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名叫艾里斯,她比约瑟皮娜高,但没有约瑟皮娜那副好性子。她生着一张冷淡的狭长的脸,天鹅颈,样子就像古埃及王后奈费尔提蒂,这种模样在太平洋地区备受称赞。她和凯文并排躺在狭窄的床上,注视着头顶上方的电扇悠悠地转动。
凯文从一跟她睡觉起就知道她是一个职业老手。不是因为她的技能远远高于人们,对这穷乡僻壤的当地女孩——即使是一个一流的女孩——的期望,而是因为她的香味。这是一种刺激的城市派头的气味,部分是麝香,部分是檀香。但那不真的是无意中散发的,而是因为艾里斯从未停止使用这种强烈的诱人的芳香。没有哪种香水持续时间会这么长,凯文知道,艾里斯吞了些香料,这是妓女的小伎俩。如果她出汗,每滴汗里发出麝香和檀香的气味;如果她感到亢奋,就在***高xdx潮时放出浓烈的香雾。不管他吻她苗条、光滑的身躯的什么部位,他都会吸得满嘴的香气。
檀香木中有股古代木料烧成的死灰的气息,这是一种行将消失的气味,一种暗示秋后冰雪的教堂的香气,如同来自陵墓似的阴森气息。
到半夜时分,艾里斯已经使凯文吓得魂不附体,再让她骑在他身上就像是屈从于一个充满千年遗恨、正在脱去旧亚麻布裹尸布的木乃伊。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以前从没有妓女使他产生过这种印象。
他慢慢从她身下挪出,站在床边,笑得令人愉快:“晚安,艾里斯。”他走向写字台,在钱包里找到一张五十美元。他盯视着她令人哀伤的美貌:“晚安。”
在燃短的蜡烛微弱摇曳的光下,她无精打采的埃及人模样的眼睛睁大了。“这给得太多了,”她润润嘴唇,小小的舌头像条蛇舌一样伸缩。
“不多,如果你现在就走开的话。”
“我弄得太猛了吗?”
“一点也不。”他注视着艾里斯,像是第一次见到她。“只是我开始……呃,对你有了各种古怪的想法。”
“随你怎么古怪都行。”她问道,“要用鞭子吗?”
“只是心理上古怪。我哥哥曾经告诉我一个词,叫恋尸癖。”
“你喜欢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从一把椅子军捡起她短短的花衬衣,把它丢在她的头和她的纤细的气味浓烈的身体上。随后他把那五十美元的票子塞在她的小小的Rx房之问。“以前曾经有什么人提到过这个吗,艾里斯?你身上有种鬼似的感觉。”
“我可以做鬼,随你怎么古怪地玩,全听你的,不管什么,只是别用刀子割我。”
这请求在他头脑里响了一会儿,她的生活同时也快速地闪过。“Adios.Buenosnoches.Hastaluego”①
①这句为西班牙语,意思是:“再见。晚安。回头见。”
艾里斯咯咯笑着:“我不说西班牙语。”
他把她带到他的木屋的纱门前。“走吧,美人儿,再见。”
凯文等了半个小时,听着夜间的声响,想着他对艾里斯的奇怪的反应。她站在外面这可怕的丛林地里,她对他的吸引力被她身上带着的那种任谁也不该过的生活的气味所加强。
“全听你的,任你怎么古怪地玩,我可以做鬼。”他战栗了一下。什么人曾经多少次割破她柔软、光滑的皮肤,为了看到鲜血涌出的那种反常的快乐?她有着那种某些男人渴望扼杀、撕扯并劈砍的优雅的东西。他摇摇脑袋,想使这个夜晚变得清醒一些。寂静。没有鸟鸣。没有微风穿过树叶。
卫兵们会在日落时锁上目前在地里干活的囚犯们。吉普车不再巡逻这个地区。但艾里斯则可能已把发生的事报告给了她的老板或任什么管她的人。妓女有忠心,当然啦,但你并不知道对谁。她恨和他一起待了三个小时。够公平的。或许,他们原本期望她会让他整夜不能行动。然而,没有哪个自尊的妓女会报告说那一夜根本不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三次***高xdx潮,记分卡上会把它记下,钱,那就是钱。
他发现自己真想在这座小屋里找到另一个出口。只有一扇前门和三面的大纱窗,即使在深夜把它置于监视之下也是很容易的。第四面墙那侧是洗手间和帆布隔开的淋浴。凯文不声不响地走进去。里间也可以打外面进入,一个人经过,一天工作以后身上脏了,就可以在进人他的房间之前,先把身上洗干净。如此说来,这就是第二个出口。妙。
早晨一点时,凯文已经重新打好他的行李袋,丢下他在途中披着的脏衣服。那台思考者他装了起来。几个月前凯文得到它以及他给布鲁姆思韦特的一台。那台经过特别的改装,使用一张由一位电脑专家编制的程序卡。这种电脑带有那种卡就能起一台超小型无线电收发两用机的作用,有效范围是两公里。所以监听梅斯向隔壁布鲁姆思韦特作指示简直太容易了。
七号和八号工棚是禁止进入的地方,是吗?
