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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亲朋故旧

  菁姑娘艺高胆大,肘弯一推,在千钧一发的危境中,将玉琦推倒在地,长剑顺势挥出,左手一抄,抓住一根枪尖,猛地一振腕。

  “叭叭叭”连声暴响中,九根镖枪全被一剑一枪拍飞,向两侧飞射。

  响起数声惨叫,镖枪将刚由两侧扑上祭坛的贼人,穿鱼似的贯胸没腹,滚下了台阶。

  “扯活!”老道大喝,首先撤剑飞退。

  只片刻间,贼人全都四散而逃,纷纷隐入暗影之中,一个不见,只有地下十数具尸体,静静地躺倒在雪地中。

  突然,黑雾由坟后袅袅上升,墓园外的黑雾,也向园内涌入。

  玉琦虚弱地叫道:“要能射落那亭中的绿灯,妖法自破,可惜……”

  他语声未落,菁姑娘绰枪尖,脱手向三十丈外凉亭飞掷,只见寒芒一闪,破空劲啸方突然升起。

  黑雾刚涌到凉亭,摇曳着的绿灯突然炸裂,绿芒倏隐。镖枪撞到灯后的石柱,发出一声暴响,火花迸射。

  黑雾逐渐上升,也逐渐散逸,四面的鬼啸凄号倏然沉寂,万籁无声。

  黑雾向上升散,坟后十来丈处,现出一座高台,四根大木柱高有三丈,台仅有一丈见方。

  台上面,有一张木案,案上摆着法器,鼎炉上香烟袅袅,有一面杏黄旗迎风招展。

  台前,站着一个白袍人影,头上梳了道士髻,却不是道士。手上仗了一把松纹剑,正张惶地向下俯视。他身后,站着两个白衣劲装大汉,提着鬼头刀左右拱护。

  玉琦轻叫道:“那是法台,要能……”

  菁姑娘人影一闪,掠上坟顶,又再次纵起。

  “糟!去不得!”玉琦大叫。

  可是迟了,姑娘去势如电,太快了,声音传到,她已到了台下,莲足一点地,正欲凌空纵上法台。

  她还未提劲,台下暗影中已喷出两道青色火流,在咝咝声中眨眼即至。

  她大吃一惊,脚向下一点,左掌疾拍而出。在她一声惊呼中,人影已杳。

  这一瞬间,飞虹已电掠而至,那青色火流刚熄,她已到了台下,纤手连扬,三枚淡淡黑影脱手飞射。

  她只顾到台侧隐伏使用火筒喷火之人,却未留意脚下有异,台下响起两声闷哼,她已向下坠落一闪不见。

  原来下面是个两丈宽的深坑,上面铺有用白布架蒙上的陷坑幕,人一向下落,暗中便有人操纵机捩,布架疾沉。

  两女一时大意,还以为那是雪地,布架一沉,她们一时无法提气,真气一沉,人便着了道儿。

  玉琦这时已纵至一旁,拔起两根镖枪。就在飞虹身躯下沉,台上的老道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之际,镖枪出手。

  笑声未落,玉琦已到了坟后,枪出逾电闪,寒星一闪即至。

  “哈哈……哎唷!哎……”

  老道竭力大叫,手中松纹剑掉下台来,双手掩腹,向台前栏干一仆,他腹下,镖枪没入两尺,前有枪杆,尖由后脊心透出尺余。

  “哗啦”一声,栏杆被他压垮,向台下飞堕,“砰”一声像摔下一条牯牛,跌在坑沿边。

  另两名大汉莫名其妙,他们刚疾趋台前,另一支镖枪亦同时破空飞至。

  “哎……”又一个大汉中枪,向后倒在台上。

  玉琦强忍内伤,两次忍痛出枪,人已力尽。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举步到了坑边。

  坑边雪堆中,突然冒出两个白衣人,两把鬼头刀上下夹攻,疯虎似的扑到。

  玉琦虽已力尽,但神智未昏,拼最后一口元气,向右一晃,剑挥头落,右首那一把刀尖,亦掠过他的右胁,他的手长,占尽便宜,如果对方也与他同样雄壮高大,定然落了个两败俱伤。

