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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海鳗号”首次出发作战备侦察,此时美国鱼雷的质量还没过关,太平洋潜艇舰队为了两大难题而惴惴不安:哑鱼雷和不中用的艇长。尽管海军当局对这两种惊人的缺陷保密,但潜艇人员都心里有数,马克十四鱼雷的磁性雷管不可靠,还有一批艇长,不是谨慎过分应予解职送口岸上,就是一遇敌人发动攻击就象布朗奇。胡班那样先垮了“下来。象埃斯特这样的王牌艇长能把沉着勇敢和熟练的技术结合起来,又善于抓住有利时机的人,真是屈指可数。这些被冠以形象化诨名的人——多愁善感的莫顿、大无畏的弗莱迪。华德、埃斯特夫人、红色的科——是太平洋潜艇舰队的标兵,他们鼓舞着其他舰长的斗志,尽管存在着鱼雷打不响的倒霉运气。尽管困难重重,他们还是可以干掉敌人然后脱身远遁。

  海尔赛将军在所罗门群岛的前进司令部上方一大块标语牌上写着:杀死日本人杀死更多的日本人“海鳗号”的埃斯特艇长房里的舱壁上也贴了一张这块标语牌的照片。

  一九四三年四月十九日,又是战斗的一天;这一天在拜伦。亨利的脑海里留下很深的烙印。对其他地方的其他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命运攸关的日子。

  四月十九日,经过一再拖延的百慕大国际会议正式开幕,会议将对如何援助“战争难民”作出决定。莱斯里。斯鲁特作为美国代表团成员出席了会议。就是在这一个四月十九日,在逾越节前夕,华沙犹太区的犹太人在得悉德国人即将消灭整个犹太区之后发动起义——寥寥几个秘密抵抗运动的战士和德军进行较量,他们只能象山米。穆特普尔那样和几个德国人同归于尽。

  四月十九日,哀伤的日本人把山本海军大将送进火海中去。日本人那时还没察觉他们的密码已被破译,因此他们用密码播发了山本将乘飞机冒险巡视各前方基地的计划。美国战斗机在空中伏击了山本,它们冲过护卫山本的零式飞机,开炮击落山本乘坐的轰炸机。在布于维尔岛的莽林里,一个搜索小组终于找到山本那具已经烧焦了的尸体,他身上穿的是全副阅兵礼服,手中紧握着军刀。日本一个最优秀的人物就这样死去了。

  四月十九日那天,在北非把隆美尔围困在突尼斯的美国和英国部队正在缩小包围圈,德军这次败北与斯大林格勒不相上下。

  四月十九日,苏联达到了要与波兰流亡政府决裂的地步。纳粹一直在大肆宣传,他们在卡延森林发现了埋在地下的约一万名身穿波兰陆军军官制服的尸体,而这座森林位于自一九四一年以后即为俄国人占领的土地上。对这种苏维埃暴行,德国人义愤地表示了极端的厌恶,同时正在邀请各中立国派出代表团前去观察这些骇人听闻的万人家。既然斯大林曾经公开地大批杀害他自己的红军军官,这种指控至少不一定是虚构的,而且在伦敦的波兰政界人士也建议进行调查。这一切使俄国政府大发雷霆,到四月十九日那天,激动的情绪达到了高峰。

  就这样,各种事件层出不穷;不过,一般地说,在遍及全球的各条战线上,战争只是在持续进行,有些地方战况疲软,有些地方激战方殷。四月十九日那天没出现重大转折。但“海鳗号”上的人没一个会忘记这一天。

  事情从迎面发射开始。

  “开启向前发射鱼雷门,”埃斯特说。

  拜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潜艇人员经常讲起迎面发射鱼雷的情况。他们通常是在陆地上安安稳稳地坐在酒吧间里或深夜在艇上军官起坐室里谈论这件事情。埃斯特常说,作为极端措施,他可要试一试这种发射鱼雷的方式。在檀香山海面操练他的新艇时,他曾对一艘朝他直冲过来的驱逐舰发射过许多枚演习用的鱼雷。即使是发射练习鱼雷的演习也教人胆战心惊。以这种战术对付敌人而能安然返防的艇长是为数不多的。

