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B甲板的入口通道,通道里白色的墙壁与白色的油地毡都散发着眩目的光泽,衣冠楚楚的一等舱乘客沿着通道优雅地向前走着。一群船上的服务人员——轮船上的事务长与他手下的工作人员——迎接了他们,办事员迅速地检查着乘客们的船票,并把他们的名字匆匆地记在记事簿上,同时把钥匙分配下去,把房舱的方向也指明了。微笑、殷勤、礼貌的举止,预兆着这将会是一个愉快的旅行。
在入口通道后面的大厅里,美国游客们初次领略了这艘轮船的豪华:镀金的水晶吊灯,闪闪发光的橡木壁板,烫金的风景油画,具有东方情调的地毯,马毛呢铺面的沙发,丝绸灯罩,铺着天鹅绒坐垫的藤椅……
这里应有尽有,富丽堂皇的设施冲击着人们的感官,让他们流连不已.梅尔屏住了呼吸,瑞恩开始大笑,两个女人像跳芭蕾舞一样用脚尖在地板上旋转着,大睁着孩了般天真无邪而又贪婪的眼睛,像打量玩具店里的漂亮玩具一样打量着整个大厅。
大厅的右侧是一个气派恢宏的大理石楼梯,被一幅木雕包围着,木雕上的胡桃木花朵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上,楼梯的扶手是由橡木精雕细刻的,锻铁与镀铜的涡形装饰成为它的栏杆。
哈瑞斯把双手叉在腰间,朗声大笑着说:“我原来还以为我是一个制片商!这艘泰坦尼克号让卢西塔尼亚号看起来就像是一艘装垃圾的平底船。”
福特尔欣赏着摆在楼梯脚下的一座造型优美的青铜天使雕像,说:“那么说,我所听到的关于白星航运公司计划把速度留给库南德航运公司,而在这艘船上尽显豪华气派——显然不是一句无稽之谈了。”
只有接待室中低垂的天花板向人们暗示着这里不是陆地上最豪华的星级宾馆。
在他们身后,另一批一等舱的客人们陆续走了进来,他们也都对这些奢侈的设施表示出相同的惊叹。
那两对夫妇转了一个弯,走下通向C甲板的楼梯。很快,他们来到一条宽大的、铺着蓝色地毯、镶着青铜栏杆的白色走廊上,它位于轮船的左舷;其他的一等舱乘客也都沿着走廊走向他们各自的房舱。在他们前面的那几个人就是在海陆联运列车上与他们同行的那一家人,漂亮的夫妇带着一个可爱的金发蓝眼的小女孩,鼻子扁平的保姆怀中抱着婴儿,还有那位体态丰满的女仆。他们站在那里,那个年轻的丈夫正在同什么人谈着话。
约翰,克莱夫顿。
“看来,你的朋友又在交朋友了。”哈瑞斯轻声说,他走在福特尔与梅尔的身后。
实际上,的确如此。克莱夫顿珍珠灰色的浅顶软呢帽拿在手中,正和霭可亲地微笑着,或者至少他极力装出和霭可亲的样子来。那位丈夫与妻子也微笑着,气氛看起来并不紧张。
只有那位保姆皱着眉头,看起来很闷闷不乐的样子,这时候那个婴儿在她的怀中扭动起来,显得烦燥不安。
福恃尔夫妇与哈瑞斯夫妇靠近了前面那群正在交谈的人。那群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克莱夫顿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说:“看起来我们要先把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很高兴遇见你们,爱里森先生,爱里森夫人,那么,以后来说吧。”
克莱夫顿将帽子戴在头上,举手碰了碰帽沿——福特尔夫妇与哈瑞斯夫妇站在一边望着他——然后昂首挺胸地从两对夫妇身旁走过去,手中挥舞着手杖,向他们微笑着,点着头。
瑞恩皱起了鼻子,“为什么他的笑容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没有人回答,现在他们同那一家人站在一起了。
“看来我们总是在路上相遇,”那位年轻的丈夫说,他把头转向这两对夫妇,脸上带着羞怯的笑容,“我是哈德森·爱里森,这是我妻子贝丝,我的女儿劳瑞娜……艾丽丝,过来,这是小泰沃。”
大家互相作了介绍,彼此握了握手(当然,那位女仆没有被介绍,保姆艾丽丝也只是随便提了一下)。这时,更多的乘客沿着走廊向这边走过来,婴儿也开始哭闹起来,进一步的了解与熟悉看来只有等到以后再说了。
一行人走向船尾,沿着走廊向左转了个弯(相对于走廊的长度来说,走廊还不够宽——也许只有九英尺),哈瑞斯夫妇终子找到了C八十三号,他们的房舱。福特尔夫妇没有急着去找自己的房舱,他们向那间小巧而可爱的房舱内探了一下头,看到它的内部设施优雅,甚至带有考究的路易十四时代的风格,墙壁上挂着白色、绿色与金色相间的织锦,齐腰高的墙壁上涂着白色的涂料,边缘上镶嵌着胡桃木花纹。
“哦,瑞恩,”梅尔说,“这简直太漂亮了!”
