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狂生一咬牙,撤下长剑,沉声道:“我顾不得许多了,要抢近他身边递剑,他太吃亏啦,兵刃上已经满盘全输。”
知机子一把拉住他,低声说:“施主且慢,杨公子还顶得住接得下,如果贸然加入,反而令他分神。”
“我可不能眼看他光挨揍。”
“非也,妖道伤不了他。”
正说间,突变又生。
太清老道发觉玉琦无法攻破护身罡气,更是狂喜,竟不愿遁走,要多试几剑啦。
他一面留心护住胸腹要害,一面放手狂攻,在长笑声中,凶猛地连攻五招一十八剑之多。
玉琦火起,他先前由于剑太蹩脚,攻妖道身边,剑不是反卷,就是剑尖被奇大的反震力挤平,所以甚是顾忌。他还未练至化腐朽为神奇,绕指柔变为百炼精钢的神奇境地,而对方的剑,却是千古奇珍,他怎能不无所畏忌?故而不敢冒险。
等到妖道放胆抢攻,攻势之猛,空前猛烈,五招一十八剑似若滔天洪水,逼得他连退十步,剑尖在他心腹前吞吐,剑锋在肩颈旁弄影,每一剑都几乎要了他的命,神奇的护身奇功,也挡不住宝剑的雷霆一击,右上臂外侧已出现了两道血槽,鲜血外涌。
他激得火起,顿忘厉害,顾不得剑质差劲,师子三剑神奇绝学出手。
他连声怒啸,剑影倏变,剑上旋发的强大涡流,形成强大的吸力,自右至左从下至上,再从上飞旋而下。
第一招出手,雷电俱发。
“叮叮……噗嗤嗤……”一连串剑吟,罡气剑气相触所发的清鸣厉啸,令人毛骨悚然,心肺下沉。
人影倏分,剑气乍敛。
妖道大惊后退,脸上变色,他清楚地感觉到,双肩和背后琵琶骨,竟挨了三剑之多,如果没有罡气护体,他即使有九条命也得完蛋。
那奇异的气流吸力,也令他吃惊,竟然牵动他的步桩,确是异数。
玉琦也吃惊非小,虽未被对方的剑所伤,但右手酸麻,半边身子震得发软,他向剑上望去,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是血迹斑斑的长剑,剑锋共缺了十八处小指头大缺口,还没算上先前被哭老怪枣刺棒击掉的一个缺口,剑身摇摇欲坠,距折断之厄不远,剑尖也令他吃惊,三寸锋尖向内反卷,几乎成了一个球形物。
太清骇然惊笑,桀桀大笑前冲,并且叫道:“好剑法!接招!”
玉琦这次只伤剑而未中剑,雄心大起,一声怒啸,身形转侧,剑垂左足尖前,斜身猛进,他要用第二招进击,作凶狠的一搏。
武陵狂生突然身形急射,并出声大叫道:“琦儿接剑!”
可是晚了,剑影刚张,太清发出一声长啸,身形疾退。
“叮!”一声脆鸣,玉琦的剑在一接触的瞬息间,突然断成三截。
“哈哈哈……后会有期,这次饶你。”太清狂笑而退,和五名同伴已捷如电火流光,远出十丈外去了。
刚一接触,长剑便折,玉琦心中大恨,一声怒啸,起步便追。
武陵狂生急叫道:“琦儿,穷寇莫追。”
声出,玉琦也远出十丈外,蓦地一道金虹从左侧射到,无声无息,来势奇急。
“躲!接不得!”知机子惶急地大叫。
玉琦耳目何等锐利?他更知夺魄金梭的金梭有鬼,极为霸道,当然不敢冒险去接。
他突向右上方跃越四丈,双掌运足全力,向身后连拍四掌,其快可知。
“轰”一声巨响,金梭炸裂成八块。梭头尾分为四个半小尖,向前后方激射远及八丈,梭身有四片小梭,分射左右上下,左右远届五丈,上一枚亦高达四丈。
向上一枚被如山掌力所击,仅方向略偏,可见劲道之烈,骇人听闻。
金梭爆裂后,方传来飞行时的破空锐啸,宛若殷殷雷鸣,可见巴天龙的内力是如何浑厚了,难怪他敢轻视哭老怪为邪魔外道。
玉琦飘然下地,咋舌道:“好厉害,这家伙端的可怕,确是一大劲敌。”
知机子抹掉额上冷汗,说道:“好身手!假使你向上或者左右四方,那……可怕!夺魄金梭名不虚传,日后你还得小心他才是。”
玉琦躬身答道:“谢谢前辈教诲。”
武陵狂生收剑走近,喜悦地说道:“琦儿,你最后一招不是星罗剑法,鬼神莫测,已得剑道神髓,是谷老爷子教你的么?”
