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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说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容易想起他的前女友?”杰哥没话找话似的说,几乎每天的这个时候到这里都要造堵,我们都习以为常了。可是这个问题他却拒绝回答——与其说是拒绝回答,不如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除了忙碌以外的任何时候他都会想起泡泡——也就是杰哥所说的前女友。

那糟糕的最后的离别,那最后的拥抱与亲吻,那强作欢笑而又闪动在眼角晶莹的泪光,那离别的早上没能吃完的早餐和来不及煮好的粥,那永远消失在三岔路口拐角处的身影。那和年关将至的喜庆氛围不相符的绝望心境。那一扫阴霾、春风拂面的笑容,那他躺在床上看书时总是趴在他身上喃喃私语的柔软温暖的身体,那每晚一到十点总是在他臂弯里准时睡去的景象,那生气时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那久别重逢时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那该死的温柔,一想到那温柔从今往后再也不属于他了,他就绝望的想要自杀。他早就感觉到了如果没有她,他就像一块路边的肮脏堕落、污秽不堪的奇形怪状,粗鄙丑陋的没人要的野石子,只有她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明澈、干净、透明而美好。还有那一千块钱,天哪,他可不是来要钱的。他明知已经无法挽回,可却还要偏偏要去挽回。在麻木不仁和绝望窒息的在沉重无望的劳动当中煎熬过十来天之后,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失去理智而全面崩溃了,就像日积月累的山洪终于达到了临界点而泄势而下一般。他不管不顾的丢下手中正忙碌得热火朝天、焦头烂额的工作而私自乘车到她所在的小县城去了。

“我现在就这样走掉,只能拿到上个月的工资,这大半个月的工资是拿不到了,手上也就只有几百块钱了,”他苦恼的向她诉说着,“年底的奖金也没有了,都不知道回家去这么过年。”

她想都没想就从包里取出钱夹来数了一千块钱给他。她说这是她们今天刚发的年底奖金,她发了两千块。

他说你把它给我了你怎么办,他从来没打算过要问她要钱。他也不是来要钱的。

她说“我还有工资,我是女生用不了什么钱。你回去还要留钱发红包给你家小侄儿呢。再说你不要白不要”。

他稀里糊涂的头脑里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这一千块钱很可能就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后的交易了。他头脑发热的把钱从她手里接了过来——也许是她的那句“你不要白不要”的话在他的脑海中起了作用——就在接钱在手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明白过来一切已经都完蛋了,一切都完结了,彻底结束了,不会再有任何幻想的余地了。真该死!他的头脑里一下子滑过过年时又有闲钱打牌的思想。简直不可思议。还有给他妹妹的化妆品,给他在回程的车上吃的饼干、水和面包,她还真是想得周到啊,还有“你妈说你现在回家都愁眉苦脸的,一点不高兴,要高兴点,知道吗“?这不像分手,倒像儿要远行,娘千叮咛万嘱咐。

坐上回程的车一路泪眼模糊的他想象着“三十几岁在哪里和她再次遇见”的场景,这是她说过的话。

“我觉得我并没有失去你,我感觉我们三十几岁以后会在哪里再度相遇,那时候我们不要小孩,我就是你永远的宝贝了。”

 

 

一辆辆车子像打锲子一样的一步一步往前挪窝,前面的昌河刚一有走动时,一辆不守规矩的银色大众想要趁机插在我们面前来,杰哥一个油门,我们的110便刷的一下子冒了出去,大众的欲望没有得逞,牛总和杰哥看着被挤开的大众处于狼狈不堪的境地而得意非凡的“哈哈”大笑不止。

“过去的人我也不想再见,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牛总幽幽的说。

“唉,”杰哥跟着车流向前划了一小步,也感叹道,“每个人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不过这句话听起来咋这么耳熟呢?”

“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欧阳锋。”

“我看过他的《阿飞正传》,里面梁朝伟和张国荣搞得够可以的。”

“为什么偏偏要不远千里的跑到非洲那么远的地方去搞呢?”