  他胁下被刀尖掠过,胁衣尽裂,鲜血由创口中激射而出,染红了径尺宽衣衫。

  他顺手将剑倾力向左掷出,飞射后到的左面大汉。

  剑端端正正插入那人的胸膛,鬼头刀堕地,前冲的重力未被遏止,“砰”一声闷响,大汉的尸体沉重地撞在玉琦的身上,两人同时倒了。

  玉琦向右一栽,“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略一挣扎,人已晕厥。在晕厥前的刹那间,他直觉地感到心血向下疾沉,身躯正向无底深渊中疾降。

  也在这一瞬间,一声高吭的震天长啸,以震人心魄的声势,由正南方向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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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守候在南面阵外的少公子和被称为叔叔的两个中年人。他们在这一瞬间,发现阵中沉沉黑雾已经散去,那隐隐约约如虚似幻的景物,看去已经十分真切,不再有虚浮模糊的感觉了。

  少公子轻声道:“他们已将阵势解了,我们进去啊!”

  “是的,我们该进去了。”一人也轻声回答。

  “走啊!志中叔。”他拔剑而起。

  志中叔“唰”一声拔出他那蛟筋鞭说道:“无为帮的闲事,我们也管得太多了。今晚,咱们敞开来干,走!”

  另一人的兵刃,是一根前端卷曲,其色紫褐,粗如鸡卵的怪玩意。那是江湖中极为罕见,出奇霸道的龙须刺,是紫金与海心石所炼成,坚硬逾精钢,却又富有弹性,加上一分内力,别说是人,钢板也会被击穿。金钟罩可不畏刀枪,有成就的内家练气高手,也不畏刀枪锤击,但如果被这条龙须刺击中,刺尾前端的两排倒刺,足可令骨肉化泥,万难幸免。

  三个人向下掠去,快逾飞星,志中叔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想知会菁姑娘姐妹一声。

  他们来晚了一步,阵中除了清一色的白衣人以外,已经没有玉琦和两位姑娘的踪影了。

  “什么人?站住!”迎面一排十余名蒙面白衣人中,中间那人出声断喝。

  少公子叱道:“你们可是无为帮的人?”

  “正是,这儿是……”

  “那就够了。刚才那三位少年男女何在?”

  “已至阎罗殿找阎王报到去了。”白衣人亮声叫。

  “该死的狗东西们,杀!”少公子大吼一声,银芒四射的宝剑涌起千朵白莲,冲入人丛中。

  晶亮的蛟筋鞭如神龙矢矫,近身处丈内人仰血飞。

  “是你这匹夫!”有人叫,挺剑扑上。

  志中叔哈哈一笑,叫道:“你认识我?也好!滚!”鞭梢已迎向那人振到。

  那人长剑一振,想将鞭梢震偏,然后猱身扑近进招。

  “叮”一声脆响,长剑“嗤”一声飞射三丈外,那人“哎”了一声,整条右臂分家,仍被强大的潜力,将他的身躯震飞丈外,“叭哒”一声,掼了个七荤八素。

  三头疯虎入了羊群,想得到那光景真够惨的。不消片刻,十余名白衣人剩下不到三两个。

  “当当当!”远处响起了三声清越的钟音,划长空传到。立时四面八方响起了尖厉的胡哨声,远处向这儿赶的白衣人,闻声立时四散。

  只片刻间,人影俱灭。荒坟、枯树、断碑、残碣、白雪茫茫,夜风料峭,这儿仍成为鬼域。

  志中叔一把抓起一个行将断气的贼人,一掌按在他的背心灵台上,沉声道:“那三个少年男女现在哪儿?说!”

  贼人不住喘息,断续地说:“不……不……知道……恐……恐已……死……”话未完,他自己喘过最后一口气,先死了。

  志中叔心中狂震,丢下贼尸,急叫道:“不好!我们快搜!”

  三人以奇速的身法,在这一带荒凉死域中穷搜。除了墓园中众多的贼尸外,一无所见。

  他们狂怒,焦急,可是全皆枉然;荒山寂寂,只有寒风怒号,如果没有地下的零星尸身,谁相信这儿是无为帮的清字坛禁地,刚才还是无数贼人的地域呢?

  直至天色已过三更,山上掠来一个人影,流星似的一掠便至,人未到先已发话:“志中哥,怎样了?”

  “小姐与飞虹姑娘失踪,大事不好。”志中大声回答。

  “那小伙子呢?”

  “也同时不见。咱们正在找。”

  “怎样失踪的。”

  “她们入阵,我和公子在阵外戒备,等阵势妖雾一散,我们便闯入阵来,除了贼人,一无所见。”志中叔便将激斗的经过一一说了。

  四个人急得跳脚,可是毫无办法。少公子仍按下心神,问道:“那神剑书主杨高怎样了?”

