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云霄同着小叫化舒元、姑娘柳蝉三人,在大雪山请下来了干痴百愚双奇,由灌县都江口上船,顺流而下。
一路上看不尽的山和水,赏不完的大小礁石。
不几日的工夫,小船穿进了蜀江楚峡,回看巫山十二峰,但见秋雨蒙蒙,江水起雾,好一幅泼墨山水图。
黄昏时分,船到了秭归,略为停泊,立又乘满空明月,起舟而下。
此际,明月斜照江心,清光如画,江风阵阵,夜凉如水。
江面上静荡荡的,不见半条船影,只听波打船舷,响起潺潺之声。
深夜行舟,虽然月色如画,总嫌有点荒凉之感。
舒元倏地惊叫一声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云霄注目看去,只见一条细小黑影,由左岸截江断流,斜驶而来,不由惊讶道:
“咦!奇怪!好像是一只船呢!”
舒元道:“我看有些不像,小船怎么会是一片细长影儿?”
柳蝉笑道:“不是船,为何可以横江断流而渡……”那怪物体来势甚快,就他们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然驶近,从飞波洪涛中,冒出来全身,真的是一只小船。
就是那船形状古怪,窄窄长长的,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就是船头两舷那一双大铁桨。
船前后各有一人,后面坐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船头上站着一位老人,须发皆白,人却很精神,手持双桨,拨浪如飞,横冲浪头,凌波而渡。
微一起落之间,那小舟便像急箭一般,拦腰射到。
云霄方正惊异,忽听一个小童口音,喊道:“姐姐!”
柳蝉闻声首先惊觉,细朝那小童看去,原来不是别人,乃是自己的胞弟柳春。
再看那老头,柳姑娘忍不住急喊一声道:“爷爷……”那般上老人正是狂叟柳元善,闻声哈哈笑道:“我算计着你们也该到了。”
说话间,两船轻轻靠在一起,柳蝉早已纵跳过去。
柳元善道:“你们全过来吧!我这船是铁壳铁桨,比你们这条船要结实得多,走起来也快速得很。”
云霄笑道:“我们两船并行不可以吗?”
柳元善道:“你小子不懂得,前途荆棘正多,说不定还有一场好热闹呢。”
云霄闻言不禁一怔,回头看了舒元一眼,双双跳上了铁壳船。
柳元善扫了众人一眼道:“大雪山那两个老东西呢?”
舱中响起了千痴上人的声音道:“你老柳不知我有个晕船的毛病吗?”
跟着铁壳船的舱中,发出百愚上人的声音道:“我老古怯水,早已过来了。”
柳元善哈哈笑道:“你们还是老毛病,怯水的先逃,晕船的挺尸,还不快过来?不然我就不管了,让仇湄娘把你给抓了去。”
千痴上人呻吟了一声道:“你老柳真厉害,好吧……”一语未了,小船倏地微微一晃,铁壳船的船顶上,已站起了一人,正是那千痴上人金不问。
柳元善笑道:“看你这老痴,都快七八十岁的人了,还是童心未混,露出这一手给谁看。”
三位老人一阵大笑,千痴上人下了船篷,百愚上人也钻出了船舱,寒暄已毕,就各在船头上坐下。
此际,云霄也丢开了自己所乘之船,跟着也坐在了舱门口。
百愚上人道:“柳大哥,莫非前途有事,怎么深夜迎来?”
柳元善道:“骚狐狸的耳朵还真尖,云小子上大雪山的事,竟被她探听出来,已在这江面上,设下了十面埋伏。”
千痴上人道:“你们这样作,是打算干什么?”
柳元善笑道:“因你当年和骚狐狸那段孽缘未了,请你去再续前缘……”千痴上人把头一缩,摇头道:“我痴老儿现在不行了,打算留下这点本钱多活几年哩!”
云霄惊异地道:“天蝎教既在江面上设下十面埋伏,我们何不弃船登岸而行呢?”
柳元善笑道:“你云小子莫非怕了他们……”云霄道:“癫仙的徒弟,还不会那样废物!”
柳元善道:“那我们为什么要躲他们,须知我这一双铁桨未老,今夜打算要它一显威风呢。”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此时天色还早,你们不妨先睡一会,养好了精神,待会儿好和贼羔子们周旋。”
云霄摇了摇头道:“难得今夜月白风清,我可舍不得负此江上明月,只可惜没有酒……”船尾上的柳春,突然接口道:“云哥哥,你不是很喜欢我们那里的竹叶青吗?
