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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督城之围

    朦朦胧胧地听见一阵喧闹声,归晚睁开眼,玄色的床架,淡青的纱帐,显得有些陌生但不失整洁的房间。记忆如潮,点点滴滴地涌进脑中,她哀吟一声,坐起身,窗檐外挂着一串铃铛状的琉璃,熏风拂至,清脆玎玲,隔窗而闻,分外悠扬。

    穿戴好衣物,慢步踱到窗前,推开窗,冷冽的空气扑面而至,精神徒地一振。

    窗外时有嘈杂声,还夹杂着听不懂的弩语,时时提醒她,这里是北方偏远小城——督城,而不是繁华的京畿。

    此处离京城已是关山万重了……

    “夫人——”楼盛隔着门恭敬有礼地低喊一声,随即响起几声极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来吧。”

    门扉打开,走进一个中年妇人,面目慈和,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盆水,走进屋就招呼:“夫人,你这就起来了啊,天寒地冻的,窗开着受冷……”

    听她一如既往地絮叨着,归晚淡淡一笑,往门外一看,楼盛果然肃立在屋外,面无表情。妇人手脚麻利地为归晚梳妆打理起来,一边嘀咕着,这么标致的人儿却整日穿着男装。梳一个简单的男儿髻,妇人看着归晚啧啧有声,回过身整理房间,手上不停,嘴上也同样不停,喃喃议论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趣闻,说话又急又快,不断自言自语,还伴着咯咯笑声。

    好不容易从她手里解脱出来,归晚连忙走出房,把妇人一人留在房内整理事物,听到房中还传来唠叨声,她不禁对着楼盛轻吁一口气:“比玲珑还厉害……”

    楼盛一愣,浮出些微笑意。

    紧随着归晚向外而行,才走出大院子,巷外的人纷纷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隔壁的李婶,卖水果的张三,整天爱吹牛皮的王小哥……看着归晚一一笑着对答,楼盛默不吭声,如果不是时局所迫,夫人堂堂相国之妻,怎会与这些市井小民有所牵扯……可是每当看着归晚笑如朝阳地融入其中,他又有些迷惑,直觉上感到这种变化并不坏,可是问题到底在哪,他这个粗人也答不上来。

    大半个月前离开京城之时,半路被管修文的部署截堵,幸亏相府的马车分了三路,引开拦截,他们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来这北边最偏远的城镇,目前这份平静,在别离颠簸之后,显得如此珍贵……

    “楼盛,别总是苦着脸,你看孩子都被你吓到了。”归晚含笑着四顾,轻声提醒。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楼盛低头一看,果然有个孩子,带着探询和好奇盯着他看,又不敢接近。他只能学着归晚,摆了一个他认为最祥和的笑容对着孩子。那孩子乍见,面色发白,迅速后跑,躲到李婶身后。

    ……

    “楼盛,你还是继续苦着脸吧。”状似安慰地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僵硬的楼盛,归晚如是说。

    两人应付了一群热情好客的本地人士,走上大街,往着醉香居而去。

    醉香居是督城最大的饭馆,而督城是弩族与启陵的交界处,商业交往密切,城中最有特色的就是两种文化的交融,饮食,衣着,风俗习惯等等,把两种风格以奇怪的方式融成一体。在路上,既有儒味浓重的启陵雅士,也有爽朗好客的弩族商人,时时能听到两种语言的交流,其乐融融,初到此地时,两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也许京城的人士都不会相信,征战了百年的两个民族,在这么一快奇特的土地上得到了共融。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许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吧,归晚暗忖。步入这嘈杂喧闹的集市,她反而格外感到平静,脱离了富贵和权势,她也不过是个犯夫俗子,处于这俗世中是如此自然,有时不禁会想到,三个月后,能与他一辈子都在着这碌碌中度过,该是怎样一番滋味。

    督城地理位置极偏僻,除了军用通信,其他消息都极为闭塞,离京大半个月,不知京城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手紧紧圈成拳,她忍住心头窜起的涩意,甩开忧思的念头。

    他说过三个月后会来,她就如此坚信着……

    “夫人,”发现归晚的笑容有些凝住了似的,楼盛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听说林将军在督城外郊训兵,比我们早一个月进城。”

    “训兵?”弩兵与启陵交战都是在玉硖关,督城虽然与弩交接,但并非是军事重地,林瑞恩怎么选在这里练兵?随即一想,这又与自己有何关系,归晚轻笑着摇头,楼盛也是同样,总是在不经意间,对那个冷漠的将军凭空多了三分关心。

    “到了。”眼一瞟前方,醉香居已在不远处,饥肠辘辘,归晚率先加快步伐走去。

    醉香居内宾朋满座,热闹非常。

    “没有位子了?”楼盛面色严肃地再次确定,小二在他看似凶恶的表情下,战栗着点了点头,求救的眼光看向后面那个极为俊美的公子,却发现他很悠闲地看着,丝毫没有制止这凶人的意思。

    僵持了一会,看到窗边有两个客人付完帐站起身,小二高兴地几乎落泪:“客倌,有位了,有位了。”那高兴的样子,几乎让店堂内的饭客们以为他找到的不是位子,而是失散多年的亲娘。