1点15分,他已经在住宿区外放松着步子朝着今天下午他从开来的直升机上瞥见的那些棚地的大致方向走去。那是些四面敞开、铁皮顶的庞然大物。如果梅斯要他相信巴拉望只是一个小小的试验机构,这些棚子已经泄露了天机。他们正在改造一些工棚用来制造某种巨大的东西,比齐奥-伊塔治所梦想的要大得多。他也从空中瞥见了其他建筑物,包括一个大猪圈似的关囚工的地方,两座结实的多半是给卫队住的建筑物,一个直升机起降点和一个邻近的带花园的寺塔式建筑,可能是所医院。
但是七号和八号工棚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么特别?那个让他看的样品是世界其它地方都能见到的那类工作棚,有简单的机械,用以浸解、炖煨古柯叶,搀进试剂,再经过几个加工步骤,生产出为行家们所称赞的可卡因氢氧化物。
梅斯,他自己是个同性恋者,也染上了毒瘾。那种白色的东西会对人的头脑产生某种作用,使得开头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后果,在可卡因控制下渐渐处于一种精神状态,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对的,对的。不管是什么,你知道自己都会赢。
2点整,凯文已经检查了大部分工作棚。他断定,他们能轻易产生足够的精炼白粉以供应西半球任何毒贩子所要的任何东西,甚至会像雨后春笋般发展的交易速度一般快。至于强效纯可卡因需求,一个工棚明显是专用于为特别高纯度的强效可卡因生产配制可吸式衍生物的。这种强效纯可卡因会让人丧失一切人类的情绪:恐惧,悔恨,痛苦,甚至饥饿。他也发现,强效纯可卡因合上海洛因能产生一种叫做“梦罗克”的新感觉,这种东西比任何曾经有过的街头药品都更易上瘾。巴拉望岛上一切都是最时新的。
凯文一直在靠月光工作,月亮被云遮盖时便停下来。头顶上方的半个灰白月轮给了他所需要的足够光亮,也给任何哨兵同样的光亮。但这地方的安静使人放心。夜里什么人也不会巡逻这种地区。这不是那些需要守卫的工棚,这是奴隶们白天劳动的处所。
另外两个工棚独自隐藏在一小块土生植物丛中,这片树丛在整座山脊被重耕并用来种植古柯树后幸存了下来。这块呈方形的树丛已长了二十年,在月色暗淡时把那两个工棚隐藏了起来。但当云移开后,凯文能十分容易地看到它们。他也能看到一道二十英尺高的挡风篱笆围着这个地区,大门用三道高度不等的插销加固,每道插销都带有自己的钒钢大挂锁。围墙顶上装着扭绞的锋利的铁丝网。他的嘴感到干燥。他润润他的嘴唇,仿佛又尝到了艾里斯身上的味道。
凯文这会儿真怀念他丢在那个小屋里的脏内衣和衬衫。他需要那种东西丢在铁丝网上。就在又一块云遮掩月亮之前,他检查了篱笆,寻找通电或安装警报系统的迹象。在这种穷乡僻壤,不需要任何那种高级东西。
他又把篱笆看了一遍,看到在一卷铁丝网结束、另一卷开头的地方,有一个几英尺宽的缺口。看来某个颇有经济眼光的人宁愿让这个口子留着,也不愿再用一整卷新的铁丝网来填塞两英尺的长度。
2点30分,凯文爬上篱笆越了过去,在七号和八号工棚里潜行。到目前为止,他们的秘密实质使他困惑不解。不错,它们不包含任何把古柯叶打碎并提取其要素的正规机器。但这地方明显是某种实验室。板条箱里沉重的大玻璃瓶整齐地堆在五十五加仑的钢圆筒旁。
在中学和大学,凯里都是佼佼者。凯里给他做作业,凯文才勉勉强强通过学业。他以前从未对这虚度的青春悔恨过。但现在,这些容器上标签的名字正是化学教师们多年来滔滔不绝地对他讲的那些拗口的字。他读标签时,嘴唇动着。嘴唇干得像纸片。他舔舔它们,另一种动物麝香和檀香木的气味充满了他的味蕾。
他该做的是把这些名字录在思考者里,可他事前弄错,把它打在无线电收发状态了。他得重开,找出一张新卡,把它设置成笔记本功能。就在黑暗中,连本手册也没有的情况下干?不大可行。或许他能记住这些名字?二甲胺、磷酰基氯化物、氢化钠、乙醇,好的,最后两个,他听说过它们。头两个得费些脑筋。二,甲,胺。好的。磷酰……