我已替你带了来,还有半只卤鸡。”
云霄一听说有酒,豪兴大发,立即引发了他那狂性,哈哈笑道:“好兄弟……”接着朗声唱道:“人生几何,良日苦多,有酒当醉,击舷而歌钢掉兮铁桨。击空明兮诉流光,耿耿兮于杯,扫妖氛兮剑气……”歌声方落,哗然一声长啸,冲霄而起。
啸声清越,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震得江水潺潺翻波。
狂叟柳元善似也激发了豪情,双手带起一对大铁桨,拨动得船行如飞,浪花如雪,随着那铁桨的起落,水花由两舷掠过,又暴雨一般地洒下。
当铁壳船破浪冲出很最厉害时,真似雨大蓬雪花银浪中夹着一条飞鱼,朝前猛冲过去。
正然飞行间,忽见正前方不足二十丈左右,江面上现出一列沙洲,芦苇丛生,波涛暗涌,水流湍急,形势甚是险恶。
舒元越看越奇怪,忙问云霄道:“大哥,你看江中那片沙洲,好奇怪啊!怎么长蛇一般横拦江上,船只怎么过得去呀!”
狂叟柳元善朝前一打量,急道:“各人快出舱来,准备迎敌,贼羔子们真的在这里埋伏下了。”
一声未了,就见那横江的沙洲角上,嗖的飞起一支火箭,亮光闪了几闪,转眼而没。
柳元善哈哈一阵狂笑道:“贼羔子们,老像见不得人的鬼魂,有种的只管来,我老头子手下早痒了。”
话声中,船行更速,奔马似的。
柳元善似已用出了全力,随着那铁桨起落,整条船都一齐摇撼,沥沥有声。
同时那一只铁桨翻飞,牵连着后梢的舵板也轧轧乱响,声势端地威猛异常。
只见千层浪花,在舵旁飞舞,铁壳船如乘风般急速。
离着那一片沙洲,越来越近了。
柳元善突地一声高喝:“春儿准备了!”
后梢掌舵的柳春高喊了一声:“知道啦!”
应声中,突地用力一扳船舵。
铁壳船本是朝前直走,骤然间,就像脱了缰的疯马般,又似翻水欲跃龙门的鲤鱼,头前尾后,迎波乘流从水平面飞起。
船直像腾云驾雾一般,离开水面,冲出去好几丈远近,三四大高下。凌空飞越过那条沙洲。
“唰啦啦!”响声震动,打得水花四溅,铁壳船就在浪花狂涛包围之下,安然无恙地落回水面上,依旧朝前冲去。
狂叟柳元善忍不住又是连声狂笑,破口骂道:“哈哈……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混帐东西,也不打听打听,狂叟柳老太爷是什么来头的人物,凭这些小孩玩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现世!”
原来那极象沙洲般的东西,并不是真的沙洲,乃是排帮中人特制的拦江锁,全身是用木板制成,一节节的互相联结,在浮木中间,贯通了一条长大的铁锁链,浮木四周,镶有极多锋利的刺钩,横的直的都有,每一根刺钩都露出浮木三四寸长。
排帮中人平常在不用时,就把这江锁藏于芦苇中,若遇强敌,放了出来,沿江湖流顺势漂去。如果对方来船不够机警,或是能耐未到家,划船经验不足,遇上了真得束手无策,只好任由摆布了。
因为船如和拦江锁只一触上,那锁链上的刺钩立即就发生作用,刺钩把船牢牢钉住,越打算划船欲逃,那些刺钩钉得船越紧。
最后,他们只须把拦江锁的首尾两端,往回一收,就成了网中之鱼,束手被擒了。
隐藏在暗中的贼人,在月明如画之下,清楚地看到这一幕紧张的情形,刹时间,也被怔住了,一个个都被震慑得胆落心惊。
狂叟柳元善的狂笑声仍然哈哈连响,铁壳船也早已回复了平静。
中天皓月,越显得明洁,大江波浪,扬起水花似雪。
蓦然间,“砰!”的一声巨响。
就见从拦江锁的尾部,飞起五六道火花,流星赶月般,冲天而起。
“啪啪啪!”又是一阵小鞭炮声起,就见那升起来的火花,一个个在天空中,爆炸开来,洒了满天绝色星雨。
紧跟着,又是一排响箭,从两岸芦苇中射来,直袭铁壳船。
狂叟仍是狂笑未休,那些箭矢一射近来,立被他那一只铁桨拨落。
满空中响起一阵阵尖锐破风之声,但却没有一支射到铁壳船上,全被拨落江心。此际,舵手已换了百愚上人,柳蝉、柳春姐弟二人,已换穿了水衣,俟机下水。
云霄等人,也各自亮出来兵刃,凭守着船舷左右。
柳春见敌人箭仍放个没完,气得小脸紧绷,剑眉微竖,喝骂道:“这些东西真可恶,凭仗几支冷箭,就能阻得了我们么?
