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瑶着迷地看着面前玻璃柜里那块圆形古镜,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喜欢可以拿出来看一下。”古董店老板轻笑道,语气温柔,令人心生好感。
何亦瑶连连点头,虽然她知道这面古镜她很可能买不起,但她还是想拿在手中,真实地触摸一下。
老板打开柜台的锁,把铜镜拿了出来,“这块是汉代罕见的鱼纹铜镜汉代铜镜多以龙虎凤鸟四神为图案,这块红绿绣的品相极好,传说是汉代名将霍去病的心爱之物,小姐你可真有眼光。”
何亦瑶小心翼翼地捧着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背面微凸的四条栩栩如生的鲤鱼。雕刻的图案简洁而流畅,形态各异,真的好像是在水中畅游的样子。镜子大概只有她手掌大小,镜身很薄,很轻,至少比她想像中的轻多了。何亦瑶正在心中嘀咕这铜镜是不是赝品,下一秒她翻过来看到斑驳的镜面时,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还算平滑的镜面到处是划痕,一道道都代表了岁月无情的洗礼,隐约可以在镜面上看到她自己模糊的影子,何亦瑶看到这种模糊的美感,又不甘心放下手了。
她是去补课班的路上无意间走进这家古董店的,因为这家古董店的店名叫“哑舍”,这个奇怪的名字吸引她走了进来。
她好奇地问老板为什么叫哑舍,老板答道:
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却无人倾听。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所以起名为哑舍。
虽然这里很破旧,也没什么生意,不过她知道若这家店里摆着都是真品,那价格肯定是她一个高三学生怎么也买不起的。
但,就在她转身要走时,发现了这面古镜。
她想要,怎么办?她不想放开镜子,感觉这冰凉的触感特别舒服,像是触动了心中某一块柔软。
何亦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借口:“老板,我们学校的社团要上演一出话剧,需要用到一块古镜,能不能租给我们用一个月啊?”她想她只是一时图个新鲜,等到一个月以后,她也许早就不喜欢这块脏兮兮的古镜了。
不过,连她自己都觉得她这个要求太过分,正想多说几句来挽救的时候,不期然地听到这个年轻的古董店老板说了一个“好”字。
何亦瑶呆了一下,随即开始兴奋的追问需要押什么东西押多少钱才够用。结果对方只是要了她的学生证登记了一下,其他什么都没要求。
“租金就意思意思吧,十块钱。”古董店老板随意的说道。
这么便宜?何亦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直接问价格了。也许是她自己想得太多,这铜镜根本就是赝品。但她已经说了要租,只好硬着头皮在登记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心下决定若一个月后,她还是喜欢这面古镜,就一定来问问多少钱。
年轻的老板看了眼登记的名字,细长的眼眸眯得更细了,修长的手指在登记本上的“瑶”字上划过,暧昧地说道:“哦,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何亦瑶正对着镜子爱不释手中,听到他这句话时,反射性的抬起头。
“有一点你要记住,这个铜镜绝对不能擦,绝对不能。”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何亦瑶恍惚的看到这个长相平凡的老板嘴角好像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当时的她,只顾着把铜镜包好放进包内,急着冲向补课的地点。
晚上,何亦瑶写完作业,打开小台灯,把古镜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把玩着。
“这么花,古代女子都是怎么梳妆的啊?”何亦瑶看着镜面模糊不清的人影,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她看着上面斑驳的划痕,本想拿着擦电脑屏幕的酒精棉布擦拭,但是当手刚碰到镜面时,古董店老板的叮嘱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有一点你要记住,这个铜镜绝对不能擦,绝对不能。”
何亦瑶无奈的放下酒精棉布,估计这个铜镜真的是赝品吧,老板怕她擦了之后会越擦越新,哈哈!