一支AK-47上的自动打火声,喀嗒一下,声音非常清晰。凯文一下子觉得毛骨悚然。他在两只长木桌之间躺了下来,试图把那支勃朗宁从枪套里取出来。勃朗宁的枪管不是那么长,但上面装了个四英寸的消音器。过好长一会儿凯文才把它拔了出来。
云层离开了月亮。半轮明亮的月亮突然照亮了下面过道里那个男人的侧影,他正把AK-47举过臀部。
身上开始流汗,凯文的大拇指松开了保险栓。一切似乎令人难以忍受的缓慢动作在进行。那人看见他在地上了吗?他怎么会看不见?然而……。
自动枪从皮套里拔了出来。这动作绝对没有发生响声,但门道里那人却把冲锋枪举到肩高,直对着他瞄准。一个侥幸的目标。他不会知道凯文卧倒在粗糙的木头地面上。但你可不能听天由命。
凯文对着哈里-布鲁姆思韦特的鼻子打进了一发,他倒下时,又把一发打进他胸膛,在开了两发以后,消音器不大管用了。每再开一枪便发出更大的响声。但至少,那重要的几发是无声的。这是他自从科尔罗恩回来以来第一次杀人。他不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像平常一样,只是例行公事。这草木茂密之地,自然不像西西里山村。齐奥-伊塔洛曾告诉他,那地方仍然在交易中扮演角色。别的什么人,也许是看不见的莫罗,在那个组织被强行解散后,收拾着残局。
二,甲,胺。
他低头弯腰绕过拐角,从那伸开四肢躺着的尸体旁走过。他只停下步拿了AK-47——谁知道这一夜的其余时间还会有什么事?——凯文小心翼翼地走出七号工棚,一步步地走进月色中。布鲁姆思韦特把大门开在那儿哩。
不高明,第一夜就把你的主人杀了。肯定,这是一件社会上不准干的事。他无声地吹着口哨,环视着地形,以便行动。他长长地,小心地吸了口气。那种陵墓的气味几乎压倒了他,凯文咬紧下颚。从此往后便简单了。梅斯爵士作为黑手党中闻名的一个分部头目,给他的印象并不深。那个分部头目在七号工棚里躺在他自己的血泊里,死了。梅斯没有胆量领导一次成功的对凯文的搜索。夜里不能。不管怎样,现在必须做的一切是离开这个山脊。
离开这个山脊,离开这个岛屿,并且无论如何都要记住那些所有化学品的名称。
凯里-里奇到达里奇兰大厦比任何人都早。他站在查理的窗前,向下凝视着城市,这时早晨的太阳那斜射的金色光线正穿过那他弟弟凯文一心渴望的使人敬畏的景象。
有些事情使他大半夜都醒着,一些事与凯文有关。他孪生的弟弟凯文过着那种出生入死的生活,可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心灵感应并没有经常地扰乱他。一次梦中凯里见到他弟弟,凯文恳求地转身朝向他,那张脸看来被重压耗损空了。早晨6点,凯里把温菲尔德留在床上,担心会弄醒她,慢慢地在他们的小房间里踱步。前一天晚上他不很乐意***。凯文不在使他不安,这是他不曾让温菲尔德知道的事。她有她自己的麻烦,也没让他知道。
他不声不响地穿衣,走出她的房间,从在列克星敦地铁车站月台和第72街上睡觉的男男女女旁边挤过。空气中弥漫着陈黄油和排出的废气的恶臭,那种廉价的掺了酒精的酒和不穿鞋袜的脏脚的臭味。
“虚荣,”一个老头嘀咕道,“一切都是虚荣。”他粗声粗气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回响。他没有牙齿,没穿鞋,没穿上衣,只是用瓦楞纸裹着腹部。他凝视着的目光从水泥地板上抬起,眼眶肮脏,满是皱纹,但眼睛一眨不眨,冷酷无情。“看看那件轻便大衣,”他责难地说,“一切都是虚荣。”
听到一个本地城里人的这种责难,凯里在那老人面前丢下一美元钞票,算是一件对裹在硬纸板里的巫师的还愿物。“这天会怎么样?”凯里问他。
“对我来说?还是对你而言?”
