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是风云聚会,群雄毕集。
次日一早,银汉孤星杜弘偕同卜二爷世奇上道,带了包裹徒步北行。
前面,傻大汉恨地无环唐霸,大踏步赶程。
第二天已牌左右,出了东阳关,路开始狭窄,四周全是林木蔽天的黄土岭,入烟渐稀,不易看到村寨了。
远远地,便看到对面那座山头的路旁大树下,站着一个青衣人,背了包裹,手搭凉篷向北望。背系一把大砍刀,红色的吹风(刀穗)迎风飘展、十分触目,相距三里外,仍可看得真切。红色的东西容易引人注意。
杜弘剑眉深锁,向卜二爷说:“二爷,前面有小弟一位熟朋友。”
“呵呵!好朋友多多益善,赶上去打个招呼。”卜二爷毫无心机地说。
杜弘淡淡一笑,系了系背上的包裹说:“这位朋友喜怒无常,难缠得很。你在路上走,我绕右接近。”
卜二爷是个老江湖,听口气便知道这位所谓熟朋友必定有问题,点头道:“好,愚兄逗逗他。”
“记住,不要逗火他了,那家伙六亲不认,你接不下他的断魂三刀。”
“老天!你说他是断魂刀……”
“断魂刀曲直,小心了。”
卜二爷吸入一口气,拍拍胸膛说:“愚兄既然在江湖上闯,岂能怕事?”
“我先走一步。”杜弘挥手说,转入路右的密林。
卜二爷口说不怕事,但心中却有惧意;却又不能不硬着头皮逞英雄,举步向对面的岭脚走去。
断魂刀并未离开,不住向前面的山脚眺望,似有所待,侍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徐徐转身。
卜二爷一怔,心说:“这家伙好吓人的相貌。”
断魂刀足有八尺高的庞大块头,豹头环眼,狮子大鼻血盆大口,留了大八字胡,大环眼中凶光暴射,不怒而威,剽悍暴戾之气外露。
卜二爷有点心虚,不敢出声招呼,脚下一慢、摆出想找地方歇脚的姿态,目光落在路旁的大树下。
“你,不准停下。”断魂刀乖戾地叫,声如破锣。
卜二爷吓了一跳,硬着头皮道:“老兄,在下腿乏了……”
“你没听清大爷的话?”
“这……”
“叫你不要停,你不是想找死吧!”
“老兄,歇歇腿不行?”
“不行。”断魂刀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冷厉,不容对方误解。
卜二爷心中可有了气,一气便勇气来了,不顾一切地说:“你老兄未免太霸道了……”
“霸道又如何?”
“阁下亮名号。”
“呸!你配?你姓甚名谁?”
“在下上无片瓦这身,下身无立锥之地,排行二。”
“哦!你姓卜?”
“不错。”
“你给我滚!”断魂刀沉叱。
“哼!你老兄……”
断魂刀大踏步逼进,厉声道:“对付不听话的人,大爷按例打掉他的满口狗牙。你,也不例外……”
蓦的,一把冷冰冰的小匕首,从后面伸来,锋利的匕首尖,逼点在断魂刀的右腮骨下,直迫咽喉要害。同时,左肩也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断魂刀骇然止步,僵住了,悚然地叫:“慢着!你是人是鬼?”
被人接近身后,听不到任何声音,一下子便被制住,难怪他疑神疑鬼。
卜二爷大喜,胆气一壮,笑道:“当然是人,青天白日你怕鬼?”
“什么人?”断魂刀叫。
“活生生的人。”身后的人说。
“你这算哪门子英雄?”
“你算不算英雄?”
“我断魂刀曲直如果算不了英雄,世间便不配有人称英雄了。”
匕首与手收回去了,身后的人冷冷地说:“如果你也配称英雄,英雄未免太不值钱了。”
断魂刀猛地向前一窜丈余,大旋身大板刀已经出鞘,反应奇快。正欲扑上。却听来人笑道:“如果要杀你,你脱得了身?哈哈!收刀吧,目下咱们打不得。”
“咦!银汉孤星!”