“进来,你们两个。”瑞恩说。
一张镀金的胡桃木雕刻的大床从上到下都铺着丝绸绵缎,同样的锦缎也铺在松软的沙发上与铺着坐垫的扶手椅上;一篮子的鲜花装饰在红木与胡桃木制成的梳妆台上,更多的鲜花摆放在大理石铺面的桃花心木床头几上。一架小小的黑色风扇吊在天花板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与整个房间的优雅格格不入的大虫子。
“我猜我们的行李会晚一点儿送来。”哈瑞斯说,带着微笑打量着这个一尘不染的房间。
“错了,亨利·B”瑞恩说——她已经检查过了,“它们不是在那儿吗?”
在一只宽敞的衣橱里,仿佛是魔法师变出来的魔术,哈瑞斯夫妇的扁皮箱与旅行包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所有的房间都会这么漂亮吗?”梅尔问了一句。
“让我们找找看。”福特尔说,然后他转向哈瑞斯夫妇,“我们一会儿可能会到主甲板上观看送别的场面。”
“我们到那里去找你们,或者在午餐的时候见。”哈瑞斯说。
瑞恩挥了一下手,说:“祝你们好运!”于是福特尔夫妇离开了。
C甲板上的房间号码编排得漏洞百出、自相矛盾,当福特尔夫妇找到他们的房间——C六十七/六十八——时,福特尔发现他们的房间离他们开始出发寻找房间的地方并不远,他们的房间就在C甲板入口大厅的附近,在那个很有气势的大楼梯旁边。
“我们几乎兜了一个圈子。”福特尔说,把钥匙插进门孔里,心中思忖着这个房间会不会令他喜欢。
梅尔的眼睛里露出少女般的期待。“让我们看一看我们的房间是否比得上亨利与瑞恩的。”
他们的期望没有落空,而且还远远出乎意料。
福特尔夫妇发现他们站在一套相比之下使哈瑞斯夫妇的房舱着起来就像是一只豪华的衣橱的套间里,路易·昆兹时代的优雅处处体现在房间的布局与设施上。这套以橡木做壁板的套房包括一间起居室和一间卧室(此外,还有一间浴室与一个装扁皮箱的大衣橱——他们的行李也都已经送来了),地上铺着宽幅的深蓝色地毯。
“哦,杰克,”梅尔说,几乎透不过气来,“这简直太……”
“我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房间时,”福特尔说。“正有一条丝绒绳子拴住我,一个旅行导游推着我。”
那间起居室里几乎塞满了昂贵的家具,都是典型的路易·昆兹时代的带曲脚的黑檀木——上面刻满了洛可可式的纤巧而浮华的雕刻,贝壳图案是基本花纹——铺在上面的是精美的深蓝色的锦缎;圆圈形的沙发,铺着织花台布的圆桌,屋角写字台,相匹配的椅子;一张巨大的镶着镀金框架的镜子立在仿制的白色与金色的壁炉台上。一只华丽的金钟摆在镜子旁边;在镜子的一侧是窗户——不是舷窗——蓝色的流苏窗帘拉向两边,露出壮阔的海景。
“在这样的展览厅里,我怎么能有在家的感觉?”福特尔对梅尔说,他以为她站在他的身后,但她没有。
