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游到哪里,那个微弱的声音都遥远而纤细,但它确实存在,那个"声音"的确呼唤着密。
四周变得明亮起来,天亮了。
头顶的浮冰沐浴着朝阳,闪动着奇幻的色彩,密翻个身仰面朝上一边眺望那些流光溢彩,一边继续游泳,这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初升的太阳好像被云层吞没了周围只剩下微暗的世界。
能够用眼睛看了,密变得轻松一些,因为不用完全依赖回声定位了。
一群虎鲸正在游动,饥饿的虎鲸发现了密,向他游过来,就在它们张大口要咬时,眼前的密突然不见了,虎鲸在周围盘旋,却哪里也找不到密,密从它们的脑子里删除了自己的影像,也许人鱼的高频声波就是这样进化来的,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敌人侵犯。
从浮冰间突然跳进来一只海象,海象很不走运,对于虎鲸来说,它跳进来等于早饭从天而降,海象转眼间就被咬开撕碎,鲜血把海水染成污黑。
密移开视线,急忙继续赶路。
洁西通过那片污黑的海域,是在数分钟以后,着到虎鲸正吞咽着碎肉块,洁西吓了一跳,她还发不出能进入大脑的高频声波,所以还不能像密一样能进入虎鲸的大脑,幸运的是,虎鲸已经填饱了肚子,对洁西漠不关心,如果那只海象不跳进来洁西肯定成为虎鲸的腹中餐了。
硬挺着通过那个地方,洁西想起妈妈被鲨鱼吃掉的事,感到毛骨惊然,海里不会同情弱者,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而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正中央。
"不能害怕。"
洁西告诉自己,害怕的话最后自己就会变成弱者,在这个世界里弱者不是活物,而是美味的食物。
在这样的世界里人鱼生存了下来,洁西坚信他们是强悍的。
向上一看,浮冰快要把水面填满了,再往前走,就不能浮到水面换气了。如果需要氧气,必须返回。
洁西找到浮冰间的一丝缝隙,把脸露出海面缓慢地呼吸,超过零下五十度的大气差点把肺都冻住了,吸进了冷气,洁西的身体急速变冷,但血液很快补充了氟气,身体也马上暖和起来,洁西重新认识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了,如果是觉醒前的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生存。
周围被高大的冰墙拦住,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被云彩覆盖的纯白的天空,如果登上冰墙,眼前展开的必将是白雪皑皑的雪原景色,洁西真想上去看上一眼。但又放弃了,让她安心的是,自己还和往昔一样,能产生这种浪漫的感情,洁西徐徐吐出一口气再次潜行。
克罗尼亚·弥达斯号在离洁西很远的地方停下了,浮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森下站在甲板上,他眼前正是洁西没能看到的风景,但他本人却没那份兴致欣赏。
"那家伙到底打算去哪儿?难道他想穿过这儿,一直游到大西洋去吗?"
北极的原野不是大陆而是巨大的冰块,漂浮在海上,其深度达到四千米到五千米,潜入其中,确实有可能进入大西洋,如果那样的话,斋门他们就不能驾船跟踪了。
回头看去小型探查艇正被吊臂吊起。
站在森下旁边的矶村船长说:
"速度太慢了,即使命令我们用那个去追赶人鱼,也是不可能的。"
森下也明白,不过是斋门下达了出动探查艇的命令。斋门认为,密将在这附近停下,而且,这里可能有他的人鱼同伴。
斋门待在温度保持在二十度的水下船舱通过监视器看甲板的情况,监视器屏幕上,正显示着沉入海中的探查艇,
森下和矶村船长从甲板上下来一起回来了,他们两人已冻成冰人,身体散发着的冷气几乎使房间里的温度降下来。
"探查艇出发了。"森下说。
"哦……"斋门靠在沙发上,正悠闲地看书。
"你读了吗?"
"啊?"
"这本书。"斋门扬了扬手里的书,是阿尔弗雷德·华莱士的《香港人鱼录》。
"啊,当然,"
"有什么感想?"
"呃,我吗?"
"对这本荒诞不经的书,你怎么看?"