“可能那时候香港还不准他们那样乱搞一气吧?”

“所以没办法才特意跑到非洲去搞不成?”

“肯定的!”

在交叉路口的交警终于舍得把我们这边的绿灯时间放到90秒了,可是前面的车流还是动得十分缓慢,看来这个绿灯又过不去了。

“你说人为什么总是想起某一个人?”杰哥问。

牛总就这个问题沉思良久,直到第二个绿灯开始亮了起来时,他才答道,“肯定是你欠她的,所以才会经常想到她,等你把欠她的东西还给她了,你以后就不会经常想到她了。”

杰哥就他的话思考良久,说,“我和甘肃的那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配不上她,因为我感觉她太好奥,而我又太坏奥。”

车子从交警面前向左拐弯而下时,交警对我们装满一车水果的五菱车看都没看上一眼。

“后面她都跟我说的,像我这种人她以前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是完全不搭理的那种。直到有一天,那天下雨,而她没带伞,被淋雨了,差不多都湿了,又没吃饭,我当时也没多想其他的就跑起走周姐姐家去打了一碗砂锅乌骨鸡汤饭来。我只是想到人家现在是你店里的员工,这种情况下打碗饭来给人家吃是很应该的事。结果没想到,”杰哥提高嗓门道,“从那次以后她对我的印象就完全改观了。”

“那个女生个子挺高的,对了,你第一眼看女生一般看什么地方?”

“看脸蛋,”牛总想了想说,“还有眼睛。”

“我先看身材,然后再看脸,”杰哥顿了顿说,“我们家小莫敏的身材还是蛮不错的。”

“首先要看眼睛,”牛总傻兮兮的道,“看她眼睛和不和善?”

“你看人家的眼睛和不和善,”杰哥很可笑的道,“人家还不是看你和不和善。”

车子终于下到了水东路上来,路的右边停满了一长排的洒水车。

牛总一边看着巍然不动的白色洒水车一边在想他到底和不和善呢。

“那个女生比现在的小莫敏高多了,”杰哥继续道,“她穿起高跟鞋差不多和我齐平。”

“确实够高的,”可能他需要我确认一下。

“我家老爸老妈非常喜欢她,可是我们两个却经常吵架,三天两头的吵,有时候一见面就吵,我也不想吵,但就是没办法,想不吵都不可能,除非不见面,真的没办法。”我感到非常疲惫非常悔恨非常累,“他们就说,不要看这两个人吵得这么凶,等哪天他们不吵的时候也就是出事的时候。”

渐渐地牛总又快要睡着了,为了防止他睡着,杰哥总是没玩没了的想办法说这说那。

坐在副驾驶的他总是不失时机的呼呼大睡,这时常惹得杰哥十分恼火,因为就是害怕自己一个人长时间开车容易疲倦所以才时不时的把他带上的,结果他倒好,一出城或一上二环他就睡得春风得意。一看见他睡得香甜可口的样子弄得杰哥也睡意连连,只得不停地一根是一根的抽烟不止。有一回在二环上实在是扛不住了,只得把车停在一个隧道出口旁边凸出线外的地方靠在方向盘上打一会儿屯。车一停他就醒了,还把杰哥的睡相和他自己去找“风水宝地”方便而不得的感想发到了微信上去。一开车他就睡,一停车他就醒;一上路他就睡,一到站他就醒。这几乎都成了规律了。

 

 

“来一根?”杰哥一只手从随意丢在台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云烟”来像牛总示意道,睡眼朦胧的牛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时他才有意识清醒了,然后伸手过去机械的接住递过来的烟。

“结果果不其然,”杰哥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又长长的吐了出去,“等我们都不再吵的那一天也就分手了。”

“我觉得还是我对不起她,”沉默良久之后杰哥声音突然小得有些奇奇怪怪、不自然的道,“因为我和她在一起的同时还有另外的一个女生。”

