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想不想杀什么人?”
这里是四十层的超高层饭店顶楼的餐厅。靠窗的座位可远眺地上无数的光影。室内蒙-的灯光下,桌上烛影摇红。
芳香四溢的蜗牛大餐令人忍不住垂涎欲滴,旁边的红葡萄酒、洁亮的银制刀叉,更增添了食物的美味。
餐桌前是一对面对面坐着的恋人。
在这种气氛下,两人的对话似乎极不协调。
说话的是年龄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女性,穿着素色套装,没擦指甲油,脸上也只是淡妆,予人一种学校教师的印象。
说她美,那倒也未必,只是模样清秀可爱,依目前的标准而言,或许可称之为美人了。
坐在对面,正要将蜗牛肉自壳内取出的男人,年约二十七、八岁,一看即知不是寻常的上班族。
“你说什么?”男人停下手的动作,反问。
“我是问你,是不是有人令你恨得想杀掉他?”
“这个……是有一、两个,不,应该有五、六个,我恨不得解决掉他们。”
“可是,你并未真的去做,为什么?”
“那是……大概我不希望自己被逮捕吧?”
“是否还有良心方面的问题?”
“良心吗?不,我想不太多。”
“嘿,你没有良心?”
“不是这样说。但是,恨不得想杀掉的家伙,即使是活着,也一定是社会之害。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
“因此你就算杀掉他们也不会有良心的苛责?”
“可以这么说。你怎会突然问起这种事?”说着,秋本俊二将蜗牛肉放进口中,却立刻翻着白眼。“啊,好烫……”
“只是问问看罢了。”辔田直子羞怯的微笑着,轻轻的将蜗牛肉放在一片面包上,再移向唇边。
“我觉得不太对劲!”好不容易,嘴里的灼烫平息,秋本探索似的盯视直子的脸孔。
“你这样盯若我看,蜗牛肉会冷掉的。”
“别瞒我!有什么事吗?”
“真是讨厌!”直子夸张的叹口气。“和杂志社记者谈恋爱实在辛苦哩!约会三次,有两次爽约,勉强来了,又筋疲力竭,在一流餐厅里打呼,而且……”
“好了,别再说了。”秋本投降似的举高双手。“我道歉!你看,我今天可不是精神抖擞的来了?”然后,他压低嗓门,上身向前,使个眼色。“要不要到被窝里求证一下?”
“讨厌!”直子脸红了,伸手拿起酒杯。
秋本是杂志社的记者,直子则是某国立大学药学系的助教。
“最近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件发生……”秋本边切着牛排边摇头。“日子过得太平静,也是值得忧虑。”
“那又有什么不好?如果太忙,今晚你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这样说也没错,不过,时间太多,我很怕被炒鱿鱼呢!”
“这一来,我们的婚事又得无限期延长了?”
“什么话嘛!只要你赚钱养我就行了。”秋本淡淡的说。
“只靠大学里的薪水,每天只能吃面包配开水,那就得和这么好吃的牛排挥泪告别了。”
“如果这两块牛排是人肉,可就是大新闻了。”秋本凝视着叉子上的肉片说。
直子狠狠的瞪视着秋本。
“我们继续刚刚的事!”直子双手交抱在脑后,注视着天花板说。
“必须要休息一会儿才有办法。”秋本喘了一口气,坐起身来,从床头几拿了一根香烟,点燃。
直子笑了。“恶心,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什么?”
“我是说刚才的话题──如果你心里想杀什么人……”
“啊,原来是这个。”秋本苦笑。
“如果绝对不会被逮捕,又能保证不会被怀疑,你会杀人吗?”
“这……”秋本呼出一口烟。“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
“为什么……”考虑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保证吧?何况,坦白说,我心中是有那种恨不得他被杀的人,却没有恨得想亲手杀掉的人!”
“善良的人有福了。”直子愉快的说。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好像很拘泥于这个问题。”秋本的手爬上直子在毛毯下的身体。“告诉我原因吧!”
“如果你把手拿开,我就告诉你。”直子瞪着秋本。“好痒哩!”
“抱歉、抱歉!”
“这件事可是极机密哦!”直子的语气转为严肃。
“我最喜欢极机密的话题了。”
“不过,应该会在不久的将来公诸于世,所以,我觉得告诉你也没关系。”
“和杀人有关吗?”
“不错。”直子颔首。“是毒药!”
“毒药……是氰酸钾或砒霜之类的吗?”
“完全不为人知的毒药,教授从非洲带回来的。”
“教授?是你们研究室的……叫什么名字?”
“松井教授。”
“就是他。这么说,那位教授得到了某种土著所使用的剧毒了?”
“好像一些三流小说中常描写的情节吧?不过,那可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毒药呢!”
“这是真的?”
“当然。我也不敢相信,可是这是事实。松井教授独自关在研究室里,严禁任何人进入,反覆地实验和分析。结果,发现凭今日的医药学绝对无法检验出那种毒药。”
“那真的太可怕了。”秋本被勾起身为记者的好奇心了。“那么,那种东西目前在什么地方?”
“研究室内。教授也睡在里面。”
“真了不起!”
“他不过是研究之虫!如果有一丁点的社会常识,就不可能把那种东西带回国。”
“为什么?”
“你真的不懂?如果有人知道那种毒药,而把它偷走,会有什么后果呢?只要让自己憎恨的对象喝下,就能杀掉对方,而且症状像突发性的心脏麻痹,绝对不必担心被人怀疑。”
“但是,如果心脏一向正常的人突然死了,还是会引起怀疑吧?”
“你还是不明白。”直子摇头。“就算警方怀疑而解剖尸体,也查不出任何证据!”
“原来如此。不过,一旦被人怀疑,在众人指指点点之下也很不自在……”
“可是,那种毒药必须在体内经过二十四小时后才会产生效果。”
秋本瞪大眼睛?“你不会是寻我开心吧?”
