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暮色笼罩着世界博览会中的芝加哥城。
这是一个如梦幻一般缥缈美丽的夜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着浪漫柔情的光辉。在那些现代建筑上安装着密集的白炽灯、弧光灯和虹彩灯,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衬下,大楼的轮廓时隐时现。远远地望去,大道两旁在灯光映衬下的建筑宛如一串璀璨耀眼的钻石项链一样晶莹。
此时此刻,我正站在诺思利岛上的“空中飞行”的东边顶楼上向下俯瞰着世界博览会的全景。在景区的任何一个地方,博览会呈现出来的都是这样一幅梦幻仙境般的神秘景致。
除了世界博览会开幕的第一天以外,玛丽·安每个晚上都要拉着我来到这里。每当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和她都会手挽手地来到这里,站在幽深静谧的湖边,欣赏未来之城在水中的倒影,暮色波光中的未来之城看上去更加虚无缥缈了。
今天晚上我没有和玛丽·安一起来,因为她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工作,我在她最喜欢的“好莱坞阁楼”里找到了她。
玛丽·安主持的一个节目“第一夜先生”是在“好莱坞阁楼”的两个直播间中的一个录制的。这个世界博览会中的“好莱坞阁楼”坐落在诺思利岛的顶端,占地约有五英亩,在它的南端就是魔幻岛娱乐场。“好莱坞阁楼”是一幢红色的巨形建筑,它那巨大的圆形入口与世界博览会中的其他未来建筑比较起来显得有些迥异,也许它体现的是好莱坞观念的建筑理念吧。
在它的户外安装了许多无线电装置,每天都有不少的影视公司来这里拍摄外景,片子都不太长,通常都是一些明星艺员的特写集。当然了,像德特治和盖布里·斯坦特这样的当红巨星是不会屈尊来到这里的。不过,也确实有不少来这里度假的二、三流明星来到世界博览会观光。在那些业余的电影拍摄员、好奇的追星族的簇拥下,他们也曾在布朗·德伯餐馆的露天餐桌旁吃过三明治。在喝过几杯啤酒之后,他们也会像普通的观光客一样,去看一看正在“好莱坞阁楼”前面拍摄的小成本电影。在“好莱坞阁楼”里面还有几个大舞台,其中的一间大厅能够容纳六百名观众,既可以用来拍戏,也可以用来广播。今天晚上,玛丽·安和其他那些“第一夜先生”的工作人员就要在这里工作。
我以前也曾经看过玛丽·安制作广播。有几次,我到位于商业大厦九楼的NBC广播站的A广播室去接她,据说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广播室。我站在隔音间看着玛丽·安主持节目,她总是站在笨重的麦克风前面朗诵着手稿。应该说,玛丽·安干得不坏,可是她在广播间的表现远还没有达到让我为之倾倒的程度。
可是,当今天晚上我坐在“好莱坞阁楼”的观众席上的时候,玛丽·安的表演风格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坐在规模宏大的剧院里看着一间小小的玻璃隔音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装着隔音布的小播音间就像是一间小小的收容所,只不过里面没有关押一名犯人,里面有的只是一些拿着手稿的演员们,他们站在麦克风的前面主持着节目。音响师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没装子弹的手枪,不时地摹拟着开门、关门的声音和上楼梯这样一类的背景音响。在四十英尺的隔音间上方有两个专为音响师准备的小隔音间。音响操作室里灯光幽暗,只有主控制台上的五彩小灯闪烁不定地向观念们眨着眼睛。这是一个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剧院,它与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一座剧院都迥然不同。
但是,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明媚动人的玛丽·安。
尽管玻璃幕把玛丽·安和她的观众完全分开,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纽带却并没有被隔开。看得出来,观众们非常喜爱玛丽·安,玛丽·安也十分热爱她的观众。虽然玛丽·安总是站在笨重的麦克风前面读着手里的稿子,她与观众的心灵却是相通的。这一次,玛丽·安维妙维肖地扮演了一个忧伤的年轻女人,今天晚上,她穿得十分朴素,一条齐膝长的奶油巧克力颜色的短裙,在前胸处有一排别致的小钮扣,头上戴着一顶与之颜色相称的贝雷帽。这一身装束使她看起来既有孩子样的纯真,又有成熟女性的魅力。
当玛丽·安走出播音室,来到我身旁的时候,我对她说:“你今天干得棒极了!”