玉琦笑道:“是落魄狂生尚前辈所授,据说是禅门二十四祖师子尊者所遗手泽。”
武陵狂生惊道:“落魄狂生仍健在人间?江湖许久没听到他的音讯了。”
“他老人家已经落发为僧,这次在白马寺附近救了侄孙之后,已经西出流沙。他说,也许不再返回中原了。”
知机子幽幽一叹道:“老一辈的正派人物,大多凋零,不然就遁隐化外,以致中原妖孽横行,良可慨叹。”
这时,谭平夫妇已空手而归,九指佛一行人,亦已远出两里外,仅可看到点点身影。
武陵狂生问道:“有发现么?”
谭平摇头答道:“怪!那发令之人中气并不精纯,显然功力了了,竟溜得无影无踪,确是怪事。”
知机子突然神色一正,向玉琦道:“杨公子,残剑可以丢掉了。”
玉琦顺手将剑扔掉,说道:“晚辈功力仍差,长剑被毁,确是奇耻大辱。”
菁华取出一条纱巾交与元真,低声说道:“弟弟,替琦哥裹伤。”
元真接巾,一笑走近玉琦,含笑为他裹伤。
知机子解下佩剑,肃容道:“杨公子,妖道手中神剑,可洞壁穿铜,加上罡气绝学,无坚不摧。你今天以凡铁残剑应敌,虽未胜其实已胜,妖道至少亦中了五剑之多,虽未伤已够他胆寒了。行道江湖,遇上功力相当的高手,兵刃便可决定一切,你该有一把宝剑,方可取妖道的狗命。”
武陵狂生喝道:“琦儿,接剑。”
玉琦不敢不听,扑翻虎躯拜倒,方抬头静聆老道往下说。
“此剑名含光,乃殷帝三宝之首,比承影宵练二剑,尚高一品。平时见影不见光,舞动时光华四射,见光不见影,虽不能击衣殷血,亦不能跃渊化龙,但足可削铁如泥,没石尽偃,注以内力,任何护体神功亦禁受不起,今将剑赠你,仗剑江湖以彰道义,以报亲仇,希望你好自为之,毋负此剑。”
玉琦也肃容道:“仙长今后防身无剑,岂不令晚辈难安?”
知机子道:“贫道练有六成罡气绝学,平时仅使用拂尘。此剑落在贫道手中,亦是偶然,三年前偶经紫荆关远游京师,在途中遇见曾任职锦衣卫的一个赃官,告老返乡被仇家所追杀只剩下三个老小,沦落异乡,将此剑出卖,索价白银三百两,但无人肯买。适贫道在旁,购下此剑,因剑为神物,不敢滥用以启人觎觊。今将剑相赠,聊壮声威。”
他双手将剑捧着,神情庄严。
玉琦也肃穆地接剑,凛然道:“玉琦诚领仙长恩赐,今后定然兢兢业业,以满腔热血行道江湖,一雪回龙谷白道群雄覆灭之恨,俾不负仙长殷切期望,更不敢有负天心。”
他叩首三响,再拜而起。
一行老少启程返回开封府,天色已变,鹅毛大雪开始飘落,象徵着玉琦的前程,仍有险恶与困阻在焉。
太清妖道六人走的是陈留方向,捷如电火流光,远处两里余,哭老怪一声不吭,他悄悄落在最后,向左方一座凋落的古林中隐去,不辞而别。
良久,太清方发现哭老怪独自溜了,反正双方皆不想结交,并未在意。五人身形一缓,太清说道:“晚间咱们返回禹王台,摔脱那小畜生再办咱们的事,一切计划仍如期进行,走一步算一步。”
巴天龙道:“咱们真依老魔的计划行事?”