她兴高采烈地从相邻的卧室里探出头来。“杰克,过来看看这间卧室——”
“现在,你开始听起来像度第二次蜜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她的身边。但她对他的调情没有丝毫的注意。她被他们卧室内的豪华吸引住了。
黑檀木与洛可可式的雕刻蔓延到卧室里来了,玫瑰花图案成为主流;地毯上是浅黄色与紫红色的花纹,福特尔在迈步走进来之前不禁迟疑了一下。如同孩子在鲜花盛开的花园里流连,梅尔从一个家具前旋转到另一个家具前——带镜子的梳妆台,放着台灯的桌子,椅子,粉白色相间的安乐椅——她触摸着每一件家具,似乎在检验它们是否是真实的。一张四柱黄铜大床上堆满了暄软的枕头,粉色的床罩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房间入口的右侧。
“我不知道我们怎么配得到这一切。”福特尔咕哝着,多半是说给自己听。
梅尔向浴室里张望着,说:“在我们到主甲板上去之前,我想洗个澡。”
福特尔看了一眼怀表。“我们应该在正午时出发——离现在只有十五分钟了。”
一阵尖锐的铃声转移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福特尔皱着眉头,转了半个圈,铃声仍在继续响着。“这是船上什么……见鬼的信号?”
“你认为呢,傻瓜?”梅尔嘲笑着他,然后向大理石铺面的床头几上指了一下,那有一部电话,铃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无论如何,你也算一名侦探。”
“电话?”福特尔说着,走到床头几前,不知道自己是被这种奢侈所震惊,还是被它所冒犯,“这艘船上的房舱里居然有电话?真不可思议……福特尔。”他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福特尔先生,我是J·布鲁斯·伊斯美,白星航运公司的董事。”
福特尔几乎笑出来,对伊斯美这种自报家门的方式。
“是的,伊斯美先生,我怎么当得起这种殊荣?我指的是您的电话,还有我们这间富丽堂皇的套房。”
“白星航运公司相信像您这样的名人应该风风光光地旅行。如果您能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在我的套房里,我会向您做进一步的解释,还要对您光顾我的船表示适度的欢迎。”
梅尔已经走进浴室里了。
“当然可以,”福特尔说,“到您那里不需要搭计程车吧?”
伊斯美大笑起来。“您会发现所有的一等舱与泰坦尼克号上的设备都是以便利为主题组合在一起的。我就在您上层的甲板上,先生——几乎和您是垂直的方位,B五十二,五十四与五十六。”
“甚至比我们还多一个号码。”
伊斯美再次大笑起来。“您知道他们对等级与特权是怎样看待的。您能直接过来吗?”