牛总含混不清的“唔——呃——喔”道,他有些分不清楚那会是个什么状况,他实在没法想象那情那景那心那意。但他也多多少少明白这样的事情也是存在的,且为数不少,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所以也就不便深究。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们在一起,”向右拐了个弯后杰哥接着道,“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呃?”牛总有些心不在焉,他把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巧克力而滑下去瘫在座椅上的身体又重新费劲的把它搬上来,他才没有心思了解你们干嘛要在一起呢。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店,只有小十字一个店。”杰哥说,“虽然她只是我们的暑期工,但好歹也是店里面的员工,下班很晚,为了安全起见,我每天晚上都要送她回学校,有一天晚上,我们走着走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想都没想,我的手就伸出去把她的手牵起来了,然后我们就这样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一直牵着往前走,然后我们就这样就在一起了。”

牛总点了点头,但杰哥当然看不见他点头,他得看着方向盘前二十米以内的距离,再说点头到底表示个什么意思,牛总大概也不明白这个动作所要表示的含义。

“说来奇怪,在一起的时候吵得很凶,现在却会时不时的想起她,总想打个电话问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因为你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嘛。”牛总忽然冒出一句道。

 

 

 

“杰哥以前可厉害了,”小红红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一个星期换一个女朋友,不过现在有了莫敏姐后好多了。”

小红红和牛蒙这两个被命运遗忘的倒霉蛋竟会凑到了一块,他们会去哪儿呢?他们又能去哪里啊,最多不过是去逛逛沃尔玛或者人民广场罢了。

“大概女生比较喜欢我这种人吧?”杰哥不无自我倾羡地说,他刚和一个推销平安贷款的身材高挑的美女业务员在一家他们去调换墙纸的店里面相谈甚欢。还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当然,他并不需要贷什么款。

“如何见得?”牛总纳闷的问。

“因为和我这种类型的人在一起能让她们开心呀!”

“老大,”杰哥抱着两框水果上去一看见黄老大也来下货就冲着他阴险的笑道,“听说你一晚上要来三回?”

“杰哥,”黄老大也嬉笑着回应道,“喂哟,你少鬼扯点咯。”

“睡觉前一回,半夜一回,早上醒来又一回,”杰哥一本正经的道。

“妈的批哦,”黄老大和牛总一起推着垃圾桶去地下停车场的垃圾池倒垃圾,“分就分哦,哪个怕哪个,不过分之前要多搞几回再说。”

“小牛——”黄老大疯癫的一阵旋风似的跑了起来,并且大叫大嚷道,“小牛——,你这狗日的跟我乱说乱讲的!”

“这可不关我的事,”刚从地下停车场颤巍巍的抱着一筐满满梨子上来的牛总强忍着在肚里笑开了花的气流道。

“不关你的事,还不关你的事,”说着黄老大就要去追打牛总。

这时牛总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着一大筐梨子呼呼啦啦的就绕着一个弧形的圈躲开了黄老大的袭击。

“哎呦,老大,”在四通八达、四面八方都大敞开的,没有任何遮拦的完全透明式店面里的操作间里,围坐在电烤炉周围的四个瑟瑟发抖当中的杰哥说道,“有哪样见不得人的,不就是那回事吗,就当是狗**日狗批,得一回算一回。”说完四个人都不同程度的笑了起来。

“杰哥,”黄老大“咕咕咕”笑着骂了起来,“你这狗**日的。”

“小狗日的,你看这个是哪样?”说着杰哥也不管外面寒风凛冽,一下子高高掳起袖子,手臂一弯,打水缸般粗壮的手臂上立马现出此起彼伏的山丘般的弘二头肌和弘三头肌来。

“哪个没得哦,”黄老大也不甘示弱,也手忙脚乱的把袖子挽上去露出他的肌肉来“不就是几块肌肉嘛,小牛你过来评判一下,看下哪个的硬块点?”

没等牛总过去比较,杰哥就一个伸手把黄老大的脖子夹进了腋下来,黄老大被死死的扼住动弹不得,只得乖乖求饶。

“哎呦,”小饭突然提高嗓门到,“你看到没得,要学到点,听到没得?”

