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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涯

    如瑶明月。原来这假扮云琴儿的女子就是如瑶明月。

    如瑶秀天地,藏地撼山川,甲贺流风水,伊贺火里英……

    二十多年前,如瑶藏主以精绝的忍术连败东瀛十七部七十二名精通各种忍术的忍者,取得了忍者部尊主之位。至此,东瀛才有“如瑶秀天地”一说,意思就是——如瑶家的忍术在天下地上无不精绝。如今如瑶藏主年迈,膝下只有一女,就叫做如瑶明月。

    龙生龙,凤生凤,如瑶藏主的女儿自然也如父亲一般,惊才绝艳。事实也是如此,自如瑶藏主以后,如瑶明月基本上就成了忍者十七部的首领。

    这样的一个女子,突然潜入汉王的军营行刺汉王,所为何来?

    秋长风脑海中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这也是近期一直在纠缠他的问题。他总能在重重迷雾中找出关键线索,就是因为他从不会被迷雾所困惑。

    纵算有千般歧途,但他想的永远是破解问题的那条路。

    这个问题表面上来看很清晰。眼下叶欢、捧火会、东瀛忍者悉数归顺在朱允炆的手下,而朱允炆恨朱棣、恨姚广孝、恨宁王、恨太子和汉王,因此才搞出这些事情。如今,姚广孝被杀死,朱允炆借刺杀汉王一事进一步打击朱棣,这种举动当然说得过去。

    可秋长风偏偏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知道的多,因此困惑亦多……他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好像站在悬崖边、面临深渊的感觉。他掌控了局面,可他心中为何更加不安?

    如瑶明月手扶天涯咫尺琴,不再抚弄额边秀发。因为她知道这种风情举止对付毛头小伙子有用,可若是对付秋长风,就如同用蚕豆引诱一个掉光牙的老头子一样可笑。

    这个秋长风有时候看起来几乎是没有感情的。

    她看不懂眼前的这个男人,但她知道,若有选择,她宁可对着忍者十七部最强的高手,也不想和秋长风决一生死。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如瑶明月叹口气,尽量放低姿态,默默地计算着和秋长风之间的距离,表面上显得软弱地道:“秋长风,你还知道什么?”那一刻,她突然变得柔弱如水,无论谁看到她,都会有一种怜香惜玉的念头,而不是对战。

    秋长风好像也暂时不想出刀。他缓缓道:“我知道的事情很多,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你一直在我身边不远,是不是?你在青田杀了刘太息,在刘家屋顶用映月剑法几乎杀了我。你在秦淮河扮作云琴儿,就是诱我入彀。你在金山用飞天梵音杀害了上师,你在无名荒岛还想用飞天梵音杀了我。你刚才暗算了汉王还不肯罢休,就算到现在,你还在运用忍术中的弱水之法,向我示弱,在麻痹我的同时,却盘算着如何来攻击我?”

    如瑶明月本来还是一副柔弱如水的样子,闻言后不由得感慨秋长风的心思缜密,竟猜出了和她相关的一切。她苦涩地笑了笑:“我不想对你出手,但我还想自保。你到现在还不对我出手,是不是想从我口中打听什么?但你如此神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秋长风嘴角浮出分冷酷的笑:“你到现在,终于说了句我想听的话。这世上很多人能够存在,是因为他们有价值。”

    如瑶明月道:“因此,我如果说不出有价值的话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秋长风笑笑,突然道:“在宁王府刺杀宁王的那人,方才也在汉王军营出现了,他是谁?”

    如瑶明月立即道:“伊贺火腾。他是伊贺火雄的弟弟。”

    秋长风缓缓点头道:“不错,若不是伊贺家的高手,也使不出那种炸药,更使不出偷梁之法。”他沉默了许久,如瑶明月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问问那使刀的人物,还是你早就猜出他的身份了?”