“不错,你还记得我。”
断魂刀不收刀,怒吼道:“咱们说过哪儿见哪儿算,今天正好算总帐。”
杜弘却解下包裹在路旁坐下,笑道:“咱们走上这条去摩天岭的路,各有大事待办,不是算帐的时候。真要算,你早已尸横八尺了。坐下啦!曲老兄,你是不是要到摩天岭?”
“你……”
“我当然是去摩天岭。”
“你也是去看九叶灵芝的?”断魂刀问。
“是又怎样?”
“你根本没这点福分,轮不到你是得主。”
“你呢?”
“曲某志在必得。”
“真的?”
断魂刀冷哼一声道:“反正看了之后,谁艺业高明就是得主,你是曲某的唯一劲敌,不如咱们先在此地拼个你死我活,谁有命谁就是得主。”
杜弘整衣而起,呵呵笑道:“你这些话太不够意恩,即使你今天胜得了我姓杜的,以后竞争的人仍很多,你不一定是得主。恐连九叶灵芝都没机会看上一眼。多可惜?算了吧,反正有的是机会,何必操之过急?走吧,早些到摩天岭,以免夜长梦多。”
三人向北赶路,两个生死对头一面走一面聊天,谈笑风生像是好朋友。
卜二爷捏了一把冷汗,耽心断魂刀出其不意向杜弘下毒手,愈走愈觉不安。
杜弘心中大感困惑,据他所知,这次前来摩天岭,不是他一个人,疑云重重令他不安,怎么这样巧?
女判官是被人邀至摩天岭作客的。
恨地无环被请去做教头。
云梦双娇来意不明,但显然也是冲摩天岭而来。
断魂刀曲直,来争夺九叶灵芝。
他自己,则是循线索来找杀友的凶手。
摩天岭缥缈峰铁岭堡断魂谷,到底是何路数?那位朱堡主又是谁?
想着想着,只感到心潮一阵汹涌,不自觉地打一冷战,掌心有冷汗沁出,一阵寒战通过全身,不祥的预感像鬼魂般附上身来,挥之不去。
三人脚下渐快,希望今天便可赶到辽州,明日午间便可赶到摩天岭,各有各的打算。
从辽州到摩天岭,只有一条小径,是附近的村寨通道。平时罕见外地行旅。南面有一条大道,通向河南的武安县,经过黄泽岭十八盘,那才是往来的大道。因此在摩天岭小径上往来的人,平时都是村夫。
但最近两个月来,这条路上往来的村夫几乎绝迹了。
三人的脚程好快,午牌初,到了转鞍岭下。
转鞍岭,东面十里便是摩天岭,岭势一变,小径开始崎岖,已可看到错落的石岩,车马不易通行,人也需向上攀登了。
卜二爷向上一指,说:“小径通过岭南的山腰,绕过去便可看到摩天岭。愚兄好久没走过这条路,景物依稀尚可记得。”
“咦!怎么走了好半天不见有人?”杜弘颇感意外地问。
断魂刀指指路面说:“瞧,还有蹄迹留下呢!此地居然有坐骑行走,可知并非无人行走的僻道。”
杜弘领先问上走,说:“从蹄迹上看,坐骑未装蹄铁,也许是本地山民用来驮物的牲口。唔!在下认为,咱们这次到摩天岭,可能凶多吉少,也许咱们不该来。”
“你如果怕死,打道回府来得及。”断魂刀冷冷地说。撇撇嘴表示不屑。
杜弘以一阵大笑作为答复,大踏步向上走。
登上一座小坡,上面路右的一株大树干上,有人用刀刻了三个触目的大字:“黄泉路”。
杜弘哈哈大笑道:“难怪好半天不见有人行走,谁愿意走黄泉路触霉头?哈哈!有意思。”
卜二爷走近,略加察看说:“字刻上不到三天,有人寻开心捉弄人。”
杜弘突然止步,沉静地举目四顾,似有所觉。
“你干什么?”断魂刀问。
杜弘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想找地方歇歇脚。”
“废话!”
“不歇你可以自己一个人走,谁阻止啦?”
“走就走,在下……”
“杜某并未阻止你,腿可是你自己的。”
断魂刀哼了一声。撇撇嘴说:“你以为曲某不知你的心意?分明是被这几个字骇住了,不敢走了。哼!怕死鬼。”
说完,径自走了。
杜弘往树下一坐,问卜二爷笑道:“这位仁兄自大得很,早晚要碰钉子的。”
“老弟,你与他有何过节?”卜二爷坐下问。
“小意思,为了些小闹事、拼了两次命。”
“结果如何?”