    归晚看向靠窗的座位,两个人正起身离开,身材挺拔高大,看模样是弩族人,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更有龙行虎跃之姿,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归晚泛起一阵熟悉感。那种只有身居高位才有的威严,她见得太多了,并不奇怪。可是为何那人的姿态和气势让她似曾相识……

    “夫……公子。”别扭地改了称呼,楼盛招呼归晚到窗边的空位坐下,小二已经如释重负地去点菜了,归晚还在回想刚才那个让她记忆深刻的人影。

    香气盈然的粥端上桌,归晚放下心头的疑惑,一勺刚下,脑中闪电而过,她低呼出口:“是他……”

    “王……”谨慎地轻喊一声,却被对方厉眸一瞪,可湛忙改口,“公子。”

    见对方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接再厉:“公子,这个时候离开家,好象不太好吧。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知道对方不愿多谈这些,心中哀号着,想他堂堂弩军亲卫队队长,只有面对这新登基的王时,才会如此窝囊。

    耶历吃完最后一口,发现他的侍卫队长面前食物半口未动,面色难看至极,知道他担心此次行程的安危,安慰道:“这次我必须亲自来,有了莫娜的乔装,你还怕什么。”

    “可是,王,你大位初定,大王子一定还不甘心,你如今不守在王庭,会不会……”细声说着自己的隐忧,却发现耶历的面色为之一沉,可湛立刻住口,他又提到了忌讳。

    老弩王半年前薨逝,死前并未言明皇位谁属,两位感情还算深厚的王子就在那一刻蓦然决裂,由于二王子耶历的才干一向被弩族所认同,长老一致支持,大王子只有退出,谁知他心有不甘,纠集了人马要与耶历王子对抗,最终惨败,被赶到了漠河以北……这件事,被弩都的王室深身忌讳。

    再次用眼神制止对方的自暴身份,耶历召来小二结帐,在这样喧杂的环境里与他空有勇而没有谋的侍卫队长说话,不知会引来多少后患,他果断地决定出了饭馆再商量。

    面如土色的可湛随着耶历起身,向外走去,人声鼎沸的店堂里,他也不能多说什么。走在前首的耶历突然身形一怔,脚下立缓,目光中带着不敢置信的异芒:“是她?怎么可能……”

    可湛好奇地也往门口望去,小二穿梭的身影掠过,什么特别的人都没有看到。

    耶历再望去,已无人站在那里,刚才那一瞥是错觉吗?也对,她怎么会在此处……面上现出苦笑,他恍然若失。忽视可湛疑窦的眼神,往外走去。

    这一路比来时更沉默,侍卫队长可湛不敢贸然开口,耶历从饭馆走出来时,表情有些古怪,他不禁揣测着,刚才王到底看到了什么?

    “……公子,这次我们冒这么大的危险,到底来见什么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声音力持平稳,把刚才那失神的恍惚排除脑外,耶历简洁答道:“一个能打败林瑞恩的人。”

    可湛张大了口,震惊地无以复加,林瑞恩三个字,对弩族来说,是一座山,高耸入顶,不可逾越,林家的军旗扬起,即使是弩族的勇士们,也会有片刻的踌躇和不安。弩族曾一度认为,林瑞恩是启陵的城墙,打不了他,就进不了天朝。现在居然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打倒林瑞恩?

    “到底是什么人?是名将吗?”兴奋地问道,直到此刻,可湛才觉得冒险而来是物有所值。

    耶历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名将?他甚至连将都算不上,这个人只是个手段狡猾的小人而已。”

    “小人?能打倒林瑞恩?”

    “许多名将都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阴谋里……没什么好奇怪的。”知道头脑简单的可湛听不懂,耶历简而化之地一句带过。

    可湛却在这时理出一个头绪:“王,你的意思是,我们马上要对启陵开战了?”

    赞赏地看了可湛一眼:“照天朝人的说法,我们只欠了东风而已。”所以这次才要犯险来取最后一阵东风。

    “到了。”

    *

    林瑞恩换了一身便服走出房,寒气袭人,对他却似乎没有多大的影响,淬蓝冬衫,明净简洁,把这少年将军衬得更加冷峻。军师走了过来,对他打量了一番,好奇道:“将军要去哪里?”

    “去城里走走。”

    “正好军中有些物资要采购,我陪将军同去吧。”军师温雅地笑笑,谁也猜不到他笑下藏着什么。林瑞恩不置可否地默然不语,倍显淡然。

    两人骑着马从偏郊赶到督城,将马匹交给首城将士,随即像普通人一样进城。

    在几处商家买了些军用所需,军师有条不紊地进行,倒好像林瑞恩是陪同他来的一般。

    走出商铺,军师瞄了瞄有些不专心的林瑞恩:“将军,前几日有人报告,城里来了个脸带伤疤,凶神恶煞的男子,还有个一个极为俊美,身着男装的女子。这件事,不知道将军听说过没有。”

    恍然间,林瑞恩有种被看穿的感觉,眉一皱,朗朗道:“听说过。”

    “平日在军中训练新兵,稍有闲空,将军就阅读兵书,今日却一反常态,想要进城走走,原来也是听闻这消息的缘故。”军师平淡地叙述着,一字一句却像针般的尖锐。

    “军师有话不妨直说。”

