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会多待几天,我会天天来看你。”我说。
到这时我们都还是在不着边际,小韦紧捏着铅笔,犹豫着,终于他深喘了一口气,这么写:“阿芳,我要谢谢你,那时候没和我一起走。”
我以手掩住了嘴,无法言语。
小韦着急了,他又匆匆写:“真的,我感谢你,要是真的离家出走,就不会有今天了,是你救了我。”
这莫非是一个反讽?我非常怀疑他此刻的神智状况。
小韦写上了兴致,他不停振笔:“那时候,我真的喜欢你,阿芳,你那么美丽,你非常纯洁。但是你又不纯洁。你很厉害,阿芳,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我希望能够有你那么坚强。”
又是一段语意模糊的话,我问他:“我怎么会坚强?”
“坚强,相信我,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不怕拒绝的人。”
我从小韦手中抽掉了笔,好握住他,浪潮般的温柔填满我的胸怀,只希望能够给他一点点温暖,一点点陪伴,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想找回很多很多的感情,填补很多很多的空洞,也许我真的就会爱上他,少年时代惟一的温暖玩伴,小韦,我所拒绝过的这个男人。
阴沉的下午,方才送走了姊姊,我独留在房间里,准备晚些时候前去探望小韦。姊姊回台北之后,这间房就只剩我一人了,寂寥中我感到了一些彷徨。
有人登楼而上,是店里我不太熟悉的新店员,很年轻的女孩。
“二小姐,你有朋友来找你,在正厅里。”
这非常稀奇。此趟返乡并没有多作张扬,我懒于解释退出舞团一事。而且,我也实在没什么朋友。
“男生还是女生?”我问她。
“……男生吧?很帅。”
换了外衣下楼进正厅,我很意外地看见了二哥。
二哥连一件行李也没带,她正观赏着满厅的匾额,她的双手很轻松地插在短夹克口袋里。
见到我,二哥还是那么俊爽的笑容。
“二哥,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二哥说,“专程来给你报信,教授昨天死了。”
心里一沉,连原本要跟二哥握手都潦草作结,我的眼泪扑簌而下。
二哥一见哀叫连天,“真要命,才一句话就哭成这样,阿芳你怎么这么能哭?唬你的,唬你的,不要哭了。”
“你是说教授没死吗?”我擦去眼泪,不敢置信,嗓子也瞬间沙哑了。
“怎么死得了?她那种祸害,只会活得比我们都久。”二哥含笑戳了戳我的额头。
“这种事也拿来玩笑!二哥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我不胜愤恨地说。
“不知道,我也很想正经起来,就是没办法啊。”
二哥说完就整个捉我入怀,狠狠一搂。她就是这样,不管是什么状况都当做游戏一般,也许停止了促狭,人生对她来说就太沉闷了吧?二哥的智力比我所知任何人都高。
二哥要求我陪她出去谈谈。“你家还不是普通的闷。”她说。
在店门口,我见到了那辆漂亮的敞篷吉普车。
“租的,”二哥跳上去以后解释说,“你们嘉义真难租车。”
二哥一拉我就跃上了侧座,两个人都开心了,现在她询问我去处,二哥建议我们往优美的地方开去。
“兰潭?”我思量着,“兰潭太远了,这样吧,我们去一个很幽静的河边。”
“什么河?”
“三迭溪。”
“怪名字。”二哥启动了车。
但是记忆中那个美丽的河湾杳不可寻,一切都变了,到处都是崭新但是形貌相仿的新社区,将我们的去路遮蔽成了迷宫一般,最后找到了河,沿河行驶,终于在一个紧靠山丘的静僻处停了车。
二哥在河谷边活泼地攀爬,她兜来了满把的碎石,仔细地挑出一片石屑,甩手抛出,石头弹打了七八个水漂。
打水漂这事我始终做不好,只有坐在石滩上,看二哥表演得精彩,大风冻寒了我的脸颊,这天寒流降临。
二哥直玩到双颊泛红,才来到我身边坐下,我知道她来访的原因,但是我不怕拒绝。
所以我问她:“二哥,和龙仔跳得还习惯吗?”
“废话,他跳得比你好多了。”
“教授满意吗?”
“不太满意,天天发飙。”
“二哥是要来找我回去吗?”
“不是,来找你聊天。”
“不要再唬我了,这时候你哪有时间离开台北?”
“怎么没时间?教授哪管得了我?”二哥笑着说,“你也不要忙着自我抬举了。”
“好吧,那我们聊什么?”
“就聊你跟我的关系。”二哥半带着挑逗摸了摸我的脸蛋。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你的舞伴是龙仔。”
“所以说我们有关系,”二哥掏出烟,先递给我一根,见我拒绝,她就自点了烟。“龙仔是我的舞伴,他只记得你,你也想着他,他惹教授生气,教授被荣恩恨上了,荣恩天天黏得我发毛,我只有离开台北,来找你,你看我们关系多密切。”
这样瞎扯的功夫,就算是荣恩也要自叹弗如,我忍不住笑开了。
“教授身体还好吗?”我问她。
“老样子。”二哥说了以后摇摇头,“这么说也不对,她的老样子,你们没有人领教过,除了荣恩,教授以前的脾气,比现在还要坏多了,你们这一批,真不知道有多幸运哪。”
“我知道,我以前旁听过教授的课。”
“那哪算?教授在大学里没用上三成功力,你还不了解她吗?要是许人旁听的课,她就不会露出真面目,只有在舞团里,她才会真的发火,她要发起火来,就算是上帝在场也没得救,你以为见过她的真性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