太清道:“是的,不然老魔会起疑心,也许会利用另一毒计驱策咱们。”
巴天龙又道:“那样,咱们损失太大,会两败俱伤。”
太清喟然道:“那也是无法之事。哼!咱们也有别的办法。”
巴无龙问道:“怎办?”
“哼!他假手咱们消灭白道人物,鹬蚌相争,他坐收渔利,用心之毒,令人发指。咱们岂能让他坐大?选些忠心耿耿的高手,暗地里计算他们,岂不妙哉?”
“妙!大哥此计,值得浮三大白。”
“此事须千万秘密,只有咱们兄弟参与主谋,下手因地制宜,慎重为之。”
“何时开始?”
太清斩钉截铁地说道:“明日。”
“好!诛一个算一个。”
另一个尖嘴老头突然插口道:“大哥,我们何不揭老魔的底牌?”
“不成!老魔会发现的,会收紧咱们的锁链,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如果咱们制住一个人,在不着痕迹的情形下,故意遗留在杨玉琦手中,会有何种后果?”
太清吃吃一笑,说道:“不错,值碍一试。好!这步棋值得下。”
当夜,客店中武陵狂生置酒庆贺这次的重逢,酒过三巡,他在主席上站起,肃容道:
“琦儿,你且听我将前因后果一说。首先,我将这杯酒奠告你的祖父。”
他将酒向西南举额一躬,玉琦赶忙离座跪倒,酒奠毕,他将玉琦拉起,将空杯放回桌面,说道:“我错了,我辜负了大哥,多少同道友好的血,就因我之错而洒溅黄沙。当年在回龙谷……”
他将二十年前回龙谷的经过,一一详细说出,语音由激动渐趋沉痛,最后目现泪光道:
“从那时起,我深恨大哥自私误我,所以一气之下,率家小遁入深山。岂知大哥的真知卓见,确是非人所能及,如果我那时即出面收拾残局,也许不会令昔年友好任由妖道宰割。我该死,我有何面目见大哥于地下?”
他声泪俱下,悲痛万分。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他的情感终于因众多好友的死讯而崩溃了。
他引疚自责的心情,知机子是体会得到的,便说:“谭施主,过去的让它过去吧!往者逝矣,来者可追;今后任重道远,收拾残局犹未为晚。”
“今后,我即会合詹宋两位老弟,传下侠义柬,致送缺角挑战书,五月初五日与太清妖道的绿林悍盗决一生死,黄山之会,趁机大会群雄。明早,我即赶赴湖广,在三峡会合他们两位。道长今后行止,可否见告?”
知机子略一沉吟道:“贫道将赴太行,往请玄灵道长。”
玉琦接口道:“玄灵道长已于日前离开开封府,可能已赴江南。”
知机子道:“那我就走一趟紫荆关,找风雷剑管叔谋。”
玉琦笑道:“晚辈上次在河南府无为帮清字秘坛,也遇见一个自称风雷剑的人,叫韩兴隆,却不姓管。”
知机子正色道:“无为帮我们已派有人打入,尔后你切不可误伤自己人。咱们之中,也有贼人混入,日后行动,切记守秘。”
“晚辈小心记着。”
“公子今后行止,仍依原定行程么?”
“如无意外,晚辈不拟更改。”
武陵狂生道:“琦儿此次东行,一切小心,你的功力我大为放心,只消注意暗算,可保无虞。有赵姑娘姐弟在旁,我更为放心,一切尚仗赵姑娘费心。”
菁华赧然垂首道:“晚辈无能,一切仰仗琦哥,只恐反替琦哥带来麻烦哩。”
武陵狂生笑道:“东海毒龙岛绝学,老朽略有所闻,姑娘的造诣,自不会差。请恕老朽直言,姑娘如能不断用功,进境定可飞晋,行走江湖,亦不可间断,姑娘以为然否?”
