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初现的曙光,菲戈人摆起了庆功宴。他们喝酒、吃饭,再喝酒,并且讲起了故事,把牛皮吹得比自己的个子还大。
罗伯·无名氏看了蒂凡尼一眼,说:“这下好了,田野重归我们自己了!到洞里来,珍妮很想看看你这张俊俏的小脸呢。”
于是蒂凡尼钻进菲戈之丘,里面似乎比她上一次来时宽敞不少。厅堂里到处都是上蹿下跳的身影和飞舞的苏格兰裙,那是菲戈人在跳踢踏舞——菲戈人随时都愿意来上一段踢踏舞,靴子踏在地上咚咚作响,像是在对全宇宙发出挑战。除此以外,每个菲戈人自然都希望让人知道自己抗击精灵的赫赫战功。
年轻的菲戈人则都想让蒂凡尼——他们心目中的群山的巫婆——听听自己的英勇事迹。他们聚在她身边。
蒂凡尼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孩子们?”
小加勒姆有些结巴地说:“我叫加勒姆,女士。”
“很高兴见到你。”蒂凡尼说。
“我也是,女士,这是我的哥哥,加勒姆。”
“你们两个同名?”她说,“这样不会很麻烦吗?”
“哦,不会的。我知道我是谁,他也知道他是谁,我们还有一个兄弟也叫加勒姆,他也一样。”
“你们觉得这场战役怎么样?”
“哦,不错,他们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我们的首领特别擅长分配任务,他让我们使用狼牙棒、矛和斧子,当然还要用脚踢。等我们三个把一个精灵打倒在地之后,我们的靴子就能派上用场了。”
老男孩们正沿着小路朝山下走。
他们此时唱起了新的歌曲,歌的开头是这样的:“战士,战士,我天生就是战士!”每唱一句、每迈一步,他们的身姿就更加挺拔、更加矫健。
“战士,战士,我天生就是战士!
“国王,国王,为了国王和民兵队,
“我们,我们,我们把敌人打倒,
“他们闻风丧胆,他们落荒而逃!”
妻子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丈夫们这种神采奕奕的样子,纷纷亲吻他们。他们随后又朝城里的酒吧走去,把自己的经历讲给朋友们听。
麦克皮斯船长手里拿着一杯啤酒,坐在酒吧外的一块石碑上,兴高采烈地大声说道:“兰克里的居民们,我们几个老头子今天很开心,因为我们把可怕的精灵赶走了。人们都说老头儿健忘,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绝对不会。我们以为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但是今天我们发现,我们其实还很年轻。”
于是人们喝起庆功酒,一杯接着一杯,每个人都想请这群老男孩喝上一杯,直到所有人都喝得摇摇晃晃。尽管如此,仍然有人高喊:“你们还有没有时间再来一杯?”
第二天月升时分,夜幕开始降临时,乔弗里再次骑着扫帚悬浮在半空中。蒂凡尼高声对他说:“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难道不是人人都会这样做吗?”他答道,“正好大家都来了,我们来问问她们。”
没错,诸位女巫都来了,领头的是奥格奶奶和玛格丽特。又到了商议未来大计的时刻——不过,如今的未来已经不再充斥着精灵。至于眼下嘛,好吧,眼下女巫们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彼此讲述两个战场所发生的事。
罗伯·无名氏燃起篝火,作为指引方向的信号,蒂凡尼望着女巫们在空中盘旋,找到空位后再一个接一个地降落。不过,没有一个人能让自己的扫帚在空中悬浮不动——看来乔弗里是唯一一个能让扫帚这样做的人。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偷偷溜回来。”过了一阵,奥格奶奶说,“决不能信任那个老毛鬼。听你的描述,蒂凡尼,他是在迷惑你呢。”
“我知道,但我并没有中招。”蒂凡尼说,“自从唯一一个决心行善的精灵去世后,我就不再受法力的迷惑了。我们在她的墓地做了记号,奥格奶奶,你知道的。即使他们回来,我们也会做好准备迎战的。我们可以把铁放在白垩地的石阵上,就像你们在起舞者石阵撒上铁屑一样。”她的声音变得坚定,“现在铁就存在于我的灵魂中,要是他们胆敢回来,我一定用铁腕处治他们。”
“依我看。”玛格丽特王后说,“我们已经击败了他们许多次,我觉得这一次他们是认真的。我猜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那我得喝一杯,庆祝他们不再回来。”奥格奶奶说。
“女士们,既然大家都聚齐了。”蒂凡尼说,“我想跟你们谈谈乔弗里的事。他是我们的得力助手——我相信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将兰克里的老年人组织成了一支战队。他既聪明又细心,而且足智多谋。他会倾听别人,还拥有独特的魔法。”
“没错。”奥格奶奶说,“每个人都喜欢乔弗里。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能够理解每一个人。相信我,老太太们也很乐意让他治疗腰酸背痛之类的毛病。他能让人变得平静,这你们都知道。他本人也很平静,即使他已经离开,但他到过的地方依然能够保持安宁。他的本领不仅仅是能让人高兴起来那么简单,在他离开后,人们的状态都要比原来好许多——仿佛生活又有了意义。像乔弗里这样的人,该怎么形容呢,他们能让这个世界变得,呃,更舒适。”
“我完全同意。”伊尔维吉太太说。