“第一次他没赢。第二次我没输。”
“所以他恨你入骨?”
“不错。”
“他修养不错,竟能耐得住。”
“耐不住又能怎样?他根本就没胜我的把握。哦!二爷,小弟记起一件重要的事,几乎耽误了。”
“怎么回事?”
“真糟!我那两位朋友可能正在往潞州赶。”杜弘颇为焦急地说。
“老弟,到底怎么啦?”卜二爷不耐地追问。
“事情是这样的,”他在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匣盖,珠光耀目,里面盛了一颗径有三分的珍珠,又道:“两天之后,我那两位朋友,要在贵店等我将珍珠交给他们带回郑州,但……我把这件事忘了,糟!要是赶回去,便耽误了这里的事,怎办?”
卜二爷也急急地说:“糟透了,与朋友约岂能失信?这……”
“只好赶回潞州算了,但是……”
“怎么?”
“有一件两全其美的办法,劳驾二爷跑一趟,二爷意下如何?但千万不能耽误,二爷能赶到么?”
卜二爷不知是计,拍拍胸膛说:“你既然信任我,我昼夜飞赶,爬也要爬回去,交给我好了。”
杜弘将珍珠递到对方手中,神色肃穆地说:“那么,小弟的信誉,交给二爷了。感激不尽。”
卜二爷将珠匣揣入怀中,也正色说:“愚兄这就动身,决不令老弟失望。告辞。”
“二爷好走,谢谢。”
“老弟,到了摩天岭,不可贸然进入,小心了。”
“小弟理会得,再见。”
“再见。”卜二爷抱拳一礼,怀着珠匣放腿急赶。
杜弘见对方去远,淡淡一笑,将包裹塞入路旁的一个洞坑内,拨草掩好。
身后,突传来一声冷厉的阴笑声。
他向前一跃丈余,贴于疾射,迅即仆倒,又身形急翻,再一跃而立,立下了门户,反应奇快,骇人听闻。
“好身手!”冷厉的声音说。
原先藏东西的坑旁,站着一个白衣女人,白衣袖长过膝,白裙迤地,一头黑油油的光亮秀发被散着,发尾及股,光可鉴人,鬼气冲天形如厉鬼,胆小朋友不被吓死,也将大病三月起不了床。腰间佩了一把古色斑澜的长剑,腰带上有白色的百宝囊,当然不是女鬼。
他吸入一口长气,收了势冷笑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姑娘定是恨海幽魂仲孙秀仲孙姑娘。”
“你我见过么?”
“不曾,闻名而已。”
“贵姓?”恨海幽魂问,声调已改变,变得不再冷厉,声如银铃带了人气了,像个女人啦!
“在下杜弘!””杜弘?你出道不久?年轻嘛!”
“姑娘似乎出道也晚,好像只有三四年呢。”
“不错。阁下意欲何往?”
“摩天岭。”
“阁下很够朋友,讲义气,故意遣走朋友,你那位朋友大概很值得你关心。”
“不错,在下不能连累朋友,姑娘可也是到摩天岭的?”他反问。
“是的。”
“有何贵干?”
“我幽魂的死对头玉萧客躲在铁岭堡,派人传信要我来此解决……”
“呔”上面林木深处,突传来一声厉叱。
恨海幽魂哼了一声,急急地说:“你那位先走的朋友,遇上拦截的人了,走!”
说走便走,但见她裙袂飘飘,秀发飞扬,似乎脚不沾地,幽灵般快速地向上飘掠。
杜弘却屹立不动,叫道:“那不是在下的朋友,而是总有一天要剑尖饮血的生死对头。”
不管恨海幽魂有何反应,他向路旁一窜,越野而走,他不逞英雄去走黄泉路,宁可绕道而行。明知路上有埋伏,而盲目向埋伏里闯,智者不为。他是个讲求实际,不重视浮名虚誉的人,让恨海幽魂说他胆小,他并不在意。
绕出里余,走的是路下方百步外密林,突听上面传来一声惨叫,有人被打下陡坡向下滚。
他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悄然欺近,看看埋伏的人是何来路?”