“谢谢前辈教诲。”
武陵狂生又对茜茵道:“茵丫头,你的功力委实教人担心,三脚猫功夫,也敢偷跑出来丢人现眼,这次得教你妈带回家中好好管教,免得出乖露丑。”
姑娘急得要哭,用目光向乃母求助,并娇唤道:“爷爷,风云五剑阵茵儿有一份嘛。”
“初五日再跟我到黄山。”
“爷爷……”
“这次回家再跑的话,就不许你参加黄山群雄大会。”
云梦侠女向老人家笑禀道:“爹,让茵丫头跟琦儿在一起,比蹲在家中进步不更快些么,也免得管不住她那野马般的性子儿。”
武陵狂生正色道:“不成!有茵丫头在,你知道琦儿要多冒多少风险?老实说,如果是琦儿,单人只剑,足以横行天下。我可不许她再在外闯荡,她的事我自会安排。平儿,你可得管牢她,我惟你是问。”
他这一顿话,不但慑伏了茜茵,元真和菁华全低下了头,想起了虎爪山和浮屠古宅,他们心中仍寒。玉琦那为友牺牲,含笑赴死的神情,如在目前,令他们怦然心动。
散席之时,天已交二更。为了避免行踪泄露,他们必须在夜间启程,武陵狂生一家子与知机子拾掇启程,殷殷道别,踏入茫茫风雪中。
茜茵柔肠寸断,但又不敢违逆祖父之命,她与菁华在一旁嘟哝好半天,方依依向玉琦道声珍重,拭着珠泪随乃母走了。
送走了老一辈的人,三人仍回大厅,菁华突然说道:“琦哥,我对谭老爷子的话,甚有同感。”
玉琦惑然不解道:“华妹,请教意何所指?”
“就是假使琦哥你单人只剑,足可横行天下的事。”
“什么?你……你……”
“我姐弟在你身边,确是给你带来许多麻烦。小妹亦想在今晚启程,返回东海。”
“不!我不同意……”
“琦哥,五月初五日,小妹和真弟定然可以赶赴黄山,风云五剑再行聚首。”
玉琦焦躁地叫道:“好好好,你们都丢下我一个人……”
菁华幽幽一叹,接口道:“琦哥,请别生气啊,你重责在身,可不能因图短期小聚,而耽误重责大任,琦哥,请别说了,你知道我不愿拂逆你任何一句话的,但为了你,我不得不如此做了。”
“我知道,你认为我没有力量保护你俩的安全,所以……”
“琦哥,请别说了,再说的话,我会动摇的,我不愿离开你,但必须离开。”
她探囊取出那颗绿珠,递入他手中说道:“这珠子由你亲交祖奶奶,我不能代劳了。琦哥,请珍重。”
元真突然说:“姐姐今夜就走么?”
“是的,今夜就走,快去拾掇,将我那包金珠留给琦哥。”
玉琦凄然摇头,将珠纳入怀中说道:“华妹,我送你们一程。金珠不必留下了,在浮屠古宅顺手牵羊得来的那包金珠,价值不菲,我还想分给你们那些不义之财呢。”
菁华摇首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为我姐弟沿途安全,还是让我们秘密出城为佳。”
玉琦道:“至少我该送你们出城。”
“谢谢你,琦哥,你在这儿吸引贼人,我们方便多了,相见之期不远,请珍重。”
元真也说:“琦哥,珍重,端阳节日黄山见。”
玉琦一时感情冲动,突然冲前将两人揽入怀中,颤声轻唤道:“哥哥心感你两人的盛情,愿你俩平安,快乐,健康。四月末我或可先到黄山,盼望你们早莅中原,前来黄山欢聚,以免哥哥望穿秋水。”
他这不避嫌隙的举动,可把姑娘激动得血脉贲张,心中如小鹿乱闯,浑身如中电触。
两姐弟同声说道:“哥哥珍重,我们会尽快赶来聚首的。”
不久,两条黑影箭似越窗而出,在屋顶会合,向南如飞而逝。
另一个窗口中,玉琦在默默地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喃喃地为他们祝福。
两黑影背着包裹,正是菁华姐弟,越过两条街,冒着风雪在屋顶飞跃。
元真埋怨道:“姐姐,你行事莫名其妙。”
菁华信口答道:“怎么莫名其妙?”
“为什么要离开琦哥?”
“为了他的安全。”
“废话!你真愚不可及。”
“你意指什么?”
“你竟愚蠢地离开他,不知谭老爷子的诡计么?”
“你胡说什么?”