“就因为是事实才严重。有了二十四小时的缓冲时间,凶手便能从容不迫的逃往国外,被害者死亡的时刻,凶手有绝对的不在现场证明。”
“这问题可大了。”秋本说。
他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直子望着秋本的表情,问:“怎样?有兴趣吗?”
“很有兴趣呢!“保证绝对安全,又能毒杀仇人的毒药”吗?不错,就算被捕,如果检验不出,也不可能被判刑。”
“不错,正是这样。”
秋本望着直子,问:“你要我怎么做?你是很认真的助教,不可能把这种极机密的事告诉别人,就算是恋人也不可能。但你居然对我说,是有什么目的吗?”
“不错。”直子坦然承认。“我希望你能报导出来。”
秋本困惑了。“为什么?如果被人知道是你泄漏此事,不是对你不利吗?”
“我很清楚,可是,如果那东西被窃,或是落到什么人手中,会对社会造成危害。一想到此,我是否会被革职都不算什么了。”
秋本似乎还无法了解直子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
“报导出有关毒药的事,那么,人们便会注意到这毒药的存在,到时候,就算是松井教授,也无法将它留在手边了……”
“原来如此。”秋本点点头。“我懂了。你担心有人知道这种毒药的存在,而……”
“不错。”直子沉重的点头。
秋本沉思了良久,默默不语。
“怎么了嘛?不值得报导?”
“不是这样。”秋本摇头,“只是……虽说要报导出来,也要拖延一、两个星期的时间。在这期间里,不会出问题?”
“……我不知道。”
“那东西放在教授身边多久了?”
“一个月以上了……大概四十天左右吧!”
“那么,除了你以外,还有人知道那种毒药?”
“是的。那位教授根本不懂别人和他不一样,只要有人问他,他就说出来,他不相信有人会利用那种东西来做坏事!”
“所谓的学者专家真令人伤脑筋。”
“我想尽办法叫他别说出来,但我不可能随时跟着他,而且,最近有人暗中传说毒药的事了。”
“那就麻烦了。很可能在报导刊出之前被偷。”
“那该怎么办?”
秋本摸着下巴,沉思着。“这个……好,那我们一起去说服松井教授。”
“这是不可能的。”
“总要试试看才知道。”秋本说:“不过,还要暂时再等几小时。”
他的嘴唇贴向直子的嘴唇……
夜晚的大学校园里一片静寂,几乎令人不敢相信这儿是非常繁华的住宅区。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响着。
“好像阴森森的。”
“是吗?这不像是杂志社记者该有的反应呀!”
“记者总是出现在热闹吵杂的地方比较多。”
“那边转角处就是研究大楼了。”直子说。
突然,背后有人说。“喂,你不是辔田小姐吗?”
两人都差点跳起来了。
“松井教授!”
“果然是你没错。”
“您在干什么?”
“我肚子饿了。”松井提高手上的热水瓶。“正打算泡碗速食面来吃。”
“教授,您这样会把身体弄坏的。”直子说:“只要吩咐我一声,我会帮您买回来呀!”
“不,这么麻烦你,不好意思。”
松井看起来是很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微脏的白衣予人一种“教授”的印象,但不认识的人很可能会以为他是专门替人堕胎的密医!
“我有事和您商量……”直子说。
“嗯……那我们到研究室去。”说着,他好似才注意到秋本的存在。“你是……什么人?”
松井边吃着速食面,边听直子和秋本的话。不久,才出乎意料之外的点头。“嗯,我对于每天守住那东西也觉得很累了,希望你们能找个适当的保存地点。”
“教授,这是真的?”直子眼中迸出光芒。
“当然啦!不,我非常了解你的意思,可是,实验尚未全部结束,所以……”
“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安心睡觉啦。那么,尽快……”
“钥匙在这里,你能帮忙拿出来吗?”
“没问题。”秋本接过钥匙,“在什么地方?”
“那边架子上有个黑色箱子,就在里面。嗯……就是那个,小心点。”
秋本将箱子置于附近的椅子上,将锁打开。
“在哪里?”
“应该在里面啊!用布包住……”
“里面是空的。”秋本说。
“怎么办?”直子在空箱子前抱着头。
“事情麻烦了!但傍晚时还在里面……”松井摇头。
“这是很重要的事件,有必要报警。”秋本说:“前面应该有公用电话吧!好,我去打电话,你和教授在这研究室里再仔细找找看,说不定随手忘在什么地方……”
“知道了。”
“我马上回来。”秋本小跑步离开研究室。
他快步跑过校园。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约十公分,形状似香水瓶的容器,注视着里面的液体──那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毒药。
有点混浊的透明液体!
秋本轻轻甩动瓶子,然后放入口袋,缓步走向公用电话亭。
2
任何人都一样,在开始恋爱时,从来不会考虑到幻灭总会到来!
等到后悔“怎会变成这样”时,已经太迟了。原本毫无瑕疵的恋人竟变成缺点多,毫不足取的憎恶对象。
如果双方都这样认为,那么事情很容易解决,但若只是单方面的感觉,那就很难处理了。一方是继续深爱不移,另一方则越来越憎恨。对于憎恨的一方来说,对方的爱是重担。
而在偶然的契机下,憎恨会转为杀意!
“没想到会乱得这样厉害。”秋本俊二满意的笑了。
“真麻烦哩!”辔田直子叠好报纸,置于桌上。
这里是直子任教的大学附近的咖啡屋──女服务生将咖啡放在两人面前,便离开了。
“说不定这咖啡里也掺看那种毒药。”端起咖啡杯,秋本说:“但是,不经过二十四小时也不会知道!”
“别胡说了。”直子蹙眉。“大学里乱成一团!”
“抱歉,抱歉!一定有记者或什么的闻讯赶来吧?”
“岂止这样!”直子夸张的摇头。“简直像海啸般袭卷而来,几乎连校门都要挤破了。”
“那位教授怎么说?”
“松井教授简直不属于这个世间,不管世界怎么骚乱,他还是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见到警卫和我们研究室的人拼命赶走记者群,他还问说:‘是不是示威游行呢?’”