断魂刀自命不凡,要在杜弘面前表现英雄气概,独自闯向黄泉路,心中暗自戒备,脚下放慢,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敢丝毫大意。
果然不错,上行里余,右前方路侧的草丛中,升起一个赤着上身,豹头环眼,脸上画了鬼面油彩,手执三股托天叉的大汉,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候他接近。
他哼了一声,脚下一缓,一步步戒备着向上走,无所畏惧。
蓦地,身后有了动静,本能地感到脑后生风。
他向下一挫,斜掠丈外,闪入路旁的树丛。
“察!”一把三尺小飞叉插在地中,以半分之差掠过他的右股旁,没入地中半尺以上。
他惊出一身冷汗,扭头察看,下面鬼影俱无,不知发叉人躲在何处偷袭。上面,鬼面人仍然不言不动,凶狠地盯着他。
他至路面,怒火上冲,快步向上走,接近至两丈内了。对方身形一闪,便到了路中,横叉相候拦住去路,看神色便知有意挑衅,决不是表示友好而来。
他在一丈左右止步,冷然问:“刚才用飞叉偷击的人,是你阁下的同伴么?”
鬼面人不言不动,置若罔闻。
“你是聋子?”他沉声问。
他忍无可忍,手一抄,大板刀出鞘。他这把刀刀身宽有四寸,厚背薄锋如同剃刀,光华耀目生光,他名之为断魂刀,也从这刀获得了绰号,在江湖颇有名气。
鬼面人的叉尖,徐徐移向他。三股托天叉,俗称虎叉或三叉,长有六尺四寸,重有二十斤,是相当霸道的重家伙,叉沉力猛不易应付。叉尖张开有一尺六寸,举在身前便可保护中宫,任何兵刃也不易走中宫攻入,先天上便占了便宜。
断魂刀艺高人胆大,无畏地迫进。
鬼面人反而被他的镇静神情所镇慑,“呔”一声沉叱,劈面一叉点来,风雷乍起。
“铮”一声暴响,他一刀背拨开钢叉,探身切入,刀光疾闪。
大汉反应奇快,侧飘八尺,叉尖又取得中宫,叉头一旋,硬向刀锋上砸去。
两人搭上手,各展绝学放手抢攻,刀如猛虎,叉似狂龙。双方势均力敌,刀光叉影飞腾,险象横生。每一招皆生死须臾,凶险万分。
恶斗数十照面,两人均大汗彻体,双方皆未获得优势,把式慢下来了。
招式放慢,优劣各半。又因招式慢而易于防守,但却因叉重而不够灵活,且徒耗精力,易为对方所乘。
左后方一声冷笑,另一个鬼面人挺叉飞扑而上。
右后方一声冷关,第三名鬼面人像闪电股冲到。
三叉聚合,势如电闪霆击。
断魂刀心中叫苦,但叫苦解决不了问题。他一咬牙,突然人刀疾转,狂风似的向前冲,要和对方拼个两败俱伤,孤注一掷。
“铮!”刀震开了又,刀光再闪,一锲而入。
“嗤!”断魂刀被叉柄剖掉顶门一层油皮,成了披头散发的人。
“察”一声轻响同时传出,他的钢刀在鬼面人的胁肋开了一道创口,有两根肋骨被他划断了。
人影倏分,胜负已判。
“啊……”鬼面人一声吼叫,摔倒在地,骨碌碌向坡下滚。
另两名鬼面人不管同伴的死活,飞扑面上。
断魂刀头皮被叉柄掠过,只感到目眩头晕,而且真力将竭,伤了对方之后,入仍向前冲出,脚下一虚,也摔倒在地。
鬼面人到了,双叉破空而至。
他吃力地翻转,跪起一膝,钢刀一抬,便待拼最后一口气。虎跳扑进,悍野绝伦。
正危急间,喝声震耳:“暂且退后!”