当他要放下镜子的时候,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她居然发现,镜子里面模糊人影……那好像不是她
至少,她头上绝不会多出来一个发髻,而且,那个人影也不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你、你是谁?”何亦瑶忍不住出声问道。
没有反应。
她松口气,揉揉眼睛,就在她自嘲自己眼花,准备要放弃时,突然听到寂静的屋里传来了一声飘渺虚幻的声音。
“汝、汝是何人?”
这声音轻的几乎让何亦瑶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下一秒,她就死命的瞪着手中的镜子。
“……是何人?”
这次声音更清晰了一些,确实是从这面镜子里传出来的。
台灯的映照下,斑驳的镜面上的划痕更加明显,但是这次何亦瑶很肯定的看到,里面那个模糊的人影并不是她自己。
“汝是何人?”镜子里的人显然也看到了她,惊呼道。
“我不是何人……吾叫何亦瑶。”何亦瑶细声细气的用着古语,满脸黑线,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毛病啊?还是,这铜镜不是赝品,里面封着一个鬼魂?
“吾是霍去病。”这次镜子里的声音回答的时间快了很多,而且声音也清晰多了,还可以听得出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咣!”镜子从她手里滑落,掉到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小瑶!你还没睡吗?现在都十点半了!你明天不上课了吗”何亦瑶的母亲在房门外拍门,何亦瑶赶紧把古镜夹在书本里,然后关上灯。
然而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的想,那是千年的幽魂?堂堂大将军霍去病被困在一面古镜里?
何亦瑶发现,平日里,不管她怎么摆弄这铜镜,都没反应了,只有在晚上十点的时候,镜子才产生变化。
“你是霍去病?那个很有名的汉代将军?”
“将军?吾现在是一个校尉,不过很快就会成为将军的!”
“书里写你是将军的啊。”何亦瑶翻着今天特意从图书馆借来的汉代历史书,难道是同名同姓的鬼?
“哈哈!不知道汝说的是什么书。汝呢?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在汝姨母给吾的铜镜里?”
镜子里的话让何亦瑶骇然,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她连忙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呜!好痛!
“我活得好好的!在上学!在念书!”
“咦?那汝凭什么说吾死了?小爷也活得好好的!在骑马!在射箭!”
何亦瑶呆了,她没死,他也没死,那么说……这镜子是可以跨越时空连接两个世界吗?
“喂!既然说自己不是女鬼,就显出自己的面貌让小爷看看!别因为是一副死相而怕见人!”
何亦瑶早就忘了古董店老板告诫她不能擦拭镜面的忠告,抱着试试的心情开始轻轻擦着镜面。
每擦一点,镜面就稍微亮了一些,直到她的手累得都快酸掉的时候,她听到镜子里那个可恨的声音戏谑道:“呦!披头散发的,还说不是女鬼?”
“咣当!”何亦瑶把古镜往书本里一夹,再也不管影子里如何呼唤,上床睡觉。
这么一放,就足足放了三天。补课班和学校老师留的作业,就让她没时间去想其他事情了。
直到她这几天偶尔翻资料书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夹着那枚铜镜。好几天没听到他咬文嚼字的“吾、汝”了,反而倒是很怀念。
何亦瑶把铜镜靠着参考书摆好,正要低头写作业,看着自己垂下来的长发,想起霍去病之前说的话,索性好好地梳了个马尾辫,再开始学习。
等到十点的时候,果然铜镜里传来了戏谑的声音:“好久不见!有一个月了吧?咦?居然把头发梳起来了?女鬼不是碰不到自己的头发吗?”
何亦瑶手中的自动铅笔芯“啪”一声断掉了。“你才是女鬼呢!不对,你说什么一个月?我这里才过了三天啊!”她朝古镜看去,发现镜面要比上次清晰了一些,隐约可以看得到镜子那边有一抹跳动着的烛火,还有一个男人的轮廓。
“喂,女人,汝……你在擦擦镜面,上次你擦过之后,好想能看清点了。”霍去病学着何亦瑶吧汝和吾改了过来。虽然有些别扭,但却让他觉得新奇不已。
何亦瑶看看已经写完的作业,干脆拿起桌上的抹布开始擦起来,“你说一个月没见到我?怎么回事?你之前是什么时间才能看到我的?”
