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桑涧南里余的一座茅舍中,杜弘由两名仙人山的好汉引领,拜会了仙人山的寨主混世魔王,双方客气一番,杜弘客气地说:“兄弟此来,专城致谢井当家以及贵山的弟兄,那天击杀邙山六煞援助萧家的义举,并来探望恨地无环唐兄的伤势,来得仓卒,不成敬意,井当家包涵一二,幸甚。”
混世魔王哈哈豪笑道:“好说好说,杜兄你这么一客气,兄弟脸上可就挂不住啦!老实说,如果不是杜兄你打发走少林十八罗汉,咱们仙人塞的弟兄们,早晚会栽在那些秃驴手中,至少,咱们在三年五载之内,不敢在附近百里内落脚,成为丧家之犬啦!兄弟还未向你致谢呢。杜兄,咱们都是江湖人,不必多客气,好不好?”
他也呵呵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咱们不作虚伪应酬。”
“对,这才是好朋友英雄本色。不瞒你说,你杜兄在江湖声誉极隆,银汉孤星的绰号,近两年可说家喻户晓,侠名满天下,居然降尊纤贵,与咱们这些绿林朋友称兄道弟,我混世魔王除了感到荣幸之外,没第二句话好说。如杜兄不弃,请至敝寨盘桓一些时日,让兄弟略尽东主之谊,杜兄意下如何?”
“呵呵!井当家也客气起来了。”
内间里一声豪笑,一名大汉扶着恨地无环出堂,说“兄弟,你总算赶来了。”
杜弘离座相迎,笑道:“你老兄义薄云天,几乎把老命也赔上,我再不来,未免太对不起朋友啦!怎样,伤势如何?”
恨地无环坐下,拍拍裸露的结实胸膛,傲然地说:“瞧,死不了。不是我吹牛,除非把我的脑袋砍下来,不然要不了我的命。说实话,贼和尚也确是高明,能击破在下的护身混元气功,很了不起,邙山六煞名不虚传。要不是咱们老大以弓箭标枪奇袭,真克制不了他们呢。哦!玉萧客有消息么?”
“他可能死了。”杜弘说,从衣下取出玉萧相示。
混世魔王大喜,欣然道:“杜兄,真谢谢你。咱们与任何人真刀真枪硬干,谁也不会退缩,那家伙的邪萧,咱们委实有点头痛,所以他才敢三两个人明目张胆来找咱们的晦气。”
恨地无环虽是个浑人,直肠直肚,但粗中有细,惑然问道:“兄弟,你说他可能死了,可能两字……”
杜弘将救仲孙秀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咱们离开时,弓贞儿正打算割断那家伙的手脚大额用火烧。咱们急于离开,因此不曾见他被化骨扬灰。”
混世魔王抽口凉气,叫苦道:“糟了!弓贞儿不会杀他的。”
“为何不会杀他?”杜弘惊问。
“老巫婆有一位出师在外行道的门徒,姓焦,早些年曾经与王萧客双宿双飞,打得火热。弓贞儿既然是个大闺女,凭玉萧客的风流倜傥美男子的才貌与其高明的勾引妇女手段,怎逃得过风流劫数?”
杜弘淡淡一笑,颇为自信地说:“我看不见得。兄弟追上弓贞儿,晓以大义,她也十分感激巧手鲁班的宽洪大量,愿意全力相助。而且看她对待玉萧客的神情,仇恨之情溢于言表,大概不会……”
“杜兄,恐怕你还不明白玉萧客的为人,他在女人面前,确有一套,猎艳手段之高明,可说宇内无双。据我所知,被他玩弄遗弃的女人,没有人能硬下心肠杀他,不信咱们且拭目以待。”混世魔王坚持己见地说。
杜弘心中一动,猛记起仲孙秀对玉萧客的态度,不由意为之动,连坚强如仲孙秀的女人,也不忍心下毒手,何况一个尚未入世的弓贞儿?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咱们只有拭目以待了。好在这家伙的玉萧已落在我手中,他已无法再在江湖上称雄道霸了。他抚弄着玉萧,又道:“昨晚兄弟已用烧红的铁条,毁了萧中的发音机簧,这支萧已成为废物,甚至已无法吹响了。哦!有件事兄弟要向井兄请教。”
“不敢当,兄弟知无不言。”混世魔王笑答。
“有关青城三子的底细,井兄知道多少?”