  “三更正,我正在他身侧静候,果然无为帮派人前来传话,改约明晚三更正,仍于原地了断。我便现身逸走,并用千里传音之术,变嗓向他示意明晚再见。他想追我,可是我已先觅妥藏身之地。论功力,那家伙似乎不下于我,日后小伙子和他相处,恐怕要处处吃亏。”

  “有我们在旁照顾,何惧之有?”少公子说。

  “我总感到那神剑杨高眼神太过阴险,定然不是个好东西。他似乎有意接近小伙子,其中含义,确是费解。”

  “咱们得留心,免得小姐埋怨我们。”志中叔沉重地说。

  “别谈这些了,快些将姐姐找到才是。”少公子焦急地说。

  志中叔向东眺望,用手一指道:“瞧那儿,那高台有点岔眼,咱们往那儿搜搜看。”

  四人往墓园掠去。一近墓园,便已看到被宝剑所毁的铁栅门和四横八躺的尸骸,沿走道至坟台,死尸和石人倒地情形,触目惊心。

  少公子脱口叫道:“她们曾在这儿打斗,我们细搜左近。”

  他们搜遍每一角落,一无所见。在附近三里方圆的荒坟场中,不见丝毫岔眼事物。

  太白金星在西方山头上闪烁,天将破晓了。北面的山村里,传来遥远的犬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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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两位姑娘,她俩先后落下深坑,下坠至五丈下,上面“砰砰”两声,洞口似已被闭死。

  “噗噗”两声闷响,她们跌落在一张大网上,接着“卡卡卡”一阵机簧响声,一侧飞出一张同样质地的大网,上面并带有许多小钩儿,上下一罩。

  网是鹿筋和钢丝所绞成,坚韧无比,普通刀剑丝毫不起作用,毫无用武之地。

  可是两姑娘的剑乃是无价至宝,无坚不摧,加上她们功力通玄,宝刃在手,不啻如虎添翼。人在向上反弹的瞬间,剑化一团光环,只一滚旋之间,上下两网立时寸寸而断,人仍向下飞堕。

  经这一次停顿,两人已能控制自己体内真气。菁姑娘奇快地伸手入怀,取出一颗白芒闪闪的夜明珠,黑黝黝的深洞,立时可以依稀地分辨事物。

  下堕约十来丈,菁姑娘叫道:“准备!着地了!”

  两人原是先后跌落,但经巨网一阻,这时已同时下落,长剑外伸,运气提身向下飘落。

  “唰唰”两声,两人轻灵地落地,下面是软泥、间有些碎叶残雪。

  人还未站稳,两侧伸出四把挠钩,闪电似向两人搭来。在珠光照耀下,可看出两侧是两个方洞口,四名黑衣大汉各伸挠钩想要擒人。

  “有人领路了!”菁姑娘欢叫,长剑将钩错开,抢将入去伸手便抓。

  飞虹姑娘也一拨钢钩,猱身抢入,扣指疾弹,两大汉同时仆倒。

  可惜!当她们还未抓住贼人时,洞壁侧方“卡卡”两声,射出两筒子午断魂钉,把四名大汉几乎射成刺猬。

  两姑娘眼明手快,闻声缩手并火速后退两步,差点儿被断魂钉射中。

  菁姑娘恨恨地叫道:“有人在暗中暗算我们,抓住了他们,格杀勿论。”

  突然,她们的头顶上传来重物落网声。那巨网仅破了一小半,其余仍可将下堕之物阻住。

  她们抬头一看,吃了一惊。依稀中,一个人影被两把挠钩勾入洞壁中。由衣着上看,分明是玉琦。

  菁姑娘惊叫一声,由下飞纵而起,升起三丈余,纤足一沾洞壁,身形又向对壁斜腾而起。

  第三次沾壁腾起之际,已距破网不远。

  蓦地机声格格,似乎地动山摇,网上端,一侧的石壁突然伸出,只片刻,便将深洞上端封死了。

  菁姑娘知道大势去矣!只好飘然落下,说道:“快闯!我们得找出路,也许还来得及救他。”

  “往哪儿闯?左?右?”飞虹用剑向两侧一指,请示该往哪儿走。

  菁姑娘心中已乱,随口说道:“左,是福是祸,闯了再说。”