"是荒诞不经的书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以前比利·汉普森的报告中提到过,说其中有令人深感兴趣的地方……但即使华莱士和人鱼接触过,他也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人,就像达尔文的进化论虽然有历史价值,但已经无法成为现代进化学的教科书……
"不错,过去我也以为这是本无聊的书,但是,我觉得对人鱼了解得越深就越明白这本书的意义。"斋门喜爱地抚摸那本旧书的封皮。
"啊,您说得也是。"森下小心地附和,他最近越来越感觉到斋门的威严。
森下常年埋首于研究室,是个学究气很浓的学者,但就连他这样的人,也觉得斋门没有人性的真实感,斋门就像喜欢显微镜的孩子直接变成了大人,他常常讲述自己的梦想,那是他的魅力所在,使他拥有众多的崇拜者,手冢和天野犀子也曾是他的信徒,事实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缺乏真实感的人所持的梦想。
森下觉得,手冢和天野的死绝不是报道所说的那样,只是单纯的殉情自杀,人鱼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可能的话,他只想尽早脱身,他内心虽这么想却没能做到,究其原因是怕重蹈手种的覆辙,另外也是害怕斋门的权威,长期呼吸学院空气的人,往往对权威柔顺得可怜,自己认为是NO的,在权威面前会变成YES,他们每说一次YES,就丧失了一部分自我,森下可说是这种权威崇拜者的典型。
"这里还提到地球空洞说。"斋门说,"书里说在地球的两极,存在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人鱼可能就是从那里来的,这事说得像科幻小说似的,但现在,海原密确实在向着极地前进,前边到底有什么呢?"
"我觉得地球内部只有灼热的地核和地幔……"
"地壳的里面当然是地慢,这毋庸丑疑,只不过,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极其朴素的东西?以前我们为什么不相信有人鱼呢?"
"也许,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见过。"
"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莫非,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存在?"
"没有存在?"
"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一定隐藏在了哪里。"
"隐藏……您是指藏在北极?"
"他们的寿命,以及冬眠的心脏,这些一定意昧着什么。"
斋门翻动着《香港人鱼录》。
"华莱士到底发现了什么?"
过去里克·凯伦兹曾担心地预言:斋门齐一将是最能接近人鱼谜底的人,但这个科学怪人正以远远超出里克担心的想象力,紧逼人鱼的真相,连他本人也还不知道这一点。
密终于来到终点,巨大的冰墙耸立在眼前,拦住密的去路,这是座巨大的冰山,左右横亘几公里,那微弱的呼唤声从中传出,密将自己的前额抵在墙面上,倾听那个声音。
声音的源头距离密有几十米远,对方被困在冰中,除了召唤密的声音,还能听到微弱的心跳,频率为几分钟一次。
是人鱼在冬眠。
密从额头发出高频声波,向冰中扫描,人鱼头朝下坐在冰中,在其周围,还缠绕着细长的海藻般的东西。
密不知道那些海藻般的东西是什么,他招呼那条人鱼。
"喂,你能听见吗?"
对方没用语言回答他,而是用了另一种方法,密抵在冰墙上的手和额头融进了冰中,冰就像是水一样,轻易地接受了密,那全是意识中的事,密将自己的身体留在了原地,只有意识滑入了冰中。
密穿过冰墙,在果冻状的液体中游泳,声音的主人终于在眼前了。
人鱼的全身都缠着海藻,那海藻在冰中错综复杂地纠结着,伸向四面八方,密碰到其中一条,海藻是缠在什么结实的东西上的,解开一看那是古老的绳子,密挖开其他的海藻,海藻之中都隐藏着绳子,经过很长的时间旧绳子上长满了繁茂的海藻,
古老的绳子和人鱼……密恍然醒悟到眼前的人鱼是什么人,他战栗了。
一一鳞女的母亲……
她是很久以前阿尔弗雷德·华莱士为做实验放到海里去的人鱼,全身的绳子肯定是为了采集海藻而绑在人鱼身上的,她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然后被封闭在冰中,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在这样的状态下,人鱼坚韧的心脏仍然活着,并且把远方的密叫到了眼前。
密感到难以名状的愤怒,这人鱼被囚禁在冰中达百年之久,科学家无聊的好奇心导致了如此残酷的结果!