“青城三子?兄弟只听人提过这号人物,却不知其详,好教杜兄失望。”
“玉萧客在向你们兴师问罪之前,曾被一个自称松风的大马脸老道,追踪三月之久,一直就无法追上。据松风说,就是为了这支玉萧。”
“青城三子中,好像没有松风其人……”
“当然不是真名号……”杜弘将昨日交手的经过一一说了。
混世魔王一惊,说:“老天!你竟约那剑术惊人的老道,至上清宫约会?上清宫不但是邙山六煞的地盘,六煞在那儿仍有不少爪牙,而且上清宫的老道,也是些不安份的人物,你……”
“上清宫的真如道长,三年前在开封被仇家围攻,身受重伤束手待毙,恰在生死关头,兄弟途经该处,插手管事,在十余名高手下救了他的命,因此小有交情。真如虽不是什么好路数,但确也是个血性朋友,在他那儿约会,兄弟颇为放心。”
“可是……”
杜弘神色一正说:“井兄,兄弟行走江湖,所行所事只求心安,并不计较浮名虚誉,交朋友不问贤愚,只要他是讲道义的汉子。以你井兄来说,落脚篙县,立寨仙人山,从不在三百里内作案,做买卖时确守绿林戒律不为己甚,劫贪官抢大户,要钱不要命。要不然,兄弟也不屑与你打交道。以这次萧家的事来说,你老兄尽可撇开撒手不管,但你们并没这样做,甚至明知少林十八罗汉仍在附近待机而动,仍然尽力而为,兄弟双目不盲,所交的朋友,必定是值得一交的,草莽之中,仍有可交的血性朋友。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中,必有忠信。因此,兄弟信任你,也信任真如道长。”
混世魔王凛然地说:“兄弟,承蒙你看得起我,我深为感激,但愿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当然我要策励自己,不使朋友失望。请答应我一件事。”
“你是说……”
“我先到上清宫附近踩探,以防万一。同时,可以先听对方的消息,先摸清他们的底细,谋而后动,知己知彼最为重要。”
“这个……”
“洛阳附近,兄弟有朋友。你如果真把兄弟当朋友看待,便不会拒绝。”混世魔王慨然地说。
“兄弟,你得答应。”恨地无环大叫。
杜弘无法拒绝,抱拳道:“井兄,恭敬不如从命,一切拜托。”
混世魔王哈哈豪笑道:“这才像话。兄弟,咱们一言为定。我这里立即将话传出,中午动身,晚上四更左右,洛阳城内外的朋友,定已布置停当,明午之前,上清宫附近将有咱们的眼线监视现场,随时可以策应。你明早动身,晚间便可赶到府城投宿。现在,咱们来商量落脚、传信、防险等等细节,这些事必须早作点安排。”
恨地无环向一名大汉说:“老五,去叫弟兄们准备酒菜,咱们慢慢谈。”
次日一早,杜弘偕同仲孙秀出门,他向送行的巧手鲁班正色道:“鲁老爷子,这里的事,得请你老人家多费心了。晚辈返回后,再致谢意。”
巧手鲁班呵呵笑,说:“老弟台,这里的事,老朽全力而为决不合老弟台失望。祝此行顺利,千万小心保重。”
“谢谢老爷子的祝福,再见。”
当晚,他俩飞骑到达洛阳,投宿在城外西关。西关虽然算是城外,但关门的开闭仍然与城门相同,仅比城内方便些,夜市也比城内散得晚,易于活动。
小客栈悦来老店在西关北端,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客栈,这是杜弘与混世魔王事先约定落脚的客店。他要了两间相连的上房,洗漱毕一同进食。店伙将酒食送至杜弘的房中,就在外间用膳。
他一面进食,一面埋怨:“小妹,我还是认为你不该眼来。”
仲孙秀却颇为开心,笑道:“玉萧客生死不明,我为何不该来?大哥,你婆婆妈妈嘈叨了一天,还嫌不够么?再说你与松风老退约会时有我在场,当然有我一份,对不对?”