“最开始是六月初一,然后上上次是六月十一,而今天是七月十一。我记得很清楚啊,六月初一那天我去上林苑射猎,喝得大醉,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镜子里的你。”
“咦?难道我们的时间不一致?也许这面古镜就像是个摄像头,连接了两个时空呢!只不过,这网线可能有点太长了,有延迟。喏,不过为什么我们说话没延迟呢?”
“女人,请讲我能听得懂的话!摄像头是什么?网线又是什么?”霍去病很努力的听着,但发现他是有听但没有听懂。
“摄像头就是连接电脑上的一个镜头……算了,当我没说”何亦瑶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和一个古人讲什么是摄像头?他们只懂通天镜!
“喂!你也擦啊!别光我一个人干活。”
“我擦?我手中的镜子是新的啊!已经很亮了!擦什么擦?”霍去病弹了弹铜镜面,“女人,我弹镜面你疼不疼?人家都说如果损坏物品的话,寄居在里面的鬼也会痛的!”
“痛你个鬼!”何亦瑶市井的擦着镜面,想象成霍去病的脸,我蹭我用力蹭!“我才不是女鬼”
“知道,所以我才叫你女人嘛!”某人用着非常敷衍的语气。
何亦瑶恨得牙痒痒,泄恨似的使劲擦着镜面,过了一会儿后,那个惹人厌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到你了!什么嘛!那些大叔骗人!女鬼才不美艳绝伦呢!长得很吓人才对”
“哐当!”何亦瑶把镜子直接反过来扣在桌子上,然后拿着书泄愤似的砸了几下。
她长得很吓人?何亦瑶忍不住朝自己梳妆台上的镜子看去,里面映出一张清秀可爱的脸。
那家伙眼睛有问题!还说什么骑马射箭!别射到自己人就算很好了!
镜子里还不断传来“女人!女人!”的呼唤声。
何亦瑶用手摸着铜镜背面的纹路,想起刚刚在把镜子翻过去之前,依稀看到一张俊逸的脸。
她脸红什么?谁要管那个家伙?关灯,睡觉!
“喂!女人,你在吗?”晚上十点,铜镜里准时传来某人的声音,只是这次,并不是那么轻佻,听上去还有些深沉。
何亦瑶只在内心挣扎了两秒钟,便把翻过去的铜镜重新翻了过来。她不得不承认,有个两千多年前的网友还是挺牛X的,更别提是有名的霍将军了。
斑驳的镜面上,划痕少去了一下,里面映出一张英俊飒爽的容颜。还是有些模糊,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清澈而闪着深邃的亮光,一下子就吸引住何亦瑶的心,再也移不开视线。
不过,他在往哪看?
何亦瑶低头一看自己的吊带睡裙,暗骂声小色狼,立刻去找了件外衣套了起来。这种穿着估计对古代的男人太刺激了。不过,男人?何亦瑶戳着镜面上霍去病的脸,好奇地问:“你多大了?”
“小爷今年十六岁,怎么了?他们拒绝我参军!”霍去病拿起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小爷我已经足够资格上阵杀敌了!别告诉我你也像他们那样嫌我年纪小!”
十六?怪不得这位网友五官稚嫩,原来是个未成年少年,何亦瑶挑挑眉道:“乖,叫姐姐。”
“不叫!女人,你能不能每天都陪我聊天?每次要等上十天呢!不能随叫随到吗?”霍去病打了个酒嗝,无赖的要求道。
“我每天都在陪你聊天啊!”何亦瑶撇撇嘴,随叫随到?霍少爷以为他是哈利波特的校友,学过移行换影哦?