“你同意我说的话?”奥格奶奶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的,亲爱的,我同意。”
于是蒂凡尼想,我们终于可以和平共处了。“谢谢你,乔弗里。”她低声说,“既然大家都在。”她提高声音说道,“我想告诉大家,我不能接管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农场。我不会再睡在她的床上了,因为我并不是她。”
奥格奶奶笑了:“我早就在想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打算,蒂凡尼,说到底,你还是要学会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
“我的根在白垩地,而白垩地能赐给我力量。”蒂凡尼继续说,“我的骨头终将与这片丘陵融为一体,就像我的祖母阿奇奶奶一样。”
女巫们窃窃私语。她们都听说过阿奇奶奶的大名。
“再说我自己也有一双结实的靴子。既然我不会在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床上睡觉,那么我也不会穿她的靴子。”
奥格奶奶咯咯笑起来:“那么下次我到小屋去,就把它们带走,蒂凡尼。我记得艾斯米的靴子,我认识一名年轻女巫,给她穿上正合适。”
“说到年轻的女巫,”蒂凡尼继续说,“蒂克小姐为我招收了几位很有潜力的年轻姑娘。我想把她们送到山区去接受正式培训,可以吗?这样将来我在白垩地也有个帮手。”
女巫们纷纷点头。正该如此,因为这就是女巫的培训方式:年轻的姑娘们——南希·阿普莱和贝奇·帕顿——将向资深女巫学习这个行当的入门技术。
蒂凡尼深吸了一口气:“我建议,由乔弗里代替我,接管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小屋和农场。”她一边说,一边看了奥格奶奶一眼,奥格奶奶向她眨了眨眼。
蒂凡尼瞥了一眼伊尔维吉太太,惊讶地发现她点了点头,说:“他是个既优秀又正派的年轻人,我们都见识过他的本领,如今我们生活在铁路时代,或许也该把过去的习惯改一改了。没错,我同意由乔弗里先生接管威得韦克斯奶奶——蒂凡尼在兰克里的农场。他虽然不是女巫,但他也不是一名普通的杂工。”蒂凡尼看出伊尔维吉太太在动脑筋,蒂凡尼相信,自己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房前屋后一定也会有个小伙子。
奥格奶奶大声地说:“你管他叫什么来着,蒂凡尼?平息者?我们就沿用这个称呼怎么样?”
不过,玛格丽特还有话要说:“维伦斯听说了乔弗里和老先生们的事迹。”她说道,“他觉得应该给乔弗里一些奖励。我正好有个合适的主意……”
于是,几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斯威福勋爵惊讶地看见自己的三儿子正神采奕奕地骑着马沿着漫长的车道向自己走来,他身边跟着一位传令官【82】,印有兰克里王室徽章的三角锦旗迎风飘扬。梅菲斯特背上披着一条天鹅绒马甲,上面印有同样的徽章。
“王室特派使者,乔弗里·斯威福到访,特此通告!”传令官大声通报,并举起小号吹奏了一段乐曲。
乔弗里的母亲喜极而泣,而他的父亲却气得怒火中烧——技巧再高超的平息者在他这里都不起作用——他此时不得不向这个在他眼中一无是处的儿子鞠躬致敬,因为谁也不能违抗王室的旨意。
不过,乔弗里的来访还有一个目的。在接受完鞠躬礼、屈膝礼之类王室特派使者理应接受的礼仪之后,乔弗里笑呵呵地看着大家说:“父亲,我有一个好消息!我们从前长年住在乡下,难免会觉得城里人不够重视我们,不过我向您保证,从现在起,不会再这样了。最近在……养鸡行业有一项重要的改革。安卡·摩波的一些年轻人——他们的父母很有权势,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他用一根手指点点自己的鼻子,暗示父亲可能认识这些有权势的父母,“他们认为,我们不必再为了保护自己养的鸡而猎杀狡猾的列那狐先生了。”他笑容满面地说,“他们设计了一种能够抵御狐狸的新式养鸡场。至于您,父亲,您就是那位最最幸运的土地所有人,由您来试用这种新式养鸡场。”
他父亲被气得语无伦次,这时乔弗里的哥哥休突然欢呼起来:“好啊!”他这样做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他觉得应该有人给点反应。乔弗里环视四周,看见了母亲的面容。她平日的神情像是被生活践踏了太多次,仿佛正等着人去欺负她,而此刻,她却昂首挺胸。
“哈罗德,我们的儿子太了不起了,就连国王也器重他,把他当朋友。”她自豪地说,“不许你瞪我,哈罗德,我今天一定要把心里话说出来。而且,连兰克里王后都邀请我去做客呢。”她得意地补充道。
梅菲斯特咩咩叫了一声,乔弗里的父亲转身气呼呼地走了,山羊也转过头来,从不留情的蹄子正好瞄准斯威福勋爵的屁股。紧接着它放了一个响屁——就连勋爵摔了个狗吃屎也没能掩盖它的屁声。
“它还真是一头粗俗无礼的山羊。”乔弗里低声对站在自己身边的麦塔维士说。
这位上了年纪的马童回头看了看:“而且你父亲还不敢动它一根毫毛。”他眨眨眼睛说,“只要它身上披着那件高级马甲,就不行。”他吸了一下鼻子,“不过,我说,梅菲斯特的气味真是呛鼻子——它比我印象里还要更臭。”
“是的。”乔弗里说,“不过它会爬树,会用厕所,还会数数,它真是个奇特的动物。它能把阴天变成晴天,不信你看看它的眼睛就知道了。”
麦塔维士看了一眼,又连忙移开了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