“整小饭这厮儿,”杰哥对着腋下的黄老大道,“整不整?”

“整他!”黄老大求之不得。

小饭见势火不对,矛头突然转对着了他,腾的一下子就闪开了五米距离。

“喂呦,”小饭一边逃开一边笑道,“两个整一个,多没意思。”

“好,我们一个一个的来,”杰哥看了小饭又看着黄老大道,“老大,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我先!”黄老大自告奋勇的道,“小饭这匹酸菜我一个人就吃定了。”说着就势要扑过去。

小饭原地摆开马步做出接架的姿势,他们立马就扭打在了一起。杰哥突然向前也朝小饭身后按去,小饭一个急转身,甩开纠缠着自己的黄老大,又后退了五六步,喘着粗气道,“你们这两个土牛,耍诈啊,还阴悄悄的来偷袭老夫。”

“小饭虚了,”黄老大道。

“虚得老火,”杰哥也说。

“小饭呀,要保重身体啊!”黄老大“嘎嘎嘎”的笑了起来,“喊你晚上一天少搞点吗你不信嘛,现在虚了吧!”

“我搞你个毛!”小饭冲他嬉笑怒骂道。

“大家都晓得嘞,”杰哥尽可能的保持着他的风度道,“都是年轻人嘛,正常的生理需求,我们都能接受的,你就不要再装了!”

“装个屁!”小饭据理力争道,“老子天天都在这里上班,一天累得腰杆都快断掉了,”说着并试着弯了下腰,“哎呦”了一声道,“一下班就晓得睡觉,生理需求个毛!”

“再装、再装!”杰哥圆瞪双眼道,“那天晚上刘莎去吃烧烤,结果一晚上都没得回女生寝室。你不要说你不晓得。”

“哪天、哪、哪天?”小饭一时结巴起来,脸也红云白雪的,但他准备死不承认。

“咦,”黄老大也“咯咯咯”的笑着说,“做了吗就承认咯嘛,要敢作敢当,知道吗?像我们一样的,搞了就是搞了。”说着他转头来对着牛蒙道,“牛总哦,你说是不是?你看人家牛总都点头称是了。”

“你都三四天没回寝室睡觉噢,”杰哥有些气急的道,“不要以为我不晓得!”

“哪个讲的,啊!啊!”但他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哪个讲的!”杰哥正色道,“小红红全都给我说了,还敢在这里问我是哪个讲的!”

“小红红这个小狗日的!”小饭急眼红脸的窘笑道,“看老子哪天不好好收拾这个小王八蛋!”

我们又围着那无胜于有的电烤炉坐上了一会儿。由于大腊月间的,天气寒冷,游人稀少,哪有什么人来喝什么果汁。我们又说了一会过年放假的事宜和这久以来店里的经营状况。然后我们又去他们的仓库里面找出碗来随便刨了两碗饭进肚,这才多少感觉有了温暖和力气。

吃上饭后,杰哥终于装作瑟瑟发抖、筛糠似的抱着双手站了起来说,“牛总,我们走,等这两个斯儿在这里慢慢的拼他们的刺刀去。”

“是是是,”等我们都走出了外面的广场时黄老大才冒出话道,“我们在这里拼刺刀,你和牛总两个好下到车子里面去拼你们的刺刀。”说完像个神经病似的“哈哈哈”笑着弯了下去。

打开车门上车时杰哥咕哝了一句“小饭这狗日的,胆子也太大了,竟连我家妹都敢上”。

 

 

“以前住在小十字的时候才好玩,”小红红十分留恋的说起。

“噢?”

