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女儿在哪儿?”柯拉问。
“在楼下,”阿波利多尔回答,“看书呢,您不会相信书名叫做《杀死蟑螂!》。”
“《蟑螂讨厌的东西》。”柯拉给他纠正。窗外雨仍然下个不停。
“请把伞给我。”柯拉对场长说。
“请稍候,茶这就端来了。”后者答道。
“我马上就回来。”
她拿起还在滴水的雨伞。
“我和您一起去广场长问。
“不,我希望大家都留在这儿,谁也别出去。这事由您负责,场长先生。”
柯拉拿着雨伞跑下楼去。
雨斜着倾泻下来,天开始变冷了,有种深秋的感觉。
柯拉跑到乖乖的场子门口。场子上着锁。
“哎广她大声喊道。漆黑的洞口有东西晃动了一下,然后龙头缓慢而庄重地探出来。龙搅起一阵烟雾,又缩了回去。
柯拉又跑到小可爱的场子。
小栅门咧着一条缝儿。
真见鬼,为了以防万一,应该带着麻醉针。要不,叫警察来帮忙?柯拉走了进去。
“你在吗,小可爱?”她问。
没有回答。一个小女孩扎辫子用的蝴蝶结躺在地上。
柯拉更加自信地往前走。如果他们从办公楼的窗户偷偷观望着她的话,很可能屏声静气,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不然的话应该前来帮忙才对。不过还不清楚,小可爱是否还在。
柯拉穿过场子,探头往洞里瞧瞧。
洞口很宽,大约有四米,但将将够龙用。
“哎!”柯拉喊道,“爬出来吧!”
洞里散发着一股股恶臭。
柯拉从腰里取出手电——小虽小,光线却很足。
正如她所料,洞里什么也没有。
柯拉扔掉碍手碍脚的雨伞,从场子里爬出来。
喂龙员从办公楼里迎着她跑过来。
“请等等,”他喊道,“别着急!”
可是柯拉想的正是要抓紧时间。
她跑到塔楼前。警察看见她闪到一边。
“有没有人从这儿经过?”她问,“有谁离开饲养场了?”
“没有人。”警察认真地回答。
“再想想。”
“只有一个瘦瘦的小女孩,饲养员的女儿。”
“带着个旅行包?”
“带着旅行包。当然了,她给爸爸送午饭,再把空锅空盘拿回去。当然如果有什么肉的话,也带回去。”
“这次她带走的是龙。”柯拉告诉警察。后者则以为中心来的女士已经疯了——特别当他看到她跳到街上狂奔起来,仿佛后面有十个怪物在追她。
过了两个街区柯拉就追上了小女孩。她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追她,所以不慌不忙地拖着旅行包,和那些城市街道上游手好闲的穷孩子没什么两样。不,有一点不同。这个小女孩右边小辫上粉色的细蝴蝶结不知丢到哪儿去了。里昂多尔没有人会怀疑到,这个勇敢的小女孩把蝴蝶结丢在可怕的龙场里了,那是一个重武器步兵排才敢进人的地方。
所幸的是,路基本是顺山反而行——饲养员住在洼地,一个不太富裕、但也不至于是贫民窟的居民区。在马尔苏克街,房子的正面很干净,但是非常单调。人行道坑坑洼洼,路灯残缺不全,光线昏暗。但每个房于子门前都有一个种着玫瑰的小草坪——大约两步长,一步半宽。
在一座曾经是绿色、只有两扇窗户并且四周拥挤着同样建筑的两层楼前,梅拉停下来,把旅行包放到台阶上。就在她开门的功夫,旅行包动了两次,这彻底打消了柯拉的疑虑。
……等她打开门,弯腰拿包的时候,她看见另一只手也伸向旅行包带……换了别的女孩不是吓晕了,就是得尖叫起来。
可梅拉马上扑向柯拉,咬住她的手腕子。
柯拉用另一只手抓起咬住她手腕儿不撒嘴的小女孩,一把把她扔进打开的房门里。然后不顾手腕儿在流血,把装有战利品的旅行包拖进屋里,随手把门撞上——同时还顺便瞄了一眼街道,确信没有任何人看到发生在喂龙员家门口这场短暂的搏斗。
柯拉打开灯。小女孩坐在过道一角的地板上,寻思着继续和柯拉斗争。她是个称职的对手。
“您想干嘛?”梅拉问道。她的目光在柯拉身上上下游动,似乎想寻找一个适于下手的地方。
“我到你这儿作客,”柯拉平淡地回答,“我捡到了你的蝴蝶结,想把它还给你。”
柯拉一边警惕地紧盯着瘦弱的小女孩,一边掏出粉色的蝴蝶结,扔给梅拉。发结像个蝴蝶似的在空中飞舞着,却没能飞到小主人面前。小女孩一言不发。
“我在场子里捡到的,”柯拉说,“在养龙的场子里。”
“什么?’小女孩声音有些嘶哑。
“我们去哪个房间?”柯拉问。
小女孩推开右边的门——这是客厅,要不就是公用房间——不知道他们这儿是怎么个叫法。
“请进。”柯拉命令小女孩。
后者很不情愿地听从了。
“你的牙有毒吗?”柯拉问。
“什么?不,很普通。”
“让我把手包上。”
“真不幸。”
“这就是生命的色彩!”柯拉嚷道,“我就用桌布来扎手吧。”
“不行,那是妈妈留下来的。”
“好吧,瞧瞧!那就用餐巾或手绢,总得给一块吧!”