  埃斯特拿起话筒,他的声音平静沉着,但是因为他竭力抑制住满腔怒火,还是不免有点颤抖。“全体官兵注意,敌舰正沿着我们鱼雷的尾波向我们驶近。我要向它迎面发射鱼雷。三天来我们一直在跟踪这支护航队,我不愿意因为鱼雷没打响而让它逃掉。我们的鱼雷打得很准,可惜都是闷雷。目前我们艇上还有十二枚鱼雷,而重大的目标正在水面上,一艘运兵船和两艘巨型货船。护航舰只有这么一艘,如果它能迫使我们潜入水底并打我们一阵于,这支护航队就要跑掉。因此,我要在浅水处以接触雷管对它发动攻击。好好干。”

  潜望镜一直露在水面上。副艇长一口气报出了距离、方位、目标角度,声音既紧张又沉着;他叫彼特。贝特曼,三十岁,光秃的头颅象只鸡蛋,说话不多,却机智过人。拜伦赶紧扳动曲柄,将数据输入计算机,估计出驱逐舰的侧方速度为四十海里。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算题,演算的速度快得惊人。在攻击教练艇上或在檀香山海面进行的迎面发射演习时都没达到这样大的速度。

  “距离一千二百码,方位零一零,偏向左舷。”

  “第一发,放!”

  鱼雷砰地射出;脚底下的甲板猛地一震。拜伦对他用的小回转仪算出的角度没信心,这一发只能靠运气。

  “尾波向右舷偏离目标,艇长。”

  “真见鬼!”

  “距离九百码……距离八百五十码……”

  可供埃斯特选择的机会正在迅速消失,好象一个小雪球丢进了熊熊烈火一样。他还可以命令“沉入深水——使用负槽”,立即下沉,也可以急转弯,从而可能受到一阵子可怕的深水炸弹的准确攻击,然后希望能潜入海底侥幸活命。他也可以再次发射鱼雷。不管怎样,“海鳗号”已处于生死关头。

  “距离八百码。”

  发射鱼雷还来得及吗?它从鱼雷管射出时还未打开保险,如果距离只有八百码,并迅速接近目标,鱼雷在击中目标之前可能来不及打开引信的保险……

  “第二发,放!第三发,放!第四发,放!”

  拜伦的猛烈跳动的心脏似乎胀大了,塞满整个胸腔,使他呼吸都有困难。驱逐舰和鱼雷相对接近的速度一定达到七十海里!螺旋桨发出的喀哒——隆,喀哒——隆,喀哒——隆的响声,越来越近——轰隆!

  副艇长尖叫起来:“命中了!我的上帝,舰长,你把它的舰首炸掉了!它裂成了两段!”

  雷鸣一般的隆隆声冲击着潜艇的外壳。

  “命中了!呀,舰长,它已乱作一团,它的弹药库一定在爆炸!一架炮座正飞向天空!到处是残骸、尸体,还有它的捕鲸船式摩托救生艇,彻底完蛋啦。”

  “让我看看,”埃斯特急忙说。副艇长挪开两步,让出潜望镜前的位置,通红的脸有点变形,光秃秃的头皮闪闪发光。埃斯特转动一下潜望镜,哺哺说道:“凯,那两艘货轮正在溜走,但那艘运输舰却在转向我们驶来。那个舰长不是疯了就是吓昏了头。那很好。放下潜望镜。”

  埃斯特合拢两个把手,移步走开平滑地下降的潜望镜轴,接着用嘹亮平板的声调对着话筒逐字地说,“全体官兵注意,美国海军‘海鳗号’已取得第一次胜利,日本驱逐舰已裂成两段,正在下沉。打得好。我们的主要目标,那条运输舰正朝着我们头上开过来。它是一万吨级的大家伙,上面满载兵员。这是难得的机会,我们要把它干掉,然后在水面上追赶那些货轮。这一次要把它们吃个精光,以补偿我们失去的护航队和打不响的鱼雷。彻底消灭!”