    “将军,你认为现在是什么时刻?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将军,要知道,现在是启陵危难之时,”沉下脸,军师肃然道,“内朝动荡不安,外朝咄咄逼人。朝中此刻争斗不休,楼相皇上对峙一方,听说还有一个南方望族牵扯其中,局势不明,朝中之人如履薄冰,惶惶不安。而外忧更甚,人人以为弩王新丧,近期内不会出兵,将军,只有你我知道,新登基的弩王耶历雄心壮志更甚乃父,兼且此刻逢新王初政,军中士气涣然一新,犹如梦醒猛虎,时刻都有可能把爪牙伸到启陵……”

    “我知道。”林瑞恩冷着脸,连语调都是冷的。

    “既然将军知道,是我多言了,”蓦然停下,军师指指前面小巷,“将军可以自己抉择。”

    知道前面的小巷就是军士报告的归晚目前所居地,林瑞恩站在巷口,面现茫然,踌躇难决,他为何会到此处?这样的情形,就算进去了又能如何?犹豫了许久,轻轻一叹,转过身,往回路走去。

    军师见状颇有喜色,他这亦父亦友的角色有多难,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林瑞恩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待他有如自己的亲生孩儿。只希望他行事莫要有片刻差错……这一片苦心,就算只能充当白脸,他也甘心为之。

    两人顺着督城最繁茂的大街走回,车水马龙,摩肩擦踵,林瑞恩一个恍惚,撞上一个疾走的壮汉,他一愣,手伸出,想要扶稳对方。被他撞到之人脚下跄踉,被撞出三步,才站住脚跟。双方都有些吃惊地望向对方。

    林瑞恩这才看清对方是两个人,被自己撞到的那个浓眉大眼,眸色坦荡,显是正直憨厚的人品。而他旁边那人,眼神深沉不可测,更有怒而不言的威严。两人都是身材魁梧,看样貌也不是天朝人士。先抱拳,林瑞恩略含歉意:“刚才得罪了。”

    “不,是我们得罪了。”对方的汉语说得极流利,就是口音有些古怪,急匆匆地看了林瑞恩一眼,打探的意味很浓,不等林瑞恩还礼,两人已经快步离开。

    军师盯着两人的身影离去的方向,讶然道:“这两个人,不似普通人。”

    林瑞恩赞同地点点头,普通人无意间被他撞到,必被震倒,而刚才那个人只退了三步,显然身手不凡。

    这时候,谁都不知道,相遇是命运的开始……

    天载五年元月。

    弩族军营,天地间第一抹晨曦初现时分。

    “王,”侍卫长快步闯进营帐,脸色红晕,显得极为兴奋,“督城的情况已经探察清楚,与王所说的相差无几。”

    耶历闻言抬起头,隔着侍卫长,他看到帐外一片雪白,冰莹光洁,一轮旭日刚刚升起,把世上的色彩都夺走了一般,只剩下血一样的鲜红。

    “可湛,把几位将军请来。”

    响亮地答了一声是,侍卫长比来时更快地退出营帐。耶历拿起手中的羊皮,仔细抚摩上面经络分明的图标,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手指微微颤动,启陵的边疆军事分布清楚地展现在眼前,触在指尖上,透进一种灼热的感觉。弩族百年来的梦想,似乎书在了一张羊皮上。

    攥紧羊皮,耶历缓缓闭上眼,千军万马,战鼓雷动,宛在眼前,他与兄长争斗半年之久,登基为王,等待的不就是这样一天吗?

    十几位弩族军官依次走进主帅营帐,看到他们的王正在闭目养神,谁也不敢发声音,耶历的那个姿态,犹如一头沉睡的狮子,仰卧在苍穹之间,静然不语也给人莫测威严感。一个月前耶历从督城回来后,就发布了备战通知,十几位弩族高级将领今天接到会议通知,对讨论的内容心中也有了些计较。年轻的将领大多心情昂奋,而老一辈的将领则是喜忧参半,两方都默然在营帐内坐下身,打量着眼前情形。

    “诸位,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为何心事重重?”睁开眼,看着下座的众人,耶历笑着问。

    被他鹰利半的眸子扫过,众将领都是一震,一位年纪最大的将领开口:“王,听说你要攻打启陵是吗?”

    “没错。”耶历简洁有力地承认心中所图。

    “王,这么做太莽撞了,启陵是地上的猛虎,而我弩族是天上的雄鹰,就算两者经常互斗,我们也不可能占领他们的土地,一旦发生了全面征战,对我弩族大大的不利啊……”

    抬手一挥,截住了老将领的话,耶历把手中羊皮丢向营帐中央:“这是启陵的边疆军事分布,大家看看。”

    “王,这份东西,您是怎么得来的?”年轻的将领们首先接过养皮,展转传阅着,人人都显出兴奋之色。有了这份东西,对他们来说无疑多了一盏明灯。兵法有云“知己知彼”,就是这个道理。

    耶历犀眸绽出光芒,说道:“百年来,启陵一直以天朝自居,占着最肥沃的土地,用着最好的资源,而我们弩族却处极北之地,深受天灾之苦。启陵的百姓喝的美酒,他们的女人穿着最好的丝绸,我们的百姓吃的是粗粮,我们的女人穿着粗制的衣服,这一切,公平吗?而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启陵的皇帝和丞相在京城斗得正欢,靠近北方的守备力量全集中在了京城附近,趁着他们内争不断的时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一举夺取北边。”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众将领都有些心潮澎湃,须臾之后,有个将领问道:“王,启陵的林瑞恩在督城,这个时候我们攻打玉硖关,玉硖关守备齐全,而且易守难攻,等他们调兵过来,我们岂不是……”