“看来是天上一天,地上十天啊!”霍小爷遗憾地叹道。
“你刚刚是在夸我是仙女?真是的!”何亦瑶不好有意思的的捧颊道,故意曲解霍少爷的意思。
霍小爷难得没和她拌嘴,他喝得有些神志不清,嘟嘟囔囔说着一些迷糊的话,“女人,想……不想看……塞外的风景?要……一直在我身边,别、别走……我会带你……带你去看的”说到最后,自己却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何亦瑶静默地看着镜里面那位怀着红鸿鹄之志却郁郁醉倒的少年将军,觉得胸口有些发堵……她记得,在历史上,霍去病二十四岁就英年早逝……
该不该告诉他?但说了,他会当做笑话吧……
“女人,我霍去病生为奴子,长于绮罗,却从来不曾沉溺于荣华富贵。大丈夫生来就应该战死沙场,保家卫国!”
“女人,你知道吗?匈奴每每骚扰我朝边境,圣上却以和亲和陪嫁财物来维持相对和平!”
“女人,如果让我上沙场,肯定会杀敌四方!”
“女人,……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听着呢听着呢!”何亦瑶挖了挖耳朵,继续低头做着复习题。
这种情况都维持了好几周,每天在晚上十点,她都能通过铜镜见到这位两千年前的网友,大概半个钟头,就强制下线。而霍去病只有每十天才能见到何亦瑶,所以算起来,都快一年了。
“你骗谁啊?连我的脸都懒得看一眼,你在写的那个东西很有趣吗?有小爷我有趣吗?”
这是她明天要交的最后作业,补课班明天是最后一天,然后就要开学了!不过,何亦瑶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桌上的台历,突然间醒悟过来,她明天就应该去把这个铜镜还回古董店了。
虽然,霍去病的碎碎念有些扰人厌,但是她发觉,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听他在那里倒苦水。她忍不住朝右手边的铜镜看去,斑驳的镜面,显现出对方青涩但却难掩霸气的一张脸。
“你……”何亦瑶想和他好好道别,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这个铜镜,肯定是真品,买了她,她也买不起。
而且,她真的无法再陪他这样聊下去了。这一个月间,她为了不改变历史的进程,什么都没和他说,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听众,现在他估计还认为她只是寄居在镜子里的女鬼。
“女人,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少和人说话的。但是对着你,总有说不完的话,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的缘故吧……”
何亦瑶一呆,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些天发的牢骚,她都听在耳里。皇后卫夫子是他的姨母,他舅舅卫青是大汉将军,他想要上阵杀敌,不想过长安安宁的生活……她总觉得,那是和她无关的另外一个世界,但是在他每天一点一滴的渗透下,她就像是亲眼目睹一般,在他的身边,透过还有些模糊的镜子,看着他策马奔跑在猎场上……“女人,记得我说过,要带你看沙漠草原吗?十天后,我带你去看!”霍去病兴高采烈地说,何亦瑶能看到他飞扬的双眉,就像插入云间的两把小刀,锋利而独特,“我已经主动请缨,让圣上封我为骠姚校尉随军出征了!十天后,一定要等我!”
镜面已经恢复,但是霍去病振奋的声音仿佛仍然回荡在她的耳畔。
何亦瑶心一软,单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古镜。她不说多余的话,只做听众,这样应该可以吧?明天去哑舍,问问老板,可以不可以把古镜继续租给她,她可以把小猪储蓄罐里的硬币都取出来,预付一年的量,应该没问题吧?