  压抑不住的叫嚷声在潜艇上回荡。埃斯特高声喊了两声,“够了!等我们把它们全消灭了再庆祝吧。准备好舰首鱼雷管。”

  这次攻击的进展和进行一次黑板上的操练一样。贝特曼不时把潜望镜伸出水面,干净利落地急速报出数据。日本船稳稳地驶进了瞄准范。围。或许是因为它在驶离沉没中的支离破碎的驱逐舰,它可能因此认为它正航行在逃遁的道路上。

  “开启外门。”

  拜伦的脑子里有一幅这次攻击的清晰而完整的图形,永恒不变的潜艇进攻的移动三角:那艘运输舰在阳光中以二十海里的时速行驶,“海鳗号”离运输舰半英里,垂直于它的横梁。它在水面下六十英尺以时速四海里的速度不声不响地接近目标。潜艇尾部的鱼雷管已打开,海水进入管内,里面的鱼雷随时能以四十五海里的速度射向目标。这时只有发生故障,只有发生美国机件的严重故障,才有可能拯救日本人了。

  “最后方位,发射。”

  “升起潜望镜!目标。方位零零三。放下潜望镜!”

  埃斯特把三枚鱼雷并排发射出去。不到几秒钟,爆炸声震撼了司令塔,沉重的令人震惊的爆炸巨响不断传到整个舰身上。顿时间,欢呼声、喝采声、叫嚷声、大笑声、口哨声和叫喊声响彻整条潜艇。在拥挤的指挥塔里,水手们相互用拳猛击,又跳又蹦。

  副艇长大声喊道:“艇长,两枚准确命中。在船尾和中部。我看得见火焰。它在燃烧、冒烟,向左舷倾斜,船头没入水中。”

  “浮出水面,炮手全部就位!”

  穿过舱盖揭开的空缝涌进来一阵清新的空气,射进来一道阳光,滴下来的海水珠发出耀眼的光芒,柴油机发动时传来一阵舒畅的咆哮声。这一切使拜伦的心里涌起阵阵欢乐的心潮。他顺着梯子,身于象飘浮一样,上升到驾驶台。

  “天哪,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贝特曼站到他身边说。

  这是个景色如画的日子:蔚蓝的天空,几片浮云在高空飘荡。耀眼的阳光下碧波荡漾。赤道上空气潮湿,闷热非凡。在近处,冒着浓烟的运输舰倾斜得很厉害,红色的船底露出水面。刺耳的警报在悲号,大叫大嚷的人穿着救生衣正在爬过舷侧,顺着吊袋网爬下来。两三英里以外,驱逐航的前甲板还浮在水面上,一些几乎绝望的隐隐约约的人影攀着不放。拥挤不堪的小船在附近海面上颠簸。

  “让我们绕过这家伙,”埃斯特舰长说,一边嚼着他的雪茄。“看看那些货轮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语调轻松愉快,但当他伸手把雪茄从口里取出时,拜伦看见他的手在颤抖。这次巡逻旗开得胜,但从他的神色看来,卡塔尔。埃斯特远没感到满足;绷紧的笑容,射出寒光的双眼。三十七天来,这种渴望一段的心情越来越急迫。鱼雷的失灵更使他心急难熬。直到一刻钟以前。他还怕第一次巡逻会吃个鸭蛋。现在可不怕了。

  他们绕过了船尾,驶过了竖出水面的巨大的黄铜螺旋桨时,一个乱腾腾的景象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运输舰正在这一边吐出它载运的兵员。在有篷的汽艇里,在敞篷的登陆艇和摩托快艇上,在宽阔的木筏上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数以千计的日本兵。还有好几百个日本兵在甲板上挤来挤去,纷纷沿着吊货网和绳梯逃下来。“象热盘子上的蚂蚁争相逃命一样。”埃斯特愉快地说。浮动在海面上的穿上木棉救生衣的的士兵形成灰色一片。

  “老天爷,”贝特曼说,“这条船装了多少人?”