听了我的赞扬,玛丽·安笑逐颜开,“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我的表演。”
我风趣地说道:“在你的便衣侦探的骑土面前,你几乎倾倒了所有的观众,你有什么绝招吗?”
现在场内的观众几乎全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观众席上,因为玛丽·安在节目结束的半个小时之后才来到我的身边。
玛丽·安妩媚地笑了,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你不会相信的,内森。在今天的观众里有一名好莱坞星探,他正在为一部新片寻找演员。”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是说在这里拍片的某个家伙吗?”
玛丽·安噘起了玫瑰色的小嘴,“是的。不过他是在好莱坞工作的,是真正的好莱坞影城。”
我几乎不相信会有这样巧合的一件事,不过为了讨玛丽·安的欢心,我还是继续问道:“那么他给了你一个角色?”
玛丽·安的笑脸如同夏日里怒放的玫瑰一样美丽,“哦,是的!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呀。八月份的时候如果我能在‘坦白比尔’的节目中请一个星期的假,他们就会正式录取我,让我乘飞机去好莱坞影城拍片,这简直是太棒了!”
我也笑了起来,不过刚刚在两周以前她还把那些小制作的影片称为“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看的破玩艺”。而且,我们两个都心中有数,她和大多数的芝加哥演员一样,不过是在好莱坞的某个不知名的电影公司中挂个名而已。
我们两个人走过了魔幻岛。今天晚上的天气格外凉爽,习习的夏日凉风虽然带来了丝丝凉意,吹在身上倒是相当舒适惬意。
玛丽·安仍然兴奋不已,“沙列文先生,就是那位将要与我合作的导演,他对我说这一次的演出不过是一次试镜罢了。如果好莱坞的奥斯罗先生欣赏我在这部小成本的影片里的表演,那么他们很可能和我正式签订一份演员合约。”
我由衷地祝贺着玛丽·安,“我真为你感到高兴,玛丽·安,就像我自己中了六合彩的头奖一样兴奋。”
是的,玛丽·安今天晚上的表演的确扣人心弦,她充分地调动起来在场的每一名观众的感情。在我看来,她今天晚上的表现和坎住内拉与邦尼之间的那一场比赛一样,激动人心。
当我们两个汇入到参观博览会的人群中的时候,玛丽·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一双期待的大眼睛望着我,平静地说道:“内森,如果他们送我去好莱坞的话,那么你会和我一起去那的,是吧?”
此刻,我们两个人正漫步在环形电动大楼的前面,在大楼前有一座大型的灯光喷泉。在五彩的灯光映照下,一缕缕的喷泉水柱腾空而起,散落成一朵朵五彩的水花。
我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
玛丽·安又笑了,“真的吗?”
我深情地凝视着玛丽·安的笑脸,“当然是真的,宝贝儿。我能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就把我所有的业务装进我的小行李箱中,要知道加利福尼亚是从事我这一职业的最佳地点之一呀。”
玛丽·安又追问了一句,“你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吧?”
我停了下来,玛丽·安也随之止住了脚步。我把她拉到我的面前,深深凝望着她的那双大眼睛,严肃地说道:“记住,玛丽·安,我愿意陪你去天涯海角,不论是纸醉金迷的好莱坞,还是阴森可怖的地狱,你明白吗?”
玛丽·安感动地笑了,紧紧地拥抱着我,过往的行人也对我俩侧目而笑。
她孩子气十足地说:“现在带我去博览会吧。”
“怎么还要去?”
“我们还有好些地方没去看过呢。”她撒娇地说。
“哪儿呀?”