  两人向左急冲。刚进入十来丈,洞内十分阴寒,向左一折,洞壁湿腻腻地。大冬天,地洞中不该发冷发潮,这地底定然附近有水源。

  两人沿洞往左一折,身后“砰”然一声大震,显然后面退路已被闭死了。

  两人面面相觑,心潮波动。菁姑娘幽幽一叹道:“这条路吉凶难料,也许我们正一一步走向幽冥。”

  “小姐,你后悔了么?”飞虹沉着地问。

  姑娘摇摇螓首,星眸放光,却又苦笑道:“飞虹,你曾经见过我后悔任何事么?”

  “唉!他也许已经……”飞虹岔开话题。

  “快走!”菁姑娘突然急叫,领先便走。

  在珠光朦胧中,映照着两个纤小的身影,是那么无助和孤单,走向那不可知的黑暗险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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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琦在昏迷中滚下了深邃的陷坑,跌落巨网上。他知觉全失,并不知被人用挠钩拖入网旁石洞。

  石洞闭死后,黑暗中,两个黑衣大汉将玉琦用牛筋索捆上手脚,扛在背上。

  有一人在壁角中摸出一支油筒,擦亮火折子将筒点上,一先一后沿地洞一步步向下走,一面嘴里在嘀咕:“真糟糕”!被人闹了两夜,仅擒住两个人,咱们的人可快死光了哩!真是大亏老本。”

  扛着玉琦的人道:“这狗娘养的好重!个儿够大哩。哼!坛主二更正方由潼关赶来,听说擒了一个花不溜丢的雌儿,正窝心得紧,岂知便被这狗养的杀将入来,伤了许多人,坛主恨不得剥了他的皮,咱们擒着正凶,大功一件。”

  “是的,大功一件,至少咱们该获一百两白银。”

  “小心!你小子别想银子想糊涂了,掉下那深穴中一切都完啦!”扛着玉琦的人,高声唠叨着。

  拿火把的人,闻声向右一闪,让开左侧一个大洞穴,一面说道:“笑话!这儿大爷最少也走了百十次,怎会掉下去。”

  身后那人咳了一声说:“真怪!这个鬼地方洞穴怎么会有那么多?十几年来,连总帮主亲自勘察,也弄不清内部详情,简直比秦始皇的坟墓还神秘哩。”

  前面那人接口道:“谁说不是?咱们坛中的弟兄,不时会迷失在地道中,甚至奇怪地失踪,可能是这鬼地方真有鬼怪哩。”

  身后人轻喝道:“别胡说!小心香主们听去,将你办上谣言惑众的罪名,管叫你吃不消兜着走。”

  前面那人蓦地回头,冷笑道:“怕啥!这儿到刑室还有一段路好走哩,平时谁也不愿走这条暗道。哼!造谣言的岂止我一个?早些天林香主在香坛至密室那条通道中,确是亲眼看见一个青黑色的恶鬼出现……”

  “哎……天!这这……这……”后面那人恐怖地叫,“噗”一声响,他背上的玉琦跌落地下。

  擎火把的人,本来是转身向同伴逞见闻的广博,突见同伴眼睛向前瞪得奇大,脸色骤变死灰,眼中怖极的神色,令人望之同样毛骨悚然。

  不止此也,同伴还语无伦次,其声嘶嗄,而且向后战抖着后退,背上的人也掉下地面而不自知。

  他还以为同伴中魔,正想开口。蓦地里,他耳中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轻微叹息声。

  他脸上的肌肉冻结了,呼吸也似乎停止了,浑身毛发全部竖起了,眼中爬上了同样恐怖的神色。

  他总算胆子还够大,屏住呼吸,打着冷颤,用最大的决心徐徐转身。

  他不转身还好,转身一看,只觉顶门上走了三魂六魄,只有一魄附身,惊得浑身冰冷,握火把的手直抖,身躯也如筛糠般震抖。

  距他俩身后三丈外,不知何时现出了一个头顶洞壁上端,手长及地,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腰大二十围的怪物。

  怪物头面黑如锅底,一双铜铃眼绿芒闪闪,大鼻子像是一个大馒头,血盆口外面龇出一排森森巨齿。身上穿的像是黑袍,一双漆黑大如蒲扇的巨爪,直垂地面。乖乖!这妖物长相之恶,身形之大,令人一见即魂飞魄散,不被吓死已是万幸了。