    “谁说我们要攻打玉硖,我们要打的是督城,”耶历露出微笑,看到众人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督城的守军只有三万,其中八千还是林瑞恩正在训练的新兵,与其去攻打玉硖,我们不如连林瑞恩一起,夺取督城。”

    一扬手,旁边的侍卫长已经把地图展开,众人围坐过来,都为这奇特的方法所震撼,一直以来,督城连接着启陵和弩族,但是因为它地处偏僻至极,都被当作了连通商业的道路,而非兵争之地。不是没有人想过从这里打进启陵,但是从督城走,无疑是绕了一条远路,而如今林瑞恩在督城,情况就另当别论了,人人都知,启陵的精锐军队就是林家军,一旦打垮了林瑞恩,这场征战的意义就远非一个城镇可以比拟。而且此刻启陵正是内部争斗激烈的时候,又给了弩族一个极好的良机。

    耶历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讲述着这次的战略,围坐的将领们都信服地点着头,老一辈将领原先还有些顾虑,此刻一听,都不约而同露出微笑,正如耶历所说。这次的确是老天赐予的百年不遇之机遇。

    “林瑞恩在这里训兵,骑快马离督城只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我们先困死他,一边包围督城,督城地处偏僻,包围住它,切断一切与启陵内部的联系,以此为基点,我们徐图南进。一个月前,我已经秘密发布了备战令,这一个月内,已经渐渐禁止了弩族商队进入督城。”

    听他安排地如此缜密,众将领都心悦诚服,个个斗志昂扬,耶历一个个分配了任务,各人都兴高采烈地出营帐,作战前准备了。只有一位老将领留在帐中未走,他是老弩王最衷心的将领之一,以行事谨慎出名,他盯着耶历看了许久,问道:“王,这次的准备针对启陵的各个状况。如此清晰的情报,不知王从哪里得来?”

    暗赞对方的心细如尘,耶历知道他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不敢隐瞒:“这是启陵的一个望族提供的讯息。”

    “他们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祖国,反而来帮助我们呢?”老将领疑惑不已。

    “他们并非是帮助我们,”耶历含笑解释,“他们想要争夺启陵的重权,但是启陵文有楼相,武有林瑞恩,他们必须先要除去这两个人才行,此刻给我们情报,也不过想借我们的手把林瑞恩除了,然后他们再来派兵来把我们打退,这样,对启陵皇帝来说,就不得不倚重他们了。”

    老将领听完,感叹不已:“天朝人的心思真是深沉得可怕……可是,王明明知道他们的计谋,还要充当他们的借刀杀人的工具吗?”

    “只要我们进入关中,事情可就不由他们控制了,再说了,此刻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也没这么轻易进关,只要我们围住督城,不用我们堵截消息,那个家族也不会让消息外露,他们在利用我们的同时,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你说是吗?巴丹将军……”

    直到此刻,才真正对这个晚辈感到由衷佩服,老巴丹站起身,跪倒在地,右手抚上胸口:“我伟大的弩王,有了上天的恩惠,我大弩必将无往而不利。”

    走上前搀扶起他,耶历掀起帐帘,两人走出门快,红彤彤的旭日已高挂空中,雪地上折射出灿然的光芒,北风呼啸,雪粉飞扬,耶历望着营帐外军队正在调配移动着,心头旷然舒畅,指着前方,对身边的老将军说道:“雪积得这么厚,正好掩去了马蹄声,我们一路南上,三日后,务必要打垮林瑞恩。”

    他的声音洪亮有度,军营前一片安静,士兵们已经从各自的将领那听说了此次的行动,听到耶历的豪言,无不举起手中长矛,高呼:“弩族必胜,必胜。”

    满山遍野都响起了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直冲云霄。

    当太阳升上正当空时,弩军开始行动了,以骑兵为先导,穿着铠甲带着长矛慢慢越过平原,队伍排列整齐一致,人流潮水一般化成黑线,在一片洁白的世界里,向督城挺进。

    这次的进军开启了“玉督之战”,而督城的人们还依然不觉,元月时节,放着爆竹,互相道喜,在美梦酣甜里露出可人笑容……

    *****

    朦胧中,最后一片光芒被黑暗岁吞噬,渐拢渐近,似云似雾,铺天盖地,夹着咆哮,扑面而来……

    猛地睁开眼,归晚略有些急促地喘息着,刚才的梦,令人恐惧地颤抖,留有后悸,手边的书册划落在地,发出声响,她低下身子,拣起书,感到手臂酸软。想不到看着书也能沉入梦乡。站起身,活动一下四肢,打开门,外厢“砰——”地一声爆竹响,蓦地又惊了一下她。

    过年的欢快之声传来,她听着,唇边勾起淡淡笑。这是头一次离开京城过的佳节,她记得在相府中,这个时节,楼澈最为繁忙,每日接待道喜而来的官员,到了晚间,他便捧着好多珍宝到她面前,献宝似的让她挑选,喝着香气怡人的梅花酒,两人对着说话,谈天说地,无不涉及,累了,便往大椅上一躺,醒来时,他第一句必是“你看,哪还有丞相夫人的样子。”

    往事如昨日,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关山万里,君可安否?相府梅花盛开,香可依旧?