火车驶进了车站,这么早的时候已经客满了。当火车在商业区加速时,凯里在车轮的尖叫声中产生了一种想法:世界正在试图以某个信息与他发生联系。
这会儿他坐在桌边,打开一台小小的日本彩色电视机。“……四十三人死亡,包括十六名学前儿童。与此同时,在新泽西州……”
他把声音调小,注视着播音员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从电子提问机上报道其他不祥的新闻时几乎一动也不动。他看上去衣饰整洁,修饰考究,头发光溜,一脸机灵模样,眼里闪着光泽。一切都是虚荣。这会儿屏幕上正在播映一条被炸毁的贝鲁特街道。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婴儿,两眼直愣愣的,血正从婴儿的颈子里流出来。
凯里克制住想给温菲尔德打电话的冲动。他们的私情不是互相提意见的座谈会。而且,她的心比他硬得多,凯文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喜欢她提出的任何什么劝告。
他回头瞥了一下屏幕,正好看到去年在一次会计学讨论会上和他有过一场争辩的那个联邦调查局人员的面孔。那个又高又瘦的加里-库柏的模样是不会弄错的。他开大音量。“……科恩,四十四岁。罗斯福医院急救病室医生告诉第七新闻频道,他在开汽车从新泽西州穿过乔治-华盛顿大桥时,心脏病突然发作。车撞击护栏,回弹回来,跳过路边,在哈得逊河的四十英尺深的河水中消失了。”图像转换成被泛光灯照亮的夜景,一架起重机拖上一辆汽车,汽车中灌满的污水正大股地流出来。这时播音员继续播说:“在联邦调查局里,还没有谁为此作出评论。今天早晨在阿拉斯加,大量新的石油溢出的清除工作正在进行……”。
凯里啪的一声关上电视机。
是科恩的死这件事让他大半夜不能入睡了吗?在梦中见到的是凯文,不是科恩。但也许哪个都不是,可能梦中那人是终于摆脱了科恩的他本人。
早晨四点钟,尤伊森唐克中士发现布鲁姆思韦特的尸体,他和范德默韦中士是两个卫队中士,两人都曾是南非政府的恐怖分队“包司”①的成员,都可卡因上瘾。为此“包司”解雇了他们,“包司”可是讲究派什么人去解决嫌疑犯的。
①“包司”是南非秘密情报组织“国家安全局”的缩写。
在布鲁姆斯韦特的命令下,他们跟一个一等兵勒克莱拉一起管理二十四个卫兵的小队,这些卫兵都是些法国外国军团早期在印度支那冒险活动后的逃亡者。正如凯文到达时从空中看到的那样,这些卫兵住在两个砖建兵营里,附近的一个直升机起落点,还有在起落点的那边,凯文原以为是一个药房或诊疗所的花园式美丽的宝塔式建筑物,其实并不是。它是一个六十岁的来自西贡的女人安吉莉克,和手下五个干活卖命的妓女们让人快活的安乐窝。在这些妓女中只有艾里斯有点姿色和雅致。
尤伊森唐克的心里过多装着无用的军事装备,一发现布鲁姆思韦特的尸体,立即以为整个场地处在包围之中。他接了警报器。这把雨果-韦史密斯-梅斯爵士惊醒过来,当时他正沉浸在用太多的朗姆酒和麻醉剂混合的恶劣饮料中。5点钟,早晨的太阳在东方地平线上出现,朝着主要岛屿升起。鸟儿们用一连串的歌声和对警报器的模仿声迎接太阳。梅斯和卫兵集合在七号工棚外面的空地上,就像是为一个只有梅斯喜欢的伙伴的一次事先没有准备的守灵。
“听着,”梅斯爵士用他的装腔作势的伦敦腔说道,“十分明显,里奇那家伙是暗杀者。我们全清楚。我们有一切交通工具,包括一架直升机。这个山脊有电篱围困,四面全是垂直的陡坡。如果你们不能在一小时内把他找着,你们就都是一帮没用的白痴,去吧。”
克伊森唐克中士皱起眉头,可作为鼓励士气的话,梅斯的讲话使人们的腰直了起来。他还是不错的。“我左面的几个,你们,范德默韦中士带你们向北;我带左边其余人向南。跑步前进!”吉普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充满了这个地区。头顶上方,那架直升机和它的驾驶员喧闹地挂在空中,驾驶员开始了一系列螺旋式侦察飞行。一等兵勒克莱克被留下监视犯人集中营和监控直升机,独自走回兵营。
