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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星草篇

 (一)
  在我在火车站遇到另一个“我”之前,我从不相信宿命。
  我叫金星草,一个曾经游走在社会底层但依然力争向上的女孩。或者说,是学生,一个躲在社会看不见的角落里拼死挣扎的学生。
  但注意,是曾经。
  在十六岁及以前,我不厌其烦的重复着每天六点半起床、吃早餐、然后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上学的生活。就像千篇一律的小说里描述的主人公一样,我并没有完整的家庭背景,甚至要清晰想起父亲的轮廓对我来说都不能够。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居然可以对有关他的所有事情都闭口不提,就连他们经已离婚都是我九岁那年她在砸电话筒时不小心破口而出,我才知道的。
  听说,他是逃跑的,受不了我妈日日夜夜没完没了的唠叨。也听说,他已经和他的前妻、儿子定居美国。瞧,这就是十六岁以前的金星草,连问一问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听说。
  自我所谓的父亲离开后,我甚至有些许时候怀疑过,我妈在某些角度把对我父亲的恨很不公平地转移到我身上了,她的专制主义和恐怖主义时常会让我窒息。但时间一长,我就找到了在这些莫须有的主义下生存的法则,能避,则避。和我的名字有着惊人的巧合,我好像注定了做一棵无论走到哪里都只能随风摇曳的小草,从不会有地方因为我的存在,掀起一阵风浪,干脆说,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家里是这样,学校也是这样。
  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让这个世界因为我多吹一丝微风的时候,他,出现了。是报到的那一天,在我疯狂的对付着每一本新发的高中教科书的名字一栏时,虽然没有抬头,我分明瞥见了桌角前那双足足大了我好几号的耐克球鞋。那个男生就这样,一直杵在原位,直到我停下笔,他才把手中原本要递给我的书轻轻地放在我的课桌上。哦,是负责发书的新同学。
  出于礼貌,我抬起头想要和他道谢。可就是这一眼,我知道,我栽了。很俗的字眼,却很真实。
  那若有若无的微笑犹如雨后穿过枝桠突然袭来的一束阳光,直射着我这棵不起眼的小草,惊扰了我原本平静的树下角落。但我也知道,我甘于这份惊扰。就在我暗自庆幸终于受到老天眷顾能和他分到同一个班的时候,他却淡然转身,回到了座位。
  很多天过去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兑曳,我知道了他的数学很好,我知道了他喜欢在打篮球的时候穿一件黑色的背心。同样的,也只是听说。我们之间除了同学的身份,除了最初的微笑,不,准确来说,只是让我一直固执地沉浸在里面无法抽离的那丝微笑,就和两条不曾有过交集的平行线没差。但扪心自问,对于从小战战兢兢的金星草,就算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也足够了。偏偏,像一部俗不可耐的电视剧,她出现了,他们在一起了。当然,还是听说的,直到她踮着脚尖、拍了拍他的头,在我面前说是让他和她一起上课的时候,才真正得到证实。
  别误会,她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至少我没有那样的资格,我是说,和她一教高下的资格。
  正是因为那时的我自以为很了解自己,才会以为我一定可以伪装的很好,可以守着我不为人知的暗恋毕业,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一段苍白岁月。但那年那天那个他们的片段,却在无数个相同的梦里追着我跑,直到我小小的心脏像是被抛上离地几尺的高空又狠狠地摔下来,失去知觉,才能暂时止住那份悲恸。
  那时的我从没想过,在越过一部分的“曾经”后,会有丝毫的不一样。

 (二)
  这些天,我曾不止一度天真的以为,只要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不再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在狭长的走廊迎面相遇可以波澜不惊的擦肩而过,就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可就和太阳始终吸引着金星这种千古不变的定律一样,表面上越是刻意,就被勒得越紧。上帝似乎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的死党在重新安排的座位表上成了我的同桌。天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须在我的伪装守则里多加一条:不时以淡然的微笑回应他的“诶,自习课我们换个位置吧”。
  不久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那条守则的微薄分量根本不足以改善我的窘境。因为,有了第一句,就会很自然的有第二句、第三句。
  “你作文写得很好诶。”
  “你怎么整天都在记笔记啊?”
  “难道你不知道,当有人和你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是一种礼貌吗?”
  就这样,和最初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样,他无足轻重的几句话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游进我的内心,并在我的世界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我可以肯定,他什么都不知道,包括那几句话是怎样让我这颗小小的心脏几乎无法负荷的。我就像不知死活想要靠近太阳的金星,明知哪怕再怎么努力,所能到达的公转最近点依然和太阳相距一亿千米,也想要在这最近点多呆一刻钟。
  只一刻,就够了。
  人大抵都是这样脆弱的吧,煞费苦心树立的决心可以因为某个人的某句话在某个瞬间彻底坍塌瓦解,不留一丝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开始忘记了兑曳身边的她,忘记了在兑曳既定的剧本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我的角色设定,就只是想对他好。
  知道他担任了数学科代表的职务,我可以每天定时定点不辞辛苦的爬五层楼梯,只是为了代他把全班的作业抱下来,渐渐地,我习惯了在那熟悉的笑容里扔下“顺便的”三个字、然后转身离去的必修课。
  但是我再傻,当然也知道这不会是长久的。总有一天、总会有一个人“咻”地出现来制止我。如你所料,是他的女朋友,那个他的死党都称之为“嫂子”的女孩。
  那天来得太匆促。毫无预兆。就在我数不清是第几次不知死活地把作业递给他的时候。
  现在回想来,也许是我敏感的第六感吧,好像早就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所以我期待着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哪怕只是多一句谢谢也好。但不知等了多久,却始终没有得到我所期望的,因为她进来了。我们就在尴尬的教室气氛里保持着三角的形状,直到兑曳站起身,径直走向她,用轻佻的口吻说:“你真该替我好好向人家道个谢,要不是她的顺便,你男朋友真得累垮了。”所幸的是,那天教室的人并不多,我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给那个女孩,然后,仓皇转身。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肆无忌惮地流泪。
  我知道的,是我活该。无论我怎么努力,在他的心中也只不过是“人家”,就像我再怎么用心,也只不过会是“顺便”。其实我很清楚,那时除了转身逃开,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和那女孩对视一小下,我就会不由分说的败下阵来,因为由始至终我都还只是那个战战兢兢的金星草。
  所以,这是我必须承受的。
  很自然的。
  犹如飞蛾扑火就一定要承受被活活烧死的痛楚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