“在卧室的柜子里。”
“你去取。”
“要是我逃跑了呢?”
“你往哪儿跑?”柯拉冷笑道,“旅行包在我这儿。”
“非常正确。”梅拉从屋里蹦出去。
柯拉解开包带,坐在里面的龙动弹了一下——手上觉得热乎乎的:缩小后的龙看来仍然保留着喷烟吐雾的特性。
小女孩跑回来。她拿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绢。
“不要打开!”她在门口喊,“他们的动作可敏捷了!”
“好的,我不打开,”柯拉说,“其他的在哪儿?”
“其他的什么?”
“其他的龙。”柯拉耐心地解释。
“我不知道什么龙。”
“那我把它放出来?”柯拉把手伸向旅行包。
“等等,我来放,”梅拉把手绢递给柯拉,后者包扎着手腕儿。咬的面积不大,但非常深。
梅拉并不急着放龙。她看着柯拉包完手,然后说:“您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毒,我是普通人。”
“好吧,我相信。”
“请关上窗户。”
柯拉把窗户关上。
小女孩打开旅行包,开始从里面掏出两个小锅。一个空盘、一个勺、一袋剩饭、一块面包,然后才把奄奄一息、被弄得傻楞楞的小可爱倒出来。它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像刚干完重活。
“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到时候可得小心。”小女孩说。
她已经平静下来。据柯拉观察,她已经打算甚至非常想开口说话了。既然柯拉全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说到底,虽然梅拉是个不同寻常的小女孩,但她毕竟只是穷人家一个十岁的孩子。
龙没有飞或是扑向人,而是用嘴唇从地板上叨起一块面包,嚼了起来。柯拉可以从近处端详龙了。
缩小以后,龙变得和一种体积不大、生活在热带的外国晰蜴惊人地相似。柯拉当时就想,尺寸、特征,总之,就如同我们眼中的老虎和猫相比。比如说,她所喜爱的猫咪小铃挡,它的个头有德国牧羊犬大小,所以没人把它当猫,好像它完全是另一种动物。现在看着这个连同带刺的尾巴也不过一胳膊来长的龙,柯拉知道,没有人能猜到这是缩小后的龙,而会把它当作一种陌生的、没有危险的晰蜴的同族。
暂时龙在咀嚼着。柯拉询问也在盯着战利品看的小女孩。
“你把它养哪儿?”
“地下室,”梅拉说,“它在哪儿都一样,只要有吃的就行。”
“那里又黑又潮。”
“不,我们的地下室很好,伙食也比饲养场的强。”
“然后你们把它卖掉,梅拉?”柯拉温和地问。
“这是我告诉您的,阿姨,”小女孩说,“您还是个警察呢。”
“反正已经真相大白了,”柯拉答道,“现在不管你咬不咬我,我找到龙了。”
“您是怎么发现我的踪迹的?”梅拉问,“要知道下着雨呢。”
“我没有特意跟踪你,我在跟踪你爸爸。因为他给龙吃了能缩小的药。等它们缩小以后,他就把龙转交给你。”
“是这样的,’小女孩说,“今天他说,你,他说,自己去场子里,反正已经湿透了。我,他说,得在这个女侦探的视线之内。女侦探就是您,阿姨。”
“我猜到了。于是你就去场子里了?”