她又噘起了嘴,“巴黎大街,我想看萨利·兰特脱衣服。”我耐心地说:“萨利·兰特根本就不用脱衣服,在她出场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她不过是在台上借着展示插在身上那些彩色羽毛的机会,炫耀一下她的身材罢了。”
她警觉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你去看过吗?”
我笑了笑说:“不,我怎么会一个人去呢?这些是我的那些同事告诉我的,我自己并没有亲自证实过,我可不想去看她炫耀插在赤裸身体上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羽毛。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呢?”
“我只是想去亲眼看一看嘛,难道你没听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句话吗?更何况,他们都说如果没有看到萨利·兰特,就不算到过博览会。”
我很清楚玛丽·安为什么想去观看萨利·兰特的表演。最近,许多本地的报纸都争相报道说,几家著名的好莱坞制片厂都在追踪摄制举世瞩目的世界博览会的盛况,因此萨利·兰特就成了玛丽·安的假想竞争对手。
我告诉玛丽·安,我想回家,她家或是我家都可以,不过我没有告诉她我想回家的真正原因。
我相信昨天晚上的事是冲着我来的,有人想要除掉我。尽管当时我和迪波尔·库内在一起,不能因此就判定凶手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不过我的职业直觉告诉我:我才是主要的追踪目标。因为我最近一直在世界博览会到处寻找玛丽·安的弟弟吉米·比姆,这一定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牢牢地藏在我的心里。我既没有告诉玛丽·安,也没有告诉我的好朋友,艾略特和邦尼对此事一无所知。
当时,四周的居民区街道附近空无一人,我冒险把库内的尸体留在了人行道上。然后,我迅速地跑回到几个街区以外的体育馆停车场,开车回家,在我的那张折叠床上舒坦地睡下了。距离我上一次被卷入的枪击事件还不到两个月,我又卷入了一起新的枪击案中,一些别有用心的警察和小报记者一定会为此大做文章的,我可不想再一次成为报纸上的新闻人物。
很显然,在案发时,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库内中了三颗无声的枪弹,一声未发地倒地死去了,我又滚到了路旁的草丛中。当时,周围的住家没有一家突然打亮了电灯。直到那辆车开远了,确信它不会再返回来之后,我才从草丛中钻了出来。除非有人当我在人群中追赶库内的时候认出了我,否则我绝不会主动站出来澄清此事。我不想再被卷入风波之中了。
今天一清早,库内被杀的消息就传开了。缉窃小组的一名警察打来电话,告诉我库内昨天晚上被人杀死了,然后又问我这消息值不值五美元。我告诉他,不值,因为库内死了,他对我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不过,我告诉他,如果他哪一天有空的时候来邦尼的酒店坐一坐,我会请他喝一杯啤酒的。
当天下午出版的《快报》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库内一案的情况:一名职业扒手被人枪杀了。芝加哥警方认为这事与黑社会有关,不过截止到目前为止,此案还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在近十到十五年以来,芝加哥发生了上千起黑社会成员内部之间的谋杀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其中的一起曾经被侦破过,当然杰克·林格尔的那件案子除外。
可是,库内的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怎么也不明白。不过,我担心这与玛丽·安的弟弟有关。目前,纽伯利那一帮人同奈蒂的人关系闹得很僵。为了追查吉米·比姆的线索,我一路追查,一直查到了奈蒂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子弹就向我飞来了。
以前我一直认为奈蒂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没有提防他会派人杀我。
我打电话给奈蒂,我得直接和他本人取得联系,我设法通过他在北克拉克大街卡曾利餐厅的联络处给他留了口信。很快地,消息便被送到了,在晚上七点钟左右的时候,我正要去博览会,奈蒂给我打来了电话。
“黑勒,你还好吗?”
我冷冷地答道:“比迪波尔·库内要好,他昨天晚上死了。”
“我也听说了。”
“我当时和他在一起。”
“这我倒没有听说。”
“弗兰克,你可以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你曾经说过的,你欠我一份人情,你还记得吗?”
“当然。不过,我和库内的死是一点关系也没有。黑勒,你想让我帮你查出是谁干的吗?”
