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都喜欢捣乱。每当精灵入境,他们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这世上出现了许多毫不引人注意的变化,起初只是一些恶作剧。
好比男爵徽章酒吧的酒窖里,啤酒悄然发生了改变。不论约翰·派斯里再怎么经常擦洗、更换水龙头和酒桶,啤酒里还是突然间布满了悬浮物、杂质和酒桶的污垢之类的东西,急得这位酒吧老板直扯头发——他的头发本来就不多。
于是,酒吧里有人说:“一定又是精灵搞的鬼。他们就喜欢开这种玩笑。”
“哼,我可不觉得好笑。”托马斯·格林克拉说道,一旁的约翰·派斯里都快哭出来了。酒吧里一如往常,人们议论纷纷,谈起有关精灵的话题,但是没人相信真是这样——直到不久以后,家家户户的门框上突然都钉上了一只马蹄铁。
人人笑着说:“无论如何,我们还有自己的女巫。”
“好吧。”杰克·汤波说,“我无意冒犯,可是她最近总是不在这里。好像她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兰克里。”
“哦,拜托。”乔说道,“我们家蒂凡尼每天的工作比男人还辛苦。”他想了想(他知道,他说的话很容易通过派斯里太太传到自己妻子的耳朵里),“比那更了不起,她做的是女人的工作。”他补上一句。
“那你说这啤酒是怎么回事?”
“储藏得不好?”杰克·汤波说,“不是我说你,约翰,造啤酒的确很难。”
“什么?我的管子比雨水还干净,而且我每次换桶都会洗手。”
“那是怎么回事?”
必须有人替大家得出结论,于是有人说:“那就只能是精灵干的好事。”
“哦,拜托。”乔说,“我家蒂凡尼一眨眼就能制伏他们。”
然而啤酒依然是酸的……
在兰克里,兰姆托山区的森林里,马丁·斯奈克和弗兰克·索亚心中十分焦急。他们离开上一个城镇——热火镇,已经长途跋涉了好几天,他们离开主路几个小时才走到这个地方。他们腹内空空,天色也越来越暗,这不由得让他们加快了脚步,但是在陡峭的山坡上沿着鲜有人迹的小路前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是不能尽快找到伐木工人的营地,他们很可能要再次在野外过夜。前一天夜里他们听见了野狼的嚎叫,现在,随着气温降低,天上飘起了雪。
“我觉得我们好像迷路了,弗兰克。”马丁焦急地说。
弗兰克竖起耳朵仔细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往这边走。”他信心十足地说。
果然没错,他们才走了不到五分钟便听见了交谈声,没过多久又闻到了烹饪的香味,这真是个好兆头。接着,他们透过树木的间隙望见了营地。许多汗毛浓密的大块头男人正走来走去,另一些人坐在树桩上,还有一个人在烧得通红的便携炉灶上搅拌冒着泡的食物。
两个男孩从树林里走出来,男人们抬起头。有一两个人把手伸向自己那饱经历练的大斧子——他们的斧子从不离身,但是当他们看到来人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时便放松了警惕。一位上了年纪的伐木工走过来招呼他们,他身穿一件格子花纹外套,兜帽上带着一圈毛皮边——看他的样子,若不是他先开口,你绝不敢跟他搭话。
“你们两个小伙子到这儿来干什么?你们有事吗?”他打量着他们俩——弗兰克个子不高,精瘦而有力,马丁虽然块头更大,却在伙伴身后害羞地磨蹭着双脚——每当被问及除了名字以外的问题,那些肌肉发达、其他方面却略有欠缺的小伙子总是这样不自在。
弗兰克说:“我们想找工作,先生。我叫弗兰克,这位是马丁,我们想在滑道工作。”
老男孩看看他们,像是在估量他们俩,接着他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我姓斯拉克——你们俩叫我斯拉克先生就行。你们想在滑道工作,是不是?那么关于维护滑道,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呢?”