  玉琦被掼倒地下,气血一震,人便悠悠转醒。

  两贼正惊得失魂落魄,突见鬼怪一咧嘴,口中一条尺长的火红大舌头,伸缩了两次,向前跨进一步,足有一丈距离。

  两大汉只觉冷风扑面,双腿支持不了全身的重量,两眼一翻,“噗噗”两声向前仆倒,立时昏厥。

  玉琦眼看怪物走近,可是他无法动弹。

  火把跌落地中,骨碌碌向左一滚,跌下一个怪洞中,光线倏没,洞中伸手不见五指。

  玉琦耳目极为灵敏,清晰地听得到怪物轻灵地走近,接着有重物移动的声音,分明两个贼人已滚向火把跌没之处,消失了形迹,他心中暗付:“鬼物如要推人入洞,该将我先推下才对,怎么它舍近求远,去推后面的两个贼人?”

  他正在想,突觉身躯已被鬼物提起挟在腋下,挟得甚紧,并无挣扎余地。他心中暗叹道:“天绝我也,想不到我会在这儿死在怪物之手。”

  怪物挟着玉琦,向后退走,身法出奇的轻灵,不像是重有千斤的怪物。

  蓦地,对面隐隐传来衣袂飘风之声,怪物突然向侧一闪,躲入一个幽暗的岔洞中。

  玉琦心中大奇,心说:“怪事!这怪物仍会怕人哩!”

  片刻,衣袂飘风之声渐近,有一个沙哑的喉音说道:“二哥,慢走些,这段地洞太暗了些,而且还有深不可测希奇古怪的岔洞秘窟,咱们千万小心些。”

  衣袂飘风之声倏止,换上了脚步声。另一人答道:“咱们仍须快走两步,上面那四个家伙简直不是人,功力之高骇人听闻。罗香主的本领,敢说升任他做小坛主亦无人多话。但是只一照面,老三,你猜,怎样了?”

  “还用猜?准死无疑。”

  “你说对了,一鞭半招毕命。”

  “这几个家伙比昨晚那两个娃儿,强得太多了。”

  “是啊,昨晚咱们只擒住那小丫头,男的被逃脱在这鬼窟之中,仅两个人就够咱们受了,何况四个?”

  “你还没算上先前的三个呢。她们跌下了断魂坑,恐该被王五哥擒住了吧!”

  “只怕未必,不然该送到刑室了……哎……”

  接着“噗噗”两声,两人沉重地跌倒了。

  玉琦分明感到怪物挟着自己悄俏掩出,手一动,经过地道的两个人便倒了。

  怪物身躯庞大,却十分利落、将地下两人塞入石缝中,继续向前走。

  不久,前面映出隐约火光。怪物似乎一惊,火速后退,转了一个弯,将玉琦塞入一个洞窟中。接着,一颗奇香扑鼻的丹丸,塞入他的口中,耳中并传来怪物略带鼻音的语声道:

  “吞下行功,不可乱动。”手一带,手脚绳索立断。

  声落,怪物已经离开,“格支”一声,洞门闭上了,洞中万籁俱寂。

  玉琦大为困惑,听声音,明明是人声;看形态,分明不是人,人哪有如许狞恶,如许粗壮?

  由于口中丹丸清香扑鼻,他毫不迟疑吞下腹中。一道暖流滚落咽喉,气血立时汹涌。

  他坐正身形,强忍胸腹痛楚,聚纳真气。天候奇寒,他胁下的刀伤已被血液凝住,血流得不太多。

  当他行功正届紧要关头之际,洞外已传来不少凌乱足音。石洞闭得太密实,研不见外面人的语音,但由地面的震动中,可知定然有不少的人在走动。

  他不管身外吉凶,仍然行功如故,他本身已具有行功疗伤的绝学,加上怪物所给神妙灵丹,双管齐下,大获事半功倍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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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物我两忘中,他直觉地感到身畔来了人,那人轻灵得像个幽灵,停在身前不到五尺。

  洞中太黑,他不能睁开双目,那会被外界视野扰乱神智;虽则目无所见,但那人体内散发的暖流,他已感觉到了。

  他仍然全力行功,真气直上重楼,在胸腹之间不绝如缕,驱出体内因震伤而淤积的败血。

  他本已获无上心法,服下万载玄参后,任督二脉已通,所差的仅是火候而已。由于他距通玄之境尚远,真气清而不纯,所以在纳正内腑,疏导淤血之际,彻骨奇痛令他几难忍受,浑身渐渐地腾起轻雾,豆大汗珠在额上向下不住滚落。