  埃斯待通过双眼望远镜凝视着远方的两艘货轮,心不在焉地答道:“这些日本佬就和牲口一样被塞到船上。那两条货轮离我们多远,彼特?”

  贝特曼透过湿淋淋的照准仪看去。他的回答被一阵迸发的机枪扫射掩没了。一艘挤满士兵的有篷的汽艇里喷出硝烟和火焰。

  “真他妈的,”埃斯特笑着说。“它想在我们身上打个洞!它还真办得到呢。”他合起双掌凑在嘴边大声喊道,“二号炮,击沉它!”

  那门四十毫米炮马上开火。汽艇上的日本兵开始跃入水中。船身的碎片向四面飞散,但它的机枪继续射击了几秒钟。接着那条寂然无声、浓烟滚滚的小船就沉没了。许多身穿绿军服和救生衣的无生气的尸体在附近漂浮。

  埃斯特转身对着贝特曼:“现在距离是多少?”

  “七千,艇长。”

  “好。我们绕过去,命令炮组装上炮弹,还得给这条运输舰拍几张照片。”埃斯特看一下手表,又看一下太阳。“我们在黄昏前赶上那两只猴子,这不困难。现在让我们打沉这些小船和木筏,把漂浮在海面上的家伙全送回他们可尊敬的老祖宗那里去。”

  与其说拜伦感到惊奇,不如说他感到厌恶,但副舰长的行动确实使他感到意外。当埃斯特正要把驾驶台上的话筒举到嘴边时,贝特曼用手强有刀地按住埃斯特的前臂。“艇长,别这样。”说话的声音很低。站在埃斯特肘边的拜伦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

  “为什么?”埃斯特同样低声地问。

  “这简直是屠杀。”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的?他们是战斗人员。如果他们获救,一个星期后他们会在新几内亚打我们的人。”

  “这和射杀俘虏一样。”

  “得啦,彼特。巴丹岛上的我们的人又怎么样了?那些至今还在‘亚利桑那号’里边的人又怎么样了?”埃斯特摆脱了贝特曼的手。他的声音在甲板上回响:“炮手们注意。所有这些船只、汽艇、木筏都是合法的战争目标,水里的人也是。如果我们不杀死他们,他们会活下来杀美国人。自由射击!”

  瞬息间“海鳗号”上每一支炮管都喷出黄色的火焰和白色的硝烟。

  “慢速前进,”埃斯特通过话筒向下面喊道。“炮组装满炮弹。”他转向拜伦。“把军需官唤来,让我们在那只小驱逐舰没沉没之前给它拍几张照,还有这个大家伙也拍几张。”

  “是,是,先生。”拜伦用电话把命令传达下去。

  日本人疯狂地从小船和木筏上跳到水里。四英寸口径的大炮对那些小船逐只瞄准击沉。在这种短距离射击下,一条条小船都被打得粉碎。不多久。木筏和汽艇上都空无一人。士兵全都落入水中,其中一些正在脱掉救生衣,以便潜入深水。机枪子弹在水面上溅起一行行白色浪花。拜伦看见一颗颗头颅象坠地的西瓜一样迸裂,血浆涌出。

  “艇长,”贝特曼说,“我要下去。”

  “好吧,彼特。”埃斯特又在燃点一支雪茄。“去吧。”

  运输舰翘起尾巴沉入水中时,数不清的死掉的日本人在“海鳗号”周围血红的海面上漂浮。还有几个在游来游去,象被鲨鱼追逐的海豚一样。

  “好吧,我想这就可以了,”卡塔尔。埃斯特说,“时间过得快,拜伦。我们还是去赶那些货轮吧。解除炮手的值勤任务。执行巡航轮值。全速前进。”