    在这里,每日与日同起,与月同息,看云彩缤纷,只是不知身在京城的你,与我看的是否同一片天空……

    ……

    “哥哥……”

    衣角被拉扯住,归晚收起遐思,低头一看,是隔壁李婶的孩子,虎头虎脑,聪明乖巧,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从衣服上认人,只会叫归晚“哥哥”。

    “哥哥,出去玩……”拉着归晚往外走,他喜笑颜开的,两人拉扯着走上大街,处处可见喜色,十个地方有七处带着红色。归晚对着街上热闹的场景东张西望,颇为好奇,余光一瞟,看到楼盛跟在后方,知道他保护得很周到,她放心地四处张望。

    “夫人,人太多了。我们离地远些吧。”看到那孩子放开归晚的袖口,跑到旁边与其他孩子玩耍,楼盛上前提醒。

    “恩,”归晚笑着点点头,看看街上的人群,转过身,正想回去,忽而道,“奇怪,你有没有发现,街上的弩族人少了很多?”

    楼盛依言望大街上人来人往看了一会:“的确,比之我们刚来时,少了不少。”这句话说得非常含蓄,来的时候,街上随处可见弩族商人,可是现在,几乎已经找不到弩族商人的影子了。

    “夫人是担心那日看到的人真是弩王耶历?”那日回来,归晚把所见之事告诉他,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以耶历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当时想也许只是夫人眼花,现在心头的忧虑倒变地更加真实起来。

    督城只是商业通道,不可能成为兵争之地,何况弩王登基不久,会在此时用兵吗?

    楼盛心中盘算着可能性,越往深想,越觉得不可琢磨,看向归晚,发现她也蹙起眉,似乎犹豫难决。

    “夫人……”楼盛轻唤。

    “我知道,让我再想想。”打断他的话,归晚笑了笑,她知道楼盛的意思,想要把这事报告给林瑞恩,他对林瑞恩,正是因为林染衣而有了爱屋及乌的感情。所以才会对这件事分外重视。但是目前,她空口无凭,况且她一个女流之辈,以什么身份去提醒大将军。

    三日后,督城城郊军营。

    “公子,我们军师现在有事,请你们在这稍候片刻。”一个普通营帐内,士兵背书似的报告完,拿眼偷看了归晚几眼,发现他面无表情,讪讪退下。

    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发现茶水已经凉了,三两片发黄的茶叶漂浮着,归晚心头暗恼,她岂会看不出,这军师是故意让自己难堪。想不到自己思前想后,终决定是误会也好,是杞人忧天也好,要把担忧的事告之林瑞恩一二,如今却受着这种待遇。

    一恼之下,正想甩袖走人,袖中突然掉出一块莹白的玉,她捏起,端详片刻,耐着性子重新坐下。这世上,锦上添花比比皆是,雪中送炭却少之又少,林瑞恩几次帮助,她又何必为了小事,耽误了正事。

    看她又坐下,楼盛暗暗松了口气。

    又过了许久,帐帘重新掀起,文质彬彬的军师慢慢走了进来,看到归晚和楼盛,先现出惊讶的样子,然后笑意融融地走上前:“我当是谁,稀客稀客,原来是楼夫人……大驾光临!”

    明知这笑里虚情假意成分多,归晚也还之盈笑如兰:“客气了,军师才是大贵人,想见之一面真是不易。”

    哈哈大笑几声,军师口中客套,只当听不懂归晚的讽刺:“不知夫人来有何事指教?”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普通的官家夫人,哪个受得了这种闲气,她身份尊贵非常,依然能忍一时之气,也是女人中少见的了。

    不再绕圈子,归晚把一个月前所见所思全部都讲了出来,她思路清晰,兼之口齿伶俐,军师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其中含义。

    听完后,军师眉深皱,有些不敢置信,半晌后才跳出一句:“真的?”

    归晚当然不会回答他这个蠢问题,谁会用这种军国大事开玩笑。军师站起身,脸色森然,步了两个大圈子,时不时打量归晚和楼盛,只见他们态度坦然自若,只能轻声叹道:“楼夫人,看来,目前要请你在军营暂留一晚了。”

    看来此次事关重大,军师也怕担上责任,把她留在军中,万一这事是个谎报,他大可以把归晚推出去,说是楼相夫人谎报。好个狡猾的老狐狸,如是想道,归晚一派爽朗,点头允诺。

    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如今一片好心,倒也惹来一身腥,看来,好人真是做不得。笑里掺进了些慨然,归晚当晚在军营中过夜。军师称其为京中贵人,军士们不敢冒犯,一夜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日,一个小士兵急匆匆地赶来,告诉她,军师有请。

    不安倏地窜上心,归晚带着楼盛来到主营,军师端坐正中,一见来人,抬起头,归晚微惊,他眼中红丝满布,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一夜未睡,而切额际青筋若现,藏不住的悲愤之色,一开口,声音都沙哑了:“夫人……督城危险了……”

    手握成拳,归晚闻言睁大眼,星芒乍放,力持镇定,问:“军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三个月……还剩下一个月了,心中怵然不已,归晚锁视着军师的表情不放松,压抑着的恐惧随着时间慢慢浮上,难道,守不住三月之期的,不是楼澈,而是她吗?