人鱼目不转睛地看着密,她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清澈的眼睛只是充满了见到同类的喜悦,等回过神来,密回到了冰墙前,人鱼衰弱的体力不能长时间把他拉到眼前。
密疯狂地拍打冰墙,然后他叫了起来,强烈的高频声波振动着周围的海水悲伤的声音传向远方……密在哭!,洁西双足用力加快了速度。
密凝视着眼前冰墙的一点,向那里聚集高频声波,墙面剧烈地震动起来,割破了密紧抓住那里的手指,鲜血进溅到海中但密不顾这些,继续高叫,高频声波和密的意识一起在冰墙中爬行环绕,一旦发现微小的裂隙,就在那里集中能量,裂隙被高频声波削开,越来越大,再加上冰自身的重且最后冰墙一下子裂开了,
随着一声沉重的钝响冰墙纵向剥离了,崩溃的巨大冰板在海中卷起猛烈的旋涡,缓慢地下沉,然后又浮起来,密被那波浪吞没,失去了知觉,如果洁西不在这时跳了进来,密可能已经被碎冰块压扁了。
等密潇醒过来,洁西已在他身边,密想和她说些什么,结果喝了口水,他痛苦地挣扎着,向周围一看,才明白自己是在水中。
密惊惶失措,他急忙屏住气看着洁西。
洁西做了个招手的手势,指了指嘴和脑袋,她在让密说些什么,密驱动高频声波潜人洁西的大脑中,两个人终千能交流了。
"洁西,这里是哪儿?"
"哪儿?是在海里。"
"冷!"
"当然,这里是北极。"
"北极?"
密看向四周,一抬头,大冰洞般的冰墙堵在头顶。
"斋门的智能控制解除了吧?"
"……对了,我是在斋门的研究所。"
"他们在那里对你做什么了?还记得吗。"
"给我注射了,然后"……密拼命地回想,但记忆中断了,想不起来"我……抓住鱼,吃掉了。"
"什么?"
"在海里游泳……和鲸鱼说话了,然后发现了那个声音……"
密恍然觉醒,刚才的记忆突然苏醒了,他环顾四周。
"怎么了?"
"我打碎了冰墙。"
"就是刚才的响动。"
"是哪里?哪个墙?"
洁西用手一指碎裂的冰墙,不可思议的那就在眼前,密奔向冰墙,用前额抵住,寻找人鱼的所在,冰墙剥离后,从表面进出无数小气泡,可能由于这个声音的妨碍,刚才人鱼的呼唤没进入密的听觉网。
"那里有人鱼吗?"洁西问。
密继续寻找声音的来源。
"不可能听不见,那个声音传到了日本,我一直能听到的。"
洁西发现了冰中纠结的海藻。"喂,那里—"
听她一说,密下到洁西的地方,看墙。
"在这里!"
"呃?"
洁西看不出那是人鱼,其实人鱼的身体已经接近冰墙边了,密又贴到墙上在接近人鱼的脸的地方,蹭蹭自己的脑袋,但人鱼已经不叫了,洁西终于也看出来了她是倒着蜷缩成一团的姿势。
"……真的,是人鱼!,
"是鳞女的妈妈。"
"呃?"
"所以……就是我们的外婆。"
洁西全都明白了,人鱼不是被海藻缠住而是被绳子层层绑住的,她也终于明白了密为什么大叫。
"太过分了,这就是阿尔弗雷德·华莱士的杰作?"
密倾听人鱼的心跳。
咚……
密侧耳倾听,四五分钟后,他听到了下一次心跳。
"她还活着!"
密再次呼唤人鱼,没有回答,
"洁西把这道冰墙打破吧,你帮我。"
"什么?怎么做?-
"我包住她的身体,你把这道冰墙打碎。"
"用高频声波?"
"啊啊,"
"不行,我没做过。"
"不要紧,你想象一下它碎裂的样子。"
"用多高的调子?""别想那个,只想着你要打碎它,就成了。""你说得太简略了……""试一试。""明白了。""你先来。""应该你先来才对吧?""我必须听到你的声音……""为什么?""我要挡住你声音的尖端,免得撞到她。"洁西听得稀里糊涂,。
"密,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多本事?"
"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密也觉得不可思议。
洁西集中意识,发出高频声波。
"再强一点!"密喊,洁西提高了音调。
"太低了!再高点儿!"
"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你是从哪里发出声音的?"
"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
"呃?"
密反省一下,他是无意中掌握这些的,被洁西一问,他更解释不清了。
"怎么说呢……这个……适当地……"
"差劲!你的说明让人听不明白。"
"那我来帮你吧。"
密从洁西的身体里放出高频声波,把洁西的声音推到了她无法企及的高度,洁西感到,自己体验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宽广了。借着这股势头,洁西的意识逆流到密的大脑中,眼前出现了自己。
"变得怎么样了?"
"你进到我的脑子里了。"洁西停住声音,眼前还是密。
"明白了?"