秋本露出微笑。“那位教授将来一定会得诺贝尔奖。”
“在此之前,他可能被炒鱿鱼。”
“有这种事?”
“不可能没有吧!”直子把叠好的报纸再次摊开,指着大标题:无法检验出的剧毒在你身边?接着说:“如果有这样的死者出现,教授显然必须负责。”
“但是,等一下!是你说要报导出来的呢!”
“我明白。我不是在怪你,可是……那是毒药尚未被窃时。”直子忧郁的啜着咖啡。
“警方的调查结果呢?”
“还是一点眉目也没有。似乎是研究室里的人到处渲染毒药的事,警方根本无法追查。”
“但是,知道藏放地点的人……”
“大致上,所有人都知道,因为,校门口还有校内各部门的位置图。”
“是吗?而且你们的大学在夜间还有教学活动,任何人都能随便进出。”
“也许就是这一点出问题吧!”
“应该是。”
“现在为了驱走记者们,不得不关闭校门,未免太讽刺了……”
“但刊出这样大幅的照片,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才对。”秋本注视若报纸上刊登的毒药瓶照片说。
照片旁还有说明:见到这个瓶子的人,请立刻拨一一○报警。这是松井手边唯一的照片!
“但是,已经空了。”直子说。
秋本回到自己的公寓,从壁橱内侧取出小箱子。他已记不得以前放什么东西了,但现在放在里面的东西他知道得很清楚,就是报纸上刊出照片的那个玻璃瓶。
直子说过,里面的液体只要一、两滴就足够杀死一个人了。
秋本找出以前眼科医师给他的眼药水的容器,和市售的大型容器不同,那是可以握在手里的小型容器。
他将瓶子放在饭桌上,打开跟药水容器的盖子。要把毒药倒几滴在容器内,竟然比想像中容易得多!
也许,那是还没有真正毒杀过人的缘故吧!
将玻璃瓶放回壁橱内,把眼药水的容器放进上衣内口袋。此刻是晚上八时。
走出公寓,秋本拦住一辆计程车。不到二十分钟,已抵达真由美的公寓。
“呀……”开了门,真由美目瞪口呆。
“嗨!”
“怎么回事?”
“你不高兴吗?”
“很高兴呀!只是……吓了一跳。”
“我能进来吗?”
“当然可以,这里是你的家,不是吗?”
你的家,是吗?秋本在内心苦笑。这间六个榻榻米大,只有一小间厨房,没有浴室,连厕所都得公用的破公寓,会是我的家?
“吃过晚饭没?”
“有什么可吃的吗?”
“没什么好东西,但……”
“随便吧!有吃的就行。”
“是的。”真由美高兴的走向厨房。
“情况怎样?”秋本一面抽烟,一面躺在榻榻米上。
“嗯,一切都很顺利。”
“还不是很明显嘛!”
“只有四个月嘛。”
“是这样吗?”
秋本抬头望着污斑点点的天花板。四个月了吗?到这里该停止了!虽然可怜,但……
会变成这种结局,事实上秋本完全没想到。
真由美和秋本从小就青梅竹马。对于高中毕业前一直住在乡下小镇的秋本而言,真由美是小他两岁犹如妹妹般的少女,一个有点土气,脸颊红扑扑,可爱却又内向的少女!
到东京读大学之后,秋本在大都会眩人的刺激下,不知不觉间忘掉了真由美。
一年前,他外出采访时,路过故乡的小镇,当时,两人重逢了。
由于双亲都已去世,他本来可以过门不入的,但是,见到几乎毫无改变的昔日小镇,终于忍不住乡愁的诱惑,走入镇上。这是从一端走到另一端也花不了十五分钟的小地方!
这时,在背后叫住他的就是真由美。
目前在邮局工作的真由美已经完全成熟了,但仍保留着昔日的影子。或许是乡愁加上旅途的寂寞吧!秋本被真由美那不同于都市女性的纯朴之美吸引了……不过,那只是短暂的迷惑……
正在厨房炒菜的真由美说:“家父要来了。”
秋本一时无话可说。
真由美以为他没听到,又接着说:“家父……”
“是你告诉他地址?”秋本打断她的话。
“不,我写信给他时并未写明地址。”
“那么?”
“我估计了信寄到的时间,便打电话给他。”
“他很生气?”
“好像已经死心了,不过,我和人订婚,却又逃走,基于面子问题他不可能轻易原谅……”
“乡下地方真是很难理解。”
“和东京不同的。在这里,谁和谁住在一起,没有人会理睬。”
“他要来这里吗?”
“下星期日。我要去上野车站接他。”
“是吗?”
真由美偷偷瞥了秋本一眼。“没和你商量就这么做,你生气了?”
秋本沉默不语。
“可是……你都不露面,又叫我不能打电话去你公司……”
“你告诉令尊,对象是我吗?”
“没有。他问我,我说,等来了之后再让你和他见面。”
原来如此。那么,还不知道是我!而且,这公寓的住户也不会注意别人的生活。再说,秋本只有晚上会来,不必担心被人见到。
“你愿意见他吗?”真由美的表情像快哭出来了。
“当然。”秋本微笑道:“你不必担心。”
“每天早上,我最怕见到报纸。”直子走进研究室,边打开在车站买来的报纸,边说。
“有什么新闻吗?”松井边喝咖啡,边翻阅若外国的专业性杂志问。
直子松了一口气,微笑了。最近报章杂志对于毒药的事大篇幅报导,但,教授似乎连看都没看过。真是令人伤脑筋的人物,但,这也正表示他对研究工作的专注!
“不,没什么。”直子搁上报纸。
“对了,关于那件事,警方有什么消息吗?”松井问。
“没有。似乎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真糟糕……”但松井的表情却无困惑之色。
“教授!”女职员进来说道:“理事长找您。”
“啊,我知道了。”松井回答,却连头也没抬起。
“我陪您,一起去吧!否则您一定又会忘记。”女职员也深知这一点。
“咦?什么?”松井抬起脸。“有什么事吗?”
