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跃斌出现在田敬儒的办公室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环境时报》发表了新闻特稿《如此治污为哪般?》。
因为前一天晚上的疯狂和药力作用,曹跃斌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八点半,打开手机,看到手机“小秘书”的未接来电提示,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竟然没接到田敬儒的电话。没等他醒过神儿来,副部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怯怯懦懦地向他汇报了出现负面新闻的情况。这下他再也顾不上别的,急忙跑到了田敬儒的办公室。
敲门之前,曹跃斌已经为自己想好了理由。
“请进!”尽管一肚子的火气,田敬儒还是礼貌地回应了。
曹跃斌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田敬儒抬头看了曹跃斌一眼,没有像以往那样站起身,也没像以往那样说请坐。
曹跃斌吊丧似的站到田敬儒面前,耷拉着脑袋,手捂着胸口,说:“田书记,我得向您辞职了,这个宣传部长要是再当下去,我这心脏非得‘搭桥’不可了。”
田敬儒没好气地说:“辞职?遇到困难就辞职,有了好处就往前奔,这就是共产党培养多年的干部?你的心脏要是‘搭桥’,我得排在你前面!”
这是曹跃斌第一次听到田敬儒说这样的重话,不自觉地又冒出了一头汗珠子,说:“唉,这事都是负面新闻闹的。我每天上班都早,第一件事就是到网上看一看关于咱们清凌的新闻,结果第一眼就瞧见了《如此治污为哪般?》!一看完,我这心脏就受不了啦,直接去了医院。大夫要求做心电图时手机得关了,这不,才……我知道您心里着急,我这一着急就胡说八道,您别生气了。”
田敬儒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火气,准备对曹跃斌好好地发一发,他抬头,却看到了曹跃斌比平日略显苍白的面孔,眼睛还有些红肿,印堂发黑,想到这个“救火队长”也不易,心里顿时有些不忍,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你知道我心里着急?我看你是知不道,要不然能让我这么被动?早上我接到了施润泽书记的电话。对这一系列的负面报道,书记特别气愤,而且……”他摆摆手,把省委书记批评自己的那半截话咽了回去,“当务之急,你要做好苏小糖的工作,一方面好好跟她谈一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同时,你要迅速调查清楚苏小糖和她的亲属的情况,多方位想办法。也可以适当地从《环境时报》上层领导找找关系,坚决停止这种‘不帮忙,只添乱’的采访和报道!”
曹跃斌连说:“是是是!按您的要求,我回去就办,马上就办。”说罢就要走。
“等等。”田敬儒叫住曹跃斌,指着墙上的书法作品问,“你还记不记得这幅字是谁送来的?”
曹跃斌说:“这个,好像……当时是办公室拿过来的。”
田敬儒说:“那你让办公室调查一下,这幅字到底是谁送的。”
曹跃斌脑门上的那层汗还没落,接着又起了一层,心说当初兴高采烈地送来,时过境迁,人家又没留名,要从什么地方找起呢?嘴上却说:“这个……好吧!不过,田书记,这首诗的作者查到了,是唐朝的大诗人,叫崔景页!”
田敬儒瞪起眼睛,声音提高了八度,问:“崔什么?”
曹跃斌说:“崔……崔景页吧?”
田敬儒叹息了一声,苦笑着纠正说:“那叫崔颢!你把景和页给我捏一块去!”
曹跃斌暗骂手下,整天对着电脑,字都不会写了,好好的颢字,硬是给写分家,成了两个字。他讨好地说:“田书记你知道啊?”自嘲地一笑,“下面那帮人经常把字拆开读,我也就跟着说顺嘴了,其实我知道是崔颢。”
田敬儒说:“崔颢可是大才子,连诗仙李白都很佩服他。”
曹跃斌自作聪明地道:“是,李白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我是郭……’瞧我这张嘴,蹿到郭德纲那儿去了。”
田敬儒摆摆手,说:“行啦行啦。一进会场就是红头文件,一进酒场就是相声、小品、黄段子,要不然就没黑夜没白天地上网聊天、偷菜,能不能有点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语言?我不是说你,是说现在上上下下全是这味儿!玩物丧志,玩志丧国呀!回头要让纪检委、精神文明办和机关工委联合查一查机关纪律,看看吃着国家公饷的机关干部们都在干些什么!”
曹跃斌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
田敬儒摆摆手说:“行了,别在那儿点头了,赶紧去,查一查苏小糖的个人资料,要全,把七姑八姨都查一查,再看看《环境时报》的上面有没有能说上话的!”