“我绝不胡说,席间谭老爷子的话你没留意,我可留意了,其中有鬼。”
“胡说八道!有什么鬼?”
“我绝不胡说八道。姐姐,我希望琦哥是我的姐夫,你爱他,我由衷欢迎。”
姑娘装腔作势骂道:“啐!小鬼,你可想挨揍?”
“茜茵姐的心事,我也明若观火。”
“哦!小鬼,你对她有意思,是么?”
“我小着哩,她的意思对的是琦哥。谭老爷子也知道,他在捣鬼。”
“什么?”
“什么,哼!他用激虎离山计。你不听他对平伯母说的活么?‘她的事我自会安排’,哼!他安排下妙计,先捧我们东海毒龙岛绝学,再说琦哥单人只剑足可横行天下。咱们都爱护琦哥,只好忍痛离开他。哈哈!落入老爷子的算中了,如意之极。”
“这安排算不了什么,你不可曲解了老人家。”
“算不了什么?妙极了哩!明天,茜茵姐将被送到琦哥处,伴他走江湖,日久情生,他们又是世交,结朱陈名正言顺,这巧计天涯跛乞也曾玩过一次,他为何不教兆祥哥带茵姐回湖广?哼!姐姐,你愚蠢之至,我这做弟弟的干着急,伤哉!”
菁华突然嘻嘻一笑道:“小鬼,你的诡计也不少,分明你在暗恋着茵妹,所以处处留心,你在吃醋了,弟弟。”
元真也呵呵一笑道:“姐姐,你错了。我对茵姐除了喜欢二字之外,别无他念,她不是我心目中的伴侣。”
“哼!你在自欺欺人,言不由衷。”
“我绝不自欺欺人。茵姐那娇滴滴怯生生、百依百顺的柔劲儿,我可不敢领教。”
“你心目中的伴侣,又是怎样的?”
“咦!你不耽心你自己,耽心我干啥?我不找伴侣便罢,要找就找个……找个……”
“找个泼辣的,是么?就像池缣那种……”
“别开玩笑,那种女人叫人见了就恶心。你说泼辣二字,未免过火,说活泼刁钻不好听些么?”
“傻瓜,真找到那种女孩子,除非她不爱你,不然她就会变得百依百顺了,啊!快到大南门了,慢些儿。”
“姐姐,我真替你着急,你竟然会舍他而去,而且无忧戚之感,令人费解。”
“嘻嘻,我有比谭老爷子更高明的妙计哩。”
元真略一沉思,突然大笑道:“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果然妙计。”
“咱们越墙而出。二更就闭上城,讨厌极了。”
“是到惠济河畔那座古楼么?”
“是的,那儿正好藏身。咱们且在城根大户人家,暂借两套寝具来。”
次日凌晨,玉琦到北门骡马店选购了一匹健马,备置了全套行囊,准备东下。
直到他启程出了东门,并没见茜茵到来,菁华姐弟的臆测,全告落空。
在他后面十余里,有两匹骏马也向东赶。马上人是两个全身裹在羌羊皮袄棉夹裤的俊美少年,皮风帽上下遮盖,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点漆双睛令女孩子心中怦然,犹其是个儿稍矮的那位爷,像深潭,也像钻石。
玉琦并不急于赶路,他要在这两个月里,在茫茫人海中,访寻奶奶和爹妈。这一段旅程,表面上看,并无险阻可言,用不着穷紧张,白道英雄间的事,有武陵狂生主持,用不着他耽心黄山之约,流言已不胫而走,太清妖道如果不来,江湖中就没有他立足之地,黑道群寇也没有不应约之理。
他公然明目张胆赶路,胆大包天,他料到黑道群寇无奈他何,夷然无惧,而且也好引起奶奶的注意,会主动出来找他,他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查出亲人的下落啊!