  正是生死关头,如果定力和忍力不到家,轻则功力全失,二十载辛勤苦练之功全付流水;重则立成残废,且有性命之忧。这就是所谓真气走岔;玄门和佛门弟子所指的走火入魔;这是武林极为忌讳,也极为可怕之事。

  他有超人的定力和坚强不拔的意志,强忍彻心苦楚,不但不放松运功之劲,反而更用了全力。

  在他渐入昏迷的困境之际,也是千钧一发的危机中,一只外冷内热,掌形奇瘦的小手,按上了他的背后命门穴,接着,另一只手又按上了脐下丹田要穴。

  两股柔和的暖流,从那前后两手中缓缓度入体内,一经与他自身的真气汇合,立时发生无穷的潜力。

  好了!真气获得新的生机,澎湃、奔流、汹涌,如有神助,无远而不即。

  躯体内的热潮退去了,痛楚渐渐消失了,真气已可任意所之了,不消问得,他那沉重的内伤,神奇地痊愈了。在他的内心深处,感恩的意念随之油然而生。

  经外力全力的引导推动下,他的功力又上了一层楼,比他自己苦练一年半载的进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两只手离开了他的命门和丹田。他自己再运气行功一周天,方停止行功,顺势趴倒在地,叩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可杨玉琦,多蒙老前辈临危援手,曲意成全,此恩此德,没齿难忘。请老前辈见示仙号,以便铭于五衷。”

  一道绿色光华倏现,他抬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怔住了。

  身前丈余处,盘坐着一个难分男女的怪人,身材比他要矮上一个头,面色惨白。一头银发直披至地面,一双星眸闪闪生光,鼻正,口小巧如弓,面色光洁,可是惨白如纸,在绿光的映照下,像煞个死人脸。身穿一袭绿袍,并无光泽,却又不是土布。下身罩在袍内,看不见双足。

  袍袖甚窄,一双小手骨多肉少,但洁白如玉,右手上托着一颗绿芒闪闪的鸽卵大宝珠。

  由面容上看,这人生得如此秀美,定然是个女人。看她一头垂地银发,年岁自不会小,可是脸色却像个少女,年纪不会超出二十二三。

  她向他善意地微笑,缓缓地站起,将手虚抬。

  玉琦只觉身躯被一股奇怪而浑雄的力道,将身子托起,不由骇然。他童真未泯,猛地一挫腰,用内劲运千斤坠向下一沉。

  他不用劲倒好,一用劲,整个身躯反而向上一弹,倏然站起了。

  怪女人笑意更浓了,用轻柔的语音说道:“孩子,你顽皮。”

  玉琦脸上一热,他只能低头讪讪一笑。

  怪女人大概知道他脸皮薄,接着问道:“从你们进入墓园起,你们的情形已经尽入我目中。本来我幽居地府四十年,从不干预阳世间之事。至于为何要助你度过难关,连我自己也费解,也许是你我之间的缘份,也许是你的毅力感动了我吧。”

  玉琦躬身答道:“谢谢老前辈的成全。”

  怪女人继续往下说道:“你不必问我是谁,反正我已经不再作出世之想。听你的口音,似是本府人氏。”

  “晚辈乃是本府龙门人氏。”

  “什么?”怪女人惊呼,手中绿珠一阵颤动,紧接着问道:“你是龙门人氏?叫杨玉琦?”

  玉琦一怔,惑然地答道:“晚辈正是。”

  “你爹爹叫什么名字?”怪女人逼近一步问,脸上神情十分古怪。

  玉琦心中一懔,情不自禁退后一步,沉声答道:“老前辈问晚辈的家世,有何用意?”

  怪女人似乎平静下来了,幽幽地说道:“齐无他意,老身遁世四十年,对阳世间事早已忘怀,你用不着顾忌。”

  玉琦沉吟片刻,一挺胸膛道:“家父名铨,字念碧。”

  怪女人身躯摇摇,用激动的声音道:“念碧,念碧?”

