了自己。”
大家全都沉默了,所有的人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沉寂了一会儿之后,达伦轻声地问道:“这……有效吗?”
泰拉仍旧是毫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几周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达伦的语气充满了同情,“噢,亲爱的,这真不幸。我想你的医生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了这个……呃,难题?”
泰拉简短地回答道:“是的。”
就在这时,伊莎贝尔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她向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又坐到了沙发上。这一次,她没有紧紧地靠着泰拉,而是给她留出了足够大的地方。
达伦又继续说道:“让我们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你大约是在什么时候又看到你丈夫的?”
“大约在凌晨一点,”泰拉说道,“他从外面打来电话,想知道我是否在家。我对他说,“快点回来,我出事了,一些可怕的事……’”
达伦又说道:“那么在你丈夫回来以后,你是否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泰拉迟缓地摇了摇头,说道:“开始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那一切……真是……真是太可怕了。可是他就和我坐在这张沙发上,不停地询问着我,虽然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很清楚一定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虽然我已经洗干净了,可是当时我的脸还是浮肿着的,脸上还有瘀伤的痕迹,我的鼻子一直在流血。汤米不停地问着,他求我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了?”
“是的。后来我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详细告诉了汤米,包括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们怎样一个接一个地***了我……卡哈哈瓦如何在我苦苦哀求时打伤了我的下巴……他们怎么打我……”
“你丈夫报告了警察局,然后你又被送到了医院?”
“是的。后来,我指认出五个袭击我的流氓其中的四个,他们是因为那一天晚上的另一起袭击案而被抓住的。”
达伦又简单地询问了此后的一些情况。
泰拉讲述了她缓慢的恢复治疗,新闻界记者的穷追不放,法庭上的唇舌之争,庭外焦急的等待结果,“滑稽的”延迟判决而结束了这个案子。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终止。在判决公布之后,海军士兵和本地的年轻人之间又发生了几起冲突事件,最终斯特林将军下令对莫诺阿山谷一带的海军住宅实行了全面的严密保护。
泰拉眼睛空洞地瞪着达伦,似乎在讲述一件和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有人造谣说汤米不信任我,打算和我离婚,因为我和另一名海军军官有了某些不正当的关系。后来,他们居然还说……汤米在床上堵住了我和那一名军官,汤米怒不可遏地暴打了那个海军军官,然后又打伤了我……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始终不断。”
达伦关切地问道:“那么你的丈夫是怎么忍受住这一切的,亲爱的?”
泰拉的语气仍旧十分地平静:“我尽力安慰汤米,告诉他别去理会那些胡言乱语。可是汤米做不到,他半夜常常会惊醒,整个人变得更加消瘦而憔悴。”说到这里,泰拉空洞地叹了一口气,“我在夜里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大声地尖叫。这时候汤米总是耐心地劝导我,安慰我。他做得简直是太好了,可是……我真的很担心。”
“很担心?”
“汤米在出事以后几乎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在他的眼眶四周始终有着浓重的黑色眼圈。后来,我渐渐地恢复了,可是汤米仍然休息不好,他经常在夜里起来,在起居室里面走来走去,不停地吸着烟。”
达伦理解地点了点头,说:“这一切对你的母亲也是一个打击。”
“是的。最初,汤米只是给她发了一份电报,告诉她我受伤了,但是没有具体说我出了什么样的事。后来,妈妈赶到夏威夷之后才知道我出了什么样的事,所以妈妈极为震怒,她愤愤地发誓要让那些侮辱我的家伙得到应有的惩罚。”
达伦继续问道:“那福斯特克夫人做了些什么呢,亲爱的?”
“在我出事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妈妈只是帮助我料理家务,因为汤米既要照顾我还要理家,同时还得出海执勤,实在是太累了。”
“还有呢?”
“妈妈一直坚持不懈地去见斯特林将军和本地的一些政府官员,要求他们将那伙流氓绳之于法。”
“福斯特克夫人不和你们住在一起,”我问道,“在……”
“不,”泰拉快速地打断了我的问话,“在我可以起床活动的时候,这间房子就显得过于狭小了,于是,她和我的妹妹海伦娜就在其他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泰拉停了一下,向我们解释道:“海伦娜是从长岛我父亲那里赶过来的,最近我父亲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他不能亲自来。”
在整个谈话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赛突然开口问道:“迈西夫人,你是否参与绑架了乔瑟夫·卡哈哈瓦呢?”
泰拉的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林赛,语气冷淡地回答道:“没有,当然没有。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是在当天上午,”泰拉停了一下,说,“琼斯在出事的当天上午来到了我这里……”
我追问道:“是在出事之前呢,还是在出事之后?”
泰拉冷冷地答道:“是在出事之后。琼斯突然地冲到我这里,急急忙忙地递给我一支枪并告诉我,‘拿着——乔瑟夫·卡哈哈瓦被杀了。’我问他汤米在哪儿。他告诉我说汤米和妈妈去……处理尸体了。”
泰拉仍然毫无表情地呆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精神病院中的一名智障患者。
达伦又问道:“后来那个叫琼斯的水手又做了什么?”
“琼斯让我给他拿些喝的东西……掺水的威士忌。我拿给他了。”
我单刀直入地问道:“迈西夫人,你的母亲和丈夫杀了那个男人?”
泰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我很抱歉,乔瑟夫·卡哈哈瓦被打死了。不过我想他那是罪有应得。”
随后,泰拉记起了我们是她的“客人”,就为她刚才的“失礼”向我们道歉。接着她问我们要不要来点喝的,她已经预先吩咐她的女佣备好了一壶冰茶。
“比翠丝!”泰拉大声地叫了一声,一副主人的架式。
过了片刻,那个漂亮能干的日本女佣走了进来,在她的手里端着撒有柠檬片的冰茶壶。
泰拉望着我们,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有时候我想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要真是那样该有多好,现在所有的这些麻烦就都不会有了……”她突然又记起了自己的女主人身份,向我们指了指摆好的冰茶,“我希望你们能喜欢这种味道,这是按东方式的方法调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