    “昨日我以十人为队,派出五队去通知林将军,另派两队南进报告朝廷,可是直至现在,依然半点消息全无……看来情况十分不妙了。”军师静想了一会,心情平复不少,如实说道。

    按耐住心中不安,归晚在军营中下首位置坐下,侧首望着军师:“林将军离这里有多远,身边带了多少军队?”

    “林将军离督城约三十多里的路程,骑马只需不到半日,此次为训兵而去,身边带着八千子弟兵。”勉强扯起嘴角,军师简洁地回答。再没有比现在情况更差的了,主将不在营中,消息传递不通,有敌无敌情况不明。根据他多年的经验,此刻已是危险将至的前兆。

    “八千都是新兵?”归晚讶然提高声音,黛眉微蹙。

    军师苦笑,想不到这闺阁中的女子如此敏锐,抓住他一句话,就能分析出厉害,无奈之下点点头:“不错,八千都是新兵。督城中现留有两万多兵力,本地军占了大部分,只有为数不到五千人,是林家军。”

    天寒地冻,营中放着炭火盆,融融暖气,时不时夹着星点似的炭屑,坐在营中的人却半点不觉,人人面含沉色,手足冰冷。

    “夫人,现在形势如此,依你之见,该如何?”军师首次摆出低姿态,以商讨的口气询问。

    挑眉瞥了军师一眼,归晚若有若无地浮起一丝淡笑:“军师说哪里话,军国大事,我一介女流,能有什么办法……”好个老狐狸,刚才讲了这么多军防情报,原来是想拉她下水。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想出了办法,要自己帮忙,偏要摆出一副商量的样子。

    盯着归晚仔细看了两眼,似乎发现了什么奇特之事一般,军师谓然长叹一声:“夫人真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夫人,现在的情况,实在不能再含糊了。我们必须马上联络林将军,我在此处不能离开,昨日派出作为联络的五队俱无消息,所以……”

    “所以军师现在应该找出得力能干的将领前去联络林将军。”一口截断军师的后话,归晚星眸微敛。

    含在喉中的请求被归晚一扰,军师皱起眉,不知如何开口。他有苦难言,来此地不过三月有余,本地军队军心不齐,并不若林家子弟军好指挥,此刻局势不明,他不敢惶然把消息泄露出去,一旦产生慌乱,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他竟然想到了归晚,明知这主意有多荒谬,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而且身份特殊……可是偏偏在此紧急时刻,无人可用,无人可信的情况下,他居然觉得这个女子比之不堪教服的本地军将,要可靠得多了。

    再从另一方面来说,她认识弩族王,就算此刻去传信被弩族所捕,以她的身份,弩族也不会做出杀了她这种蠢事……反复考虑,当此情势,她俨然是最好的人选。

    营帐中沉静如水,军师脑中转着主意,偏偏难以开口。

    暗想此处不能多留,归晚作势要起身告辞,衣袖一紧,她回过头,诧异地对上楼盛郁涩复杂的神色。

    紧张之下居然冒失地抓了归晚的衣袖,楼盛立刻退后两步,默不作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伏着头,口中轻声道:“夫人……”

    营中主座的军师看到楼盛这个举动,感到无比奇怪,瞅到归晚因此而显得面无表情,他决定干脆看个究竟,直觉告诉他,楼盛这一跪和林将军有些关系。

    “夫人……”见归晚不为所动,楼盛心中焦急,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请夫人看在染衣的薄面上……”

    归晚听到楼盛的哀求,袖中的莹玉似乎发热烫手起来,取出玉牌,她失神地凝望,林染衣,林瑞恩……这两个名字伴着数次危险解救于她,是弩族到玉硖关一路上染衣笑语相陪,是林瑞恩凤栖坡舍身相护,是相府围困,他俯身拾帕……

    这点滴都是恩情,归晚啊归晚,你怎可如此自私。

    百感交集,一时间,她痴然望着玉牌发起愣来,看着楼盛伏身相求,心中微热,回头转向军师,吟然道:“军师,请借我士兵百人。”

    军师大喜过望,也不去探究其中改变她主意的原因,立刻满口答应,快步出营布置人马。

    楼盛抬起头,面上也不知是感激还是其他,喃喃道:“谢谢夫人……”

    只用了半柱香的时刻,营外已排好了一百来人的士兵,军容整洁,背负箭囊,见着军师带着一个俊美至极的翩然少年公子出来,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当听说要跟随这位公子出关时,更是大为吃惊。他们都是林家子弟兵,唯命是从,也不多言,整装出发。

    归晚单骑在队伍中,楼盛紧随在侧,当他看到归晚孤身上马时也吃了一惊,连他都不知道,原来夫人的骑术也尚过得去。

    出了督城,碧空如洗,偶有浮云,旷野无际,弛马于雪色平原间,众人都是精神振奋。

    纯净地不染尘似的天地吸引了归晚,出城时的忐忑也渐渐放下,眼看众士兵都是陶陶然的神色,猜到军师没有把出城的真正意图告诉他们,归晚只得苦笑盈然。出城之际,她才想到,军师要她这个女子来传信的深意,即使被弩族抓住,以她的特殊身份,也有了谈判的筹码……

    好个老狐狸,暗暗低咒一声,归晚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既然事已至此,只有继续走下去了。