“知道的不多。”弗兰克说,“但我爷爷曾经在滑道工作过,他说他日子过得不错。”他顿了顿,“我们听说工钱不少。”他高兴地说。
伐木工人在这么高的山上工作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伐木营地十分偏僻,离马车通行的主路很远。想靠马匹将巨大而沉重的原木运出森林不太现实,解决办法就是通过一条水流湍急的滑道将原木运下山,送到位于山下丘陵地带的仓库。再从那里通过骡车将原木运到城镇和都市。
这个主意非常棒,第一条滑道投入使用以后,这个办法开始广为流传。负责维护滑道的人住在小木屋里,屋子则胡乱建在滑道转弯处的岩架上,距离近得到了危险的程度。除此以外,他们还必须强壮有力,才能够在几吨重的木材被急流裹挟而下时疏通被堵塞的滑道。许多年轻小伙子来到山里决心征服滑道,哪怕只是为了增加吹牛的资本也好!当然了,有些人在刚开始运送原木时犯了错误,从此便再也没机会对别人谈起任何事了。好在每个营地都有一名伊果尔,所以他们其中有些人还是很有可能获救的。你有时会遇见一些年纪很大的滑道手,做这一行已经很久了,在他干瘦衰老的身体上,你可能真的会见到一对小伙子的臂膀。
“滑道可不会宠着娇娃娃。”斯拉克先生说,“这是男子汉才能干的工作,而且不许出错。我看得出你们俩都有肌肉,但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像你们这样四肢发达的男孩子有很多。我们需要的是头脑发达的男孩子。谁也猜不到在滑道急转弯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皱着眉头看看他们,“你们认识小杰克·艾伯特吗?那个跟他母亲和妹妹一起住在山下的年轻伐木工。他一个星期以前差点把自己的脚给砍下来,多亏女巫们派来了一位有点斜视的姑娘,他这才好起来。想想他的经历,小伙子,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山上的风险。维护滑道可比伐木危险多了。”
两个男孩有些沮丧。
“而且这山上的一部分木头是有魔力的。”斯拉克继续说,“是给巫师准备的。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人,小伙子——这些木头不能用火车运,即使在山下的仓库也不行。你们想清楚了吗?在山里,魔法有时会改变人。”他指指身边被白雪覆盖的树木,说道,“这些可不是普通的松树,这些是预言松,它们能够预见未来。不过我既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做到的。松树预见未来有什么用?它能预言自己什么时候被砍倒——但人们还是要把它砍倒。这并不代表它能躲过一劫,哈!不过要是你摸一棵松树,而它喜欢你,你就能看见即将发生的事。所以说,小伙子们,你们还有兴趣吗?”
马丁这个人不善言辞,他只是简短地说:“我只是需要钱,老板。当然了,还有食物。”
“哦,工钱不少,而且你可以订购货物并让他们送到山上来。”斯拉克先生说,他在格子外套的口袋里翻了翻,掏出一本被翻得很旧的书,“大森林邮购商品目录。我们离了它简直活不了。你想要什么都能买到。”
弗兰克看看商品目录的封面:“这里写着可以找个新娘。”他疑惑地说,“还可以用火车送来。”
“好吧,火车不会开到这么高的地方——树木附近不能出现铁。最近的火车站在热火镇,离得不远。新娘子是一项新服务,你们两个小伙子来得正好。这上面说你可以选择一位年轻姑娘——很多漂亮姑娘都在征婚。选一个你们自己喜欢的,凭你们在这里的工资,足够她建起一间室内厕所,生活就再也不会乱糟糟的,而且她喜欢什么衣服就可以买什么衣服。工资就是这么高。”他停下来将产品目录塞回口袋里,又说,“女人的衣服真不错啊,你们不这么觉得吗?前几天我刚刚遇见一个男人,他说他旅行时总是穿着女士内衣……”
“他没事吧?”马丁疑惑地问斯拉克先生。他曾听说过,在一个偏远的伐木营地,那些高大健壮的伐木工人都穿着女人的衣服,放声高歌,赞美自己的大斧子,但他之前一直不相信。至少,直到刚才他都不相信。
伐木工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好了,马丁,你是个好小伙,是不是?”他说完又转向弗兰克,“你,小伙子,你为什么想到这里来碰运气呢?”
“呃,斯拉克先生,我之前在跟一个姑娘约会,可是后来来了另一个小伙子,您知道的……”他有些犹豫。
斯拉克先生将一只大手伸到他面前:“不用再说了,孩子。这座山里的人都是身在这里,心却在别处。等你们赚到钱,说不定也可以翻翻大森林的商品目录。好了,你们看起来还算有力气。报个名,我们废话少说。你们明天一早开始工作,看看你们做得怎么样。只要你们脑子灵光,就能拿到不错的薪水。但要是你们在滑道上乱来,我就把你们的薪水交给你们的老母亲,好让她把你们安葬。”
他向拇指上吐了一些口水,跟两个男孩达成了全世界男人约定俗成的拇指协议。
“现在我要告诉你,接下来三十分钟你们要干什么。”斯拉克先生笑着说,“你们要到原木被放进滑道的地方去,到那里看着学习。我不用问预言松就知道!”他大笑起来,拍了拍身边的松树。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碰到树皮的那一瞬间,他的下巴差点惊得掉了下来,兜帽也从头顶掉落,露出被恐惧冻僵了的面孔。
“小伙子们。”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样一个头发花白的汉子竟然会结巴,这本身就让人十分恐惧——“快离开这里。现在就走!到山下去。再过五分钟我们即将迎来一场战争!我只要会用斧子的成年男人留在这里。”接着他转身跑进营地,高声呼喊其他的伐木工。