他喝声未了,舒元倏叫一声:“不要脸的东西,真要干!”
他声出人已纵起,飞身上了船篷顶端。
原来贼人见箭矢无功,打算以多为胜,从芦苇丛中,蜂拥冲了出来。
云霄也忙叫道:“蝉妹妹!你照顾好了春弟……”柳蝉笑道:“你顾你自己紧要,我们还得防着狗贼们从水底掩来呢。”
云霄闻言吃惊地道:“从水底掩来,那可就糟了。”
柳春一翻眼,冷冷地道:“怕什么?来了就不让他们回去!”
云霄被小柳春这么一抢白,讪讪一笑道:“我是担心贼人坏了咱们的船。”
柳春仍是满脸不高兴,冷冷地道:“你有眼没有,没看到咱们这船是铁壳的吗?”
云霄又挨了一顿抢白,神色可就有些不自然了。
柳蝉见状,忙向柳春叱道:“弟弟,你这是干什么?对人怎么可以这样不客气?”
柳春气呼呼地道:“谁让他看不起人呢?我都这么大了还用人照顾。”
云霄一听,才知自己的这句话说错了,微微一笑,也纵上了篷顶。
在这时,芦苇丛中哨声四起,来人纷纷驾着长形快艇,齐涌而出,估计那些船,最少也有百数十条之多。
转眼间,江面之上,布满了贼船,每一条船上,点着一盏红灯,悬着一面三角小旗,旗上写着“排帮西陵舵”五个大字。
云霄看着诧异,忙向柳元善道:“老爷子,怎么排帮的船只,找起我们的麻烦来了?”
柳元善道:“今日的排帮已不是往日了,全部落在天蝎教之手,就是奚平打从这里过,只怕也不易行走哩!”
说话之间,贼人船队已渐渐逼近,一声声呐喊:“留下姓云的来。”
柳元善怒极反笑,哈哈之声震耳,根本就没将贼人那声势放在心上。
笑声中双桨并举,百愚上人也将船舵猛地往回一扳,铁壳船立向右侧窜去。
这两位世外异人,配合得再没有那么巧,一个掌舵,一个舞起长大的铁桨,奋起神力,猛往水中拨动。
一个朝前,一个监视着船后,只有那千痴上人抱头倒卧舱内,直嚷道:“哎呀!我晕船啦……”倏地一推一挽,铁船立时来了个三角形的侧转。
正好当头已有七八条快艇,急箭一般,飞驶而来,在月光影里,忽见两座银光闪闪的银山,当中夹了一条快船,冲风破浪而至。
贼人们哪见过这样的驾驶功夫?不由大惊,倏地一声胡哨,跟着又是一阵呼啸呐喊,七八条快艇一前一后,分左右两面抢进,同时口中齐喝道:“老狗东西,还不快停,妄想抵抗么……”就当他们喝喊声中,狂老儿突然大发神威,双桨并用,先用力一齐拨动江水,激起猛烈的浪头来。
然后看准了贼船,双桨齐飞,连拨江波,带打贼船,横扫过去。
须知狂老头这一双铁桨,乃是纯钢精制,多大的怒波狂涛,也打不断,重量也不轻,使用起来,长短远近均可随心。
当年五侠闹江州,狂叟又铁桨威震浔阳江口,武林中谁不闻名丧胆,如今双铁桨再决出世,贼人哪知厉害。
刚好有两条快艇贪功心切,抢在前面,吃铁桨激起来的怒涛迎船一打,快艇立时便被翻高五六尺,跟着浪头又一卷,登时随波沉入江心。
另一只快艇,侥幸躲开了浪头,却被铁桨扫中了船头,“轰”然一声响,立被打碎。
那船头上手持兵器的一名头目,似被铁桨同时扫中,狂吼了一声,也栽入水中。
两船既毁,跟着又是十来条船冲到。
柳元善手中铁桨又是一拨一扫,掀起巨浪滔天。
须知贼人们这些快艇,并不长大,乃是以轻快为胜,船身轻灵,贴水打桨而驰。
那些操船的人,全是多年的水上积盗,被踏波无痕奚平收服,归入了排帮,在欧阳清管束之下,倒也不敢胡作非为,可是心中总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如今排帮归了天蝎教,成了个同恶相济,他们的气焰也立即嚣张,仗着精能水性,可也真作了不少恶事。
可是,他们今天碰上了铁桨狂叟,却就不行了。
在双铁桨猛拨迅击之下,掀起滔天巨浪,当头的几只小艇,已然被浪抛起,只一落下,定然必被狂涛卷去。
那为首的几个头目,自恃水性不凡,情知小艇必翻无疑,打算不顾一切,飞纵向铁船上去。
哪知,随着小艇涌波下降之势,人方纵起。