  在远距离尾随的“海鳗号”赶上那些货轮并潜入水中时,太阳已经西斜。这些没有护航的船只只能以十一海里的时速前进。贝特曼海军上尉回到潜望镜前,心情愉快,动作精确,好象早上发生的事情对他没什么影响似的。但在船员中,这些事情发生了影响,在整天跟踪追击的航程上,每当拜伦出现在一群水手面前时,他总是遇到沉默和奇怪的眼色,好象他打断了不该让一个军官听到的谈话。他们都是新近调在一起工作的。对这次取得的胜利理应欢欣鼓舞。然而他们并不。

  贝特曼上尉是拜伦难以理解的一个人。他从军械局调到“海鳗号”上来。他是一个基督教科学派的信徒。在这艘潜艇上自告奋勇主持了星期礼拜仪式,但参加者寥寥无几。对今天早上的杀戮,不管他有过一些怎样的顾忌,现在又是原来那副生气勃勃、杀气腾腾的样子了。

  埃斯特还有五枚鱼雷,他扔掉其中三枚冒险地连续射向那两艘靠在一起行驶的货轮。贝特曼报告一枚命中,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光芒;隆隆的爆炸震响了“海鳗号”的船身。

  “浮出水面!”

  为了保护夜间视力,指挥塔里的灯光又暗又红,但拜伦还是看到厂挂在卡塔尔。埃斯特脸上的那副失望的怪相。“海鳗号”在月光下浮出波浪滔滔的海面。那艘未受损伤的货轮正掉转头去,离开受创的问伴,从烟囱中喷出的滚滚黑烟使天上的星斗为之黯然失色。

  “全速前进!”

  两条货轮同时开火,疯狂射击那破浪前进的黑影,它溅起了磷光闪闪的水花。从炮口喷出的火光看来,他们不仅配有机枪,而且拥有二英寸口径的大炮。这种炮弹如果直接命中一发,也可以把潜艇击沉。但埃斯特迎向这些红色曳光弹和呼啸而过的炮弹,好象它们不过是阅兵典礼时抛来的彩色纸带一样。他把潜艇开到与逃窜的货轮并排的地位上,这时货轮变成了庞然大物,俨然是一艘远洋客轮,枪炮齐放,一片通红。

  “左满舵。打开艇尾鱼雷管。”潜艇在一阵红色曳光弹和呼啸而过的弹雨中来个大转弯,监视哨躲在防弹挡板后,拜伦也是这样。埃斯特站得笔直,目不转睛地朝舰尾方向望去。接着发射了一枚鱼雷。霹雳一声,黑夜爆烈而成为雷声隆隆红光普照的白昼。货轮中部着火,喷着火舌。

  “下沉,下沉,下沉!”

  拜伦浑身上下颤抖不已,内心由衷地赞赏这一招。埃斯特把两个目标都打得不能动弹,他的潜艇不再暴露在炮火之下了。

  “好,后鱼雷室,”埃斯特对着话筒说,那时潜艇正侧着艇身潜入海中。“我们命中了目标。现在要发射最后一枚鱼雷。这次战备侦察的最后一发。就打我们已经命中一次的货轮,它现在是停着不动的鸭子。它还需要我们再给它一拳。因此,不许失误。击沉了它我们就回家。”

  埃斯特偷偷地接近那条动不了的货轮,然后把潜艇调转头来,从六百码外发射这枚鱼雷。“海鳗号”被近距离的水下爆炸震得不住摇晃,艇上全体船员齐声欢呼。

  “浮出水面,浮出水面,浮出水面!我为你们全体感到无比骄傲,我要熬不住哭出来了。”的确,埃斯特由于激情奔放而哽噎了。“你们是海军中最了不起的潜艇官兵。我可以告诉你们,‘海鳗号’这次杀敌致胜只不过是个开头。”

  不管那天出现过什么样的思想波动,全体船员现在又都拥护他了。欢呼声和叫喊声此起彼落,相互拥抱和握手经久不歇,直至军需官把舱盖打开,柴油机咳呛着,轰鸣着,被月光照亮的海水沿着梯子滴下来。