两个鬼面人应声左右一分,在八尺外举叉待进。
他收刀强撑真力站起,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脸白如纸的中年人,三角眼阴森森,高颧、勾鼻、薄唇,穿黑劲装,衬得脸色更为苍白,腰上佩了一把判官笔,整个人似乎毫无人气,像是一具残尸,令人一看便不由心中发冷。
“黄泉鬼判尚彪!”他脱口叫出。
黄泉鬼判阴恻恻地问:“你是那江湖上浪得虚名的断魂刀曲直?”
“正是区区,在下应该想到是你这黄泉鬼判在此地作怪。”
“这时知道并未为晚。”
“你这大名鼎鼎的黄泉鬼判,竟下流得带人在这穷乡僻壤劫路?简直匪夷所思。”
“尚某在此等候赴摩天岭的人。”
“为何?”
“能通过我黄泉鬼判这一关,方配前往摩天岭去活现世。”
“哼!你存心不良。”
“显然你并未能通过这一关。”
“你何不亲自上?”断魂刀傲然地问。
“算了吧,你连尚某的三个手下也接不下,怎敢向尚某叫阵?呸!目下尚某指示你一条明路,你要放明白些,不要错过机会。”
“哪一条明路?”
“你给我夹着尾巴滚蛋。”
“哼!你……”
“不然,尚某埋葬了你。”
断魂刀气往上冲,怒叫道:“曲某如不愿领教你那几招判官笔绝学,岂不遗憾?少吹大气,有种你我来一次公平决斗。”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上啦!小辈!”
断魂刀一声虎吼,火辣辣地冲上,刀光一闪,递出一招“青龙入海”,抢制机先攻击。
“铮”一声暴响,判官笔神奇地出鞘,震偏了刀一闪而入。黄泉鬼判像是鬼魅幻形,贴身了,笔锋一带,指向断魂刀的小腹。
断魂刀临危自救,仰面便倒。
笔影一闪,“卟”一声敲中他的右臂。
“当!”钢刀脱手坠地。
“砰!”断魂刀背部着地。
黄泉鬼判一声狞笑,赶上一脚将他的小腹踏住,判官笔向下落,点向他的心坎,冷笑道:“你死定了,天堂有跟你不走……”
“叮”一声脆响,一枚特制的制钱从侧方的草丛中飞出,击中了笔尖。
判官笔意受不了小小制钱的打击,火星直冒,笔锋一歪,“察”一声贴断魂刀的胁衣而下,刺入地中,衣破皮伤,危极险极。
同一瞬间,人影暴起,恍如电光一闪。
黄泉鬼判来不及有所反应,“卟卟”两声闷响,被射来的人影两脚端在左肩腰,如同受千斤锤所撞,他“哎”一声惊叫,扭身摔倒。
来人是银汉孤星杜弘,一把抓起了断魂刀叫:“快走!”
杜弘拾回自己的制钱,并抓起钢刀。一声长笑,在两名鬼面人扑到之前,一溜烟脱离了现场。
断魂刀逃出半里外,方神魂入窍。
后面突传来杜弘的叫声:“不必跑了,他们并未追来。拿去,你的刀。”
“当”一声响,刀丢他身侧。
他惊魂初定,站住了,转身说:“在下欠你一份情,但你我的过节并未因此消失,日后还得结算。”
杜弘淡淡一笑,冷冷地说:“那是当然,在下等着你就是。走吧,你请先走一步,在下……”
“你不走?”
“在下要办点事。阁下小心了,再见。”
断魂刀拾刀归鞘,盯着杜弘远去的背影苦笑道:“他确是比我高明,艺业深不可测。看来他与我交手的两次中,并未用全力周旋,日后我得小心了。”
杜弘回到斗场,黄泉鬼判正与四名同伴。将断了两根肋骨气息奄奄的同伴抬至偏僻处包扎。
他悄然掩进,忖道:“看来他们也不是铁岭堡的人,但必须弄一个活口来问问。”
相距尚有五六丈,左首不远处草丛中一声轻响,恨海幽魂那可怖的脸庞半露,伸手相招。
他不假思索地跟在后面,远离现场。
恨海幽魂远出半里外,方止步转身笑道:“你想擒住黄泉鬼判问口供?不必枉费心机。”
“有说乎?”他笑问。
“他乃是应朋友之约,要到铁岭堡会取回九阴真经的人。”
“那他为何在此布下黄泉路?”