“当然,怎么能不听爸爸的话呢。看来,只不过在追小可爱的时候蝴蝶结掉了。结果就让您给猜到了。”
“拉米奥多尔教授全告诉我了,”柯拉坦诚地说,“当我一识破龙被缩小以后,我把教授逼到了死胡同,他已经全招了。”
“是这么回事!”小女孩很难过。“这正是我和爸爸所担心的。拉米奥多尔伯父不能胜任。他的性格就不行。”
“你对性格有研究?”
“怎么能没研究,既然我的性格是——顶呱呱!”
“我已经看到了。让我看看那些龙。”
“爸爸快下班了,他会让您看的。”
“好吧,”柯拉不想争了,“我给他打电话。”
“我们的电话不能用了!”小女孩胆怯地说。
她转眼间冲到墙边,用蜘蛛般细瘦但非常有劲的小胳膊把电话线扯断了。
“愚蠢。”柯拉说。
龙在房间里慢慢走着。它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原来他是最大的,而现在却成了最小的。
“怎么愚蠢了?”小女孩问。
“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以改变。”
柯拉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时撞到桌子腿、椅子腿上的龙。
“你喜欢龙吗?”她问。
“我说过了!”小女孩答道,“我恨它们!”
“那为什么把它们放在家里?”
“为了折磨它们!”梅拉回答。
似乎所有的犯罪环节都掌握在柯拉手中,但却得不出一个完整的情节来。一切连接都毫无逻辑。
“你折磨它们?”
“可不是!”为了证明这点,小女孩突然走到龙跟前,猛踢一脚。龙毫无防备,“嗷”地一声飞到空中,然后像个蛤蟆似的,“啪”地一声摔下来。
“你疯了?”柯拉嚷道。
“不,我没疯。您想看吗,我再来一下?”
“不,够了!我真是一点也不理解。”柯拉站起来,挡住小女孩的去路。后者正想扑向勉强站起来的龙。“不应该让一个正常的小孩憎恨龙——难道你爸爸不懂?”
“我爸爸比我还恨它们!”
“他?他是喂龙员!”
“那又怎么了?”
“真搞不懂!”柯拉叫道,“你爸爸恨龙却饲养它们,你恨龙却把它们弄到家里。请解释一下。”
“有什么可讲的!我们在报复它们!”
“报复?报复龙?”
“当然了。它们杀死了我的妈妈。”
小女孩嚎陶大哭,冲过去踩龙。龙试图躲到椅了底下,柯拉把它救出来。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述着。原来,两年前,梅拉亲爱的妈妈,也就是阿波利多尔亲爱的妻于,带着家里无人看管的小女儿到饲养场给丈夫送饭。她以为丈夫在“伟伟”的场子里,就走到栅栏跟前。正赶上龙那天情绪不好,它从洞里跳出来,朝栅栏扑过去。梅拉妈妈躲闪不及,被龙一口气吹倒在地,拉到栅栏上,用爪子撕成了几块。
阿波利多尔有一年半的时间呆在家里,承受不幸的煎熬。后来他又返回工作岗位,虽然很多人认为他再也不能接近龙了。可是如果你的职业是喂龙员,而在贫穷但骄傲的里昂多尔的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更换职业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也就无处可躲了。
阿波利多尔举止娴静,无可挑剔。甚至当杀死他妻子的凶手死在自己的场子里,也没有人怀疑到胖胖的、善良的喂龙员——兽医作出了鉴定:心脏病突发。
而当龙开始失踪后,人们谁都怀疑过,就是没想过阿波利多尔……“实际上呢?实际上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爸爸知道自己兄长的实验。于是他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原来打算把全世界的龙都毒死。一次一个,不着急,哪怕这件事会用尽他一生的时间。但是现在我和爸爸想到一种没人猜得到的复仇方法。爸爸找到教授哥哥说:你喜欢我的妻子吗?后者说:甚至超过应有的限度。爸爸问:你打算报仇吗?后者说:报复是我的责任,这是里昂多尔的主要法律。爸爸说:那就把你的药给我,把龙缩小。伯父问:为什么?然后爸爸说:死只能一次,而且死了以后也不知道疼了。但是折磨却能够持续终生。这才是真正的复仇!开始教授,教授伯父不同意,他说爸爸的复仇方法太原始,过于残忍了。但是复仇就是复仇——如果亲戚张嘴了,你能怎么办?于是教授给了爸爸缩小用的粉剂。然后爸爸就开始喂龙这种……小……”
“缩小剂?”
“对。缩小剂……走,让你看看!”