倏地一股急流卷来,带着一片又长又大的铁桨,已横扫而至。
但听几声惨嗥之声过处,那几个小贼人连人带船,一齐被铁桨打飞,转眼间,随波没入江心。
跟后抢进的几条船,来势甚急,眼见自己人死得那么惨,不由激发了凶悍之气,不见机而退,更是向前猛冲。
狂叟柳元善突地又是一阵怪笑,笑声中,他觑准先前被铁桨所激起的浪山,正向船外倒去,为势又猛又急,竟是直压对方船头。
他笑声倏敛,立即双桨齐飞,猛力在水中一拨。
跟着又是大片巨浪,激起如山,推波助势,迎着冲来的快艇压落。
惨叫声此起彼落,方冲到跟前的那十只小艇,又被打飞,破船和浮尸,纷纷被卷入浪涛漩涡低处。
排帮方面,估不到对方有这么厉害,甫一照面,对方连兵刃都未用,只听到几声怪笑,接连几桨过处,便打翻了十几只船,伤了二三十名水性颇高的帮中弟子,不禁又惊又恐。
又是一响胡哨声起,排帮的船只,竟然不怕厉害,厉声喝骂中,又复争相往前冲来。
百愚上人猛地又把舵一扳,笑道:“狂老儿,安定地走吧,何必多造杀孽。”
舵一扳正,铁壳船蓦地一个转折,船又改走直线。
狂叟柳元善又是一声狂笑,双桨一举,拨浪分波,疾驶而下。
但见两岸狂涛奔腾,惊波怒浪,翻翻滚滚,急驶如飞,休说排帮的船追赶不上,就是那汹涌如山的波涛,也难挨近铁船。
转眼间,铁船已冲出重重包围之外。此际月正中天,影浸江心,天上水底两面镜子对照,越显得水天莹澈。
众人又在新胜之余,对此江上明月,谁也忍不住兴高采烈。
云霄捧起一小罐竹叶青,咕噜噜先向腔中灌下去大半罐,抬手一拭嘴边余沥,笑道:
“老爷子这一手大江飞舟,双桨荡魔,值得我浮此一大白。”
狂叟柳元善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打算借故喝酒哇!那可不行,老实告诉你,酒带的不多……”舱中的千痴上人接口道:“有酒得分我一杯……”柳元善笑道:“你不是晕船吗?还是睡你的吧!”
千痴上人道:“只要有酒,我也就不晕船了。”
铁船驶行速度稍慢,千痴上人不知是酒瘾发了,或者是因船行稍稳而心中平静,竟从舱中钻了出来。
就在他方一脚跨出舱门的一瞬间,铁船突地一荡,他身形猛一摇晃,方“哎哟”了一声……船后竟然有人随声附和,响起了几声惨叫,同时似有重物坠水之声。
云霄等小兄妹们,还以为是千痴上人栽下水去了,急忙回首惊顾,却见痴老儿仍然好好地倚着舱门而立,神色也显得惊异。
原来那是排帮中两名水上头目,从水中疾泳追来,打算立功逞能。
柳元善早就发现了,连手中的铁桨也停了下来。
水中两人,不知死星照命,还以为自己的水性很高,连快如奔马的铁船都能追上,于是,立功之念越甚,就更是加劲了。
正当他们刚刚赶上铁船,方由水中冒起的瞬间。
柳老头就有那么快,倏地双桨一横,一推一拖,啪啪两声,正打中两人的脑袋。
骤然两声惨叫,手脚一挣扎,人便下沉,一缕冤魂,大约已奔向了水晶宫。
由于这么一耽搁,倏闻呐喊之声又起。
就见满江都是船影,齐声高喊:“休放走那小船,留下姓云的来!”
柳元善笑向云霄道:“小子,听到没有?万船齐发皆为你,名声不小啊!”
云霄笑道:“哈哈这倒大出我意料之外,云霄会有这么大的名气!”
说话之间,排帮船队已然又逼近上来。
在百十只小船拥卫中,有一艘大型快船,船头上站着两个相貌凶恶的汉子,身穿水衣水靠,手中各持着一件非常奇特的兵刃,明月清辉下,看得逼真。
右边那汉子,满脸落腮胡子,站在船头,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儿,四十多岁的年纪,三角眼,一脸横向,额上隐现几条刀疤。
左边那一位,年岁较轻,约有三十岁开外,他正高举着手中奇形兵刃,在指挥那些水贼划船急追。二人一边催船,一边口中齐声喝骂道:“老狗识相点!快留下你那条船和性命来,你今夜就是逃进了水晶宫,我们也会追你到龙王殿!”