    百人的队伍都是轻骑,一路无险,很快越过平原,附近是一片山群,山势低平,连绵成脉。听从了一个士兵的建议,他们从一条小山路迂回前进,为何选这条远避正途的小路,归晚心知,这次的任务是联络上林瑞恩,首要的,当然是保住自己的命。

    行了一个多时辰的马,众人俱不吭声,谁也不知道为首的那美公子在想什么。所幸今日风雪不大,一路景色尚宜。

    正行着路,先是很轻,越往北走,这声音越响……似咆哮,又似雪崩,海潮奔腾般地涌进耳里。士兵们窃窃私语。队伍的排列变得有些凌乱。

    归晚听到这声音,也觉得万分奇怪,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有询问身边的士兵。

    一个士兵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公子,前方也许发生战斗了。”

    微微怔然,归晚拉住缰绳,队伍立刻原地停下。看着众人神色各异,她心中挣扎片刻,把行途的真正目的和眼前形势和盘托出,告之这些士兵。听完她一番话,士兵们露出震惊无比的表情,沉默了一会,为首的一个士兵挺身向前,朗朗道:“公子,我们都是林家军,为了林将军,我们不怕牺牲,请继续前进吧。”

    毫不吝啬地赞一声好,不愧是林家军,归晚带着队伍继续前行。高居马上,她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虽然面上镇定,只有她自己清楚,压抑不住心头的害怕,背上已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越过这个山头,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待她……

    由小路穿出,杀喊声震天,一望无际的人如潮水,布满了前面的山野。归晚目瞪口呆地眺望前方,面色乍白。行了近半日的路程,面对这样的场面,她的心几乎已不胜负荷。一阵阵的人浪呼喊震回了她的理智,立刻下令停下队伍,在山间树林中隐藏起身形,怕被前方的军队发现。

    所幸只带了百人,很快藏起马匹,归晚,楼盛和几个带头的士兵,站在山坡上远眺着前方。

    触目惊心的状况……

    前方低势的山群上树木尽被伐光,光突突的山野上密密麻麻都是人,黑压压一片,盖过了雪色,无数的团队兵马,拥挤地排列在一起,密无缝隙,云集的人马,绵延不绝地围住一个山头,这个山坡显然跟其他山群不同,只有这个山上还有树木的影子。

    看着数不清的兵马巍峨地堵在前方,杀气沉压,隐隐压迫着整个山群,归晚心凉了半载,隔着一个山头,她依然倍感威胁。

    “是弩军……”站在最近的一个士兵颤巍巍地说道,他的声音虽不响,但是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了,“将军……林将军被围在那个山头了。”

    早已猜出那个唯一没有被伐木的山头就是林将军所在,归晚还是禁不住一抖,刮面的风冷到了心里,冻得她知觉全无。林将军被围在弩族大军之中,她该如何是好?想到更可怕的是,林将军被围之后,弩军会如何?会围督城?不……不,督城已经被围了,只不过现在包围圈还很大,所以督城百姓还无察觉。

    看着弩军空前强盛的军容,归晚心头怦怦狂跳,只觉得眼前的军队狰狞着面容,人潮如汪洋,森然可怖。

    “前方人数大约有多少?”从小学唱的功底帮助了她,即使内心惶恐不已,姿态依然清风自如。

    看到这领头的公子镇定自若,士兵们也渐渐摆脱了恐慌感,其中经验最丰富的几个士兵盯着前方如黑云压境的弩军,略一估算,各个面如土色:“包围的约有六万,前方不动的约有……无法估计……只怕有十来万吧……”

    恶寒窜上心,归晚屏息静气地观看前方。前有十几万雄兵挡道,林将军只有八千新兵,实无胜算,如果现在她退回督城,又有何用,没有林瑞恩的督城,不堪一击……该如何是好?

    伸手招来几个士兵,归晚吩咐他们即刻原路赶回,禀报军师实情,派兵营救林将军,只要救出林将军,相信还有一线生机……

    十匹马飞快往原路急驰,看着他们回去报信,楼盛担忧地看向归晚,欲言又止。归晚见之,淡淡地回了一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众士兵听到了,心中俱是凛然,打起精神,驻首在山坡上观察形势。

    弩族大军时不时发出高喊,声响如山震,直冲云霄,密集地围着山头,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是想摧毁林将军的信心。”楼盛站在一旁,沉重地说道。

    归晚回头看看众人,面对这样压迫感十足的士气,不少士兵惶惶不安,仅是旁观已是如此受迫,林将军直面而对,不知是如何心情。等了足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弩族又发出震天的杀喊声,就在归晚认为他们又是虚振声势时,弩军开始行动了。

    先是几排箭伍上前,拉弦,放箭,万箭齐放,天空中犹如下了一阵箭雨,黑影简直遮住了碧空,铺天盖地地向着山坡而去,箭破空发出的呼啸盖过了北风声,像万千人的咆哮,蜂拥而至。

    归晚看地心中抽紧,她虽不信鬼神,此刻也不禁向上天祷告,千万要保住林将军。

    一阵箭雨过后,山坡上动静全无,弩军又换了一批箭伍,一波又一波,箭连绵不绝地射向山坡,整个山头布满了箭影,满目创痍,正如同耶历所下的命令一般,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活着飞出山群。

    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下,山坡上依然没有任何动作,林将军的军队在这阵阵杀喊及攻击下,显得异常平静,死伤也无从得知。归晚暗暗着急,随着时间流逝,心直往下沉。两个时辰的攻击,弩族似乎也耐不住这单方面的沉闷攻击。不少士兵都高呼着攻上去,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大刀。