从此以后,何亦瑶的晚上,变得十分精彩。她透过这枚古镜,看到了塞外诱人清朗的月光,看到了沙场上的血雨腥风,看到了茫茫大漠……
她一边翻着史书,一边看着古镜。
她从史书的字里行间,看古镜里的沙场风云。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他,鼓励着他,安慰着他,度过漫漫时光。
她的一天,等于他的十天。
元朔六年,他率领八百骑兵,在茫茫大漠里奔驰数百里寻找敌人踪迹,结果他长途奔袭的战术首战告捷,战斗二千余人,匈奴单于的两个叔父一个毙命一个被活捉。他率兵全身而返。汉武帝立即将他封为“冠军侯”,赞他勇冠三军。
她隔着古镜,看着他奔波数百里,马蹄下扬起的灰尘,他胸前流下的血,足足遮住镜面整个长夜。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上阵,就取得傲人战绩。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古镜上斑驳的血迹,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元狩二年的春天,他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独自率领精兵一万出征匈奴。刚刚十九岁的他,在千里大漠中闪电奔袭,六天中他转战匈奴五部落,一路猛进,并在皋兰山打了一场硬碰硬的生死战。在此战中,他惨胜,虽斩敌近万人,但他的一万精兵也仅余三千人。
她隔着古镜看着,没看到他征战的场面。再见面,已是胜利的画面。
他说,为了不让她看到血腥场面,他特意挑选了他们通话的间隔时间来打仗。
她什么都没说,这次镜面上没有鲜血。但她却发现,在镜子背面,多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她能看到古镜上的刀痕。
但,他身上受了多少伤,她根本看不到。
同年夏天,汉武帝决定开展收复河西之战。此战,他成为汉军的统帅,再次孤军深入,并再次大胜。就在祁连山,他所部斩敌三万余人。汉王朝收复了河西平原。从此,汉军军威大振,而十九岁的他更成为了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她隔着古镜看着,看着他脚下的河西大地,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的千万士兵仰望着他……
他说,真想让她站在他身边,感受着一切。
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不可能……
同年秋天,浑邪王和休屠王想要投降汉朝,他前往黄河边受降。当他率部渡过黄河的时候,突然匈奴降部中发生了哗变。他竟然只带着数名亲兵就亲自冲进了匈奴营中,直面浑邪王,下令诛杀哗变士卒。浑邪王完全有机会把他扣为人质或杀之报仇,然而最终浑邪王放弃了。他敢于孤身犯险不惧生死的气势不但镇住了浑邪王,也震住了四万多名匈奴士卒。河西受降顺利结束。
她隔着古镜,看着那个烛光扑朔,局势迷离危机四伏的夜晚,他就那样站在敌人的营帐里,仅仅用一个表情一个手势,就将帐外四万兵卒、八千乱兵镇住。天下震惊,高呼战神无敌。
他说,他这次真的是冒险了,但是有他陪着,她就是他的守护女神。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古镜的这一边,默默地松开已经捏得不成样的衣角。
元狩三年,汉武帝为他建造起精美的豪宅,并且嘱咐他前往察看。
她隔着古镜,看到年轻的皇帝眼中对他的器重,看到他身旁笑盈盈的公主。她知道,汉武帝不光只赐予他豪宅,还有让他和公主联姻的意思。
他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说话的同时,放在镜面上的手,掌纹清晰可见。
她头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印上了他的。
他们的手,不光隔着一道冰冷的镜面,还隔着两千年的时光。
却仍有些什么,脉脉流动。
元狩四年,为了彻底消灭匈奴主力,汉武帝发起了规模空前的漠北大战。他率部深入漠北奔袭两千多里,歼敌七万多人。为了追杀匈奴单于,他一路来到了狼居胥山,率大军进行了祭天地的典礼。封狼居胥之后,他继续率军深入,一直打到俄罗斯贝加尔湖一带,一路连胜。经此一役,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他的“封狼居胥”,从此成为中国历代兵家人生的最高追求,终身奋斗的梦想。而这一年的他,年仅二十二岁。
她隔着古镜,看着这场历史中最高的兵家祭天封礼,看着他站在人生的最巅峰,看着他的至高荣耀。
她在他征战的六年间,一直陪在他身边,护在他的胸前。
他说,女人,你真的是女鬼吗?这么多年了,你的容貌,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镜子上,斑驳的刀痕无数,镜面却越来越清晰。
她甚至可以看得到他眼中,映着她的影子。
他说,他平匈奴的理想,已经实现了。他的将军梦,也已经成为现实了。他几乎已经完成儿时所有的愿望,他也几乎可以得到他所有想要的。
他说,他想要她。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摇摇头,把镜子放在密封的盒子里,锁在柜子的最里面。
够了,她对自己说。
她陪他七个多月,看着他一步步艰辛走过,看着他终于爬到人生的顶峰,这就够了。
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宁愿他就认为她是个女鬼,永远的失去了法力,已经魂飞魄散,再也不能相见了。
她要忘了他。
她埋头学习,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书本上,绝不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他。
除了在每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心脏都会抽痛一下,习惯性的看着往常古镜摆放的位置,然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他在做什么?想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她咬咬牙,他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她怎么能看着他,慢慢地生病,衰弱,直至死去?