柳春忍不住还声骂道:“凭你们这些鱼兵虾将,还能阻得住我们!我看还是你们识相点,赶快夹起尾巴跑吧!如果惹恼了我们老爷子,他那一对铁桨就不再留情了!”
那满脸落腮胡子的汉子接口道:“小东西,看你胎毛未退,却冒得大气,你打听过没有,惹了出水蚊熊震江熊大爷,该是什么个罪名?”
舒元插口笑道:“惹了你等于好鞋踏上了臭狗屎,有点嫌脏的罪,可对?”
右边那汉子突地厉喝道:“小子,我看你是找死!”
柳春接口还骂道:“别发威,吓不倒谁,有胆子只管来,不来就是我的孙子。”
出水蚊熊震江一听这两个小孩口齿尖利,不由气得怒吼连天,立把手中怪兵刃一挥,喝道:“弟兄们,暗青子招呼他们。”
他这一声令下,刹那之间,响起一阵嗖嗖之声,各式各样的暗器,全都集中朝铁壳船上打来。
镖箭如雨,弹丸似风,划空发出声声尖锐的呼啸。
船上各人,舞动手中兵刃拨扫砸打,暗器纷纷落水。
群贼怒吼呐喊,声连数里,来势凶恶已极,震撼着江波水面。
此际,那千痴上人忽然钻出舱来。
柳春总是年轻,心诚情热,忙道:“痴老爷子,你不是晕船吗?
快回舱去吧,小心暗器伤着了你。”
千痴上人叹了一口气道:“不行,我被这班鱼鳖虾蟹闹得睡不着,干脆打发了他们算了。”
柳春热心肠,还是不放心老人家,忙道:“老前辈,你晕船站都站不稳……”柳元善插口道:“春儿,你就少管点闲事吧!痴老儿哪里晕船,他是害的懒病,睡足了,也得出来现现宝了。”
柳春诧异地道:“爷爷,是什么宝呀?”
柳元善笑道:“你先别问,我猜你痴爷爷回头会传给你的、”柳春笑道:“那一定是种出奇的武功,啊?”
柳元善笑道:“叫你不要多问,多磕头就行……”柳春实在有些不懂,呆呆地向他爷爷看去,狂老头不住地朝他挤眉使眼色。
他不由心中一动,就势往地上一趴道:“痴爷爷,春儿给你磕头了。”
千痴上人见状,朝着狂叟一瞪眼,倏地跳起脚来道:“老狂,你这是什么居心,有这样教孩子的吗?”
柳元善笑道:“你不在舱中睡觉,谁请你出来了,人家孩子可是给你磕头了,你好意思不管。”
千痴上人仍然是跳着脚,嚷道:“我说不管就不……”一声未了,嗖的一颗弹丸,正打在他肩胛之上,力道还真不小,打得他哽了一声。柳元善笑道:“上天有眼,我看你管不管!”
千痴上人哼了一声道:“好!我算又上了你一次当,小东西还不快起来,等我得空传给你就是了。”
柳春也是福至心灵,闻言咚的一声,又磕了个响头,方站起身来。
千痴上人又嚷道:“愚夫子,咱们配合着点,你也该露一露弹指神功了。”
他在话声中,已从手腕上退下来两个赤金手镯,有两根牛筋绳连着,丢上了半空,右手紧握绳中,一上一下地晃动起来。
初时还不觉什么,等十数次上下之后,竟然越动越快,且发出嗡嗡声响,劲风自生。
对方打来那些暗器,只一进入这劲风圈内,立即被反震回去。
同时那百愚上人,也佝偻着半身,双掌平放在水面,十指乱弹,水花泼刺刺地溅起,化成一条条水箭,纷纷射向贼船。
这么一来,只打得排帮船上那些贼徒,惨叫连声。
柳元善趁这当儿,双桨一贯劲,破浪疾驶而行。
排帮中人哪里肯舍,仍然尾随后追。
无奈此际风高浪急,江水汹涌,铁壳船走得又快,尽管他们苦追不舍,喊杀声喧,却奈何不了旁人。
这时,那铁壳船夹浪而行,宛如一条鱼王,后面跟着无数小鱼群,贴波而游。
天空一轮皎洁的明月,业已斜西,清光依旧映人,云白星稀,水天一色,不时扑面吹过来阵阵江风,清澈心脾。
无奈这种胜景,江上人却无暇赏玩。
东方曙光已露,远远已望见了江陵县城,上下客货,都在此停泊,时当太平盛世,民殷物阜,两岸帆樯,如林如织,十分热闹。
云霄等人,方出虎穴,哪有闲情赏玩,只是添了些食物,起锚再走。
从这里向下走,倒是个大地方,旧名浔阳,今称江州,当年宋江曾在这里题过反诗,黑旋风李逵也在此处斗过浪里白条张顺,就以上二十年来说,七侠闹江州,力战天蝎八尊者。
往年的七侠,今天却来了三位,狂、痴、愚,他们是旧地重游,都不禁兴起无限感慨。
浔阳楼风光仍旧,店主人为了招徕顾客,将当年宋江所写来的那首:“西江月”词,裱装起来,悬挂在敞庭当中。