“很乐意。”
几分钟心后,福特尔站在B五十二房舱的门口,敲了一下门,立刻,门开打了。福特尔原以为是男仆或者是侍者开的门,但他错了,J·布鲁斯·伊斯美亲自为他开了门。这是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人物,在许多方面都如此。
首先,他穿着一身随意的灰色运动式套装——诺福克夹克衫,灯笼裤,厚重的紧腿袜子——福特尔原以为这个男人会更做作一些。
其次,伊斯美是少有的令福特尔感到身高压力的男人,这个男人曾被一位记者描绘成“庞然大物”。伊斯美身高足有六英尺四寸,这个肩膀狭窄的男人没有福特尔那样强壮的身体,实际上,从他的身高来看,他显得轻盈而柔和。
但是伊斯美穿着那身运动服却显得非常精神。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福特尔猜侧他大约有四十八、九岁或者五十出头,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心脏形的脸庞上有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一头黑发不时在这里或那里泛出轻浅的灰色。
用一种充满了自信与敏锐的男中音,这位主人做了自我介绍,“J·布鲁斯·伊斯美。”
不知什么原因,伊斯美没有在那句话的后面加上“白星航运公司的董事”那一句,而福特尔也抵制住了想自作聪明地加上这一句话的冲动。
“伊斯美先生。”福特尔说,轻轻点了一下头。
伊斯美伸出了手,福特尔也伸出手,同他握了一下——有力的一握。“布鲁斯,请叫我布鲁斯。”
“杰克·福特尔,叫我杰克就行。”
“请进,我还以为您能把您可爱的妻子也一同带来。”
当然,伊斯美在电话中并没有向福特尔提出这一请求,而福特尔也已明白,像伊斯美这种人根本不会出这样的疏漏——这就意味着这是一场两个男人之间的私人会面,既没有任何仆人在场,也没有什么秘书旁听。
“梅尔正在我们的房间里安顿行李,过一会儿,我们要到甲板上去看送别的挥手与欢呼。”
“一定不要错过这个场面。”
伊斯美的运动服——对一艘轮船的送别场面面言,也许是适合的——在这套法国皇宫般气派的房舱里,突然之间显得有些滑稽。如果哈瑞斯夫妇的房舱相对于福特尔夫妇的而言黯然失色的话,那么伊斯美的套房则让这两对夫妇的房间都相形见绌。
两个男人走进会客厅,这间会客厅的橡木壁板漆成白色,天花板闪闪发亮,一只壁炉镶嵌在墙壁里,一架椭圆形的镀着金框的镜子摆在壁炉的炉台上。家具是由桃花心木与红木制成的,偶尔也用黑檀木,厚重沉稳,显然是小考伯瑞尔的风格;拿破仑一世时代的家具造型,镶嵌着黄铜与仿金铜箔,雕刻着长着翅胯的翼狮与凤梨图案。
没有脂粉气的流苏,也没有花朵图案的坐垫,有的只是蓝色,如地毯与沙发;或者是深红色,如窗户上已经合拢起来的窗帘,透过窗户望见的不是大海,而是一个封闭的私人散步场地。
一扇门敞开着,通向高贵典雅的卧室;还有一扇门通向另一个房间。
“令人震惊的发现,”福特尔说,“这提醒我只有取得某种头衔才能获得某些特权……别介意,我不是抱怨我的房间。”
“请坐,”伊斯美说,向那张铺着蓝色织花台布的圆桌打了一个手势。福特尔坐了下来,而伊斯美却仍然站着,问:“现在喝酒算不算太早?要么来一杯柠檬汁?”
“谢谢,我可什么都不喝。”
伊斯美在福特尔对面坐下来,羞怯地微笑着,这种微笑福特尔并不完全相信。“一般而言,我并不用这种奢侈的方式来旅行……不用我公司的钱,不论在何种情况下。”伊斯美向整个房间挥了一下手,“这套房舱是为摩根先生保留的,但是他在临上船的时候生病了——那么,为什么要让它空着呢?”
福特尔猜测“摩根先生”指的就是美国金融家J·彼尔庞德·摩根,泰坦尼克号这样庞大财富的拥有者,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从伊斯美家族手中得到了白星肮运公司的主权。
“实际上,”伊斯美接着说。微笑使他的胡子翘了起来,“您与福特尔夫人住的是我的套间。”
“这么说来。我们都沾了摩根先生生病的光了。但是您为们么独独对我如此慷慨大方呢,伊斯美先生?”
“请叫我布鲁斯!”
“对不起——布鲁斯。”
伊斯美再次微笑了,耸了耸肩。“就像我在电话中指出的那样,我们希望我们的名人乘客们能风风光光地旅行。您坐二等舱简直是一种浪费。”
“浪费什么?”