他撇撇嘴说:“说真的,你并不希望玉萧客死,是么?”
“鬼话!”
“鬼话?哼!你呀,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在断魂谷你把他恨得要死,真要看他死,你又不忍心。余情未断,情天可补……”
“不许你胡说。”仲孙秀娇嗔。
“我决不胡说,你心里明白。”
仲孙秀黯然叹息,有点悲凉地说:“如果我真未能慧剑斩情丝,便不会将他交给弓贞儿了。大哥,说真的,我恨死了他,但确也不忍心看他死,也许我已看开,犯不着与这种贱男人计较。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对他没有爱也没有恨了。”
“你曾经爱过他,是么?不论男女,对第一个所爱的人,是不易忘怀的,爱与恨很难分清,这就是烦恼之源。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必须下定决心,假如他真的未死,你应该有所决定,以免误事。”
“我知道,大哥。”她沉吟着说。
杜弘不再多劝,笑道:“咱们不谈这些,反正日后便可分晓。玉萧客如果不死,应该仍在洛阳逗留,也许不久便会碰头了,丢了玉萧,他不会甘休的。”
房门响起叩击声,仲孙秀问:“难呀?”
“小的送茶水来了。”门外的人答。
“门是虚掩着的,进来。”杜弘叫。
门开处,店伙提着大茶壶踱入,走近桌旁低声道:“邙山六煞的爪牙,竟然全部失踪,垛子窑是空的,无法打听他们的下落。上清宫毫无动静,真如老道根本不知你已到了洛阳。”
“青城三子的下落,是否有线索?”杜弘低声问。
“你所说的大马脸老道,落脚在城北三井洞云溪观,不叫松风,叫清风子。”
“对,那是青城三子的老二。”
“昨日下午,他曾到城南安乐窝九真观,会晤两个人,但不是玄门弟子,而是两个江湖人,虽则他们自称香客,但逃不过咱们眼下。”
“劳驾,把那两人的海底探清。”
“咱们正在尽力。那两位仁兄口风极紧,不理睬任何人搭讪。目下咱们正请教一些老江湖,希望能有收获。”
“一切谢谢。哦!玉萧客可有消息?”
“没有,弓贞儿也不知下落。老巫婆的茅屋,已经倒坍了。门口的大树下,未见火迹。”
杜弘摇头苦笑道:“如果没有火迹遗留,那就证明了贵当家的猜想,果然不幸而言中,玉萧客并未死在弓贞儿手上。”
“敝当家正为了此事而忙碌,如有消息,再派人前来禀告,小的告退。”
证实玉萧客并未被弓贞儿烧死,不但杜弘深感不安,仲孙秀也感到心中耿耿,且深觉后悔。
膳罢,杜弘向仲孙秀叶咛道:“小妹,今晚必须特别小心。玉萧客有不少黑白道朋友,咱们入暮进城,穿城而过到达西关,沿途可能落在那家伙的朋友眼下,说不定晚上会来夺萧,小心为上。”
“他最好别来。”仲孙秀恨恨地说。
三更未到四更初,杜弘突然悄悄掩至窗下,悄悄地穿好快靴。
小客栈房屋简陋,一排大瓦房,房间窄小,地面未铺砖,上面未设承尘。窗甚小,不是明窗而是厚重的木窗,内面有厚实的窗帘,冬季易防风沙,这是唯一的进路。
瓦面上有几不可闻的轻微声息,有人在小心地揭瓦。
他悄悄拉开窗帘,缓缓地开窗,未发出任何声息,事先他已在窗脚加了些有油的汤水。