狂叟柳元善为了凭吊往事,当然要登楼痛饮。
其实凡是来到江州的人,有谁不到浔阳楼光顾一番?不登浔阳楼,就等于没到过江州。
浔阳楼除了烹调精美外,较驰名的还是鲫鱼,更重要的是这儿有着侑酒的歌妓,一个个都生得艳美。
因此,这家浔阳楼的生意,百年来一直未衰,一到傍晚时分,总是坐无虚席。
云霄等一行,老少爷儿们七人,将船一靠岸,就奔来这浔阳楼。
今天许是天色还早,楼上空座正多,他们就选了个靠窗临江的座头,坐了下来,点了酒菜,推杯畅饮起来。
云霄方举杯邀饮之际,忽然一眼看到那首:“西江月”,低声念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哪堪配在江州,他年苦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他将诗吟完,蓦地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响,震得碟飞汤溅。
恰好痴老头正然就匙饮汤,一下子溅了满鼻子汤水,烫得他哎哟了一声,朝着云霄一翻眼道:“小子,你这算是干什么?”
云霄闻言,才知自己失了态,忙赔笑道:“老前辈,你别生气,我因为心中有气……”千痴上人长眉掀了两下,道:“胡说,你不让我生气,为什么你生气,非得还我一个明白不行!”
云霄道:“你看那首词,填得太岂有此理!”
柳元善道:“哈!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懂文墨,我得听人给评评理,怎么样的岂有此理?”
云霄道:“他那‘自幼曾攻经史’,当然是个读书人才,读书在明理,明理为作人,作人何用权谋,足见是个图谋不轨之辈。”
柳元善笑道:“也还评得有理,要不然他宋江何以能称雄梁山水泊,至今我们江湖中人,也还对他十分佩服哩!”
云霄道:“这种假仁假义之人,怎能令人佩服。”
百愚上人道:“好小子,你莫非打算要转移江湖风尚不成?”
云霄道:“江湖上讲究‘道义’二字,也就是说处之以诚,交之以义,诚或义,都是发自内心的良知,怎么用得上权谋,宋江的‘长成亦成权谋’,无异供认出他的处世待人,完全是用权谋,哪有什么道义在?”
百愚上人闻言,不禁频频点首。
云霄又道:“‘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这两句越发显出来他的居心叵测了,竟然是早有准备,结党营私,和目前的天蝎教,有何分别?”
柳元善道:“评得也对,那么下半阕呢?”
云霄道:“他刺文双颊发配江州,有什么不幸?实在是朝廷宽待了他,他知思自悔,重新作人,有什么冤仇?就是有冤仇,也应该血染他那郓城,却犯不着血染人家这浔阳江口呀?请问,浔阳江人,有谁和他结有仇了呢?”
柳元善突然一拍双掌,道:“对,云霄,凭你这一说,江湖风尚实在是该有一转移,想不到我们敬若神明的呼保义,是这么一个魔王。”
“是什么人打算转江湖风尚,好大的口气!”倏地从楼下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跟着一阵楼梯声响,上来了一侠赤面黑须的道者,竹笋冠,金耳环,道袍敞开,前襟束起,白袜护膝,足踏云鞋,一部浓髯洒胸,身背宝剑,飘下尺多长的金黄丝穗。
柳元善一见,由不得心头一凛,忖道:“这魔王还在人世呀?”
他一念未了,那道人已然洪声道:“哦!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千痴上人早已打上了招呼道:“虬龙兄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虬龙道人似乎托大得很,闻言哼了一声,抬手一指云霄道:“这小子是什么人?”
柳元善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虬龙道人闻言微微一怔,倏一笑道:“柳大哥你怎么对贫道这样不客气!”