  “是的。”

  “令祖的名讳是……”

  “家先祖名钧,字世群。”

  “什么?你是说‘先祖’?”怪女人尖声叫。

  “是的,家祖仙逝已有二十年。”

  “啪”一声,绿珠在怪女人手中跌落地下。怪女人的脸上,肌肉不住抽搐。

  在玉琦惊异后退之时,怪女人长叹一声,缓缓拾回绿珠,转身背向着玉琦,甩奇异的声音说道:“啊!不会的,二十年前,正是他春秋鼎盛,如日中天之时,他怎会死?孩子,你可不能乱说啊!”

  玉琦的嗓子也变了,说道:“人有旦夕祸福;老前辈,家祖确已仙逝二十年。”

  “孩子,能道出令祖的死因么?”

  “首先,请老前辈坦诚相告,是否对龙门杨家有怨?”

  “你多虑了,如有怨,你不会有命了,虽则我并未练过正宗拳掌,但能逃出我手下之人,自信少之又少。”怪女人平静地说,但并未将身躯转过来。

  玉琦并未注意她的语气转变,虎目生光,说道:“家祖乃是在敌人围攻之下,为保全白道武林的实力,力尽而亡。死事之烈,永垂武林。”

  好半晌,怪女人没做声,久久,方用似乎来自遥远的天外、而充满哀伤和感慨的声音说道:“少年子弟江湖老,却不许英雄见白头;他这种下场,自在意料之中,可料不到他会那么快啊!孩子,你爹妈和祖母呢?”

  “目下隐居何处,晚辈不知其详。”

  “你不是和她们在一起的?”

  “晚辈从小即被义祖叔带上阴山传艺,晃眼二十年。”

  “你义祖叔是谁?”

  “双绝穷儒……”

  “哦!是谷逸,他不枉是你祖父的生死知交。”

  “正是他老人家,晚辈以有这位祖叔为荣。”

  “目下你有何打算?”

  “天涯访仇,并寻觅祖母和爹妈。”

  “你义祖叔呢?”

  “他老人家远赴东海毒龙岛,践二十年前之约。也许、他老人家永不可能重出江湖了。”

  “哦!这我知道。你义祖叔的死寂潜能气功,绝难胜毒龙岛的无极太虚神功,所以永不会重出江湖了。”

  玉琦讶然叫道:“老前辈似乎对晚辈的家世知之甚详……”

  怪女人打断他的话说:“我该知道。咿!可惜我为了守践昔年诺言,也为了纪念父母的养育深恩,永不能出来重见天日,无法助你达成心愿;虽则你是我的嫡……孩子,跟我来。”

  她高擎宝珠缓缓举步,向地道深处走去。

  玉琦如受催眠,紧跟着她身后,左折右旋,不知转了多少条阴暗的曲深径窟,终于到了一座以云石建造,像寝宫一般的石室内。

  室广约四丈见方,两颗乳色大珠虚悬室顶,映出柔和的光芒,四面云石的反光,更将全室照得十分明亮。

  所有的床、几、墩、橱、案……全是云石所造,床上寝具质料十分精美,似为绫罗一类名贵织物,可见怪女人定是个有洁癖的名门闺秀。

  尤其是石案之上,文房四宝样样俱全,迎面壁上,挂着一幅高五尺宽有三尺的水墨画,上面画了一双相偎相倚,状极亲密的俊美青年男女。

  玉琦眼尖,首先便感到画上的俊美男子的面貌极为眼熟,那女的不用细瞧,就知是怪女人的画像。

  怪女人收了绿珠,急步走到案前,猛地将画翻转,一手扶案一手按画,无力地靠在案旁,久久未曾移动。

  玉琦怔在室中,大为尴尬。

  良久,怪女人徐徐站起,双手将委地长发向后轻绾,缓缓转身。玉琦清晰地看到,她星眸旁的隐约泪光。

  她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你坐下,是不是感到我这四十年不见无日的人,享受却如常人么?”

  “晚辈所想的,却不是这些。”他双目痴痴地凝视着她说。

  怪女人似乎一震,仍往下说道:“我的奶娘每三月便会来看我一次,这墓中迷宫里,经常有为非作歹之徒在这儿营窟,所以我不会感到匮乏。你既然想要天涯访仇,并寻找亲人,以你目下的功力来说,确是可虞,无法与人一争短长。”

  “晚辈正在不懈地用功勤练,力求精进。”

  “可惜我自小不喜动刀舞剑,只喜与文房四宝为伍,故对你所助无多。但相见总是上天的善意安排,我想传你一套练功的无上心法和防身的宝贵绝学,你不会忍心拒绝我吧?孩子。”