他心中在哺咕:“好家伙,不走门窗走瓦顶,定然是用下五门的迷香往下喷。要想从瓦面下来是不可能的,用迷香却不难,只消移开三两片瓦便成了。”
外面是天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像头猫,悄然贴窗滑出天井,长身而起,升上屋檐,伸头上望。
果然不错,一个黑影爬伏在瓦面,正小心揭瓦。
真不巧,对方也发现檐下升上半个人头,双方同时发现对方,手一样,一块瓦片破空飞出。
他向下一缩,突然斜翻而起。
对方已斜飞丈余,如飞而遁。
邻房的仲孙秀也发现有警,本来就和衣而睡,听到瓦面上有响动,急急地开门外出。
“啪!”瓦片在天井中打得稀烂。
仲孙秀一惊,迅疾地跃登瓦面,向杜弘飞扑而上。
“是我!”他叫。
“咦!怎么啦?”仲孙秀惊问。
他向前面一指,说:“看,刺客走了。”
黑影去势奇疾,穿房越脊如履平地。
“追!”仲孙秀叫。
“不必了,追不上啦!这家伙的轻功十分高明,不易追上了。”他伸手虚拦,阻止仲孙秀追赶。
“是什么人?”仲孙秀问。
“不知道,手脚颇为高明。”
“只来了一个人?”
“也许还有人把风,但必定隐藏起来了。下去吧,不会再来了,这家伙不是笨贼。”他掩上松动的瓦片说。
两人跳下天井,各自回房。
四更尽五更初,一个黑影鬼魅似的到了瓦面,在原揭瓦处伏下,静听片刻,重新开始揭瓦。
脊角突然暴起一个黑影,电射而来,左手一扬,一颗小石先发。“噗”一声轻响,射中揭瓦黑影的玉枕骨,一击使昏。
扑来的黑影压在揭瓦黑影的身上,也伏下去。是杜弘,他知道对方不死心,必定卷土重来,故意向仲孙秀说刺客不会来了放胆歇息,让把风的人离开通风报信,他却入房重行外出,隐身脊角守株待兔,果然料中了,毫不费事地手到擒来。
他先制了对方的软穴,再将人弄醒,并排伏下,压低声音说:“阁下,不要妄图反抗,咱们谈谈。”
黑影知道绝望,硬着头皮说:“阁下要谈些什么?”
“声音放低些,你不希望左面监视天并把风的同伴,知道你失风吧?他虽看不见,却听得见是么?”
“你说吧,在下已落在你手下了。”
“你老兄贵姓大名?”
“那家麒。”
“好名字,姓那的却甚少见。好吧,就算你阁下真是那家麒,谁要你来用迷香行刺?行刺谁?”
“这……”
“说实话,在下放你走,不然双方都不愉快。在下大可将供拖下去,拷问口供然后将你丢入洛河喂王八,用不着陪你在此地讲悄悄话。你又不是女人,这样讲悄悄话毫无情趣可言,对么?”
那家麒完全屈服了,叹口气说:“罢了,在下认栽。在下是驼煞的姨侄,四天前他派人来传话,说要去找玉萧客算帐,岂知从此便音讯全无。傍晚时分,有人看见你腰带上插着玉萧,你该是玉萧客李起风,因此在下要找你讨消息。”
话说得合情合理,杜弘不得不信,解了对方的穴道,退至一旁说:“你找错人了,老兄,在下不是玉萧客,你走吧。”
“那……你阁下是……”
杜弘已经走了,穿窗入室。仲孙秀已换至他的房内,低声问:“大哥,那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不假思索地说:“很难说,也许他说的是真话,也可能是一派胡言。”
“会不会是青城三子的人?”