    弩族士兵素以勇猛著称,人强马肥,特别擅长骑战,在这个小群山中,却没有得到充分发挥,马根本不适合上坡,所以采用了箭术攻击。可是现下,林瑞恩的军队一个人影都未出现,以静制动,弩族人的自尊受不了了,士兵们激动着要冲上山。

    耶历立刻下令暂时不动,仍是用箭中程距离攻击。

    看着弩军中有路队伍的着装与一般弩军不同,而传令兵跑来跑去,似乎都汇聚在那处,归晚度测,那个营帐就是耶历的王营。弩军的攻击断断续续,在林瑞恩毫无反击的情况下,弩军的不安情绪也开始慢慢蔓延。但是两军的实力悬殊是非常明显的,所以弩军依然不慌,只是听命一阵阵地攻击。

    天色渐晚,暮暮沉沉,北风变大,雪粉扬天,弩军停下攻势,搭起营帐,点起火把,星火点点,从高处望,满天的繁星落入人间,银河如链,围成一个圈,把山头重重包围。

    看着脚下弩军火把形成的星河图,归晚默然不语,为了怕弩军发现行踪,他们连火把都不敢点,此刻面对山野中星火盛况,谁也无法开口,士兵们啃着干粮,归晚则是忧虑悬心,连干粮也无法入口,怔怔地盯着山野,脑中飞转。

    渐响的马蹄声靠近,众士兵都站起身,归晚也回过头,身后十几匹马停下,原来是报信人回来了。众人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问着。报信为首的士兵垂眉低头,一声不答。

    “到底如何了?”排开众人,归晚走到他面前,声音里透出些紧张。

    闻声十几个士兵跪倒在地,为首一人看着归晚,虎目里隐隐带着泪水,低哑着声音答道:“军师不肯派兵前来。”

    “什么?”耐不住惊呼一声,归晚心头火起,走前两步,目似寒月,盯着士兵,“为什么?”

    刚才那一阵阵的攻击在她心里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如果不是有援军信念支撑着她,她也无法支撑到现在,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剧震之下,涌起愤怒。这个军师,到底在干什么……

    为她凛利的气势微怔,士兵泣声:“军师说,和朝廷根本联系不上,督城已经被围了,城中只有两万多的军力,来不及救,也救不了……”

    “可是没有林将军,两万军力又怎么守督城。”归晚高扬着声音,抑不住愤然。

    跪在最前的士兵首当其冲地领略归晚的怒气,想起刚才在城中被军师拒绝的场景,又想起林瑞恩带着八千军孤身困在弩军中,泪水哗哗地落下:“公子,军师说了,现在调兵,督城就落在弩军手里了……现在弩军还不知督城虚实,不出兵相援,还有一线希望,出兵,则必死无疑……”

    唇抿成线,归晚凄然地回首,看山野一片星火如海,眸色悠淡,怒也好,哀也好,都被夜色吞噬了,半点不留余痕。

    “军师还说了……”士兵见归晚转过身,连忙哽咽着开口。

    “还说什么了?”说什么都嫌晚了……

    “军师说了,他是最想救将军的人,但是……但是督城还有千万的百姓,谁来顾他们的生死?今日出兵救林将军,则是弃大局于不顾,林将军此刻就算战死,那也是虽败犹荣,如果出兵,就算救出林将军,他也是虽生犹死……比死还难受……”

    传信兵悲声号哭,其余士兵纷纷掩面,这些经历过沙场的战士们都明白这些话中的含义。所谓军人,为家战,为国战,为民战,就是不能为自己而战……

    楼盛走上前,缓步来到归晚身边,蓦然发现她哀伤地望着前方,泪水如线,茫然不觉地滴落着。

    就在这时,山野间传出喧吵声,远处山坡上火光摇曳的火炬光影本来整齐地排列着,突然间乱了,从山坡处蔓延开,整副火影星河图殡落零散,发出震天怒喊。

    “动了,行动了——”楼盛低喊一声,众人惊讶不已,急忙上前。归晚抚去颊边轻泪,凝神打望山野。

    月亮躲进了云层中,北风依然咆哮着,夜色如漆中,只有摇曳的火光指引方向,山坡那里的火光排散开,似有一把尖刀刺了出来,本来只是小凌乱,后面竟渐渐扩大。突然烟雾腾腾升起,火光徒然变大,林将军所驻的山坡突然红光映天,掩过所有星火,慑人心神的嘶吼狂喊声渐高渐近,弩军的包围圈也开始变小。

    “是林将军……是林将军要突围了……”这一声喊叫不知出自谁口,众人却因为这声高喊振奋起来,心高悬,目不转睛地远眺着战况。

    弩军几次攻击,他没有任何动作,一忍再忍,此刻借着夜色趁乱突围;火烧山林,自绝后路,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激励士兵求生勇气……即使不懂兵法,归晚也一点点分析出其中行动的理由和目的,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赫赫军功的林将军……

    可是实力悬殊太大,这场生死几乎已成定局,难道就这样看着,等待命运降临吗?眼前的火光耀亮了她的眼,潋滟的眸光轻转,她从没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

    虽然力小不能胜天,她也要想要奋力一搏……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