“一下班了大家就一起出去吃烧烤,逛夜市,不像在东山什么玩意的都没有。”他们两肩并肩的走着,小红红不时的把手打在牛蒙的肩膀上,搞得牛蒙有些不自在,总是有意无意的让他的手滑落下来。

“真是令人羡慕啊!”牛总假装赞叹道。

“是啊!”小红红陷入了旧日的情思,“十分的怀恋。”

牛总不觉得一大堆人挤哄哄的住在一小块有限狭窄的空间里那有什么好怀恋的。

“而且我们又自己做饭吃,”小红红继续十分陶醉的说,“自己弄吃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像现在的大姐炒的那个菜简直像喂猪一样的,那时候每个店都要做,一个店做一天,然后每个店里的每个人又轮流做,每天放一个人休息专门来做饭。”

“这好啊!”一棵行道树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左手边又是一个伸出来老长的水果摊,水果摊与行道树之间只勉强容得一个人斜着身子通过,牛蒙趁势这个时机抓紧了机会,他的鞋子向人行横道的边沿一滑下了马路,小红红的手终于被他无意间甩落了下来,他感觉自在了些,偷偷地舒了口气。“可那后来为何分开不继续住在一起了?”

“都是杰哥家的那个表妹和小赵干的好事咯嘛,”小红红眉飞色舞的说起来,“每回一进厕所就是老半天,一个先进去了,然后另一个就跟着后进去,一进去就在里面把插销一插,哪个都进不去,想上个厕所都要憋半天,有好几回遭小饭和老猪从外面锁在厕所里面锁了几晚上的。有一回甚至连门都没锁就在里面干起来直接遭小饭撞进去碰了个原型。”

“这可影响不好,”牛总也颇感不满的道。

“所以姐姐和杰哥也是没办法才在东山重新找了个男生宿舍的。”

“这倒是很可惜,要是不发生那种事大家住在一起多好啊!晚上也有女生聊天玩闹的。”

“就是!”小红红说,“那时候我们经常出去散步,特别是她刚来的时候,我每天都陪她散步,去河边啊,”说着他的脸上现出幸福的光景来。

牛总安静的分享着小红红的幸福。

“可惜现在人家都是店长了,我们还是这个样子,我比她还先来一个月零八天呢。”

“你不也是元老吗?”牛总安慰他到,“杰哥都说了,以后会给你们安排的,你,小饭和小古筝一直在坚守,别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换了一批又一批,就你们三屹立不倒,他都在心上记着呢。”

“你们以后吗还可以回老家去,可我是回不去了,我家里什么都没有,房子没有土地没有,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

“哎呦,”牛总只得道,“你小子一天尽想些有用没用的,好好干,你有一身力气在,怕什么?再说不能回去还好点了,这样才能下决心嘛,没有退路了嘛,像我们这种瞻前顾后的反而什么都干不好。”

“好好干,”小红红抱怨道,“再好好干还不是一样,老子什么时候不是好好干的,可是工资干来干去还是那么多。上次开会过后说要给我涨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涨了,还是后来杰哥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从他自家的腰包里掏了来给我补上的。”

“那你这个月的工资发了多少?”

“两千六。”

“你小子就知足吧你,有吃有住两千五六你还想怎样。”

“说实话,你还能在这里干多久,反正我是干到年底,明年就不干了,我要去广东,要不就去上工地。”

牛总曾经在杰哥诉苦说现在的这些“小屁孩”难管的时候——动不动就要辞职,而且有一回小猪要请假,小古筝不批,因为那小子也连着请了两三回了,一会说他祖父死了,一会又说他妈生病了,一会又说他哥哥骑车摔倒了,小古筝自然不批,结果你猜那小子怎么着,他直接甩下一句“你不批准老子就不干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就走了,搞得小古筝都差点哭了——说起要他给他们来一个职业规划,结果杰哥说“一个个大字不识一个如何职业规划”!从此牛总闭口不提。

像小红红这种开口闭口、口口声声说要走的人是不会走的,而像牛蒙这种从来不说半个走字的人则走了都没人知道。

 

 

 

 

 

 

 

“其实咏梅这个姑娘不错的,”装满水果的面包车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像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一样前摇后晃费力的摆动着,杰哥开车之余又做起了牛蒙的媒人来了,“那天她还请我吃水果花茶。”

“是吗?”牛蒙表现得有些不太热心,但为了不拨杰哥的好意,又不好太过冷淡的,只得继续问道,“什么水果花茶?”