“青城三子自命不凡,艺业在武林确也值得骄傲,没有派人行刺的必要,更不可能使用迷香,他们是正道人土,决不至于自贬身价。”
“那……”
“我猜想可能是玉萧客的朋友,可惜咱们已没有工夫追踪,快天亮了。”
“如果是我问口供……”
“呵呵!你就用分筋错骨?小妹,算了吧,你的心肠似乎比我硬多了。回房安歇吧,给他们闹了半夜,如不乘机好好歇息养神,午正的约会恐怕精神不济呢。”
出城约十里地,便是翠云峰的上清宫,是洛阳北面郊山的名胜区,据说这里是老子炼丹的地方,正殿的梁柱与项上的瓦皆是铁制,是洛阳第一大宫观,住有三十余名道侣,与十余名香火道人。整座观被苍松翠柏所围绕,颇为清净。观前的拜天坛右首,建了一座宏伟的翠云亭,是香客们赏景的好所在。
两人缓步登山,道旁坐着一位歇脚的香客,等两人走近,泰然自如地跟上,低声说:
“三位正主儿半个时辰前经过,并未多带伴当。今天的香客不多,但请放心。”
“谢谢关照。贵当家来了么?”他也低声问。
“在上清宫坐镇,附近皆有咱们的弟兄。”
“在下感激不尽。”
“那家麒的事,经已查明,驼煞确有这么一位姨佳,但仅是个三流小混混头儿,在邙山的六煞诸爪牙中,论武艺不倒数第一,也倒数第二,决不像杜爷所说的高明。这厮早些天还在府城中鬼混,最近三天方失去踪迹,可能与其他爪牙一同隐匿在北面的麻屯附近。”
杜弘暗叫一声糟,说:“那么,昨晚那人定是玉萧客派来的人,可能那位把风的仁兄就是玉萧客,我错过机会了,不该信任那家伙的话。请转告贵当家,小心玉萧客。”
“是,在下这就走,叫附近的弟兄们小心防范。”说完,超越两人急急走了。
杜弘提高了警觉,向仲孙秀说:“小妹,如果玉萧客仍在人间,那么,弓贞儿必定已为他所用,咱们小心巫术。”
仲孙秀心中发慌,惶然道:“那鬼女人的巫术太邪,防不胜防呢。那晚我根本一无所知,便被她不费吹灰之力掳走,想起来委实有点心中发毛,那是无法抗拒的。”
他倒沉得住气,笑道:“放心啦!巫术必须找地方建法坛,说穿了并不奇怪,仅是利用一些法器与药物,乱人心神惊扰神志的左道伎俩而已,这一带已有仙人山的朋友清过了,只要你不自乱心神自相惊扰,不好奇乱动岔眼的事物,青天白日之下,巫术是没有多大作用的。当然,我不会小看巫术,但却深信邪不胜正,有信心有定力,巫术是无所施其技的。”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脚下一紧。不久,上清宫在望。踏入拜天坛广场,那是道侣做早课叫开天门的地方,恰好午正。
松风老道站在观门的台阶上,另两个青衣佩了剑,背着手站在翠云亭中,背向而立看不清相貌。老道独自迎出,在坛前相遇,稽首道:“施主信人,按期而至。无量寿佛!”
杜弘回了礼,笑道:“言而无信,岂不赔笑江湖。哦!道长亭子里的两位朋友,何不请来相见?”
松风打了一声尖哨,招呼同伴前来。
亭中的两个人只来了一个,是个身材修长,相貌清癯,年约四旬出头的中年人,有一双冷电四射令人心惊的鹰目,眼神犀利像是投射出刺人的利刃,步履从容神定气闲,徐徐走近,冷冷地打量着杜弘,眼神中出现不友好的表情。
松风一怔,问:“董兄,他怎么不来?”
董兄的神已毫无改变,冷冷地说:“他有点不便,不必来了。”
“这……”
“道长请不必追问。”
松风似乎有点不悦,但忍住了,向杜弘引见同伴说:“这位是敝友董施主董岚。施主可以见示名号了吧?这位女施主贵姓?”