伊斯美握起双手,在铺着坐垫的椅子里转动了一下,他的表情也立刻改变了: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这是泰坦尼克号的处女航……”
这个新闻就如同说伊斯美是白星航运公司的董事一样。
“……一等舱的乘客对我们很重要,他们就像首映式上的观众……我相信您的朋友哈瑞斯先生会理解首映式上故弄玄虚的重要性的。”
“好了,显而易见,我很高兴能提供由于我的出场而给这趟航行带来的声望,但是我认为您有些过份夸大我的重要性了。”
“一点儿也不。我们在船上有几位作家,但是没有一位能在大西洋两岸拥有您这样的地位与名望。我认为您的书在英国卖得同美国一样好。”
“也许还要好一些。”
伊斯美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就是……让我坦率地说吧,我知道您对这一点有些疑惑……找们在这第一次航行中遇到了一些困难。”
现在,福特尔在椅子上转动了一下。“什么样的困难?”
“哦,哦,您不用担心……从技术角度来说,这是海洋上最安全的船只,是造船业迄今为止所取得的最高成就。”他皱起了眉,摇了摇头,“但是最近以来,煤炭工人在罢工,这对我们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冲击……其他横渡大西洋的航运公司的船只都闲置了——上千名船员、码头工人,都失了业,甚至我们也不得不取消了其他几艘轮船的航线。”
“我知道,”福特尔说,“当我们决定从欧洲之行中返回美国时,泰坦尼克号的确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这样,我们把半数以上订购我们其他船票的乘客转移到泰坦尼克号上来,坦率地说,如果没有这个举措,我们就会因为我们的处女航由于订票数量不足而陷于尴尬的境地。即便如此,一等舱的乘客只有百分之四十六,二等舱是百分之四十……下等舱却有百分之七十,”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接着说,“找到一些想去美国的穷人永远都不是一件难事。”
“这的确很尴尬,”福特尔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世界上最大的一艘轮船的处女航——本应该像蜂蜜吸引蜜蜂那样吸引来更多买票的人。”
“哦,我们本来有可观的订票数量,但是见鬼的罢工破坏了整个航运业……延期与取消航线使旅行变得不可捉摸,乘客们容易被搁栈,因而显得困惑不安……人们不愿意在这个非常时期出来旅行,这艘船的出发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你们也许会遇到另一个难题,伊斯美先生——布鲁斯。”
“是吗?是什么?”
“恐惧。”福特尔挑起了一条眉毛,“难道没有人认为你们的这艘‘庞然大物’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不能在海上航行吗?”
伊斯美叹息了一声。“不幸的是,杰克,您说得对——尽管这纯属无稽之谈,只是对这艘船的一个看法。这艘船是当今造船业的完美杰作,每一个专家都认为它无论如何也不会沉没,它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遗憾的是,那种看法不仅来自于下层社会的民众,就连一些受过教育的聪明人也都持这种观点。”
“对这种观点你们能采取一些什么措施?”
伊斯美间前探了一下身。“对他们进行宣传与教育,这就是您能为白星航运公司出力的地方,杰克。”
福特尔靠在了椅子里。“您的意思是说,这就是我住豪华套间的交换条件?”
“不。那份礼物是没有附加条件的,把您的名字列在我们一等舱的乘客名单上是我们的荣幸。但是我听说您与福特尔夫人每年都至少要到欧洲旅行一次……”
福特尔点了点头,交叉起双臂。“这是我的生意。您已经开了头了,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好吧,您认为拥有一张白星航运公司的永久有效的船票———等舱的,每年搭乘白星航运公司的任何一条船做免费旅行怎么样?”
“这是一个夸张的问题吗?”
“根本不是,实际上,这是一个商业提案。”
“如何去做?”
“福特尔先生——杰克……如果您能写一部小说,以泰坦尼克号作为背景……一个谜团……一个带有冒险色彩的浪漫故事……把船上的环境作为细节描写的素材……”
“我不是广告作家,先生。”
伊斯美举起双手,掌心向外,似乎对面的福特尔是一个拦路抢劫的强盗。“请听我说!我不是存心要冒犯您,难道一些优秀的畅销书作家不使用生动而有趣的环境作为他小说的背景吗?”