柳元善道:“你何尝对我客气了?”
虬龙道人道:“我上楼来不是打过招呼了么?还要怎么客气?”
柳元善道:“痴老儿不是招呼过你了么?”
虬龙道人道:“我要问这口出狂言的小子是什么人?”
柳元善哼了一声道:“什么人你也惹不起,所以我劝你少问。”
双方这么一互相顶撞,眼看就要说僵了。
小柳春一拉他姐姐柳蝉的衣襟,低声道:“姐姐!怎么这牛鼻子是吃生米长大的呀?”舒元也有些气呼呼的,剑眉微竖,朗目圆睁,直盯着虬龙道人那张红脸。
云霄本待发作,被百愚上人暗里按住,也朝虬龙道人狠狠地瞪眼。
一桌子吃酒的有七个人,全都静静的,对于那位虬龙道人,有的扭头不理,有的微笑无言,有的却是怒目相视。
在这种情形下,虬龙道人好像是自寻台阶,怒目向云霄瞪了一眼道:“小子,你有种没有?”
云霄道:“你打算干什么?”
虬龙道人道:“我看你身带宝剑,必定会个剑法,可敢同我比一比吗?”
柳元善忽地站起身来,怒声喝道:“凌老二,你又打算闹事是不是。”
虬龙道人似乎对柳老头有些怯意,闻言往后退了两步道:“大哥!我……我可没有找你呀。”
柳元善道:“你打算找我也行呀!不妨到浔阳江中,咱们再会一会。”
虬龙道人连忙摇手道:“免了!免了!上次那一场,差一点让我把江水喝干了。”
柳元善道:“那次饶你不死,你可知是为的什么””那虬龙道人闻言,态度马上顿了下来,笑道:“老哥哥!算了吧!我不就栽了那么一次跟头吗?”
柳元善道:“那么这多年来,老毛病怎么还没有改!”
虬龙道人嘿嘿一笑道:“我就是看不得带剑的,嘿嘿!”
柳元善冷哼了一声道:“你要打算比剑也可以……”虬龙道人一听说可以比剑了,心中大喜,忙道:“有什么条件吗?”
柳元善道:“条件你们自己谈,我不管,但此地不是比剑之处,你忘了二十年前那场祸事了么?”
虬龙道人忙道:“我没有忘……你老哥说什么地方吧!”
柳元善道:“今夜二更天后,鄱阳湖口那片沙洲上,让你们比一场看。”
虬龙道人闻言,高兴得大嘴一咧,哈哈笑道:“好!好!老哥哥,咱们就这样,凌洵告退了。”
他说着转头就向楼下跑去,看那样子似乎高兴得忘了所以。
云霄一直望虬龙道人下了楼,诧异地道:“老爷子,这是什么人,看样儿你们好像有梁子,又好像是自家人?云霄糊涂了……”柳元善笑道:“提起此人,可大大有名,江湖上没人不知他无赖汉的。”
云霄更是惊讶,愣愣地地道:“无赖汉?……他是个无赖汉?
我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个无赖汉啊?”
柳元善笑道:“这是数十年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柳蝉接口道:“看他那副狂傲自大的样儿,也真有点赖!”
柳春是人小口快,不懂得忌讳,大眼眨了两下,问道:“我看痴爷爷他们,好像很怕他的呀!啊?”
千痴上人倏地一瞪眼,叱道:“放屁!谁怕他了?”
百愚上人笑道:“痴老儿,人有失足马有漏蹄,何必硬朝脸上贴金呢?”
千痴上人一掀眉道:“愚夫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不顾声誉,我们只是在武功上斗他不过,谁怕他了?”
柳元善拈须笑道:“斗武功打不过人家,尽管嘴上不怕,就是心中有点怯,可对?”
千痴上人点头道:“这样说还差不多……”柳春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心里怯还不是和怕一样?”
他一语点破,众人立即大笑起来。
云霄等笑声稍敛道:“听老爷子这么说来,他的武功一定是很高了,怎么会很怕你呢?”
柳元善笑道:“论他的武功,在武林中确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只是他那个性情,使人有点不敢亲近。”
云霄道:“我也觉得他有点横不讲理!”