杜弘颇感意外,说:“成都飞虹剑客董大侠,久仰久仰。四川董家百余年未出四川,想不到董大侠居然光临河南,异数异数。在下……”
“你是银汉孤星杜弘,这位姑娘是恨海幽魂仲孙秀,没错吧?”飞虹剑客接口说。
杜弘先是一怔,接着呵呵大笑道:“高明高明。四川董家的门人子弟足不出川,看来并非事实。杜某与仲孙姑娘仅是江湖上泛泛之辈,董大侠竟能一口叫出名号,委实令人佩服。”
松风老道也大感诧异,眼神明显地露出困惑与震惊的表情,敌意全消,接口道:“董施主,咱们走吧。”
飞虹剑客却冷冷一笑,冷冷地说:“不,咱们既然来了,没领教大名鼎鼎的江湖游侠银汉孤星几招绝学,便告退认栽,岂不十分遗憾?”
“董施主……”
“道长如果要走,在下不勉强你留下。”飞虹剑客仍然冷冰冰地说。
杜弘大感困惑,插嘴道:“两位,是怎么一回事?”
飞虹剑客冷笑道:“松风道长被阁下的名号吓住了,所以想……”
“你这是什么话?”松风不悦地叫。
飞虹剑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长,在下说错了么?三天前你败在他手下,再一听他是大名鼎鼎的银汉孤星,难道不是心中害怕要走?”
自傲自豪的人,受不了激,怒声道:“董施主,你瞧着办吧,反正你上刀山也好,蹈剑海也罢,贫道无不奉陪。”
“那好办,咱们就看银汉孤星是否浪得虚名。”
老道气虎虎地说:“董施主,一切后果,得由你负责。”
飞虹剑客阴笑道:“那是当然,董某不是挑不起的人。”
杜弘极感狐疑,弄不清对方这些话的用意何在,忍不住问道:“两位的话,令旁观者愈听愈糊涂,是怎么啦?”
飞虹剑客冷笑道:“你听不懂那就最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为了玉萧客的玉萧,愿付出任何代价。这样吧,咱们以一千两银子换玉萧,如果你愿意,成交之后,咱们印证武学,不论胜负如何,点到即止,大家哈哈一笑,皆大欢喜,如何?”
杜弘大惑不解,弄不清对方的用意,笑问。“如果在下不愿成交呢?”
“恐怕咱们得生死相拼了。”飞虹剑客阴狠地说。
松风道长接口道:“咱们无意生死相拼,更无意胁迫,仅是情商而已,务请施主俯允割爱。”
“能不能说说要这支玉萧的理由?”杜弘问。
“那你就不必问了。”老道摇头答。
“那么,道长瞒住身份的缘故,总该有道理吧?”杜弘单刀直入地问。
“这个……”
“道长的称呼是清风子,在下没猜错吧?”
“施主果然好眼力。”
“你们要玉萧客的玉萧有何用处?”
“抱歉,无可奉告。”
飞虹剑客不耐地叫:“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了,你到底肯是不肯?咱们等你一句话。”
杜弘不再多说,老道与飞虹剑客,都是四川声誉甚隆的正道人士,要这支玉萧不惜以武力相胁,显然大有蹊跷,不知有何图谋。反正玉萧已发不出魔音,即使落在邪魔手中,也毫无害处了,何必与对方结仇?
他取出玉萧,说:“这支玉萧,确是玉带客的兵刃,目下他生死不明,在下要来无用。”
“你是肯割爱了?”清风子惊喜地问。
他将玉萧向老道一抛,笑道:“现在,萧是你的了;这是你的玉萧。”
清风子接住萧,往腰带上一插,探手入怀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上前递过说:“谢谢,这是你的一千两四省通用,凭票即付的盛源钱庄十足银票。”
杜弘摇摇头,呵呵大笑道:“杜某闯荡江湖,手头上虽不够宽裕,千儿八百还张罗得出,你拿回去吧,在下心领了。”
“施主……”
“杜某不是做兵刃生意的人,请收回。”
清风子伸出的手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难以决定收与不收。
飞虹剑容笑道:“好,英雄本色。阁下,咱们该办私事了。董某就教高明,领教阁下几招剑术。”
“不必了。”杜弘摇手说。
“点到即止,这点面子,阁下难道就不给?”