“他发觉有不少人向铁岭堡赶去,因此心中生疑,要在此地向经过此地的人查线索。”
“他查到了么?”
“知道了不少他不知道的消息。”
“不久前那位恨地无环被地拦住了么?”
“没拦住,傻大哥儿的混元气功了得,摔飞了他两名爪牙,平安走了。”
“哦!在下也该走了。”
“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不,在下从不与人结伴。”他坚决地拒绝。
“然而先前不是有三个人么?”
“其实他们是领路的,不算伴。”
“我已到了摩天岭七天,附近皆摸清了,等于是替你带路,你如果拒绝,太傻了。”
他略一沉吟,笑道:“好吧,咱们暂且结伴。请!”
“请!”
两人岔上小径,向摩天岭扬长而去。
摩天岭附近群峰四合,举目展望,全是无尽的山,与无尽的蛮荒丛莽。向东望,河南地境却有不少濯濯童山,黄土岭起伏如波浪。
小径向上爬,在山腰向北岔出一条小径,路口新竖了一块指路牌,上面刻了一行字:
“北走缥缈峰铁岭堡。”
杜弘不走了,向恨海幽魂说:“你先走一步,在下随后前往。”
“不一同前往?”恨海幽魂问。
“在下想暗入。”
“暗入?你不是他们请来的?”
“不是。”
树丛中一声哨,钻出两个青衣人,含笑上前行礼,为首的人说:“奉堡主手示,在此迎客入堡。”
杜弘不能拂袖而去,笑吟吟地问:“贵堡相距多远?难走么?”
“就是前面那座峰头,堡在岭腰。路并不难走,只是岔路甚多,贵客如无人带领,恐会迷路。”
“看着峰头走,怎么迷路?”
“从高处往下看,当然明白,但下去之后,古木参天,午间不见日影,便看不见峰头了。”
“好吧,请领路。”
铁岭堡,其实却是木建的,规模不大,外围以三大高的巨木建成整齐的外栅,顶端每隔五丈建了一座碉楼,也十分简陋。门前一座木牌坊,上面横匾刻了六个漆金大字:缥缈峰铁岭堡。
里面,仅建了十余座木楼房,因简陋就毫无章法,给人的印象是:名不符实,毫不起眼。
堡门外有人迎客,是四名青衣大汉。
两人昂然而入,怪的是对方始终不请问来客的名号,也不问来意,径将客人领向堡中间的大楼。
台阶上有三名穿了紫花长袍的人迎客,中间那人方面大耳,五络长须,年约半百,一表人才,老远地便降阶相迎,含笑行礼道:“两位辛苦了,请厅中待茶。敝堡主一早便至北岭狩猎,傍晚时分方能赶回,事先不知诸位侠驾光临,未能迎候,恕罪恕罪。”
杜弘回了礼,笑道:“兄台客气了。来得鲁莽,兄台海涵。在下姓杜单名弘。那位姑娘复姓仲孙,芳名秀。请教兄台贵姓,如何称呼?”
“呵呵!原来是杜爷与仲孙姑娘,失敬了。在下姓南,名天方,敝堡的总管,请多指教。”
“失敬失敬,南总管请多关照。”
“在下理当尽地主之谊,请升阶。”
主客双方客气一番,进入大厅分宾主就座,仆人献上干净毛巾与香茗。偌大的厅堂,似乎没有多少人照管,显得冷冷清清。
南总管喝了两口茶,笑问。“已是午牌时分,两位必定尚未进食,请先至客厢安顿,等会儿兄弟派人请两位至食堂用膳。敞堡人丁单少,如果招待不周,休嫌简慢。”
“总管客气了。”杜弘客气地说,喝了半杯清茶。
这一带山泉少,河流罕见,走了好半天未见人影,任何人也不会拒绝奉上的香茗。
恨海幽魂也喝了半杯茶,问道:“冒昧得很,请问总管,玉萧客李起风,与朱堡主有何渊源?”
南总管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是位打抽丰的食客,与敝堡主毫无交情。”
“哦!他人呢?”
“到武安去了,大后天方可返堡。”
恨海幽魂将一封书信递过,冷冷地问:“这是他写的么?”