“郑莉萍准备在九街上水果花茶,”面包车朝左面摇晃着陷了下去又震动着爬了上来,杰哥说,“叫咏梅负责的,她就想要看看别人家的味道是怎样的,就请我一起去了。”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觉得和我们九街调出来的也差不多。”

“那准备什么时候上啊?”

“快了!”杰哥又说,“其实咏梅真的是个好姑娘,人又能吃苦,贤妻良母型的。”

牛蒙深知其意,只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以前也是开店的,后来店关了,她来我们这里就是想要学习点东西,她说她以后准备一年挣二十万,我叫她慢慢来,一开始不要心那么大。”

牛蒙在心中想象着二十万这个概念,然后咏梅那个模糊的印象又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怎么也无法把这两个印象相组合在一起。

他也知道咏梅可能确实是个好姑娘,脸蛋也过得去,腰肢细柔,胸部形状也富有诱惑力,人看起来也较为成熟理智。相比起文员碧波荡漾的滴溜打转的一双大眼睛,妩媚惑人的粉盼面目,一个充满肉感的身体自是稍逊一筹。可他心知肚明那种尤物离他的距离会更加的遥不可及。然而他的心意毕竟不在此,所以也就上心不来。但就算如此,就算是他这种人,也多少能看出个眉目来,咏梅多少是属意小饭和杰哥的,而此时的小饭正和文员暗通情愫呢。

那天他和杰哥两个送货到九街去时,在等咏梅打菜时,他叫她把她们店里的所有菜筐都搜出来,“咏梅,”他笑着说,“我要把你们店里所有的东西通通都打包带走,什么菜盆啊,框框啊,还有人啊什么的。”

“小牛,”咏梅突然把视线从正在打菜的菜框里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平直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你带不走我,真的,小牛。”

牛蒙原本也无意,只是当做玩笑说的,结果她却当做真话给回了,弄得牛蒙有些窘迫不堪,幸好九街的菜也打好,他嘻哈着抱上菜盆夺路而逃了。

他也知晓自己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带走”咏梅,只要采取猛烈攻势和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持之以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还是不完全了解咏梅的好。

“哪天我叫小饭把你安排到九街去帮忙,你看如何?”

“唔,”牛蒙有些急了,“不是,咏梅好是好,可是我对她没感觉。”

“那小莎?”下坡时杰哥把车放到了一档,开起玩笑来。

“太小了!”

“老二?”

“咋可能!”

“不会是魏丽吧?”

“不是。”

“那会是谁?”看来今天杰哥是非要得出个结果来才肯善罢甘休的,“小古筝?”

牛蒙默而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刚一下完坡道面包车就摇颤着向上耸动了一下,杰哥换了挡,它又顺势沉了下去。

“我就知道是她,”杰哥颇有几分得色又有几分心焦的道,“别看我不经常在店里面,但店里的事没有瞒得过我这双眼睛的。”

牛蒙咕哝着说了句什么。

“围这个小姑娘的人多嘞,”过一会儿杰哥感叹似的说道。

牛蒙似乎听而不闻,只要一说到小古筝,在他眼里她的身上便笼罩着一层透明的、薄薄的、淡黄色的光环,其它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都沾染不到她身上去,那里是圣洁的。就像那个闪着同样光环叫做周瑜最后却掉进粪坑淹死的同桌女孩子。那是位于教学楼与厕所之间的犄角处的一块没有铺上水泥的空地上,隐没在教学楼的身后,里面长满齐腰高的杂草和灌木,中间有一棵树皮光溜溜的鸡爪树,再往里是一块在村里的小庙里出家并兼看守学校的唯一一个老和尚的菜地,菜地和鸡爪树之间就是那个被杂草遮挡淹没的直径一米多宽的粪坑。每到鸡爪成熟之际,那块草地和菜地总是被偷吃的学生践踏得一片狼藉。长年累月戴着一小顶圆帽子的老和尚总是阴沉着一张黑鲈一般的脸应对他们这些不守规矩的捣乱破坏者。那里离只有两层楼的教学楼一楼最左边的二年级教室最近,所以一下课,他们二年级的男生总是最先跑到鸡爪树下面去的那班男孩子。而一年级的教室是在一进校门的一排矮矮的青石块砌成的挨着学前班的第一间。