  玉琦怔怔地凝视着她略带淡淡哀愁的秀靥,只觉心潮没来由地一阵波动,像有无形中的一种难以言宣的感情震撼着他,情不自禁缓缓上前,缓缓地跪下一膝,抬起头凝注着她,另一条腿也跪下了。

  怪女人浑身一震,突然将他抱入怀中,感情地轻唤:“孩子,孩子,孩……子……”

  玉琦自觉一阵温暖直注心田。依稀,他忆起了二十年前,依在母亲怀中的情景。依稀,那遥远的岁月中,值得怀念的亲情重回到他冰冷的记忆中。似乎,那二十载冰天雪地的苦行岁月,已经在他心田中消逝了。

  他只觉热泪盈眶,伏在她怀中让热泪静静地奔流。

  良久,只听她平静地说道:“孩子,你坐好,听我传你一种令真气回流,自闭经穴,龟息续命的无上绝学。练这种心法,有根基的人,不但可以功力日进千里,更可在酷寒烈日,饥寒交侵中苟延残喘。这种心法,在名门大派中,诋之为邪魔外道;但功无邪正,但问用之是否邪正可矣。此外,我授你一种趋吉避凶,奇奥绝伦的步法,在高手围攻之下,可望脱身避祸。”

  “老前辈,这种心法和步法,可有名称?”玉琦在一旁石墩上坐下问。

  怪女人在案前墩上坐下,笑道:“心法名为‘玄通’;玄者虚无,通者达也;亦即是无中生有,无所不能。步法名‘幻形’,虚虚实实,真假莫辨。”

  “老前辈,我曾练过闭穴绝经术。”

  “那敢情好,可以事半功倍。留意我的心法口诀,好好记牢了。”

  天将破晓,玉琦足练了一个时辰的“玄通心法”和一个时辰的“幻形步法”。他天资特高,悟力超人,在短短的两个时辰中,已可觑绝学的堂奥。

  怪女人直待他全部领悟后,方令他停止,说道:“你的悟力大出我之意料,杨家后起有人。今后,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全在你是否能不懈不惰,大成之期不远。我不留你了,我送你出洞。”

  “老前辈,晚辈的同伴……”

  “那两位姑娘么?她们的功力比你深厚得多,这些歹人们无奈她何,有惊无险,由你自己去救她们吧!让你历练历练也是好事。我且送你到先前入室的地道。”

  “救晚辈的怪物,不知可是老前辈所假扮?”

  怪女人笑道:“不,另有其人。瞧我这身打扮,将长发一披,便是一个怪物,何用假扮?走!”

  她领着他出室,擎着绿珠由原路转出。到了先前石壁前,她将绿珠递到他手中,黯然地说:“孩子,日后见着你祖母,将这颗绿珠给她,并说:希望她来看看我这生活在阴司四十年的苦命女人。”

  “老前辈,你认识家祖慈?”

  怪女人点首苦笑道:“不但认识,而且知交极深。请替我向她问好。”

  “老前辈可否明示仙讳,晚辈也好向家祖慈禀告。日后晚辈有暇,定来叩省你老人家。”

  “不必了……”她略一停顿,深深注视他一眼,星眸中神采照人,说:“你祖母知道一切,我姓蓝,名碧玉。珍重了。”说完,向后疾退,但听一声悠长的叹息愈去愈远,人影一闪即杳。

  “碧玉,碧玉!”这两字在他耳中轰然振鸣,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在心中狂叫:“爹叫念碧,那画中人像我有依稀之感,她对我的激动亲情,啊!我怎么这样糊涂?”

  他发足向洞内狂奔,竭力大叫:“祖婆,祖婆,请等等琦儿……”

  疾转了两个弯,前面已经闭死了。他趴伏在地,热血沸腾地叫道:“祖婆,我会再来伴你,这地府之中,太孤单了啊!”

  良久,他方缓缓爬起,转身往回路走。到了先前立身处,那石壁不知何时已自动移开一道大缝。

  远远地,可以听到外面隐约的足音。他将绿珠贴身藏好,地道中重新成了黑地狱。

  他悄悄地出到走道中,向左侧足音传来处走去。

  蓦地里,身后“支”一声微响,石壁自行闭上了。他耳目的灵敏度又精进了不少,突然听到身后三二十丈外,有两个人正以奇快奇轻的身法,向这儿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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