百愚上人道:“他简直就是目无余子,傲气凌人。”
舒元接口道:“老爷子的武功,当然是要高他一筹了。”
柳元善没等舒元话落,突地仰面哈哈大笑起来道:“论真的,我得比他差上两筹才对哩。”
原来这虬龙道人本名叫凌洵,乃是癫仙凌浑之胞弟,只一味的醉心武功,从不问什么人情世故,且又生性好强,听不得世上有武功超过他的人。所以不到几年的工失,就创出个摩云金刚的名号来。
如此一来,他就认为天下无敌手了,大发狂言,天下他只服得一个人,那就是癫仙凌浑,并不是那凌浑武功比他高,因为是他哥哥的缘故。
二十年前一个中秋之夜,七侠聚会浔阳楼,到的是癫仙凌浑、丐仙莫邪、狂叟柳元善、痴老儿金不问、百愚上人古百愚、老侠云谊、绿萼庄主梅隐君。
狂叟柳元善说到此处,禁不住一声浩叹……百愚居士接着往下说道:“我们七个人商定聚会的时间是三年一会,见面时除互研武功外,最重要的是融洽情感。”
千痴上人道:“但是那一年却出了事,天蝎教护教十二尊者找上了我们……”柳春是小孩儿性,得失之心很大,忙问道;“你们是打败了还是打赢了?”
“当然是打赢了!”
痴老儿一提起沾光的事,由不得眉飞色舞,哈哈笑道:“我和愚夫子双战武当高点癫,云老大力战少林寺的觉非和尚,梅隐君剑挡圣手摩什雷天化,柳老狂更厉害,他指名约战闹海金瞻陶钧、鄱江长蚊姜世霸,老叫化青竹杖找上了鬼王马震天,癫老头一双手敌住了阴阳判和五行剑,这一场打得真热闹。”
百愚居士接口道:“这一战也震惊了武林。”
柳元善笑道:“我那一双铁桨,在浔阳江口大展威风,使得湖海双霸血溅浔阳江真过瘾……唉……”他方说到高兴处,忽然一声长叹道:“从那件事以后,双铁桨己二十年没用了,今日又把它请了出来,是凶是吉还真难料呢!”。
舒元插口道:“当然是吉啦,在江上一出手,不是就见了彩头啦?”
柳元善微微一笑道:“但愿那样才好!”
云霄道:“那你们又怎样和虬龙道人碰上了呢?”
柳元善道:“大胜之后,必有一番庆祝,就在这浔阳楼上,筵开十席,远近来了百十位武林朋友,推杯换盏,正当酒酣耳热之际,来了摩云金刚凌洵。”
柳春忽然插口道:“他不是虬龙道人哪?”
柳元善道:“他那时还没皈依三清,当然不是虬龙道人了,他一上楼来,我们看在凌疯子的面上,忙着向他招呼,哪知和方才一个样,大模大样地一概不理,且还指名索战。”柳蝉道:“他找上了谁呢?”
柳元善微微一笑道:“他也不知被什么人拨弄,竟找上了我,说要我一比水上功夫。”
舒元道:“你们就那样真的比了么?”
柳元善道:“我要是满口答应,岂不显得我毫无修养么?再说当着凌疯子的面,也不能那样,所以就谦逊说自己水上功夫并不好,哪能和他比呢?”
百愚上人接着道:“可是那凌洵还是不依,非得叫狂老头当众宣布,有他在一天,不准妄谈水上功夫。”
云霄道:“难道我师父在座,他不管吗?”
百愚上人道:“他怎么没有管?劝说之下,凌老二不但不听,还几乎和他哥哥动起手来,从那时起这二十多年了,就没听说癫老头提过他这位宝贝弟弟。”
柳元善轻叹了一声道:“这件事立即轰动了江湖,那天我被逼无法,只好接战了。”
痴老头哈哈笑道:“这件事立即轰动了江湖,那天到场观战的人多极了,就见他们两人在急流惊浪间,追逐扑击,果然两人的功夫都是十分了得,两岸喝彩声雷动,哈!
真够劲。”
柳元善道:“我们在水中周旋了有半个多时辰,未分胜负,以我的意思就此罢手啦,哪知,凌洵却非要见个输赢不可。”
痴老头笑道:“柳老狂一生气,就使用了看家绝技,不到三五个照面,凌老二就喝上了水啦!老狂也真够损的,还一个劲抓住人家的头发给帮忙灌水,一直等到凌老二喝得涨饱了,才把他拖上岸来。”
柳元善笑道:“他自从吃过了那一次大亏之后,才算对我有了怯意。”
舒元笑道:“这么说来,在武林中他已服了第二个人了。”
柳元善道:“我的意思还打算让他服了云霄,能收服了他去对付天蝎教那伙妖魔鬼怪,也就省事多了。”
云霄道:“我担心自己不行!”
柳元善道:“不行你也得想办法,斗力、斗智,我猜你小子不会输了他。”
他们这餐酒,一直吃到起更,浔阳楼灯火已上,夜市正盛之际,他们会钞下楼,直奔鄱阳湖口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