“从今天起,成绩好的就和成绩好的坐前排,成绩差的全部给我坐在后排去,你们这些成绩差的不但不跟着成绩好的学习,反而把成绩好的都给带坏了,上课不认真听课,自己不认真不说,还拼命找成绩好的同学说话,影响别人用功学习。”他们那个漂亮的刘华老师很生气,那个该死的不学无术,废话连篇,像块破石头的刘邦居然把我们的牛蒙的成绩都给带坏了。

小学二年级的牛蒙被他们那个十分美丽动人的年轻女教师刘华从前三排换到了第一排,和那个总是滋事闹事的刘邦也分开了,周瑜和他成了同桌。自此一切都是美好的,要不是那个该死的粪坑葬送了这一切的话。所有人都想和周瑜成为同桌。

一切景象都是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的,可是周围又闪耀着奇异的金光,从推开的教室门洞里弥漫开来,将整个校园团团包住,像沐浴在无边的佛法海洋里一样。他背着母亲给他浆洗一新的带有两个卡通人物的书包怀着兴奋欢快的心情走进时隔整个暑假的教室里去,周瑜一直笑吟吟的看着他,不,她正在做自己的事,在桌面上的作业本上信笔涂鸦又认认真真的涂画着什么,可她已经知道他走了进来,并且心里面在对他说“好久不见,新学期欢迎你的到来”。可是他突然羞愧不安起来,并且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完了,他心想,她是不是发现了我上个学期美术期末考试时借她的水彩笔来上色时不小心用力过猛按断笔尖后又悄悄的把它装回去还给她了,她该不会要叫我陪她吧,我该怎么向爸爸妈妈交代。那个好像很贵的样子,全班也都没有几个同学买,她家看起来好像挺有钱的样子,她穿的那些衣服都像五彩缤纷的蝴蝶一样漂亮,他可从来都没看过其他的女孩子有这么多不同的衣服的。可是由于等待父母筹备书学费而直到开学正式上课的九月一号那天才忐忑不安的来学校报道的他得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噩耗。那个粪坑提前结束了他那萌芽过早的爱情和整个青春期之前的幻想。据我所知,作者在这里就此断言是不负责任的,因为,本书作者不幸夭亡后,我作为本网站的特聘编外人员,专门就此做了较为周密的调查,因为在这件事过后,他又对同班的另一个女孩子产生了好感了。他们两同时写的一篇以《第一次······》为题的作文深受班主任沈大强老师的好评,并当做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我们的主人翁写的是《第一次跳高》,这篇文章我还有幸从他的遗物里得以目睹,其中有这样一句当时老师的批语“‘老师说我是跳皮筋’,这句话我是当场说过他的”,原来他们当时的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也兼任体育老师,而他所钟情的那个女孩子写的则好像是《第一次煮面》,因为他回来家后也试着煮面,他的母亲就问他怎么想到自己煮面了,他说他也要学习怎么煮面,因为他们班上的同学都会煮面了,而且还因此写了一篇受到老师表扬的作文呢。可是后来好景不长,那个“煮面”的女同学竟然为了十块钱把自己的贞操出卖给了他们老师的外甥——一个从镇上来的刚上二年级的学生——了,长相颇有几分我们冠希同学的神容。当沈大强和另一个也是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和他一样住在学校里的叫做王国富的老师掀开水泥盖准备打水时,才发现他们俩正在下面慌慌张张的穿衣服呢。从此,“煮面”同学变成了“十块钱三包子”同学,我也不知道这具体是何含义?另外,那个借给他水彩笔的女同学也并没有掉进粪坑里去,而是跟着做家具生意的父亲举家迁移到了镇上去了,后来又从镇上搬到了城里。

 

 