“理事长有事找您。”
“哦?那我们走吧!”他站起来。“理事长?现在是谁在当?是本桥吗?”
“本桥先生前年就去世了……”
“是吗?算了,谁都一样。”
“对了,教授,这里的电话到底怎么了?刚刚连拨了好几次都……”
“电话?”松井蹙眉想了很久。“啊,我嫌它太吵了,把它丢入柜子里,辔田小姐,待会儿帮我拿出来。”
“好的。”忍住笑意,直子目送松井离开。
救出被监禁在柜子里的电话,正想放在松井桌上,但,桌上到处堆满了书,连一丝空隙也没有。她硬把电话挤入,却有两、三枝铅笔掉落地上。
捡起来,想放进抽屉内,这时,直子拉开抽屉的手突然停住了。
抽屉内有一封信,白色信封上写着两个字:辞呈。
“教授他……”直子不禁喃喃自语。
他表面上装做漠不关心,但是,内心一定非常痛苦。
直子心头一热──决不能让松井教授辞职。
真由美哼着歌准备外出。
如果秋本见到,一定会大惊失色!她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浓妆艳抹,服装鲜丽,而且,手上是高级皮包。
正在照镜子之时,有人敲门了。
“哪一位?”
“是我!”很浑厚的男人声音。
“来了。”
她急忙开门,一位满脸红光,年约四十五、六岁的男人走入。
“嗨,你还是那么漂亮。”男人紧紧地拥着真由美,亲吻着。
“轻一点。”
“啊,我忘了……但是,已经没问题了吧?”
“是的。可是,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好不容易才怀了你的孩子呢!”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真希望是男的。”
“那可非我能做主了。”真由美笑了,“今天要去哪?”边说边戴上耳环。
“你喜欢的任何地方都行。”男人叹口气,环视房间一眼。“你还要在这种地方住多久?我说过,要买一幢公寓给你……”
“但,你有太太!”
“我会和她离婚。”
“如果你离婚了,搬到什么地方都行。”
“真的?”
“当然啦!”真由美扶住男人手臂。“我几时骗过你?”
3
“时间没关系吗?”真由美伸着懒腰问。
“嗯……”滨田伸手拿了手表。
在昏暗饭店里的床上,看不清数字。不得已,他坐起身,拉亮床头灯。
“十一点半。”
“不是该回去了吗?”
“哪里!我对那黄脸婆说要招待公司的客户,很可能要到凌晨两、三点才能回家。不要紧的。”
“那就好……”真由美打着呵欠。“我觉得好累。”
“怎么回事?今晚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这种事。”真由美微笑道。“我很快乐,不是吗?”说着,不禁伸手摸摸滨田微凸的小腹。
“我还有余力呢!”
“你真行!我好喜欢你。”真由美在滨田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稍微休息之后,再来一次,如何?”滨田抚着真由美的身体,诱惑似的说。
“平常都是我催你呢……可是,不行!”
“你累了?”
“你想一想,怀孕四个月了,现在可不是万全的状态。”真由美噘着嘴说。
“原来是这样,我懂啦!”
“你又忘了?真是没责任。”
“我只是被你的肉体迷住了。”
“算你会说话!”真由美用手指轻弹滨田的鼻尖。“你一定在外头有很多女人,才会忘了对象是谁。”
“别瞎说,我只有你!”滨田有点不高兴似的。
“和你老婆还不是做这种事?”
“那是无可奈何的,我不希望被怀疑。”
“你老婆会有高xdx潮吗?”
“她已经是灰烬了。”说着,滨田笑出来。
“我要冲个身体了。”真由美滑下床。
“怎么,真是……”
“忍耐一点,万一婴儿有了什么意外,那就麻烦了。”
“我知道。”
真由美赤条条的走进浴室。
滨田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由美再索求,他也无能为力了。
昨夜,妻子智江竟然主动要求,他不得不应付。四十六岁的身体,连续两夜春宵,已经是负担了,所以,真由美主动放弃,他当然松了口气。
而且,这时候回家,智江也不太会怀疑,如果到了凌晨两、三点,她嘴上虽然不说,看表情也知道在怀疑自己外面有女人。滨田也知道,自己入睡后,智江会查他的西装口袋。
对滨田而言,他早已不想再和智江争执了。就算真由美是个好女孩,但毕竟不值得让自己牺牲目前的地位和家庭。当小老婆是最好不过的了!滨田和智江之间没生孩子,他想借真由美的肚子来生个孩子。
滨田年轻时,从没想过要一个继承自己姓氏的孩子,但,到了目前这年龄,很奇妙的,开始对孩子有了憧憬!
浴室里传来莲蓬头哗啦啦的水声。
“让我决定孩子的姓名。”滨田在床上说:“你不会反对吧?”
但,没有回答。
是水声太大,没听见吗?
我也顺便冲个澡吧!
滨田下了床,打个大呵欠,推开浴室门。
“你要洗到什么时候?”隔着塑胶帘幔,他问。
拉开帘幔,滨田怔住了。
真由美全身缩在浴缸里,两眼圆睁,已经窒息死亡。莲蓬头的热水像激雨般喷洒在她赤裸的身体上。
滨田脸色铁青,膝盖不住的发抖,他全未想到要扶起真由美或关掉莲蓬头开关。真由美已死,那是无可置疑的!活人不可能有那么可怕的表情。
好不容易,滨田走出浴室。赤条条地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
辔田直子在半睡半醒之际听到电话铃声。
啊,有人打电话来……为何没人接听呢?还在响,真是顽固的家伙。搞不好一接听就马上挂断,一定是的,不要理它……
直子猛然清醒过来。
房内一片黑暗,电话铃声真的在响。当然不会有人接听。因为这公寓房间里只有自己独居。
匆忙站起,摸索着扭亮日光灯。在眩目的强光下,她眯着眼跑向电话。
三更半夜来电,会不会是住在乡下的母亲病况恶化了呢?反正,不可能是好消息。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我是辔田。”
“是我。”秋本的声音。
“怎么,原来是你!干嘛这个时间打电话?”