"好像有点明白了。"
洁西再次面向冰墙尝试,即使不像刚才那样用力,高频声波也能达到极致。
"不用那么高,对方不是大脑,而是坚硬的冰,你想象一下它破碎掉的样子。"
洁西觉得,密说的意思,她比刚才明白多了,眼前的冰逐渐开始猛烈地微振,弹开了洁西放在上面的双手。
"感觉不错。"
"喂,要碎了,击碎可以吗?"
"冲!"
洁西心中想象着拿冰镐扎透冰的情景,不久,眼前的冰裂成粉碎,纷纷喷飞出来。
人鱼被从冰里解放出来,跳到海里。
"太棒了!"洁西叫起来。
人鱼身上缠绕看枷锁漂浮在海中,密和洁西游近一看,他们的身体僵住了。
人鱼已经七零八落,她全身的绳子勉强把她身体的各部分拴在一起。
洁西在密的身后移开视线。
"……是因为我吗?"
"不……是我的错。"
密脸色苍白,他用高频声波包裹住人鱼的身体以免伤害到人鱼,但是那道冰墙崩塌后产生的反作用力,他没有计算在内,冰块破碎后的重压压碎了人鱼的身体。
从人鱼的遗体中进出了什么东西,那是雄人鱼的脑髓。
"鳞女的父亲。"
那是两个人的外祖父,也是长达数百年的深爱的证明。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声音两个人环顾四周。
明显地,那是人鱼的高频声波,而且不止一个,是无数的声音。
"什么啊?"
洁西紧紧抓住密。
从包围着洁西他们的冰墙的各个地方,都能听到高频声波,那个声音集中到人鱼的遗体上,人鱼的身体和雄人鱼的脑髓一起,慢慢地失去原形,崩溃了最后只剩下缠着海藻的绳子。
是谁破坏了人鱼,两个人茫然地肴着这个过程,但都感到,事实上那个高频声波温柔慈悲,充满怜悯。
"有谁在吗?"密叫了起来,"有人在吗?"然而没有回答,两个人发觉有一阵周期性的低沉声音。"这是什么?""……螺旋桨的声音,是斋门的船。""呃。""他们用探查艇追来了。"密看向声音的来处,他看见了发光的小点是探查艇的探照灯。"洁西,他们怎么能知道这里?""传感器。""呃?""你的身体里可能有传感器。""在哪儿?"洁西用高频声波扫描密的身体,传感器被埋在侧腹的位置。"你把衣服脱了。""呃?""我给你取出来。""怎么取?""用高频声波。""不行。"
"为什么?"
"高频声波并不是超能力,你那么做的话我的肚子就破了。"
"那么严重?"
"是啊,取出来不行,但把传感器破坏掉很简单,你扫描到接线,把它切断就行了。"
"对呀。"
"你能吗?"
洁西将意识集中到密的侧腹,她眼前浮现出传感器的内部结构,洁西将几条电线适当地剪断了。
"停了吗?"密问她。
"……不知道。"
"算了,只要他们不来就说明成功了,接下来我们到哪里去?"
洁西手指探查艇的方向。
"比利他们开着拖船正往这边来呃,我们回那里去吧。"
两个人再一次环顾四周,巨大的冰墙沉默着,不再歌唱。
"这里是人鱼的基地吗,抑或是人鱼的故乡?"
密觉得哪种说法都很正确,也许自己还会到这里来,他有这种预感。
"好了,走吧。"密拍拍洁西的肩膀。
两个人向来时的方向返回,途中和探查艇擦肩而过时他们看到那船的外部摄像头不停地转动着,船歪歪扭扭地走着怕是因为没有了密的传感器,失去了方向的缘故。
"用这么慢的船想干什么?"
洁西使足劲儿,照探查艇踢了一脚,里面的船员肯定以为撞到浮冰了,两个人抛下迟缓的追踪者向比利他们的拖船游去。
不久,他们看到了停泊在那里的拖船船底,从海上露出头来看时,船上一个人也没有。
"比利!"
洁西一喊,比利他们从里面跑出来。
"洁西!"
比利他们发现密在洁西的旁边,都喜出望外,亚历山大扔下泳圈把两个人拉到船上,两个人裹着毛毯跑进船舱,最多不过五六度的船舱,对他们来说就像温室一样暖和。
"密,欢迎你回来。"
比利重新握住密的手,那只手像冰一样冷已经长出水蹊,看到这个亚历山大说:
"这个人,果然不是人鱼,因为人鱼没有蹼。"
"才不是什么人鱼。"比利说,"汉斯,亚历山大,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朋友—海原密。"
密害羞地和二人握手。
羽陆去拥抱洁西,被寒冷的洁西冻得嗽嗽直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