“这……”
“是不敢么?”
对方咄咄逼人,杜弘无法推辞,淡淡一笑道:“好吧,咱们印证几招,请手下留情。”
双方在打交道,外表已无敌意。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仲孙秀,竟未看出危机,双方印证,按理该平安无事,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目光转落在亭中青袍人的背影上,心中颇感诧异。
她足迹未到四川,四川董家的子弟也足不出川不在江湖闯荡,为何飞虹剑客竟然知道她是谁?往昔她以恨海幽魂的身份闯荡江湖,极少白天与江湖人照面,认识她的人本来就不多,飞虹到客竟然知道,岂不可怪?
她一面想,一面打量着亭中人的背影,蓦地心中一动,忖道:“怪!这人的背影好眼熟,他是谁?”
一时好奇,她动了看看对方庐山真面目的念头。
广场中,杜弘与飞虹剑客已各占方位。宫门后,一名中年老道躲在门后向外窥伺。不远处有几名香客,远远地向场中眺望。
混世魔王不知何时已出现山径旁,突然拦住一名中年香客,咧嘴一笑道:“老兄请你下山。”
中年香客手提香篮,惑然打量着这位巨熊般的拦路者,狐疑地问:“咦!你老兄怎么啦?”
“今天暂停进香。”
“你是说……”
“你没听清楚是不是?耳背了不成?”
中年香客哼了一声,伸手入香篮。
混世魔王手急眼快,巨手一抄,便扣住了对方的右手曲池,只一扭,对方惊叫一声全身一软。右手探入蓝中,掀开上面的香纸腊烛,掏出一个尺长的银灰色夺命针筒,冷笑道:
“阁下,你还不配做刺客。兔崽子,可捉住一个活口了。”
他举手一挥,过来一名香客打扮的大汉,接着香客,架起便走。
广场中,杜弘与飞虹剑客面面相对,东西相向,双方抱拳一礼,退后三步拉开距离,徐徐拔剑出鞘,持剑施礼同时说声清指教。
礼数已尽,双方剑离肘后伸剑立下门户。飞虹剑客似已不耐,说声有僭,挥剑急进格制机先,气吞河岳地攻出一招“飞虹戏日”。剑诀一引,人剑俱至,快速绝伦的冲刺锐不可当,走中宫攻上盘,极为凌厉气势磅礴,果然不愧称剑客二字,剑上确有独到工夫。
杜弘不退不闪,挥剑接招,“挣”一声搭偏来剑,飞虹剑客第二剑接着光临,改攻下盘。他沉剑招架,刻相接身形略偏,顺势上挑,不但瓦解了对方的招式,而且能反击回敬,捷逾电闪。
飞虹剑客哼了一声,急退半步避招,再冲进切入,但见剑虹急剧吞吐,排山倒海似的猛攻五剑之多。
杜弘暂避锐锋,挥剑封架,退了三步,终于抓住空隙回敬六剑,不但夺回失去的三步,而且反逼进两步,夺回主动。
人影进退如电,剑影漫天彻地,龙吟虎啸似的剑鸣,令人闻之头皮发紧,剑气直迫丈外,激起地面滚滚尘埃,好一场惊心动魄令人目眩的龙争虎斗。
一旁观战的清风子紧张得手不住颤动,目定口呆。
而仲孙秀却大为放心,飞虹剑客比清风子高明不了多少,看情势她便知不用替杜弘耽心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今天的约会大概有惊无险啦!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亭中人的背影上。
两人恶斗三十余招,飞虹剑客似已打出真火,开始左右移动争取偏门。双方势均力敌,从中首冲刺势不可能,只得利用快速的移位来争取些微空隙,制造机会行雷霆一击。