“有女人死了。”秋本说。
“什么?”
“是女人!在宾馆因突然的心脏病发作致死。”
一瞬之间,直子的睡意全消。
“是哪一个?”
“不知道。我也是正要赶过去!”
“要带我一起?”
“可以。不过,马上就得出发。”
“开车几分钟能到?”
“这……十分钟左右吧!”
“我准备好之后在外面等你。”
“好的。”
──七分十秒之后,直子来到公寓门外。没等多久,秋本所搭的计程车就赶到了。
“你说的女人是几岁?”计程车开了之后,直子问。
“不知道。”秋本耸耸肩。“我只接到通知说宾馆里有位女性死了,要我立即赶去!”
“但愿不是那毒药!”直子非常不安的样子。
“可是,很难肯定!”
“是的。”直子颔首。“不过,那女人若本来心脏就衰弱,那么,被那种毒药毒死的可能性就较少。”
“那也要看地点而定。”
“但,通常死在那种场所的人不都是男性吗?”
“我猜,那一定是圆滚滚约老太婆!”秋本故意紧蹙着眉头。
对秋本而言,突然间有这项任务反令他松了一口气,今夜,他很担心随时有真由美死亡的消息传入,一直都未能合眼。
在真由美的味噌汤里滴下毒药以后,已过了二十四小时。如果她运气好,很可能没有喝就把汤倒掉。
但,这一来,秋本就很为难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只有真由美死了,一切才会结束。
坦白的说,若说他一点心虚都没有,那是骗人的,不过,至少并不害怕。
也许,我是很阴险邪恶的人,秋本心想。
反正,现在只要全神贯注于眼前这事件就行了。
计程车在宾馆门口停下。门前已经停满了巡逻车、报社和电视台的车辆。
“这一来,今晚住在此地的客人都遭殃了。”
“是啊!而且,如果出现在电视新闻报导节目中,又要引起家庭纠纷了。”
“还是单身汉来得好。走吧!”秋本拉着直子的手。
“不能进去。”门口的警员挡住两人。
“请别这么说。让我们进去吧!”秋本说。
“不行!你们会妨碍调查行动。”
两人互望一眼。秋本耸耸肩。“没办法!反正,能分辨出那毒药的人只有你……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警员叫住他们。
秋本微笑了。“什么事?”
“你刚刚说什么?”
──床边站着一位身材瘦高的男人,年约三十七、八岁左右,看起来却像快五十岁了,一副学者风范。警员低声向他说了什么,那男人朝直子他们走过来。
“我是调查一课的中野。”那人说:“知道那种毒药的是……”说着,他看着两人。
“是我。”直子回答:“不过,并不能够区别,诚如报上所说的,和心脏病发作的情况无法分辨。”
直子说明自己的立场。
中野刑事点点头,凝视着她。“原来你是那位教授研究室里的人?”
秋本已恢复记者的本性。“死的是女人吧?年轻的?或是老太婆?”
“年轻女人!”刑事说:“现在还很难肯定她的心脏是否在平日就很衰弱。”
“姓名呢?”
“还不知道。”
“男方呢?”
“逃走了。”中野苦着脸。“太冷酷了。恋人死在浴缸里,他连柜台都没通知一声就独自逃走。”
“死在浴室里?”直子问。
“好像是在冲浴时死亡的。”
“被杀的可能性呢?”秋本问:“也可能是男女间的冲突引发杀人行为。”
“但是,法医却断定是心脏病发作致死。”
“外伤呢?”
“没有。你们要看尸体吗?”
“可以吗?”
“没关系。”中野刑事轻松地点头,转脸看着直子。“你最好不要看。”
“不,没问题。”
“喂,直子……”
“或许是因为那种毒药的缘故。假若是这样,说不定有某种特别的症状……虽然很可能不会……”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马上出来。”中野说着,带两人到浴室。“就在这边。”
“真的没问题吗?”秋本低声问。
“你自己才要顾虑。”
“我已经习惯了……你可别勉强。”
“不会有问题。”嘴里虽然这么说,直子脸色却已稍显苍白了。
“你们看吧!”
浴室门是开着的,两人轻轻踏入。
最初,秋本不知“那死者”在哪,直到听见直子猛咽着气,才注意到浴缸里全裸的尸体。直子靠过来,似乎想抓住秋本的手臂。
女人脸孔像是想像不到的苦闷扭曲。
“这真麻烦了。”直子无意识的喃喃低语。
但,秋本的视线却紧盯在女人脸上。这张脸……
秋本出其不意的踉跄了,直子差点倒地。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你的脸色苍白,不要紧吗?”
“啊,不要紧的……没事……”
真由美!即使脸孔扭曲,我也不会看错人的。为什么真由美会在这种地方?为何不是死在公寓里,而死在这种地方?
秋本怔怔地呆立当场。
“你比我还差劲呢!”深夜在附近的咖啡屋,直子边喝着咖啡,边说。
秋本总算也恢复平静了,他微笑的说:“不,也许只是自然的反应。在那种时候,女人总是比较坚强。”
“可是女人却很可怜,人死了,男的却逃掉了……”
“这么说也是没错。”
真由美有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
秋本沉思着,慢慢端起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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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果然是……”听了中野刑事的话,直子脸色遽变了。
“不,还无法断定。”中野慎重的说:“死因虽是心脏麻痹,但以前并没有因心脏病到医院治疗的记录……”
“是吗?”直子缓缓地摇摇头。
大学校园里,或许是上课时间吧!没有多少人影,周遭异常寂静。
“死者是怎样的人呢?”
“姓名是大津真由美,从岩手县的N町来到东京,自己一个人生活。”
“N町?”直子忽然反问。
“是的。你听过这地方吗?”
“这……觉得像是听过,但……”直子沉思了很久,摇摇头。“不知道,只是偶然听说过吧!”
“也许是在杂志上或电视新闻上看过吧!毕竟,那是个小地方……”
“对方那男人知道是谁了吗?”