由开封府往东走,经仪封,到兰阳分道;那时这两县并未合并,到清朝才并为兰封县。
这儿有两条大道,右面大道通徐州,左面过黄河东下,经山东布政司,北上京师。
他无意上京师观光,倒愿走一趟应天府,顺便沿黄河经徐州,便算进入应天府的辖境。
那时,黄河并不在山东入海,而是夺汴河泗水进入淮河,从应天府属的淮安府安东县东出入海。
应天府,就是南京。那时没有江苏省,全国十三布政司加上两京,幅员并不大,要是说长江黄河同在南京入海,读者别骂,那时确是如此,两条河口相距约在六百里左右。
他准备走黄河南岸下应天府,沿途探访亲人的踪迹。
出开封府十余里,过了午城集,朔风益厉,大雪飘飘,确是不宜赶长途。
他的坐骑并不是千里驹,也不急于赶路,踏着轻蹄缓缓而东。
他可不知道,在他买马走向朝阳门的时候,已有人钉了他的梢,已在前面等着他了。
官道一折,前面一望无涯,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蓦地里,迎面一座松林中蹄声如雷,两匹枣红健马并辔奔出林中,迎面狂奔冲来,马上两个黑衣人,伏鞍策缰,马儿八蹄翻飞,雪花飞溅,来势奇猛。
接着,后面五丈也冲出四匹马,四个身穿皮袄的人,策马狂追不舍,鞭声清脆,蹄声如雷。
距玉琦还有半里地,后四匹马已到了前两匹后面三丈之内了。
玉琦心中一动,他油然兴起侠胆义心,要管这一档子闲事,猛地一声长啸,一夹马靴抖缰向前急冲。
可是晚了一步,对面惨剧已生,只见白光一闪,前两匹马左面一个黑衣人,已被飞掷马下,右面一匹马突然向右奔入田野,落荒而走。
后面四匹马也向左面旷野急冲,仍紧追不舍。
玉琦飞纵下马,展开绝顶轻功,弃了马匹卸尾急追,他要救下黑衣人。在短距离中,他的轻功至少比马快上三倍,所以弃马追赶。
四匹马发现有人追来,突然放弃追逐,向东南旷野反奔,呼啸而去。
前面一人一骑,仍拼命狂奔,不管后面是否有人,渐渐消失在银色世界的尽头。
玉琦一看追逐已止,便折回路中,他的马停在路侧,正和另一匹空鞍马亲热。
他纵至地下黑衣人身旁,叹道:“晚了!太迟了。”
黑衣人伏在路旁,背上插了一把匕首,只露出半寸黑色木柄,正插入灵台之中,好准!
这地方不易刺入,但匕首几乎尽没,可见出手之人,功力确是了得。
他摇谣头,自语道:“我得替他善后,看是否可以找出他的身份。”
他将人翻转,不由轻呼出声。
这人穿了一身黑棉衣,黑色头罩只露双眼,头掩羊皮风帽,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看出那是曾在虎爪山大批出现的贼人,穿章打扮半点不差,只多了一顶羊皮帽。
另一岔眼的是,他胁下挂着一个大型的皮包,有点像招文袋。
他拉开皮包,里面跌出一卷通行宝钞和五锭银子,另一个羊皮套封。封上有收件人姓名,封口加了火漆。
收件人姓名写的是“淮安府靖远兄亲启”。
他撕开封套,取出里面一张八行笺,看完,冷哼一声,自语道:“我该想到他的,这老魔是妖道的好友。哼!他们表面不和,骨子里可能是血肉相连的。”
原来笺上写的事,与他有切身干连。
“书致靖远吾兄足下。龙门杨氏余孽,已与谭老匹夫会合,午间逐退太清于惠济河畔,返回开封,似有东下之图,该孽曾毁我浮屠古宅,此恨难消,如不早诛,恐将再毁我虚云古堡。如该孽东下,请就近下手;日内即派人至贵府策应,好自为之。知名不具。”
笺上虽不具名,已经够明显了,世间只有一座“虚云古堡”,雄峙武林,江湖中无人不知,绝错不了,那是许州的神秘古堡之一,位于西郊距城十二里的山区。
虚云古堡的主人,江湖中人闻名丧胆,谁不知如虚人魔欧阳超是个心狠手辣,狠毒无伦,行动诡秘,瞬息间可出现千种面孔的奇魔?