这是一个上了岁数的怪家伙,结实得像根鞭子。他蓄着一把铁灰色的大胡子,与脸边的络腮胡须连成了一片。犯人们在他的相视下怕得发抖。对勒克莱克说来,犯人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以新的、使性得以满足的方式受折磨。勒克莱克十八岁时在奠边府发明了一种方法,在人身上浇上酒精,把人皮一小块一小块任意活剥下来,听受刑的人失声叫喊。当新闻记者们偶然碰上这种尸体,在厚厚的一层活跃的苍蝇下腐烂时,巴黎决定让独自沉迷于这种毁灭灵魂行径的勒克莱克作替罪羊。勒克莱克并不介意这种耻辱,但当他们把他送入监狱六星期后,他设法逃了。自那以来,他逍遥自在,在远东漫游,寻找他娱乐的合法的牺牲品。
他带着一包烟和一只十六盎司的啤酒瓶坐了下来,摆弄着无线电设备。“听着,”直升机驾驶员说,“我是法纳尤尔。谁在基地,勒克莱克吗?”
“是我。”
勒克莱克隐约听到卫兵经过兵营朝妓院冲去时女人的尖叫声和笑声。一只瓶子在水泥地上碎裂的声音。家具堆得到处都是。一次突然的、粗暴的搜查。那一队人继续行动。
勒克莱克沉思默想着,只要那些妓女们中有一个出格,布鲁姆思韦特就会命令惩罚她。他的嘴唇激动得直抖。柔软的女性表皮,一厘米一厘米地剥下要容易得多,可以观看着那面孔扭歪成一个疯狂的面具。只要布鲁姆思韦特愿意——但他死了,这下流坯,没用的老家伙,甚至他死了也给他们引起这些麻烦。典型的英国佬。
“下士吗?”
他在椅子里突然转过身来,这是那个叫艾里斯的。他想象不出任何人会像她那样皮包骨,她的xx子简直像是个婴儿的。而她还摆架子,做出这种公主的样子。今天早晨她用眉笔画了一条很夸张的眉线,突然弯着向外一挑,然后又落在眼睛的外角。这使勒克莱克想起了开罗一家妓院墙上的一幅画。
“谁容许你离开妓院的?”
一种难以描述的气味从她的身体上飘荡出来,半是香水,半是***。她又拿出一瓶啤酒来。“安吉莉克以为你可能要这个。”
态度缓和下来,勒克莱克从她手里接过那个瓶子。在他转身把它放在打开的那只瓶子旁时,那个美国人大步走进无线电房,拿勃朗宁对着他的肚子,他不声不响走上前来,把自动枪口塞进勒克莱克的嘴里。血从这法国人的下唇喷射出来。凯文卸下他的一支0.45口径科尔特自动手枪,倾身向前关了无线电发报机。
“听着,”他用平静的声音说,他的脸一点点地离开勒克莱克的脸。“任何一点行动都会使我扣动扳机。你见过一颗0.9的子弹造成的伤口吗?告诉我你还有脑子,要不然我要让你的脑袋开花。”
勒克莱克的眼睛微微凸了出来,但不是因为恐惧。如果能够分析他的感情的话,或许他现在也经历着某种性满足:虐侍者在受虐待。他终于很轻很轻地点点头,凯文手枪口喀嗒一声碰着他的后臼齿。
“叫直升机驾驶员着陆,在这儿向你报告,现在。”
凯文把枪口使劲移开,把勒克莱克的嘴唇划了一条新口子,血沿着他的下髭流下,在弯曲的灰胡子尖上直往下滴。那法国人拿一张揉皱的纸轻敷他的嘴。他打开无线电收发机。“法纳尤尔,在无线电室向我报告。通话完,不必回话。”
凯文关了发报机,自动手枪在从勒克莱克下巴上面往下巴底下猛地一拉。他从椅子上站起。“朝门道那儿走。”
那法国人从艾里斯身旁走过时,怒视着她:“叛徒。”
“她和你一样是我的囚犯,”凯文告诉他,“在那些家伙搜查时,我用枪逼着她把我藏在那间平房里。”
勒克莱克看了他一眼,那眼色表明,他所说的证据是多么不可信。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无线电房对面那块土灰色的空地,那儿在刷白的岩石上标着个大写的X。头顶上方的空中已经响起直升机的噪声,灰尘开始打旋,那架小型飞机在向下降落。凯文紧站在勒克莱克身旁,藏着枪,把枪口紧顶住那个法同人的后腰。驾驶员关机后,噪声停止,灰尘也不飞扬了。他们不声不响地注视着那驾驶员艰难地朝他们走过来。在紧张状态中时间显得特别长。那驾驶员以正常速度走着,对凯文说来,在这确实没有时间可耽搁的时候,他看上去像是在爬行、闲逛,耽搁事情。
他一走进室内,凯文砰的一声把无线电房门关上。“把他捆上,”他命令勒克莱克。
“你-你——”法纳尤尔眼睛变大了,“你是那个美国人!”