“目前正全力追查,我想,很快就会查出来。”
“那女人是做什么的?”
“很不可思议呢!问她的邻居,也没有人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有正当职业,好像是干一些陪酒之类的事……也可能是被男人金屋藏娇。”
“结果却被抛弃,实在太凄惨了。”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中野说。
“什么事?”
“如果是金屋藏娇,所住的地方又太糟了。通常,女性当男人的情妇时,都过得很奢华,要不然就会要求对方买各种礼物,不是吗?”
“那么……”
“大津真由美却不像这样,她住在廉价公寓,生活朴素,身边也没有珠宝之类的东西。”
“这么说是认识不久的男人了?”
“也有可能。”中野点点头。“但,一切真令人难懂。坦白说,如果是那种行业的女人,大致上都属于某种组织,不外是暴力集团手下的组织,而这样的女人,我们心里至少都有个谱。但她并非那种女人。”中野深吸一口气。“反正,目前她父亲已从乡下来了。他似乎没料到女儿会死在那种地方。”
“真可怜。”
“抱歉,打扰你的宝贵时间。”中野说:“我该告辞了。对了,你穿上白制服看起来就不一样。”
“真不好意思,”直子脸颊羞红了。
“告辞了。啊……你的男朋友来啦!”
转头一看,秋本正走进校门。
“刚刚的话,是否应该保密?”
“没关系,反正总要上报。”
“你好。”秋本微笑道:“刑事先生,查出什么眉目了吗?”
“现在才要深入调查。”
“那天晚上真不好意思。”秋本搔着头。
他是指见到尸体神色惨白那件事。
“不,那是很自然的反应。即使是我……咦?”中野望着校门。“是我的手下。”
年轻刑事小跑步过来了。“中野先生,刚刚局里有消息来,说是找到那女人的姘头了。”
“好。那么……告辞了。”中野快步离开。
直子望着秋本,冷冷的说:“你不追上去?”
“当然要。”
“什么?”
“我已吩咐社里的车子等着,马上会跟上。”
“嘿,你真不简单嘛!”
“否则就干不了记者了。”秋本使了个眼色。“如果那男人身上带着那毒药,一切就解决啦!”
“我想事情没那么顺利。”
“什么?”
“不是吗?对方并非在宾馆里对那女人下毒的。倘若是那样,药效发作时,他们不该在一起。”
“这么说也对。”
“对她下毒的,一定是另外的人。”直子说。
“你是藤尾先生?”中野问。
“是的……”这个叫藤尾的经理,肥胖的身躯硬挤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表情显得极为不安。
“你认识这位女性吗?”中野拿出死者的照片。
藤尾怔住了,但仍闭嘴不语。
“你隐瞒也没用,还是坦白说出来吧!”
“和我所认识的女性长得很像,但……”
“你认识大津真由美,是吧?”藤尾舔了舔嘴唇。中野继续说:“知道吗?这女性目前已是报章杂志竞相报导的话题人物,她可能被无法检验出的毒药所杀。”
“这怎么可能!”藤尾瞪大双眼。“你们认为我杀她?”
“那就难说了。不过,你承认和她的关系了?”
藤尾很无奈似的深深呼出一口气。“我确实和真由美有关系。”
“多久了?”
“应该有半年了吧!不,或许更久,大约是八个月左右。”
“你给她生活费?”
“是的。不过,只有一点。”
“她没表示不满?”
“没有,那是她所希望的。”
“她?”
“她是很奇特的女人。我的收入多少比别人好,所以我曾表示要多给她一些补贴,但,她却不要。说真的,我甚至打算买一间公寓给她,可是,她说现在住的地方很好。”
“是不是有某种理由?”
“应该有。不过,我不知道。”
“她死的时候,一起在宾馆的人是你吧?”
“不,不是我。”藤尾慌忙否定。“那是星期三吧!我只有星期五和星期六会去找她。”
“哦?”中野深感兴趣的挪身向前。“只有星期五和星期六?那是你安排的时间吗?”
“不,是真由美。她说自己另有工作,只有那两天休息,可是……”藤尾苦涩的接着说:“她的工作竟然是和男人去那种地方……”
“你曾发觉她另有男人吗?”
“完全没有。所以,我才感到悲哀。她怀了我的孩子……如果需要钱,尽可告诉我的……”藤尾视线盯住虚空,似乎在回忆和真由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这么说,她是和别的男人去宾馆了?”
“是的。我不是会抛弃她而自己逃走的那种人。”
中野心想:这男人是真的迷恋着真由美。
听对方自称是刑事,滨田死心了,坦然回答:“当时在饭店的人是我。”
“这样最好!我最喜欢彼此互相配合。”中野微笑。
“请问……这件事会上报吗?”滨田看来很重视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又很惧内。
“那就看你做了些什么而定。”
“我什么也没有……我见到真由美死在浴室,只是这样而已。”
“真的死了吗?”
“是的,不会错。”
“你有没有量她的脉搏?听她的心跳?”
“那……”滨田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求救就逃走了,甚至连莲蓬头的水也没关掉。”中野严厉的说:“即使是一时心跳停止,如果急救得当,也能救活的。但,你却眼睁睁地看若她死亡!”
“我……只是吓了一跳……一想到如果被报纸刊出来……”
“会对公司里的地位有影响?”
“我重视自己的生活,这样错误吗?”他畏怯的注视若中野。
中野说:“我会极力不让报纸刊登出来,但,不敢保证。”
“请多多帮忙。”滨田低头道谢。
“但是,请让我们搜查贵宅。”
滨田目瞪口呆。“搜查我家?”
“是的。”中野说明毒药的事。“现在无法断定是否那种毒药作祟,但,总是需要调查。”
“等一下!这么做,内人就会知道一切了。”
“很遗憾,你要有这个觉悟!”