这家伙的奇学是易容术,举世无双,独步武林,奇奥绝伦,在江湖出没,占尽便宜,声誉之坏,无以复加。
这人早期是太清的好友,回龙谷惨案发生之后,便宣告与江湖断绝往来,闭堡自守。无为帮在许州建立分帮,被他毫不客气地赶得鸡飞狗走。虚云堡曾在外扬言,说虚云堡不与江湖人往来,左近自也不许江湖人活动,也就是说,虚云古堡附近是禁地,江湖人不许踏入此地。
他有一子一女,子名欧阳志高,已经四十余岁了,在江湖名头不小,人称他千面公子。
女的叫缥缈仙子欧阳素缣,据说极少出现江湖,论年纪已经三十出头,谁也没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虚云古堡中,极少招待外客,堡中显得十分神秘,外人休想得到任何有关堡中的消息,对老魔的家世和来龙去脉,一无所知,他自己也讳莫如深,从不提及。堡中的人,包括老魔在内,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更增加虚云堡的神秘。
玉琦将书信封好,纳入百宝囊,在贼人马鞍旁插袋拔出一把钢刀,挖坑将尸体埋了。他将马纵走,上马反奔开封府。
远处林中有两匹健马仁立林缘内,藉树掩身,马上两个裹在重裘中的人,目送玉琦人马消失。
其中之一大笑道:“大事定矣!年轻人到底缺乏思考,咱们成功了!”
另一人桀桀笑,抖缰出林,说道:“咱们且拭目以待,坐山观虎斗。”
“哈哈!不!乃是坐山观狮魔相斗。狂狮入魔窟,最好是两败俱伤。”
“不!老魔不可能死,至少在圣手神医鲁元没找到之前,他死不得,不然总帮主可……”两人两骑兜转马头,向东狂奔而去。
玉琦快马加鞭,向开封急赶。他独自一人,行动不受拘束,想到就做,毫无顾忌。
不久,前面已可看到城集小镇,迎面来了两人两骑,正以轻快的碎步,冒着风雪不徐不疾擦身而过。
玉琦在错过的瞬间,瞥了两人一眼,但他只看到两双微合的眼睛,并未在意。
两人两骑直向前走,远出三里外,稍矮那人说道:“怪!他回去干啥?”
“好姐……”
“胡叫什么?”
“哦!我忘了,叫好哥哥。你呀,实心眼儿,这太明显不过嘛!”
“你又乱猜,错了一次还不够?”
“一次都没错,他这么迟才启行东下,显然要掩人耳目。我敢打赌,他定然赶回客店,等茵姐前来会合。”
“我不听你的,该转头了。”
两人兜转马头,也向开封府急赶。高个儿又说:“哥哥,我得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兜转坐骑时,我嗅到一丝幽香,你该特别留神,小心在突然见面时露出马脚,琦哥的才识大异常人,十分灵敏,戮穿纸老虎,多不好意思?哈哈!”
“你这小鬼,找打!”
两人两骑放辔而奔,不久进入了朝阳门。他俩正是菁华姐弟,正在钉玉琦的梢。
他们奔向相湾寺街,在一家比较接近以前所住客店的客寓住下了。
店名“安远客寓”,规模不小,而且倒还清净,比一般的客店客栈高尚得多,宜于寄寓静居。
姐弟俩包了西跨院,两厅三房,摆出公子爷的派头,蛮像回事。在以往,有姜志中五个人替她俩打点,挥金如土,排场极大。姜志中五人虽离开了,她俩仍脱不了小姐公子的气派。
两人换了一袭皮袍,裘带满身,上戴风帽,下有围巾掩住口鼻,步出了店门。
两家客店之间,有一家“南北骡车店”,店前大广场中,停着十来部车辆,客货车皆备。店门人客疏落,大雪天赶急路的人极少,伙计们闲暇得紧。
菁华将戴着皮手套的手伸出袖口,不经意地捏了个剑诀儿,另一手按住胸口,大踏步走上台阶。
门边一个笼着手的中年人,突然举右手在左胸前连掸三次,掌向外一翻,捏个剑诀,再抢前拱手相迎。
两人的手式,皆十分俐落而自然。中年人含笑招呼道:“两位客官可要雇车?小店马骏车轻,长短程皆保证舒适,欢迎光顾。”
“可有轻便客车?小可兄弟欲雇车一游龙廷。”
中年人摇头苦笑道:“抱歉,龙廷目下不许接近,日前有人闹事,留守司大捕疑犯,人马不许超越杨湖,两位客官可到别处观光,免惹麻烦。小店的轻车,敢夸中州第一,请随敝人前往一观。”
他将皮帽护耳拉下,领两人到了一部华丽轻车之前,风雪极大,左右无人,他低声问道:“在下赵松,请教。”
“在下乃是小花子彭霄的至友,咱们算是本家,草字元真。”
“咦!是赵公子,在下失敬了。”
“在下奉命暗中接应杨公子,目下在安远客寓落脚,有何消息,请迅速通知。”
“杨公子昨日不是与公子爷在一块么?”