  拜伦跑到外边燥热的黑夜里,看见那两条船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火光熊熊。炮火已经停息。一条货船沉得快些,它的火焰象一根烧尽的蜡烛一样熄灭。但另一条还在燃烧,打穿了的船体顽固地浮在水面上,直到埃斯特打着阿欠叫贝特曼用四英寸口径的大炮把它报销。尽管满身都是冒着火焰的弹着点,它仍旧是慢腾腾地往下沉。最后海面变成漆黑一片,只有挂在天边的半个月亮在水面上倒映出一道黄色光芒。

  “美国海军‘海鳗号’上的诸位先生,”埃斯特向他们宣告,“我们将走上零六七,即到珍珠港的航道上。当我们在十天后路过一号航道浮标时,我们要把一把扫帚升在潜望镜上。全部引擎正常速度前进,上帝保佑你们,你们这帮呱呱叫的会打仗的傻瓜蛋。”

  这就是拜伦。亨利度过的四月十九日。

  当他们驶人珍珠港时,扫帚已经高高挂起。扫帚后面一条长长的饰带上,四面小日本旗迎风飘扬。警报器、雾喇叭和汽笛的鸣声不绝于耳,迎接着“海鳗号”走完进港的航道。潜艇基地的码头上,大家都惊奇得目瞪口呆:尼米兹海军上将身穿白礼服,站在太平洋潜艇司令部全体身穿卡其军服的总部人员中间。跳板搭好后,埃斯特命令全艇官兵集合。尼米兹单独走上潜艇。“艇长,我要和艇上的每一个官兵握手。”他沿着前甲板走过来,和全体官兵—一握手,满是皱纹的双眼闪耀着光芒。接着太平洋潜艇司令部的全体人员拥上甲板。有人带来一份《檀香山广告报》。上面的大字标题是:首次巡逻全歼敌人潜艇消灭护航队和护航舰“单艘潜艇的狼群”——洛克伍德埃斯特在强烈的阳光下露齿微笑的照片是新近拍的,但这份报纸不知从哪里找到贝特曼在海军学院毕业时拍的照片,他那头长发看上去确实古怪。

  在陆地上走路着实舒服。拜伦朝太平洋潜艇司令部大楼走去,但速度很慢。杀死海面上的日本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这次路程不太短的街头漫步好象是进行一次有关埃斯特的功过的民意测验一样。一路上,军官们不时拦住他,和他谈论这件事。反应是多种多样的,从表示极端厌恶的非难到积极支持的嗜血狂。总的看来,民意似乎有点不利于埃斯特,但是差别并不太大。

  这天晚些时候,杰妮丝在拜伦到达时扑上去飨以狂吻,这既使r5.伦感到手足无措,又感到无限激动。

  “天哪,”他气喘吁吁地说。“杰妮丝!”

  “哎哟,我爱你,勃拉尼。你不知道么?不过,你用不着怕我,我不会吃掉你的。”她挣脱出来,眼睛闪烁着光芒,一头黄发披散在肩卜她快步走到桌子旁,薄薄的粉红缎子衣服作响,急忙拿起、一份《广告报》。“看见这个吗?”

  “哦,当然。”

  “那么,你收到我的口信吗?卡塔尔来吃饭吗?”

  “来的”

  埃斯特来时已是醉醺醺的,颈上戴着几条在军官俱乐部别人给他戴上的花环。他为拜伦披上一条,也为杰妮丝披上一条,她有礼貌地吻了他一下。他们用四瓶加利福尼亚香模把一顿小虾、牛排、烤土豆和上面浇着冰淇淋的苹果排冲下肚去,一边吃一边随意说笑取乐,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杰妮丝披上一条围裙,坚决要他们让她自个儿收拾餐具。“凯旋归来的英雄们,”她有点口齿不清地说,“别到我的厨房里来。到外边门廊里去。今夜没有蚊子,风朝海面刮。”

  在面向水道的黑暗的门廊里,当他们一屁股坐进两张中间放着酒瓶的柳条椅子的时候,埃斯特以单调而清醒的语调说:“彼特。贝特曼已提出调职要求。”

  拜伦沉默片刻之后说:“那么,副艇长的空缺怎么办?”