“觉悟?我的家会弄得一团糟的。拜托你,就算搜查我家,也不可能有所发现的……”
“现在应该已在贵宅进行了。”中野说。
滨田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中野拿出记事本。“现在,请详细说明你和真由美小姐之间的关系。”
这是很寂寞的葬礼。
当然了,不可能从N町叫亲戚前来参加。何况,又非很体面的死法。
陪着真由美棺材的只有她的父母。
秋本虽然明知不该前来,却还是不得不来。就算他都在晚上出入,也很确定公寓住户没人见过他。但,他仍旧不得不来……
这是个灰色的阴霾日子。风很强!
棺材边通过狭窄的公寓通道和阶梯,边不断地碰撞、倾斜。
真由美,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还以为你只深爱着我……秋本苦笑。
自己亲手照计划杀死对方,又未受到任何怀疑,还有什么不满呢?
在理论上也许很可笑,但,秋本此刻的烦恼却比真由美活着时候更强烈。两个男人,不,包括自己在内是三个,和真由美都有肉体关系,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呢?三个人都被告知是自己的孩子,也都相信了。
秋本怎么也不认为真由美是会将男人弄得团团转的女人,如果是,那么她应该能过更好的生活才对!
真由美为什么要留在这么破烂的公寓里?
当然,现在真由美已死,想这些根本没用,但,秋本就是不能释然。这和良心毫无关系,他只是在乎随真由美而死的秘密……
目送着灵车远去,秋本的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一下。回头一看,是中野刑事。
“啊,是你……”
“你特别来参加葬礼?”
“是的……我来拍一些照片。”他指着手上的单眼相机。
“辛苦了。”
“我也该走啦!”秋本微笑。“那毒药找到了吗?”
“还没有。那两人似乎都没拿。”
“是吗?这么说,那女人或许只是寻常的心脏麻痹。”
“有可能。”
“那么,失陪了。”
中野注视着秋本的背影,良久,喃喃的说:“他根本没有拍一张照……”
从刚才,他就一直注意着秋本的行动。
那男人也有可疑的地方──藤尾是星期五和星期六去找真由美,滨田是星期三和星期四……
中野舀言自语:“还有星期日、星期一和星期二是空着的!”
5
“你在想些什么?”直子问。
茫茫然望着天花板的秋本怔了一下,问:“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直子笑了。“你有点不太对劲哩!只是茫茫然的在想着心事。”
“对不起,不是这样的……”秋本在直子脸颊亲了一下。
两人是在饭店的床上──已经很久没有睡在一起了。
“我也想了很多事情。”直子深深叹息:“我一直很在意被那毒药毒杀的大津真由美……”
“也不见得是被毒死呀!”
“是的。不过……”
如果知道是我杀的,直子会有什么想法呢?一瞬间,秋本兴起想全盘告诉直子的冲动。
笨蛋,你想自杀?他勉强压抑着冲动,但,心里却更为不安了。
“回去吧!”直子溜下床。
“不冲个澡吗?”
“当然要。只是……在浴缸里见过尸体……饭店的浴室格局都类似吧?”
“你呢?”直子忽然问道。
“我等一下再冲。你先去!”
照秋本的心情,他也害怕踏进浴室。脑海中深烙的真由美那苦闷的表情尚未消失。
直子冲浴时,秋本穿好衣服。口袋里的钥匙串掉落地上,发出声音。
捡起来,他呆了一下。这是公寓的大门钥匙、汽车的钥匙,还有……竟然有一把没见过的钥匙!
“这是什么钥匙呢?”
直子身上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
“啊,你穿好衣服了?”
“喂,你觉得这是什么钥匙?”
“什么?不是你自己的吗?怎会不知道?”
“我不记得了。”
直子看了好久,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便从手提包拿出自己的钥匙串。“你看,和这把很像哩!”
“真的。这是什么钥匙?”
“出租保险箱的钥匙。里面放一些保险之类的证件。”
“银行的出租保险箱?”
原来如此──秋本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真由美好像说了些什么,自己并未用心听,已经记不起来……只是,好像有这么一句:放进你的钥匙串内!
“想起来了?”直子问。
“嗯。是别人托我保管的,我一时忘了。”
“讨厌,你可要灵光点。”直子笑着。“像你这样的人,真该利用出租保险箱才对。”
“我就是不相信银行这种地方。倒是乡下的邮局还好一些。”
正在穿衣服的直子,手的动作停止了。
乡下……中野刑事说死去的女人故乡是岩手县的N町。对了,那也是秋本的故乡!
直子不自禁望着秋本,但秋本并未发觉直子的视线。他脑海中一直想着出租保险箱的事。
直子穿好衣服,催着他:“走吧!”
两人默默无语的分手了。彼此都未注意到对方的样子……
藤尾拼命把钱装入旅行袋内。满头大汗决不只是由于身体太胖而已!
所有现金都装妥之后,他把内衣裤及其他杂物置于上层,气喘吁吁的站起来,环视着自己的公寓房间。
这时,门铃剧响。
藤尾好像听到枪声般缩着头。他咋咋舌。“已经到了吗?”
走出阳台。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藤尾跨过栏杆,想走向太平梯。
但是,他并未考虑到自己的身材。下腹突出的人是不适合这种冒险行动的。
走了几公尺,藤尾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握住栏杆的手也湿滑了。
撞进房间的男人们跑出阳台。
“在那边!”
“快绕到太平梯!”
藤尾慌了,想加快速度,但,旅行袋滑出手中。
“啊!”
他伸直一只手。可是,只凭另一只手却无法承受他的体重,他不声不响的往下掉。
“谢谢你特别跑这趟路。”
“不客气。”直子注意到中野刑事奇妙的满足神态,问:“查出什么了吗?或是找到毒药了?”
“不,还没有。但是,发现了两、三件新的事实。”
“那是……”
“一件是那大津真由美的姘头之一藤尾,侵占了公款约三千万圆。”
“这……那么,这笔钱用在河处?”
“还不知道。不过,可以猜得出是用在大津真由美身上。”中野说:“藤尾是养子,一直受太太压制……也许,那笔钱是用来不让事情声张出去吧!”