小女孩弯下腰,拎起小可爱的尾巴走出房间。柯拉跟在后面。
梅拉走到厨房后面的一个小门,摘下挂钩打开门,拉开灯。
就着并不明亮的灯光,柯拉面前展开一幅奇异的画面:楼梯下蠕动着几只瘦骨磷峋、可怜惜惜的小蜥蜴,一听见门响,四处逃蹿,挤在屋角哆哆嗦嗦地看着进来的人,鼻孔里喷出一股构不成任何威胁的烟。地下室里臭气熏天。
小女孩一撒手把新成员扔到龙堆里。
小可爱想在空中展开翅膀,但它们支撑不住身体,可怜的小母龙掉到打算将它击退的同志堆里……“我不让它们死,”小女孩说,“我和爸爸每天晚上都折磨它们。我们把妈妈的照片拿来折腾它们,让它们看着。我们不让它们死!”
“梅拉,你和你爸爸都是疯子!”柯拉非常气愤。“怎么可以报复没有思想的动物呢?”
“可以广小女孩坚定地回答。
一种恐惧和无能为力笼罩着柯拉。多么可笑——她进行侦察,确定一些想法,却全然不知这些人行动的真正动机!谁能猜得到,这样不寻常甚至可怕的犯罪,竟然是出于报复?“我们离开这儿吧。”柯拉说。
“走吧,”小女孩同意了。只不过是个小女孩,却自我陶醉于为亲爱的妈妈复仇。
梅拉用挂钩把地下室锁上。一切就这么简单……现在可以理解教授的慌乱了——他也是高贵的复仇的参与者,他无权拒绝这一行动。你怎么向外来的侦探解释?她们返回房间。
现在,当一切大白以后,小女孩缓和多了,不再对柯拉充满敌意。
“现在我给您人道地包扎一下,”她说,‘我们有真正的碘酒和绷带。你稍等会儿,行吗?”
“我等着。”柯拉说。她觉得很难过。
她走到桌前,上面放着一打纸,纸上面是车票,今天的。一张成人票,一张儿童票,到克列比城。
小女孩把绷带拿来了。
她看见柯拉在看车票。
“我们今天要走了,”她说,“爸爸休假。”
“龙呢?”
“我们都想好了。这个月我们把它们交给一个好心人,他替我们折磨它们。”
“不,”柯拉反对道,“我从你这儿把它们带走。你已经折磨够了,反正妈妈也不能回来了。”
“您说的不对,柯拉,”较真儿的小女孩不同意,“如果不报仇,那太不公平了,为了正义应该报仇。”
“你折磨龙就公正了?”
“起码公正一些。”
“可是龙猜不出来究竟为什么受折磨。”
“会在它们的世界搞懂的。”小女孩不想和大人争论。
“它们将在那个世界里报复你。”柯拉指出。
“喏,这不可以!”小女孩突然害怕了。她想了想又说:“请您暂时离开一下。爸爸马上要回来了,他有一把手枪,他生气的时候非常危险。”
“我也很危险,”柯拉说,“你们早就想好了,要和爸爸一起休假?”
“他早就想去,但一直没有时间。但是昨天说,发钱了,可以去了。”
“就是说,你们把龙留在这儿,自己却跑到海边旅游?”
“不可能做到两全其美!我们总不能随身带着龙吧!再说就是能带一只,可我们有六只呢!它们会慢慢死掉的……”
“可不是!”柯拉说。
她想,如果阿波利多尔和他的女儿办完了自己的事,解了复仇之渴,那么舞台上应该出现一个更为阴险、更为狡猾的人。一个知道折磨龙很傻、但利用它们不傻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认识教授,因为他不仅需要把龙运到别处,还需要再把它们复原。因为没有人需要小龙,要知道缩小的老虎叫做猫,家家都能养,即便它是带条纹的。
“梅拉,”柯拉说,“你准备咖啡的功夫,我再去看看那些龙。行吗?”
“去吧,就是别离它们太近了,”小女孩在厨房里答应,“您别以为它们在我家战战兢兢,被折磨怕了。只要把手伸过去——肯定咬住不放。根本不听话。我跟爸爸说:折磨完了,咱们歇口气吧。可他说,等等再折磨……”
柯拉想,小女孩折磨龙,而爸爸在寻找客户。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他就是在寻找买主。或者,也许一开始他就在按别人的意志行事——只不过把龙存放在他家里更可靠?“它们瘦成那样还往上扑呢。’小女孩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