“真是个好侦察兵呀,”凯文说,他注视着勒克莱克把他的伙伴用手铐铐在一把沉重的金属椅子上。勒克莱克的神经状态显而易见。他被命令做这做那得太多了,被人威胁得太多了。他的沾血的丁髭和鬓须看来根根直立,像是一只被困在穴里的獾。一会儿之后,他就会做出蠢事来。
“现在也对艾里斯同样干,”凯文又命令下士。
“我再没有手铐了。”
“那就用绳子。”
“这儿,在这个柜子里,”勒克莱克说。他的眼睛变成深棕色,像是污水,无声无息的;他的身体姿势在表示:是,是。他的眼睛变得危险,一片茫然,像是嵌在生牛皮里的宝石。
“好,打开它。”
后来,艾里斯告诉凯文,一切看来都进展得很慢,好像她吸了很多大麻似的。勒克莱克喀嗒一声打开门扣,打开柜门,手伸到里面,当他转身朝向凯文时,他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根绳子,而是一把不带消声器的英格拉姆自动手枪。粗短的枪管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猪的嘴。勒克莱克颈子前部突然开了个硬币大小的口子。凯文拿勃朗宁的手猛地往回一抽,一大股血流从勒克莱克的颈动脉里弧形喷射出来,像颇具装饰性的喷泉极具节奏。
直升机驾驶员尖叫起来。“有你保护我,”艾里斯后来自夸,“我没有害怕过,一分钟也没有。”她和凯文跑向直升机,凯文把它发动起来。头顶上方的水平旋翼强有力的旋转,飞机震颤着。远处吉普车的发动机轰鸣着,更近了,更响了。一阵劈劈啪啪的步枪声不时盖过水平旋翼的响声,凯文用肘把节流杆推向前,直升机像个肥皂泡在上升的热气流中升到空中。
“妙极了!”艾里斯尖叫。
一会儿他们已经在集中营以上一千英尺,朝着东南飞。“在我背包里,”他叫道,“有只黑色的小盒子,看到了吗?”
她找到了凯文的思考者,交给了他。在这样的高度,它的有效范围会大大增加了,甚至可以远至南方的文莱。凯文知道一个在那儿跟里奇兰石油公司做生意的出口商的名字。
“艾里斯,你会读写吗?”
她把身子完全挺直,强烈的香味充满了飞机座舱。“都会,”她骄傲地宣布。那在她的扁杏仁眼四周画的哈特谢普塞特①式的化妆使她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姑娘在玩她母亲的化妆品。
①哈特谢普塞特是埃及女王。
“拿着那支笔和那块书写板,”他说,“把下面的话记下。”凯文努力睁着眼,一只眼睛看着空速指示器,另一只眼看着他下方的海岸线。
“氢化钠。”他说,拼着字母,“乙醇。记下来了吗?好的。下一个。下面的字。”一粒汗珠滚下他的前额,溅满在艾里斯正在写字的纸上。“那字是,呃,二……写下了吧?甲……”他拼着这个单词,“胺。磷酰基……哈!写下了!氯化物。艾里斯,”他继续说着,她潦草地写下那些字。“那种香味得多久才能消失?”
“大约三天,凯夫。”
“你会答应我一件事吗?”
“随便什么事,凯夫。”
“永远不要再吞香料了好吗?”
“但绅士先生们很喜欢它。”
“那让我受不了,”凯文眯眼看着他们前面的文莱海岸线。为了这姑娘写下的那些字,他杀死了两个人。而现在,他联想也没想,就带着她一起走了,这简直是自找麻烦。除非他能想出安置她的办法。或许温切会提供一个具有如此异国情调的美人的去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