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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申肖锋在一个广告公司找了份工作,公司很小,20多平米的办公室挤了包括老板在内的5个人,密度几乎和X城的公交车差不多。老板也很小,看样子比申肖锋大不几岁,稚气未脱的脸上常常挂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老成和沧桑。老板话不多,没事的时候就吸棵烟,皱着眉,苦苦思索寻找明天下锅的米。
  这种小公司在X城多如牛毛,就像人体细胞的新陈代谢,今天消亡一部分,明天又产生一部分,生生不息,维持着这个城市的繁华。这种小公司的收入不稳定,这个月活多,收入就高点,活少,收入就低点,平均下来,扣除房租,仅供一个人的温饱,多一个人都养不起,每次发了工资,申肖锋数了又数,心嘘感叹,数一遍,耳边就响起以前对小芋许过的诺言,心里禁不住涌起一丝干涩的慨叹。
  当然,申肖锋没指望在这里长久干下去,他接受了小芋的建议,先暂时容身,慢慢再图发展。在到这里上班之前,他曾赌气到一个建筑工地找活干。一个灰头土脸,却挺着个大肚子的工头,上上下下的把他打量了几遍,说:“我们这里只招干粗活的,不招你这样的文化人。”申肖锋急忙说:“粗活也行,我也能干。”工头哈哈一笑,说:“就你这细皮嫩肉,还戴着个眼镜,来这儿干粗活?你干得了吗?得了吧,别给我们寻开心了,我没工夫跟你逗着玩。”
  申肖锋垂头丧气地出来,却也并没有很失落,接连的碰壁,增强了他的抗挫折能力。
  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一份招工简章,贴在一根电线杆子上,简章很小,像隐藏在X城城里的很多游医贴的治疗性病梅毒的广告那样大小。申肖锋没报多大希望,因为恰好路过那个公司,就顺便进去问了一下,没想到就成了。
  公司不仅小,管理上也不按章法来,申肖锋应聘的是广告策划,多少与他的专业有那么一点点联系,但他经常被派出去拉业务或者做其他什么的。公司里有一个女人,三十多岁,是个活宝。老板在时,她比谁都积极,擦桌子、扫地、给老板杯子里添水,一刻也闲不住。老板一走,公司就成了她的天下,东拉西扯,胡乱评论他人,那几个人都不喜欢她,申肖锋对她尤其反感,不知道老板怎么会招她这种人。
  有一天,老板简单地给他们交代一下任务就出去了。立马,这女人活跃起来,看着旁人都不搭理她,便自顾自地说:“唉,如今这世道啊,真是没法说,我要是再年轻十几岁,才不在这狗屁破公司里熬呢,每月这点收入不够塞牙缝的。”
  “那你会去干什么,又没学历又没技术?”坐她对面的一个年龄稍大的员工问,显然那人也是无聊,随口答了一句。
  这女人见有人搭理她,兴致一下子上来了,说:“学历和技术又有什么用,不也是和咱们一样,到处跟人打工吗?收入也高不哪去。”申肖锋低着头做事,但明显感觉到那女人在说到学历时朝他这斜睨了一眼,申肖锋装着不知道,继续做他的事。
  活宝女人接着说:“我要去歌厅做小姐,那里收入高啊,还不用辛苦,也就是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什么的,几个晚上就顶咱们一个月的收入,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一次小费也顶咱半个月的。这年月,像咱们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只有趁着年轻,去歌厅做几年小姐,比干什么都强。”
  她的话引起了在场的另外几个女人共鸣,都放下手中的工作,乱哄哄地讨论起来。
  申肖锋被吵得无心做事,烦乱中忽然想到了小芋,于是他问道:“如果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工厂里打工,经过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工厂某个部门的主管,收入也很高,不是比在歌厅里做小姐更强吗?”申肖锋说完又后悔了,他无意中拿小芋去和歌厅小姐比,觉得是对小芋的不敬,幸好她们都不知道内情。
  “哼,”那女人笑了一下,“还不如做小姐干净呐。”
  申肖锋气恼的脸通红,他暗地里拿小芋去比较,原以为那女人会夸奖一番的,却不料受了羞辱,就仿佛小芋站在他面前被那女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这话怎么说?”申肖锋蹙着眉,几乎吵架一样地问。
  “一个年轻女人,长得如果再漂亮点,能做到主管,你以为是靠能力提拔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唯一的可能就是和哪一个领导相好才被提拔的。这种事我见过的多了,一点也不稀奇。比如……”。
  申肖锋脑袋轰一下大了,他无心再听也无心再做事。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急匆匆地回到他的住处了。
  进了门,申肖锋连鞋也没脱掉,穿着衣服直挺挺倒在床上,那女人的话像一群苍蝇一样在他头顶嗡嗡盘旋。
  申肖锋一遍遍梳理自他来X城后和小芋交往的过程,越想疑点就越多。突然间,醍醐灌顶一般,申肖锋猛一下子惊醒了,现在看来,小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值得怀疑。