“如果你能办到的话,我会十分感激你的,弗兰克。”
“好吧,那么咱们谈谈吧。明天下午两点钟你到我的办公室来见我吧,我也想了解一下你找的那个小伙子进展如何了。”
“吉米·比姆?”看来他也听说我最近的所作所为了。
“是的。谁知道呢,也许在这件事上我能帮帮你。”
“谢谢你,弗兰克。”
“好吧,黑勒,明天见。”
电话“喀嚓”一声被挂断了。
我坐在电话旁边,一眨不眨地盯了它好久。我不知道明天等待着我的是怎样的一种场面?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正坐在医生的接待室中等待着最后的检查结果一样。
所以,我今天晚上带着枪去了世界博览会。一路上,我尽量让玛丽·安离我远一点儿,因为周围的所有人都让我觉得不安。
玛丽·安对我的举动大惑不解。“紧张,为什么?内森,不要总向我发牢骚。好了,我今天不让你陪我去看萨利·兰特了。”她的大眼睛顽皮地眨了眨,“不过你得带我去‘空中飞行’。”
我不解地说:“我们上个星期不是去过了吗?”
“可是我们上次没有乘坐那上面的观光甲板啊。”
我打着哈哈,“亲爱的,我有恐高症,别去了,不行吗?”
玛丽·安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懒家伙!过来。”她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我只能听从她的安排了。
我们走到空中飞行附近的时候,我回头谨慎地四处观望了一下,有许多观光客走在我们的后面,不过没有发现任何行迹可疑的人。用缉窃的行话说,就是没有人看上去与周围的环境不相协调。在“空中飞行”附近站岗的警察我全都认识,如果有任何意外发生的话,我可以随时喊他们帮忙。看起来我不用顾虑重重了。
“空中飞行”看上去就像一对双生的艾菲尔铁塔。在一八八九年的巴黎世界博览会上,艾菲尔铁塔曾经名噪一时。在这届芝加哥世界博览会上,这两座双生的空中飞行塔在某种程度上再现了往昔艾菲尔铁塔的风采。钢铁铸成的框架直刺云霄,高度达六百英尺,比芝加哥的任何一座摩天大楼都要高,是大西洋海岸线旁最高的两座铁塔了。在塔的上面,有许多红白条相间的“火箭车”,每一辆“火箭车”大约能承载三十到四十名乘客。它们可以通过钢缆,将乘客送到泻湖的对岸。我上星期曾经陪玛丽·安作了一次这样的空中旅行,我认为我们已经上得足够高了。
可是,现在我们还得再向上开四百英尺,才能到达“空中飞行”最顶层的“观光甲板”,这才是玛丽·安今夜之行的目的地。
即使是乘坐电梯,我们两个人也花费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才上到最顶层。站在封闭的观光宝中,我们向外俯瞰着。远远地望下去,博览会就像一张平铺开的五颜六色的大地图展现在我们眼前,窗外的景致的确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今天晚上我的心思却不在观光上。我向四周看着,在观光室里有一名警察值勤,游客们倒是不多,只有十几个人,大部分是成双成对的年轻恋人。我向那名值勤的警察打了声招呼,他大约四十岁左右,面色红润,以前曾经是一名交通警察。他走了过来,笑着向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自豪地低声告诉我说,他在今天上午抓到了一个扒手。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对他的成功表示祝贺。
玛丽·安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窗前,屏息凝望着窗外的景色,她喜欢下面灯光璀璨的博览会和万家灯火的芝加哥城。不过,我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臂,告诉她我准备离开这里了。
玛丽·安不满地抱怨着:“哦,内森!我们还没去‘观光甲板’呢”
我耐心地说服着她,“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好吗?”
玛丽·安用两只手抱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撒娇地说着:“求求你了,内森。”
这是一个迷人的夏日夜晚,轻柔的晚风在吹拂着。
“那会把我们的香烟吹灭的。”我又说了一句,可是面对着玛丽·安玫瑰样的面容,我还能怎么办呢?
