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街道沐浴在阳光里,光线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把印在玻璃上的几个字映照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佩里-梅森律师。桌子上摆满了法律书籍。
这个季节加利福尼亚的阳光还是温和的,带着些微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气息。再过一段时光,炽热的太阳就会把乡村烤炙成棕褐色,把空气中哪怕一点点水分都吸干,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就像由这儿向东150英里外的沙漠一样一眼望不到边儿,现在的太阳简直可以说是上天的恩赐。
桌边的德拉-斯特里特握着一支圆珠笔,手边是翻开的速记本。坐在她对面的梅森正匆匆浏览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信件,不时地把信丢进字纸篓里,或者递给斯特里特只附带几句简短的话。只有对那些极其重要的事情,他才字斟句酌地讲清楚他回信的内容。
这些都是梅森3个月来收到的信。他厌恶回信,只有当信件堆积到令人生畏的高度、连勤快的德拉-斯特里特天天整理都整理不过来的时候,梅森才会去处理它们。
通向外章办公室的门开了,原来是待负责电话交换台的女孩,她对梅森说:“梅森先生,外面有两位客户,他们急着想见你。”
梅森看着她,带着嗔怪的口吻说:“格蒂,一位拥有大牧牛场的客户请我去实地察看一条有争议的边界。牧场有25000英亩,而且我刚问过德拉愿不愿意同我一块儿在乡间骑马。想一想吧,格蒂,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近处是连绵不断的绿草、高大结实的栎树,极目远眺,是长满艾草、常绿的密灌木丛和沙巴拉灌木的山峦,再远处,冰雪覆盖的高山,在明澈湛蓝的天空中勾勒出清晰的线条……格蒂,去骑马怎么样?”
格蒂笑了,说道:“不,梅森先生,我太同情马了,在月色撩人的夜晚,户外当然是最好的去处,但除此之外我还喜欢美食和休闲。对我来说,美好的一天是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在床上享用咖啡、吐司和腊肉,也许我还要来一盘深红色的草毒,用浓浓的黄色奶油浇溶草毒上的砂糖,所以,别想用骑在小马身上上下颠簸来诱惑我,我会让它不舒服,它也会毁了我的形象。”
“格蒂,你真是不可救药了,作为一个助理牛仔,你完全不称职。你还是充当一次看场子的打手吧,用一杯掺有麻醉剂的酒把不受欢迎的顾客赶出办公室,怎么样?告诉他们我很忙,我有个重要的约会——同一匹马的约会。”
“他们不会走,而且执意要见你。”
“他们长得什么样?”梅森一边问,一边满腹狐疑地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
格蒂说:“其中一个是典型的事业成功的中年人,他看起来像个银行家或州参议员。另一个,哦,他是个流浪汉,不过他可是个体面的流浪汉。”
“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
“其中一个说是有关车祸的事,另一个说想见你谈谈关于公司法的问题。”
梅森说:“是这样的,格蒂,流浪汉理应得到公平的对待,但这可能会有些困难,我愿意见他,至于那个对公司法有疑问的银行家嘛,他可以另找一个律师。我决不……”
格蒂说:“是流浪汉想请教你有关公司法的问题。”
梅森叹了口气说道:“格蒂,你真是不可救药了!你的脑子里尽是些奶油草毒、热咖啡,再加上甜甜地睡上一觉,一个流浪汉到我这儿来咨询公司法,你居然把这当作一件平常的事!德拉,出去把银行家撵走,对流浪汉要奉若上宾,骑马的事就推迟到明天吧。”
德拉-斯特里特随着格蒂出了门来到接待处。5分钟不到,她又回来了。
“怎么了?”梅森问。
“他不是个流浪汉。”
“哦。”梅森显得有点儿失望。
德拉说:“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也没有把握,他的衣服并不是十分破旧,但的确是穿了很久而且风吹日晒得有点儿褪了色,我估计他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而一直生活在户外的人,而且他沉默寡言还有点儿疑神疑鬼的。对他是干什么的,他只字不提。”
梅森有点儿恼火:“让他自己等得不耐烦了,他自然会走掉。”
“不会的。看他等人的这份耐心劲儿,简直就像一头倔驴。头儿,我明白了!这家伙一定是个探矿的人。我早该想到,他身上有沙漠的痕迹和常常跟驴子打交道所培养出来的耐性。他既然来这儿要见你,他就早晚会见到你——也许是今天,或者明天,或者是下个礼拜。有人叫他去见佩里-梅森,而他就会见到佩里-梅森。”
梅森眼睛眨了眨,说:“德拉,把他带进来,他叫什么来着?”