  在申肖锋找工作屡受挫折的时候,他曾经试探过小芋,能不能去她那个工厂先干一段时间,小芋是个部门主管,应该有这个面子的。没想到意思还没完全表达出来,小芋一口就回绝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回绝的理由也没说。申肖锋没敢再问,也没往深处想。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几次。
  申肖锋把以往的几件事一件件的翻检出来,再一件件的去分析、概括、归纳、总结。最后发现,他自以为很了解的小芋,对他来说其实很陌生,对她的工作地点不了解,对她的工作性质不了解,对她的收入不了解,而且,她几乎天天都加夜班,一个工厂加夜班是正常的,但是如果天天都加夜班,那就不正常了。申肖锋觉得脑袋里像塞进了荆棘,剌剌地疼。
  下午六点多,小芋来了,见申肖锋躺在床上,脸色难看,就问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申肖锋说:“不是,今天工作很忙,有点累,躺床上休息一下。”小芋又问吃饭了吗,申肖锋答:“吃了。”然后就没话了。小芋大概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来,沉闷着坐了一会儿,对申肖锋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加夜班了。”
  小芋刚离开房门,申肖锋立马起来,从窗户里悄悄看着小芋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也迅速跑下楼,叫了一辆出租车紧紧跟上。
  出租车跟了几个街区,在一幢居民楼停下,申肖锋看到小芋上楼。约莫二十分钟后,小芋下楼。申肖锋差点惊呼起来,小芋打扮得妖艳无比,简直认不出来了,但她走路的姿势没变,申肖锋据此确定无疑,就是小芋,顿时,申肖锋的心被针隐隐地刺了一下。
  小芋没打车,在光影斑驳的人行道上优雅地走着,申肖锋远远地跟在后面,他要看看小芋究竟到哪里去。
  越往前走,城市越是繁华。旖旎的霓虹,使这个城市在夜间变成了一个闪烁着珠光宝气的庸俗的贵妇人。
  小芋在一个叫做“天堂KTV”的歌厅前停住了,申肖锋的心停止了跳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是上前把小芋一把拽住,还是过去朝着小芋的脸上狠狠扇一巴掌,还是……?申肖锋心里冒出很多想法,但就是没力气迈再动一步。
  小芋从包里拿出粉扑朝脸上扑几下,又拿镜子照了照,然后很自信地昂首进去了。
  申肖锋觉得心像一块大石头猛一下坠到地下,很清晰地听到“咚”的一声,整个身体顿觉轻松,轻松到有点虚脱。他无力地靠着人行道上的一棵树,慢慢坐到地面上。“天堂KTV”五个大大的霓虹字体,像妖艳的女妖,挥舞着如血一样红的裙摆,向他扑来。
  午夜时分,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天堂KTV”散场了,小芋随着一群人涌出来,一边频频摆手,和一些男的女的道别,一边挽着一个同样妖艳的女孩往回走。
  申肖锋幽灵一样的从树后面闪出来,横在小芋面前,旁边那女孩忍不住尖叫一声,小芋也吓一跳,待看清是申肖锋后,禁不住生气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来的时候我就来了,我一直等到你现在。”
  小芋气鼓鼓地把头扭向一边,没有答话。
  那女孩见他们认识,便知趣地说:“小芋姐,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小芋把头转过来,并不看申肖锋,说:“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小芋,”申肖锋带着乞求的语气说,“我坐在这里想了整整几个钟头,我们回老家吧,这里不适合我们,回老家好好的过,不会比在这里差,咱们的父母辈在老家过了一辈子,不也是很好吗?”
  “要回你回,”小芋冷冷地说,“我是不会回去的,宁肯死在这里,我也不回去。”
  “小芋,你真的变了,当初真不该让你出来打工,起码不该到这里来。”
  “你说对了,我确实变了,变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了,我都在怀疑我还是不是我本人。但是,”小芋犹豫了一下,接着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说:“我更大的变化是对你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了,自你过来后,我曾经努力想找回那种感觉,却怎么也恢复不了,我问过一个和我类似经历的小姐妹,她说,像我们干这一行的,接触的男人多了,爱情的感觉就会慢慢钝化,她也是这样,和她谈了五年的男友散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申肖锋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小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想离开我或不想离开我,随你便,我无所谓,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了(需修改)。”小芋说完,撇下申肖锋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