“当然使用……”
伊斯关再次耸了耸肩,脸上浮起一个微笑来。“那么好吧,白星航运公司只是简单地希望您能使用我们这艘壮丽而豪华的轮船作为您下一部有意思的小说的背景。”
“布鲁斯……伊斯美先生,坦率地说,您的建议最初让我听起来有些反感……现在,我承认我真的没有任何理由不考虑一下您的提议。”
“太好了!”伊斯美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就像是玩偶匣里的玩偶,福特尔的回答显然已经令他很满意了,这次商业会谈可以结束了。“这个时候,我所需要的就是请您考虑一下。”
福特尔也站了起来,伊斯美愉快地握住他的手肘,把他送到门口。“.……现在,请享受您的旅行吧。我已经安排您与福特尔夫人在明天晚上的晚宴上,坐在船长的桌子旁——这将会是我们在海上旅行的良好开端。”
“那么……谢谢您,布鲁斯。我知道我妻子会很高兴的。”
伊斯美拉开房门。“啊,我只希望这一次我也带着弗劳伦丝与孩子们。他们在今天早上到船上来过,为我送别……您真的应该看看我的汤姆,乔治与伊维琳,他们在那个散步甲板上跑来跑去。”
“我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都十多岁了。”福特尔礼貌地说。
“我永远听候您的差遣。”伊斯美说着,关上了房门。
福特尔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注视着B五十二房舱的门,然后,若有所思地向自己的套房方向走去,一边思忖着是否应该告诉他妻子伊斯美的那个略微有些不合他口味的提议。这时,他注意到还有一名乘客也在走廊里。
那是约翰·伯泰姆·克莱夫顿,他正挥舞着手杖迎面向福特尔走过来,珍珠灰色的软呢帽歪向一边。
“克莱夫顿先生,”福特尔说,“我们又见面了。”
克莱夫顿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点了点头,用手碰了碰帽沿,说一句:“我们很快就有机会互相了解了,福特尔先生,我向您保证。”
福特尔继续向前走着,但是回头看了一眼。真见鬼,克莱夫顿在伊斯美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正在敲门。
这个无赖到处钻营。
开船的时刻临近了,福特尔同他的妻子随着其他一等舱的乘客向最上层的甲板——主甲板走过去。他们倚着吊艇旁边的栏杆站在那里,俯视着岸上的人群。观众们大多是从南安普顿来的。同他们身后巨大的自星航运公司的棚屋与矗立在他们头顶的起重机相比,他们显得非常缈小——然而不论是棚屋还是起重机,在泰坦尼克号面前都黯然失色。
开船的时刻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响了起来,宣布启航。梅尔向下面指着,福特尔的目光跟了过去:如同城堡的吊桥一样,船的舷门升了起来,一群动作迟缓的乘务人员几乎没来得及上船。
另一声洪亮的汽笛声传来。把船系在码头上的粗大的船索被解开了,扔进了水里,船索溅起了很高的水花,很快,它便被码头工人拖到了岸上去。几只拖船鸣着笛各就各位,它们那粗重微弱的笛声同泰坦尼克号那高亢的笛声相比有一种喜剧般的反差。
从主甲板上的某个地方——福特尔无法确定其位置——传来乐队正在演奏的歌剧《巧克力士兵》中的片断,乐曲被最后一声汽笛声所淹没,这预示着这艘巨型轮船终于启航了。它慢慢地、平静地从它的泊位移开,然而它没有使用自己的蒸汽动力,而是被六、七只拖船拖着。
现在,那只看不见的乐队开始演奏《英国魔下的大海》了。主甲板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向岸上的陌生人群挥着手,岸上的人群也在向船上挥着手,手帕在空中飞舞;一些乘客,包括梅尔在内,向水中投掷着鲜花。当这艘庞大的泰坦尼克号驶离码头时,岸上的人群沿着海岸向前跑着,高声祝福着,欢笑着。
“噢,杰克,”梅尔说,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睛由于快乐而闪闪发亮,“这一切太激动人心了!”