“人多易招人注意,故奉谭老爷子手谕,分散照应,为免杨公子分心,故以暂守秘密。
杨公子目下何在?可是又回到原店投宿?”
“是的,店伙计已送来消息,杨公子刚落店,可能明晨又将他往。”
“谢谢你,有消息请尽快通知。”
两人告辞,信步经过玉琦所居的宾至老店。刚越过两家店面,回头一看,玉琦那高大雄健的身影,正踏出店门冲入风雪之中。
元真说道:“跟着他,别欺近。”
两人在后面十来丈跟进,向相湾寺街西端走去。
玉琦到了一家兵器店之前,走入炉火熊熊锤声叮当的店中,掌柜的和三名伙计,含笑迎出,掌柜的说道:“客官万安,请店里坐。”
店伙计奉上香茗,请玉琦在客椅上落座。
玉琦道:“小可想打造一些暗器,贵店可否取样品一观?”
掌柜的笑道:“不是小店夸口,不论刀剑暗器,小店的字号,在江湖名传遐迩,任何精巧玩意,小店皆可打造,交货迅速,保证满意。”
店伙计在兵器架上,捧来五个大盒,在柜台上一一打开。玉琦走近一看,喝!花样真不少,从大型的亮银镖和三股飞叉,至最小的菩提珠和牛毛针,应有尽有。
他逐件察看手工的良窳。店伙计已将两用靶在丈外架起,靶成方形,一半蒙上生牛皮,一半是木板,上面各绘了五个酒杯大圆心。
玉琦取了一枚三棱镖和两枚金钱镖,信手一扔,三枚暗器一闪即逝,无声地没入靶中。
掌柜的和三名伙计,惊得张口结舌,掌柜的走近一看,乖乖!两枚金钱镖没入皮靶的两个红心,只可看到一线锋刃,三棱镖没入木靶红心,红线绒流苏仍在颤动。
掌柜的大声叫道:”好身手!客官,你是小店第一个受尊崇的客人,没话说,请客官吩咐,小店半价收费。”他一叫,店后十余名巧匠全放下活计赶来观看,咋舌不已。
玉琦笑道:“贵店手艺之佳,名不虚传。小可没话说,加倍付款,请看这儿。”他在袖中掏出一张素笺,交到掌柜的手中。
纸上画着一些小巧的图样,像一颗菩提子圆径三分三,中有螺旋形小孔,前孔小,后孔大,行家一看即知,这玩意飞行时定会拐弯,而且会发出啸声。
掌柜的细看图上尺寸,神色凝重,说道:“客官这种暗器,小店未曾见过,但尚可打造,只是货期恐怕……”
玉琦接口道:“在下有急事待办,需货极殷。贵店如能按图打造,不管多少,如能在明晨交货,每枚白银一两,在明午交货,每枚白银半两。”
他这一自动报价,可把店中几个人,惊得目定口呆,傻啦!一两白银可买一担面,用来打造一颗小弹子,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掌柜的抽着冷气问道:“客官,是……是打金的弹……弹子么?”
“不!是铁的,能用瓷烧亦可,最好每种各一半。”
“客官贵姓大名?”
“敝姓杨名珀,草字玉琦。”
掌柜的惊得倒退三步,整衣一拱到地,恭敬地说道:“原来是龙门杨大侠的孙公子,小可失敬了。”
“咦!阁下怎知杨某来历?”
掌柜的大笑道:“小店的主顾,大多是江湖人,近来杨公子狂狮的名号,已传遍武林,盛誉之隆,如春雷霹雳。为表示小店一点敬意,定当漏夜赶造,请明晨移玉枉顾。目下,请赏脸至内厅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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