“鲍尔斯。除此之外,他不但不透露他的教名,就连名字的起首字母也不说。”
“他住哪儿?”
“他说就睡在毯子里。”
“太棒了!见见他。”
德拉会意地微笑了一下,闪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就把客户带了进来。
鲍尔斯站在门口,用一种焦急的目光打量着梅森。他的态度既不恭敬也远非友善,但却自然地显示出自身的尊严。他身上的工装衬衫虽久经日晒却一尘不染,但毕竟穿得太久了,显得松松垮垮,衣服领口处磨得光秃秃的。而脏乎乎的皮夹克一望便知是鹿皮做的,一层层的灰尘积在皮夹克上,结成硬壳,反倒像给它上了一层光亮剂,就像陶瓷器皿上的釉料。褪色的工装裤打着补丁但很干净。靴子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色泽已经黯淡了。看得出,宽边帽子也已戴了许多年,帽带上是无法褪去的汗渍的痕迹,帽边明显地卷曲起来。
但他的衣着不过是他面孔的陪衬。在这张刚毅的面孔下,可以感到,一颗质朴的灵魂正在冷冷地窥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但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坚定和自信。
“早上好,你叫鲍尔斯?”梅森说。
“是的,你就是梅森?”
“是的。”
鲍尔斯走进办公室,坐到梅森的对面,瞥了一眼德拉-斯特里特。
“不要紧的,”梅森说,“她是我的秘书。她为我的案件做记录。我没什么事向她隐瞒,你对她可以一百个放心。”
鲍尔斯把胳膊架在膝盖上,古铜色的手指夹着帽边,前后摆动着帽子。
“鲍尔斯先生,直截了当地说吧,你到底有什么麻烦?”
“如果你不在意的话,叫我盐丁儿,我不喜欢‘先生’之类的称呼。”
“盐丁儿?”梅森问。
“哦,我曾经在死谷的盐床那儿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是这么叫我的,不过那时我还很年轻,是在我和班宁共事之前。”
“那么谁是班宁?”
“班宁-克拉克。他是我的合伙人。”盐丁儿充满信任地说。
“采矿合伙人?”
“没错。”
“你是不是跟他为矿的事儿闹了矛盾?”梅森又问。
“跟他闹矛盾?”
“是的。”
“我的天啊,”盐丁儿几乎吼了起来,“我说过他是我的合伙人。谁也不会跟自己的合伙人闹矛盾的。”
“我懂了。”
“我在保护他,对方是个诈骗公司,公司有一个奸滑的总裁。”
“哦,说下去,讲讲这个公司吧。”梅森很感兴趣。
盐丁儿摇了摇头。
梅森感到莫名其妙。
“你知道事情是这样的,”盐丁儿解释道,“我不像班宁那么精明,他念过书,他会跟你讲。”
“好吧,”梅森想长话短说,“要么我跟他约个时间,就定在……”
盐丁儿打断了他的话说:“他来不了,所以我才来了。”
“为什么他不能来?”
“大夫不让他动。”
“他躺在床上吗?”
“不,不在床上,但他不能爬楼梯,也无法走路。他哪儿都不能去。”
“是他心脏不好?”
“是的。班宁犯了个错误,他居然老呆在家里。一个一直在户外生活的人不能总守着家,他结婚前我就想让他明白他的老婆有点儿瞧不起人。一旦班宁有钱了——我是说非常有钱的时候——她就觉得班宁得有点儿架子才行。哦,我不该说她坏话,她现在已经去世了。我要说的是,一个属于沙漠的男人不能整天呆在家里。”
梅森和善地说:“哦,我想我们该去看看班宁。”
“他住得有多远?”德拉-斯特里特好奇地问。
“大约100英里。”盐丁儿漫不经心地说。
梅森眨了眨眼睛说:“德拉,把笔记本放进公文包,咱们去看看班宁,我对这个呆在家里的采矿人很感兴趣。”
盐丁儿急忙说:“他现在可没住家里,我一到他家就把这事儿解决了。”
“但我记得你说过他住在家里。”德拉说。
“不,女士。医生说他不能离开那地方,但他不住在家里。”
梅森问:“那现在他在哪儿?”
“我得带你去看,这些事一天半天可解释不清,即使我要是说出来了,你也不大可能相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