终于,我们还是上去了。玛丽·安一路拉着我,把我拉到了博览会的最高展品——奥蒂斯平台上。在我看来,它也是最没有趣味的展品了。
在甲板上站着许多游客。这里的风比距离地面六百英尺的塔上猛烈了许多,吹得衣服“呼呼”作响。
我和玛丽·安在甲板一侧突出的地方停了下来,手扶围栏,向远处眺望着。在这距离地面一千英尺的高空向下俯瞰,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博大气势。
没有了观光窗的保护,博览会的景象生动逼真了许多,连我这样一个很难动情的人,也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住了。在我们所处的高塔中间悬挂着雪亮的探照灯,它与博览会的无数盏弧光灯交汇在一起,构成一幅动感十足的抽象派现代绘画。
我转向了玛丽·安,对她评说着我的感想。说真心话,我的确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深深打动了,虽然它也是一种不真实的幻景,却有着撼人心魂的雄浑气势。玛丽·安也屏住了呼吸,不过她不是被眼前的壮美景观吓住了,而是因为——有人来到了我的身后。
风驰电掣一般。
当我循声转过头的时候,来人的重拳已经准确地击中了我的脑袋。我的手刚刚碰到上衣里面的手枪,可是已经太晚了。在我马上就要从护栏旁掉下来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那名偷袭者。他穿着浅黄色的外套,戴着一顶草帽,玛丽·安正用双手使劲地打着他,他的草帽落到了地下。紧接着,强劲的大风将它卷起,草帽打着旋儿从我的身边飘落了下去。我一眼就认出那个家伙,在那一刻,我脑海里惟一的想法就是,又是那个狗娘养的“金发碧眼”。
我紧紧地抓住了一根铁杆。我的眼前直冒金星,也许是出于本能,我才在摔出围栏的一瞬间抓住了它。我用一只胳膊紧紧地圈紧护栏,使劲向上一仰身子,用双臂抱住它,又费力地用双腿夹紧了它。这根救命的铁杆与下面的墙连在了一起,呈四十五度角。我真该感谢上帝,如果我刚才拔出了手枪的话,那么现在我一定已经到了地面上了。
我抓住的那根铁杆有我的大腿那么粗,上面有许多尖利的铁棱,它们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肉里。我就这样悬挂在劲烈的风中,领带和上衣“呼呼”作响。
我可以想象得到,自己这么挂着,从上面看起来就像一只悬垂在树上的考拉。我没有向下面看,我很清楚那下面等着我的将是什么。
我努力地向上望去,朝我落下来的方向望去。玛丽·安向我伸出了手,只隔着短短的十英尺,可是在我看来,她的手臂离我是那么遥不可及,就如同十英里那么遥远。当时,那个“金发碧眼”还站在她的身后,我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拼尽全身气力喊道:“小心!”
玛丽·安转过身,开始和他打斗。那个“金发碧眼”拦住了玛丽·安气势汹汹的进逼。我费力地松开一只手,用另外的一只手和双腿攀紧了铁杆,取出了怀中的手枪。“金发碧眼”看到我举枪向他瞄准,就在我可以扣动扳机的时候,他已经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谢天谢地!玛丽·安仍然安然无恙。玛丽·安又转回身来向我伸出手,我大声地向她喊道:“不!太远!”她开始啜泣起来,泪流满面。我想她可能想喊人帮助,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或者是她喊出了声音,而由于风声太大了,我没能听见。
我笨拙地把手枪放回了原处,然后,我向玛丽·安大声喊道;“下去!到观光室去!”