“这么说……是被已死的女人……”
“有这种可能。”中野点头。“照我们追问所知,他说完全没用到钱。但,也许是怕侵占公款被发觉,也许是怕被妻子知道自己在外面有情妇。”
“可是,我真搞不懂。”直子摇头。“大津真由美不是过着很简朴的生活吗?”
“这是个谜!但,藤尾是和大津真由美开始交往之后才挪用公款,不会是其他原因吧!”
“藤尾自己怎么说?”
“藤尾死了!”中野回答。
“这……”
“还是没有找到毒药。藤尾没来得及逃掉,从公寓六楼阳台摔下来。”
直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刑事先生……”
“有什么事吗?”
“为何找我来呢?”
中野并未马上回答。然后,他站起来,走向窗畔,眺望外边的景物,说:“事实上是有关你的男朋友……”
“他的故乡是N町,是吧?”
中野回过头。“你知道?”
“后来才想起的。”
“原来如此。”
两人互相等着对方按下去。
“可是,这……”
“亦即……”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中野微笑道:“我明白,那很可能只是毫无意义的偶然。但,毒药遗失时,他就在旁边。而且,和他同故乡的女性却……很可能被那毒药毒杀……”
“可是,这不算证据。”直子肯定的说:“最重要的是,他并无杀死那女性的理由!”
“大津真由美还有另一个男人。”
直子的表情僵硬了。“他不是那种人。”
“我也希望这样。”中野再次坐下。“希望你能详细说明有关他的一切。”
秋本见到行员同时转动两把钥匙。然后,拿下自己的钥匙,说:“请便──”
之后,行员走出金库室。
秋本取出狭长的金属盒,打关盖子──里面是保险证、收据之类的东西。
真由美到底为什么把钥匙交给我呢?
有一本存款簿和印鉴。她没有多少积蓄才对……
但,看了存款簿上的姓名,秋本呆住了。上面写着“秋本俊二”。
用我的名义储蓄?
秋本心动了,翻开存款簿,他再次呆住了:三千万圆!真由美存了这么多钱?
“已经好了吗?”是行员的声音。
秋本惊醒过来,慌忙将存款簿放回盒内。
“搜集谁的资料?”
“叫做滨田的家伙。”
“滨田?”
“就是在宾馆死掉的女人之……”
“啊,我知道了。”秋本握着话筒,有点迷惑。“没有别人能做这件事吗?”
“现在所有的人都出去办事了。怎么,你身体不舒服?”
“不,没有。”
“那就快点去!”
电话挂断了。秋本不情愿的走出公用电话亭,拦下一辆空计程车。
果然,滨田不答应接受采访。逼不得已,秋本亮出了王牌。“那么,随便我们任意推测的报导也无所谓?”
“你说什么!你敢这样乱来,我会提出控诉。”
“如果上了法庭,连别家杂志都会争相报导的。何况,敝公司也聘请了这方面的专门律师,顶多是花一笔诉讼费罢了。”
“你!”滨田瞪着秋本。但,结果还是屈服了。
“……那么,你当时并不想救大津真由美?”
这里是会客室。
滨田耸耸肩。“我神志混乱……不是吗?一个女人死在眼前……”
秋本脑海中掠过真由美在浴缸中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对你而言,这是除掉了后患吧?”
“你说什么?太不客气了……”
“她怀孕了。你一定很头痛吧?”
“不!”滨田怒叫:“我是真心想要孩子的。”
这浑球!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孩子?真由美是我一个人的女人!
“既然那样,你为何不想救她?其实,你私下希望她死掉!”
“那又怎样?”滨田的脾气爆发了。“你给我识相点。难道你打算破坏我的生活?”
“我只是在问你。”
“那种女人死掉一个又怎样?她另外还有别的男人。反正,她要的只是钱,有什么好可怜的!”
“你是说那种女人死了也无所谓?”
“不是吗?如果她没死,很快又会搭上别的男人。”
“你坐视着她死亡!”秋本觉得自己的感情逐渐激动起来,而且无法压抑。那是嫉妒、愤怒和痛苦、悔恨交集的感情!
“就算是又如何?我难道有必要为那种女人牺牲自己今后的生活?”
“混帐东西!你说什么?”秋本抓住滨田的衣领。
“干什么?放手!”
“像你这种家伙……”秋本一拳击向对方。
滨田踉跄后退,摔倒了。头部撞到桌角,发出闷重的声音。
秋本清醒过来了。滨田抛弃自己毒杀的女人,为何自己会如此激动?
“滨田先生,对不起……你不要紧吧?”
秋本蹲下来。但,马上倒抽一口冷气。
滨田已经死了。
“大津真由美的病理解剖结果昨天送来了。”中野说:“从里面才知道她罹患癌症。”
“癌症?”秋本不禁反问。
“最多只剩一年的生命。她自己也知道了,因为,从此以后她才接近除了你之外的其他男性……她大概是打算留给你一点东西吧?敲诈藤尾,拿到三千万圆,又准备敲诈滨田,却骤然死了。”
侦讯室里一片静寂。
秋本好一阵子静坐无语。良久,抬起脸望着身旁的直子,说:“对不起。”
直子沉默不作声。
“那毒药是我偷走的。”
“你?”
“为了杀死真由美……她真可怜,自愿过着淡泊的生活,却只是想留下一笔钱给我,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毒药在什么地方?”
秋本说出地点。
“我去拿。”中野快步走出去了。
秋水望着快要哭出来的直子,说:“我该如何向你道歉呢?”
“已经不必了。”直子的声音颤抖。“至少……你自首了。”
“嗯。我只想告诉你毒药的事……”突然,秋本痛苦的按住胸口,倒在地上。
“怎么了?振作一点。”直子叫着。
“没关系……我喝下那毒药……”秋本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扭曲的微笑。“才只经过二十三小时……”
“没找到毒药。什么?我知道了,马上赶回去。”中野挂断电话,快步走出秋本的公寓。
秋本死了吗?
不管任何毒药都必须由人使用,但,最后自己服下,未免太讽刺了。
中野轻轻握紧口袋中的玻璃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