  “我对司令说我想让你干。”

  “我?”拜伦酒后还有点头晕。他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不行。”

  “为什么?”

  “我资格太浅。我是个后备军官。这是战斗岗位,那是肯定的,我会爱上潜望镜,但我是个微不足道的行政人员。”

  “官兵勤务名册上表明你够格,事实上你也够格。司令在考虑这个问题。你算是太平洋潜艇司令部里的第三名后备副艇长,但司令倾向于满足我的要求。其他两个人的资格都比你老,他们自一九三九年起就一直服现役。但你参加过多次战备侦察。”

  “我在地中海荒废了不少光阴。”

  “在前进基地搞维修不算是荒废光阴。”

  拜伦往他的杯子里斟酒。他们在黑暗中喝着。从厨房里传来的叮当声和溅泼声中,他们听到杰妮丝在唱《可爱的草裙舞之手》。

  过了不久,埃斯特说:“或许你同意彼特。贝特曼的看法?你不再想和我一块儿出海吗?那也好商量。”

  在返回基地的漫长航程中,军官起坐室里很少有人谈起那次屠杀事件。拜伦犹豫起来,然后说:“我并没要求调开。”

  “我们出战就是为了杀日本人,不是吗?”

  “他们在水中没有任何战斗的机会。”

  “屁话。”这个词非常刺耳,因为埃斯特总是避免说脏话的。“我们在作战。要结束这场战争,要赢得胜利,并且从长远说来也是为了争取少死人,我们就得大量杀死敌人。这话对吗?还是错了?”拜伦闷不作声。“怎么样?”

  “夫人,你就是喜欢杀人。”

  “对那些狗杂种,我不在乎这样做。我的确不在乎。我承认。这场战争是他们要打的。”

  黑暗中两人相对无言。

  “他们杀死了你的哥哥。”

  “我说过,我并没要求调开。别说了,艇长。”

  埃斯特走后,杰妮丝坐下和拜伦促膝长谈。他们谈到了这次出巡,然后谈到华伦,满怀柔情地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对往事的追忆中。他没提起娜塔丽,只说他打算明早打电话给国务院。在他离去就寝时,他伸出双臂,热情地吻了她。她感到诧异,又深受感动,因此凝视着他的双眼。“那是给娜塔丽的,是吗?”

  “不。晚安。”

  在她离开前,她朝他房里看了一下,并听清了他那平静的呼吸。她的汽车上有军政府发的通行证,能够在宵禁时通行无阻。她驱车穿过灯火管制下的黑暗街道,来到埃斯特现在为了和她幽会而住下的小旅馆。几个小时之后她悄悄地回到家里,精疲力竭,但一番苟合带来的片刻欢乐使她容光焕发。她再一次倾听拜伦的呼吸;深沉、规则、没有变化。杰妮丝上床就寝,身心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中,只有一丝无理性的疚意缠绕在心头。几乎象是犯了通奸罪似的。

  在太平洋潜艇司令部范围内,有关埃斯特把那些日本兵全部杀死是否必要的论争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场论争从未透露到报纸上。即使海军的其他部门也毫无所闻。那些潜艇官兵把这件事当作家庭里的秘密,从不为外人道。战争结束后许多年,当所有的出巡报告都不再列入保密范围的时候,外界人士终于获悉真相。卡塔尔。埃斯特的报告详尽坦率地描述了当时屠杀的情况,而太平洋潜艇司令所作的批语是无条件的高度赞许。参谋长所拟批语的稿于也公诸于世。他写上长长一段意见,对屠杀孤立无援的落水者表示责备。司令愤怒地用墨水笔把这段批语一笔划掉,当时墨水溅泼的痕迹至今还留在海军部战时文件档案里已经发黄的一页上。

  “如果在这个司令部里我还有十个象埃斯特一样敢作敢为的杀人者,”司令当时对参谋长说,“这场战争可以提前一年结束。我决不会因为埃斯特少校杀了日本人而批评他。这是一次立了大功的巡逻,我将推荐向他颁发第二枚海军十字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