玛丽·安点点头,迅速地跑开了。
这时,我已经开始向下滑落了,经过了观光室,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因为这个角度太偏了,不会有人看到我像电影里的特技演员一样向下飞速地滑落。在我的下面有一根水平的铁杆,它和观光宝的一角以及窗子连着,如果我能抓住下面的这根铁杆,那么我就可能沿着它爬过去,使观光室里的游客看见我,而且玛丽·安也一定会告诉他们我的危险处境的。我想一定会有人帮助我从窗户中爬进安全的观光室。
那根平行的铁杆离我只有五英尺那么远,我得像杂技演员一样纵身一跃,然后抓住它,这对我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
我尽量不去看下面博览会闪烁的灯光,也不去想自己现在是置身于一千多英尺的高空中,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着如何才能抓住下面的那根铁杆。
这里怎么这么冷?风怎么这么大?我的嘴唇怎么这么干涩?我的眼眶怎么这么湿润?我慢慢地松开腿,只用胳膊挂在铁杆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伸开一只胳膊,努力让脚够到下面的铁杆,尽量稳稳地站在上面,保持身体平衡,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冒险松开双臂。在那一刹那,我突然变得无比镇定,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平静的心态,我毅然松开了上面的铁杆,站在了下面的铁杆上,就如同站在娱乐园中的跷跷板上一样,只不过它要窄上许多。噢,上帝!我又开始下滑,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我的腹部撞到了铁杆上,我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它,紧紧地抱紧,这下我又安全了。
我抬头向上看着,在观光室角落的一扇窗户上映出了玛丽·安的脸,她惊恐万分。也许她正在大声尖叫着,不过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努力对她笑着,似乎在炫耀自己高超的特技。同时,我也努力地使自己别出丑,别尿湿自己的裤子。紧接着,玛丽·安用手指着我,那名面色红润的警察用枪托砸碎了玻璃。
我沿着铁杆向他们爬去,就像一个婴孩那样吃力,终于我爬到了铁杆的顶端,窗户就在我的头顶上了。一名大学生模样的游客挤了过来,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在世界博览会的上空吊了这么久,我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室内。
玛丽·安死命地抱住我,大声哭喊着。这一举动不是歇斯底里的狂乱,而是出于真正的高兴,为我能够死里逃生感到由衷的高兴。
不过,我没有时间庆祝劫后余生!我简单地对她说:“回到你的公寓去,等着我!”然后,我就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什么?”
“按我说的去做,宝贝儿!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
我向那名拉我上来的大学生表示了感谢,之后,对那名警察吩咐道:“伙计,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那名警察环视一下四周,观光室里有八到十个游客,他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周围的那些游客吃惊地张大嘴巴,窃窃私语着,好像想竭力弄清楚自己在这样的一场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你就会得到五十美元,至于这里的一切损失,我会负责向上面解释的。”
他理解地冲我一笑,然后耸耸肩说:“好吧,黑勒先生,我会尽力而为的。”
然后我向电梯间走去,匆匆地赶过了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士,那正是玛丽·安。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看上去满面怒容,正双手叉腰地抱怨着什么。
只花了短短的一分钟,我降到了踏实的地面上。我不知道自己在上面究竟悬吊了多长时间,而我的那位“老朋友”,杀死杰克·林格尔,参与谋杀舍迈克的“金发碧眼”已经离开了。不过我相信他不可能逃得太远。
站在“空中飞行”大厅入口处的收票员对我说,他看见了一个穿着浅黄色外衣、金发碧眼的家伙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说着,他朝泻湖方向指了指。今天晚上参观博览会的游人并不太多,而且四处灯火通明,能够看清路上的每一个行人。
我站到了高处,四处寻找着匆忙奔跑的人,可是连个奔跑的人影也没看到。然后,我又朝第六街区的大桥方向跑了过去,拦住了我见到的第一名警察。那个警察认识我,他冲我笑了笑。我匆忙地问他,是否见到过一个金发碧眼的家伙经过。
他告诉我,他见到了这样一个人。说着,他向大桥对面利学大厦的方向指了指。那边,大厦林立,在灯光的映照下。高大的建筑群显得金碧辉煌。在湖面上,平底船、小木舟、游船往来穿梭,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我根本无心在这里流连,我的整个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抓住那个“金发碧眼”。
十八街的入口是离这里最近的路,它一直通向停车场。