她受够了只能隔着古镜看着他,而什么都做不了,触碰不了。
她承认自己很懦弱,所以选择逃避。
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上学、补课、写作业……只是每天清晨醒来时,脸上满是泪痕。
终于,高考结束。她考得很好,告诉父母她应该可以上那所她从小就想进的大学,父母欣喜若狂,她则关上门黯然忧伤。
考试结束了,她空闲了。没有了理由学习,她开始无法抑制对他的思念。
她终于忍不住把深锁在柜子里的盒子拿了出来,看着久违的古镜,轻轻摩挲。
这次,一定要告诉他。
虽然他们不能在一起,但是她一定要告诉他。
她喜欢他。
房间里空旷而寂寞,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直等到晚上十点。
她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有一声清晰的破碎声——她手中的古镜,毫无预警的出现了一道裂痕。
然后,她看到了镜子的那边覆着一条绸布。
绸布上写着遒劲有力几个字。
——阿瑶,下辈子,我们一定要相见。
她已泣不成声。
“老板,”何亦瑶站在柜台前,把盒子打开,里面的古镜镜面有了一道裂痕,今天是大学开学的日子,也是正好租下这枚古镜一年的日子。“这古镜多少钱,我买下来。”
年轻的古董店老板看着有了裂痕的古镜,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不用了,你的租金,正好是它的价钱。”
“是吗?”何亦瑶根本不信,这古镜对她来说是无价之宝,就算老板报出一个天文数字,她都会想办法赊账偿还。
老板把盒子盖上,推还给她,微笑道:“现在,它是你的了。”
何亦瑶垂下眼帘,小心翼翼的拿起盒子。
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是和这个古镜一起的。等我找找。”老板走入后面的房间,一阵翻找后,手中拿着一块泛黄的破旧的黄布,慢悠悠地走出来。
何亦瑶如遭雷击,颤抖着接过这块绸布。
手微微抖动着展开绸布,上面写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阿瑶,下辈子,我们一定要相见。
捧着古镜盒子,握着这块绸布,她不知道怎么走出哑舍的,只知道回过神时,她就已经被父母送到了大学校园里。
新生接待处一片人声鼎沸,而她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另一个空间。
迷茫间,她被人撞了一下,摔倒在地。她拼命地搂着古镜,但绸布却飘落在地。
一只手替她捡起绸布,那是双骨节分明的手。
她的心忽然揪得死紧,连站起的力量都没有。
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容。这次没有隔着古镜,没有隔着遥远的两千年,没有战马嘶鸣,金戈交击,尘土飞扬……他的面容清晰而真实。
不同的是,他没有穿着不离身的铠甲,只有简单的白T恤,蓝色牛仔裤。
泪水悄然滑落。
那人走到她面前,展开绸布,像是无意间看到才念着上面的字,又像是早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一样,用力地说道:
“阿瑶,下辈子,我们一定要相见。”
哑舍里的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
但,它们都在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