的确如此——这是一个史诗般的启航:硕大无比的船只,在甲板上向下面挥舞着手臂的人群,演奏着乐曲的乐队,燃煤的气味,从拖船的烟囱里喷出的滚滚烟雾。在这一片交响乐中,那些拖船拖着泰坦尼克号向码头外的海域驶去。
这是小说中描写的送别场面,直到泰坦尼克号轻轻颤动着——那些拖船已经把它拖到了能够自己航行的水域,然后放开了它——告诉船上的乘客们,它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动力下航行了。船速六节,这条巨轮超过了两艘船——白星航运公司的“海洋号”与稍小一些的美国轮船“纽约一号”,它们泊在码头上,由于伊斯美所说的煤炭工人罢工的原因而闲置着。
那些并排泊在一起的轮船使原本狭窄的海道愈加狭窄了;码头上挤满了旁观者,更多的人爬上纽约号的甲板,倚在栏杆上,为了更清楚地看到这艘世界上最大的轮船如何出发进行它的处女航。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距离他们不过八十英尺远的泰坦尼克号上的幸运乘客,向他们挥着手臂。
“我不喜欢这些。”福特尔说,从栏杆旁边向后退一步。
梅尔仍在向纽约号上的送行人群挥着手,她问:“为什么?出了什么事。亲爱的?”
“那些轮船离得太近了,”福特尔说,向那些轮船点了一下头,“我们的这艘大船排出了大量的水……这会引起湍流……”
“噢,亲爱的,我相信船长知道他在做什么……”
空中响起了一声礼响,接着又是一声。
礼炮齐鸣,似乎六响炮的每一个炮膛都把炮弹射向了天空。
“杰克!”
纽约号粗大的钢索像廉价的鞋带一样崩断了。
福特尔用手臂揽住他的妻子,把她拥紧。“没事的,亲爱的……别担心……”
钢索弹向天空,在空中卷曲着,如同失误的套索特技,码头上的观众四散奔逃,尖声狂叫。纽约号甲板上的那些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的人群也在奔跑着,尖叫着,很快地从船上跳了下来,或者正要跳下船。
在泰坦尼克号的主甲板上,从船桥处传来的铿锵铃声同那些拖船上发出的救援警报混淆在一起。乘客们都僵住了,不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他们没有尖叫,只是偶尔吸一口冷气,或者大声疾呼;夫妇们(像福特尔夫妇)互相拥抱在一起,一起注视着纽约号,它现在已经摆脱了船索的羁绊,正在摇摆着,如同一扇可怕的门,然后,它船尾向前,直向泰坦尼克号冲过来。
伊斯美的断言——这艘船是永远不会沉没的——看起来将要接受过早的检验。
泰坦尼克号加了速,它的尾流看起来似乎能把那些小船推向后面,但是纽约号离它太近了,它的尾流远远不够。泰坦尼克号越向前行,纽约号越向它靠近,船尾对着船尾……
这惊心动魄的一秒钟似乎有几分钟那样漫长,眼看两艘船即将相撞,乘客们抓紧栏杆,彼此绝望地拥抱在一起……
……纽约号的船尾在距离泰坦尼克号的船尾几英寸的地方擦了过去。
主甲板上,如释重负的叹息声与一些笑声,甚至还有一些掌声与欢呼声响了起来,五彩纸屑漫天飘洒着,乐队又开始演奏令人心旷神怡的小曲,后来福特尔才知道那曲子叫做《白星的远航》。
与此同时,纽约号仍然在海上自由地漂浮着。然而那些拖船已经驶到它的身边,准备去营救它;泰坦尼克号也暂时停了下来,直到一切问题都已解决。
“你说得对,亲爱的。”福特尔说。
梅尔望着他,既释然又茫然。“你说什么?”
“这的确激动人心。”
梅尔扮了个鬼脸,拥抱了他,但是福特尔——这位悬念小说作家却无法摆脱掉某种预感,这千钧一发的擦肩而过——实际上,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碰撞——对这艘巨轮的伟大航行而言,是一个不吉祥的开端。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他于打算为伊斯关写一部关于泰坦尼克号的侦探小说,他已经有了见鬼的第一章,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