马丁和弗兰克面面相觑,都惊呆了。接着,弗兰克尝试性地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树干。一连串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群美艳动人、颜色各异的生物身披紫罗兰和羽毛,皮肤上涂着靛蓝染料,从树林中排山倒海而来。然而随之而来的痛苦与死亡却没有半点动人之处。接着,他看见一个外圈装饰有皮毛的兜帽在滑道的急流中时隐时现,兜帽里裹着的是斯拉克先生的头。仿佛斯拉克先生稍一走神,头和身体就分家了……
两个男孩跌跌撞撞地从伐木工人之间穿过,向树林走去,白雪皑皑的空地透露出了一线生机。
但他们的脚步还不够快。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口哨声,一大群精灵手舞足蹈、铺天盖地地从树林中现身——这些精灵高大、凶恶,羽毛和紫罗兰制成的外套使得他们看上去就像捕猎的猛禽,从阴影笼罩的高空猛扑下来。两个男孩连忙后退,一步也走不动了。
伐木工人与精灵陷入了恶斗,营地里的伊果尔也加入了战斗,他说:“去摸那些松树,这能让他们变糊涂,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你正好可以把他们痛打一顿。”
面对战斗,伐木工人决不退缩,他们手中的利斧击倒了一个又一个精灵。但是更多的精灵不停地涌进营地,将小木屋掀翻,将原木横七竖八地踢进滑道,精灵们攀上树顶,朝着下面的营地狂笑。他们的笑声似乎具有神奇的魔力……那笑声穿透了伐木工人粗糙的外表,使得他们跪倒在地,抽泣着寻找自己的母亲,斧子丢在一旁,任由那些势如破竹的精灵摆布……
“我说过,你们快逃命,到滑道去,孩子们。”斯拉克先生大喊一声,用斧子砍向一个偷偷潜伏到他背后的精灵,“那些滑道的速度比精灵快。我没事的。”
马丁只得相信他说的话——但是弗兰克已经看见了未来,知道斯拉克先生的下场并不是“没事”。
马丁跳进了一只木桶,弗兰克紧跟着他,接着斯拉克先生拉动操纵杆,木桶出发了!他们顺着滑道,沿着陡峭的山坡蜿蜒蛇行,有些弯道非常急,他们不得不向另一侧偏移重心,才不会掉下去。他们浑身湿透,面前、背后、身边都是成堆的原木,他们漂过峡谷,一路躲避精灵射出的利箭。精灵们穷追不舍,仿佛一群致命的昆虫,向伐木工们涌来。
这是一场狂野的、极度紧张的逃亡,随时可能让人丧命——这种可能性让人在未来有了谈资,不过那些丧了命的人自然是没法再谈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两个男孩谁也没遇上过这么可怕的事情。透过嘈杂的水流声,他们仍然能听见身后传来伐木工人的尖叫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东西跟他们一起在水中漂流,谁也不敢仔细看。
漂流的终点处是一堆原木。仓库里有许多男人,都是些大块头的壮汉,他们手里拿着斧子,因为木材受损而火冒三丈。就在他们聚集起来的时候,上面传来了笑声和惊叫声——接着是一片寂静。精灵消失了。
臭烘烘村【57】的磨坊主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这座磨坊里的碾磨也十分精密,齿轮日夜不停地向各个方向旋转。老板最害怕的事情,也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有一天碾磨崩坏,精密的齿轮四散弹开。不过,只要它们保持转动,磨坊老板就心满意足,毕竟每个人都需要买面包。
一天夜里,精灵来了。天啊,他们弄坏他的面粉,在麻袋上划出口子,还将一座蚁冢丢进谷物里,对着老板哈哈大笑。
但他们犯了一个大错误。
磨坊老板向欧姆祷告,但却没有得到回应——然而他得到了一个答案,正是他希望欧姆给他的答案。磨坊老板任由精灵胡闹,但等到精密的齿轮开始转动的那一刻,他们便被金属包围了——美妙的、冰冷的金属,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转动。
磨坊老板锁起房门,让他们无路可逃。他整夜都能听见惨叫声,当朋友们问起他怎么能这么做的时候,他只是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山下的滑谷村,老妈子格里格一觉醒来,头发乱成了一团,满床蓟花的尖刺撕扯着她满是皱纹的皮肤……一个精灵骑着一头小母牛开怀大笑,小母牛被持续了一夜的狂欢累垮,跪倒在地……
在斯莱斯村,一位上了年纪的坏脾气小贩正推着自己唯一的谋生工具——手推车,朝广场上的集市走去,嘴里吆喝着:“一天一颗大头菜,哥布林保证不敢来。一天一头洋葱,精灵——啊!”
在兰姆托的山区,一个名叫艾尔希的少女正和妹妹用花朵在下巴上呵痒玩。她突然松开了妹妹的手,任由小女孩向河里走去,而艾尔希则含情脉脉地望着父亲养的驴子——同时,一位毫未察觉到危险的游人蹦蹦跳跳地向树林深处走去,和着精灵那不绝于耳的乐声手舞足蹈,精灵在他身旁欢跳,为他的痛苦而喜笑颜开……
三个精灵发现了一窝刚出生的小兔子,打算大开杀戒好好玩一场,与此同时,猎物之神海纳——那些注定被捕食的毛茸茸的小动物的守护神,悄悄钻到灌木丛下藏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