南总管一怔,点头道:“不错,是他的笔迹,信内写的是……”
恨海幽魂将书信收回,冷冷地说:“本姑娘且等他返堡之后,晚间再与贵堡主领教,商量商量。”
“敝堡主日落之前便可返堡。来人哪!送两位贵宾至两院安顿。”
内面出来了一名仆妇与一名小童,分别请两人动身。男客至西院,女客走内院。
客房是一座独院,相当清雅,共有一座六间客室,似乎里面并未住有客人,冷清清不见人影。
客房相当宽敞,床、几、橱、柜、椅一应俱全,只是窗子太小了些。
杜弘拉开窗帘,阳光透入,房中一亮。他略一例览后,向在准备茶水的小童问:“小哥,不久之前,有一位姓唐的客人他安顿在何处。”
小童无邪地一笑说:“安顿在前厢,远得很。”
“在下能否见见他?”
“当然可以的,从前面的月洞门进去,向左一折便到了。”
“谢谢。”
“爷台先歇歇,等会儿小的再来相请。”
“小哥请自便,谢谢关照。”
“爷台请用茶。”小童说,奉上茶后,出房带上房门,一蹦一跳地走了。
他开始检查房中的每一角落,找不出丝毫可疑的地方。不知怎地,突然打一哈欠,一阵困倦袭上心头,片刻间,眼前突然有点朦胧,眼皮老往下搭。
“哦!我怎么这么疲倦?”他想,不由自主地解下剑,渴望往床上躺。
他躺下了,立即梦入黄粱。
有人悄然入房,像幽灵般拉上了窗帘,室中一暗,像是暮色光临。
朦胧中,他听到了扣门声,一惊而起。
房门自启,进来了一个人。
他定神一看,发觉自己站在宽大的天井中,这座天井他感到陌生,但又似曾相识。
他看清了站在对面底下的人,不由心中一紧。
青包头、八字吊客眉、三用眼、天庭狭窄、地角尖削、尖嘴薄唇、留小八字胡、左颊上一条刀疤直滑下左耳根,这就是那位仁兄的长相。
第一眼他便看出,正是他要找的人。
“你贵姓大名?阁下,亮名号。”他厉声问,向前逼进。
对方冷冷一笑,阴恻恻地说:“阁下,你多问了。”
“你在郑州用袖箭从后面暗算,射死了济安药局的金创科叶郎中。”
“不错。”
“你与他有冤?有仇?”
“无冤无仇。”
“那你为何下毒手杀他?”
“他不该救治那该死的闪电手。”
“你这人性已失的恶贼,就是只凭这点,你就下毒手杀人?”
“在下杀了他,余恨未消。”
“好,今天你得还我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发箭吧,在下要你死得瞑目。”
对方左手一抬,一声崩簧响,袖箭幻化一颗寒星,一闪即至。
他右手一伸,两个指尖夹住了劲道凶猛的袖箭。
对方一声怒啸,拔出三棱新月刺,飞扑而来。这种三校刺与一般的刺形兵刃并无多少差异,但尖锋下五寸,多了一个新月形的活动侧刃钩,因此有点像护手钩。
他哼一声,右手接来的袖箭破空而飞,左手一扬,一枚制钱以几乎肉眼难辨的奇速射出。
对方扭身挥刺,“铮”一声打落了袖箭。
但制钱及身了,射入了左肋。
那人浑身一震,僵住了。
“卟”第二枚制钱又射入肋下要害。
那人又是一震,手一松,“当”一声三校刺坠地,艰难地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张手扑来,发出了兽性的低吼,急扑而上。
他一怔,怎么这人仍能支持?他不假思索地打出第三枚制钱,不偏不倚切入对方的眉心要害。
那人终于支持不住了,上身一挺,脚下大乱,嗯了一声,向前一仆,“砰”一声摔倒在地,手脚不住的抽搐,发出了濒死的呻吟。
他仰天吸入一口长气,仰望苍天喃喃地说:“叶郎中,我替你报了仇。你仁心仁术,为了救人反而遭人毒手,天道何存?但愿你瞑目于九泉,这世间好人是寂寞的。”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火速转身。身后,站着可怖的恨海幽魂,白衣飘飘,长发迎风飞舞。
身后又有声息,待转头一看,尸体不见了。一阵头晕,他向前一栽,知觉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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