杜弘剑术通玄,经验斗富,不但已摸清对方的路数,愈战愈勇胸有成竹,三十裕之后,他已不再急于求胜,从容挥洒见招破招,只在方圆八尺内移动。
飞虹剑客久攻无效,逐渐焦躁,手中一紧,一声低叱,剑发绝招“月落星沉”,一连三剑疯狂地疾攻下盘,吞吐如一攻中有守,每一剑皆指向杜弘的腹部要害,圈住丹田附近连续飞刺,形成两尺径的威力圈,将杜弘的封架皆排出威力圈之外,以雷霆万钧之威无畏地锲入,志在必得,优势得来不易。
这次杜弘不再硬接,连封两剑便知对方进攻中取得了中宫优势,对方剑上发出了浑雄无比的内力,仅凭锋尖之力委实封架不住,因此断然暴退避招,打破于八尺圆径内活动的限制,剑下拂扫封,“铮”一声剑被对方震偏,他借势向左后方飞退丈外。笑道:“尊驾委实高明……”
飞虹剑客大出意外,杀机更盛,不让他乘机下台,一声怒吼,如影附形跟进,狂野地追击。
“铮!铮铮!”杜弘连封三剑,再斜飘八尺。
这移位的瞬间,飞虹剑客一剑猛挥,锋尖间不容发地拂过他的右肋下,险极。他不在意,定下身形笑道:“住手!在下……”
飞虹剑客以更狂野的冲刺作为答复,剑发千道虹,鹰目中杀机怒涌,紧迫急袭如同附骨之魂。
“铮铮铮……”剑鸣震耳中火星飞溅,飞射的快速剑虹令人目眩,纠缠片刻,人影突然分开。
飞虹剑客斜飘丈外,脸色一阵青,身形落实踉跄再退两步,方定下身形,斜举的剑徐徐下降,呼吸一阵紧,鹰目中涌起惊疑的神情。右膝部位,裤管出现了一条三寸长的裂缝,右胸襟也破了一只小孔。
杜弘屹立如岳峙渊停,冷冷地说:“阁下,你这是印证么?算了,承让承让。”
飞虹剑客冷哼一声,发出一声怒啸。
门后的老道泰然踱出,亮声道:“董施主,别费心了,快叫你的人撤走,你的人全被人家看死啦!”
右方的柏林中,冲出三名大汉,立即被三名香客挡住去路,剑拔弩张。
左方也有三人出现,同样被四名香客挡驾。
香客都是混世魔王的弟兄,眼看要引起一场恶斗。
杜弘哈哈一笑,收剑抱拳施礼道:“真如道长,别来无恙。”
“托福托福。施主是何时到达洛阳的?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真如道长含笑上问。
“昨天才到,未敢打扰道长的清修。”杜弘笑答。
飞虹剑客举手令党羽退走,讶然问:“咦!你们认识?”
真如道长冷冷一笑道:“不但认识,且是好朋友,贫道欠杜施主一份情,因此不许尊驾在敝处无礼。”
蓦地,仲孙秀向翠云亭飞跃,娇叫道:“阁下留步,我记起你是谁了。”
亭中人已出了亭,闻声向山上飞奔,身法奇疾,去势如电射星飞。
一名香客从斜方向截出,大喝道:“站住!在下留客。”
亭中人大油一挥,罡风乍起。香客大叫一声,跃出丈外晕头转向。
仲孙秀狂追不舍,不肯罢休。
杜弘一惊,向真如道长说:“抱歉,在下去唤回仲孙姑娘,失陪。”
他一走,混世魔王立即挥众跟出。
真如等众人去远,方况下脸向飞虹剑客问:“董施主,尚施主已告诉你这人是银汉孤星。”
飞虹剑客凶焰尽消,居然恭顺而惶恐地说:“是的,所以他不出面。”
“你知道了他的身份,竟敢违抗堡主的金谕,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在……在下只……识想试试他的艺业,并非想……”飞虹剑客惊恐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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