我如离弦箭一般飞跑着。
就像是冲出了炼狱之火的蝙蝠,我一连撞上了好几个人,我只能一迭声地说着:“对不起。”在一路上,我拦住遇见的每一个警察,问他们那家伙的去向。他们都以为我在追赶扒手,其中的一个警察还跟在我后面跑着,大声喊道:“要帮忙吗?黑勒。”
我摇摇头,他又渐渐地落在了我的后面。
没过多大一会儿,世界博览会就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在我面前,出现了汽车的海洋,一排接着一排,一辆挨着一辆。
这里是一个私人停车场,其中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出口和入口。
也许,可能只是也许,我能找到他。
我给站在入口处的两个便衣警察看了我的博览会工作证。他们告诉我,刚才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跟着指了指左边。我向那边走去,可是没有看到一个人。我在一排排的汽车中间缓缓搜寻着,仔细地察看着两边,并且和那两名警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正在这时,有一辆车正向车库的大门方向开去。我拔出了手枪,闪到了一边,等着它从我的身边经过。结果是虚惊一场,车里坐着一对老年夫妻。
我继续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停车场里没有灯光,不过从左边的博览会方向射来了很多束明亮的光柱。当我走到第一排汽车的尽头时,看到在第二排中的一辆汽车正要离开,那是一辆有着白色顶篷的黑色别克牌轿车。它,正是昨天夜里经过,并开枪打死了库内的那辆车!我奔到第二排车的中间,在车灯闪亮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坐在方向盘后面的那个人。
那个“金发碧眼”。
我绕到了车的另一边,用枪对准了他。他开始开车撞我,我不得不退到了两辆车中间。他向我开了一枪,又是该死的无声手枪,子弹擦着我的手臂飞了过去。该死!真是该死!我的手枪飞了出去。
他看到我手里的枪飞了出去,就停下车,手里拿着枪,从车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他手里的那支无声手枪看上去很现代,就像是博览会上的一件展品。
就在这一瞬间,我倒了下来,双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呻吟着,假装中了弹。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恶狠狠地狞笑着,枪口对准了我。
说时迟那时快,我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胯下。
这一次是他的枪掉在了地上。
接着,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不过没有发生一声嘶喊,只是不停地喘着气。我对准他的下巴,又狠狠地击了一拳,他在地上翻滚了一下,这时,他下身的剧痛已经过去了,而他的手已渐渐地摸到了一旁的手枪,在我又一次扑向他的时候,他突然举枪对准了我。我压住了他的手腕,努力把枪口向下压,几乎是同时,我们两个人一同扳动了扳机。声音并不很大,不过他那张苍白的脸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我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这次我真的抓到你了,混蛋。”
我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枪,四下里看了看,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从博览会那边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停车场的夜晚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一丝生气,四周既没人看到,也没人听到刚刚发生的一切。
“金发碧眼”的别克车还在那里,发动机“嗡嗡”地转着。我把他拉了进去,扔在了驾驶席上的副手位置上,然后又帮他坐直了。他的头向下耷拉着,腹部鲜血直流。
我又一次给门口的警察看了看我的通行证,他笑着点了点头,让我通过了。我一边驶出停车场的大门,一边想到所谓的停车场“特许权”,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后来,我在密执安大街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前面停下了车,进去买了一些绷带,好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接着又借用了一下店里的电话薄。朗格的电话号码就在里面,我默默地记下了它们,看起来,那离这里并不太远,只需十多分钟就能到,这很不错。
我回到了车里,“金发碧眼”还牢牢地坐在那里,他会打算去哪里呢?
我要给派他来的人打个电话。
我一边脱下衣服,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一边对他说:“伙计,我得把你送到奈蒂那儿去。”
他一声未响,他的头耷拉在车窗那里,从他那双睁着的双眼可以看出他一定觉得很痛。
我笑着说:“你觉得怎么样?死的滋味到底如何呢?”
他,像林格尔一样死了。
他,像舍迈克一样死了。
“像奈蒂一样死了。”我对来杀我的杀手说道。
正在这时,红灯亮了,我停下了车。
没过多久,绿灯亮了,我开车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