 

“这两个挨千刀砍的,野老鸹叼的,豺狼豹子拖的,”一打鸡爪时,大蒙和二蒙就径直跑到大舅家那棵又高又大、枝干横生的鸡爪树下面去捡鸡爪去了。背着一背篓牛粪从外祖母家园子后面的徐坡小径上走的大舅妈每看见他们两兄弟出现一次就咒骂一次。

“大蒙二蒙快捡快捡,不要怕!”站在鸡爪树下面的大肚皮大舅赶紧给他们说着。

他们两没事就在外祖母家门口的那个园子玩耍,哪儿也不去。成天拿着把烂镰刀在里面挖啊刨啊的,还可以扳竹笋烧来吃,挖竹荪卖给来骑着单车收的老伯伯。

“憨母鸡抱鸭蛋,憨外婆抱外甥,”这是旁晚时分王家那帮娃儿骑着牛收家来了。

他们的爸爸妈妈又躲计划生育去了。直到上学之前,他们都是在外祖母家度过的。

而每当他们的父母难得一次的露面拎着大包小包的来到外祖母家时,在路边碰上的大舅妈就会笑着脸说“大蒙二蒙来家里玩呵。”他们妈妈把这叫做“豆腐嘴,刀子心”。不过三三和冬冬表姐待他们两倒是十分和善的,总是带着他们四处成天百日,漫山遍野的疯跑,领着他们去和西苗寨子的那些个衣着清爽的白皮后生约会,甚或是银子坡煤厂长相漂亮的黑漆漆的挖煤哥鬼混。

“大伯,大伯,”感觉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圆圆小表弟就跑来告状来了,“昨天下黑我看到三三姐和煤窑上的那个小瘪三在王家杨梅树下面紧紧的抱在一起。”

三三表姐还放了武打成人录像片给他们看。

“二蒙长大了一定很帅,”三三表姐说,他们走在喷着牛粪香的毛狗小路上,两边生满了叫做臭母狗的发出臭味的绿油油的矮密树丛。

“从他现在眉毛是眉毛眼是眼的样子就知道了,”冬冬表姐也跟着道。

“大蒙也不丑,”三三表姐说。

“只是比较普通,”冬冬表姐惋惜的说,“长得比较普通。”

 

 

“你想打听她们哪个的消息,哪个的身世就直接来问我,”杰哥说,“我这里都一清二楚,绝对包你满意。”

牛蒙呆呆的看着打了包票的杰哥,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默认来,心想又上了老谋深算的杰哥的当了。

“小古筝家老爸老妈一直想把她嫁给他们邻寨的一个二十七八的人,”杰哥说了起来。

“那小古筝是什么态度呢?”牛蒙焦急的问道。

“小古筝当然不愿意了,所以才想法设法跑出来的嘛。”

“哦,”牛蒙放心的道。

“她以前是我老妈教过的学生,可能知道我们在外面做事,然后她就跑去找到我老妈,这才出了来。然后那个小子就跟到追了出来,一直追到我们店里来,小古筝自然不理她。那家伙看到无望了,就对她家妹下手,结果倒把她家妹搞起走了,你能想象下,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一起是什么概念?”

但牛总才懒得去想象,只要被搞走的人不是古筝,哪怕被搞走的是小古筝的妹妹他也懒得上心,想来也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混账人,要不怎么就跟着人家走了呢?

“小古筝家妹还在这里的时候,小古筝就不大搭理她的。”皓哥把车停在路边时说道。

牛总觉得有些奇怪,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实在不好把握。

“我就搞不懂了,”牛蒙说,“她家老爸老妈为什么非要让她去嫁给那个人呢?”

“他家有两层楼的三间大房子,又离她们家又近,以后干活路好帮忙。”

“你们那里的人的想法还真是奇怪耶。”

“是啊,我都搞不懂,我们县城的那些娃儿成天游手好闲的,哪里会像我这样一天忙死累活的,也不晓得他们那样游起有什么意思?”

“这都啥年代了,还想着好帮忙种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