曹跃斌没敢再说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没做过多的思考,曹跃斌按照田敬儒提出的八字方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苏小糖打了电话。
“喂,是小糖吗?我是曹跃斌。”
“曹部长,您好!”
“小糖有没有时间,中午一起吃个饭?”
“谢谢曹部长,我有几个朋友从北京来了,怕是没时间了。”
“小糖啊,你的文章我都看了,也太……”
“曹部长的意思是我的文章太尖锐了吧?”
“不敢不敢!我意思是咱们国家现行的报道方针是,以正面宣传为主,负面报道为辅。小糖不能只对清凌猛追猛打,也要看到清凌的光明和亮点嘛。”
苏小糖在电话里笑了几声,说:“曹部长,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您忘记了,媒体具有舆论监督的作用,不能只是一味地说好话,更不能一味地唱高调。”
曹跃斌说:“我不是要你说好话、唱高调,但清凌有很多亮点值得写,你完全可以写写那些嘛。”
苏小糖说:“曹部长,我只知道,一个新闻人应该歌颂现实生活中的美好,但绝不能粉饰现实生活中的丑恶!”没等曹跃斌再说什么,她紧接着说,“对不起曹部长,我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了,我们改天再谈,好不好?”
曹跃斌只好挂了电话。此刻他脑子里像有个空心的象牙球,呼呼有声地转起来,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知道这是昨晚疯狂过度,一大早又遇上了窝囊事所致。琢磨了一会儿,他暗骂自己真是气糊涂了,刚才就不应该给苏小糖打电话。谈什么谈,那是个犟种,谈了也跟没谈一样,白白浪费了唾沫星子,还不如找金贝贝再试一试。要是再不行,恐怕就得用点特别的手段,把她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了!
金贝贝开着宝马车,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了苏小糖面前。
当时苏小糖正沿着清凌江边所谓的“和谐广场”的文化墙走着。金贝贝使劲按了几下喇叭。苏小糖开始没注意,向路边靠了靠,喇叭又响了几声,她才皱着眉回头,一眼便瞧见了车里穿着一身名牌时装的金贝贝。
金贝贝按下车窗,说:“小糖上哪儿去?我送你。”
苏小糖一笑,说:“我随便走走,你先走吧。”
金贝贝说:“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上车,咱俩聊聊。”她下车把苏小糖推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苏小糖坐进车里,看了看车内装饰,说:“这车真漂亮,贝贝姐真会享受生活。”
金贝贝说:“我也就只能把车弄得漂亮点了,谁让我人长得丑呢。”
苏小糖说:“贝贝姐谦虚,你人也很漂亮的。”
金贝贝说:“你就甭顺情说好话了,我自己长啥样儿,自己清楚。按理说,小糖你才配得起宝马这样的好车。俗话都说了,好马配好鞍,这美人也得配良驹。”
苏小糖说:“贝贝姐又跟我开玩笑。”
金贝贝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小糖,你的性子以后得改改,对人对事别那么较真儿。我说的这不较真儿,不是敷衍了事,而是一种艺术!你想想,要是对感情认真,受伤的准是认真的那个人;要是对事情认真,受损的也还是认真的那个人。”
苏小糖一下子联想到了远在加拿大的贺翔,心里不禁一动。她没想到金贝贝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虽说玩世不恭了些,但仔细一想,确实也符合这个社会的现实。
金贝贝接着说:“做人不能太较真儿,做记者更是。小糖,记者是高危行业,每年究竟有多少记者挨打挨骂,估计没人计算过。所以在我看来,有多大的危险,就应该有多大的回报,记者应该是高收入行业。可高收入在哪里?想靠那点稿费实现高收入,那是做梦!但记者有行业优势,我们要使其物尽其用。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记者这一行业优势,为自己换取更大的利益呢?”
苏小糖笑笑说:“贝贝姐这台车是不是靠发挥优势得来的?”
金贝贝说:“这个可以是,但这个真不是,哈哈……对了,差点忘了——”她拿出一张银行卡塞给苏小糖,“这是宣传部曹跃斌部长让我捎给你的,放我这儿很长时间了,我这人粗枝大叶的,一直拖到了现在……这是密码,你直接换张卡,然后把这个扔了。”
苏小糖把银行卡推开,说:“还是请贝贝姐还给曹部长吧,就说小糖谢谢他的好意。另外,请转告他,小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伸手,什么时候不能伸手。”她拉开车门,径自下车,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随后,苏小糖的身后传来了汽车急转弯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