    秋长风无动于衷道:“他无论是什么人物,如今落在军营中,都是死路一条。对于死人,我兴趣并不大。不过……你若喜欢说,我倒也不介意听。”

    如瑶明月一直在寻找秋长风的破绽,可见到秋长风依然冷静如铁,只好抑制住出手的念头道:“那人叫做天枫次郎。”

    秋长风道:“天枫家在忍者诸部中的地位,不比藏地、伊贺,不过他们的迎风一刀斩倒有些名气。听说是化用当初隋末李玄霸的披风刀,和天涯咫尺琴一样,都是别出心裁。”

    如瑶明月微笑道:“秋大人何必谦虚,你的锦瑟刀不也是极为另类?甚至比披风刀还要犀利?”见秋长风脸色微微改变,如瑶明月意识到了什么,轻舒一口气道:“秋大人,其实你我本不应该是敌人……”

    秋长风眉微扬,似笑非笑道:“不是敌人是什么……难道还是情人?”

    如瑶明月脸上蓦地现出红晕,倒有三分腼腆、七分羞涩,可转瞬间又带了十分的媚态:“秋大人,当初在秦淮河上,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其实就心生好感。秋大人不但武功高绝,难得的还是文采风流……”

    秋长风截断道:“以你的本事,当初若是出手暗算我,再加上藏地九天,我恐怕出不了那画舫。我真的很奇怪你当初为何手下留情?”

    如瑶明月双眸泛波,略带幽怨道:“秋大人难道还不知道吗?”

    秋长风略作沉吟,缓缓道:“若是常人,多半会觉得你对我有意,这才不用辣手……”

    如瑶明月微有分不安之意。她当然知道秋长风不是常人,而是一个厨子——手掌庖丁之刀的厨子,无论什么事情在秋长风眼里都能分得清清楚楚。除非是……想到这里,如瑶明月眼中藏了几分古怪。

    秋长风继续道:“我却知道不是这样的。如瑶明月身为如瑶藏主之女,见过的男人只怕比我过的桥还要多,绝不会是一个能被几句诗词就迷得忘记目标的女子。”

    如瑶明月忍不住笑道:“秋大人过誉了。小女子见过的男人其实没有那么多。”

    秋长风不理如瑶明月打岔,又道:“你金山一战后,功成身退;迷宫出手一击不中,仍能全身而退,可见你生性谨慎,不打无把握之仗。你在青田和我交过手,亦知道我还有两下子。”见如瑶明月的笑容已经勉强,秋长风断定道:“因此,你当初在秦淮河只装作一个诱饵,不对我出手,只是怕我临死反噬罢了。”

    如瑶明月叹口气道:“秋大人若真的这么想,小女子也没有办法。但秋大人执意来捉小女子,不过因为你是锦衣卫。食君俸禄、与君分忧本是无可厚非。可小女子有一点不明白……”见秋长风不语,如瑶明月只好说下去:“你身怀锦瑟刀,不言而喻,肯定是蓝玉的后人。只要小女子说出此事,你这个锦衣卫只怕再也当不下去,说不定反倒会有性命之忧。就算我不说出来,你中了青夜心,如今算算,不过只剩下数十日的性命了。”

    “那又如何?”秋长风淡漠道。他中了剧毒,生命实在堪忧,而身份泄露,随时会有杀身之祸,可他现在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如瑶明月眼中带分不解,实在猜不透秋长风到底想着什么,还是试探道:“既然这样,秋大人何必如此执著?当初在迷宫时我就说过,只要秋大人肯加入我们,我等定会待为上宾,甚至可帮秋大人解去青夜心之毒……”

    秋长风笑笑。他的笑容和雪飞一样让人难以捉摸:“你可听过中原有句古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如瑶明月缓缓点头。她当然听说过这句话,可是却不理解秋长风此时提出的用意。

    秋长风目光中带分肃然:“在某些人的心中,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但在另外一些人的心目中,有些事情比性命还要重要。不知道我这么说,如瑶小姐懂了没有?”

    如瑶明月脸上突然带了分尊敬之意,良久才道:“我懂。这在我们的国家里叫做武士精神。很多武士将荣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她又有些不解地道:“可我们若是揭穿你的身份,你还有什么荣誉呢?”

    秋长风一字字道:“你不懂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相对于这个道而言,荣誉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如瑶明月讶异半晌,终于摇头,苦涩地笑道:“我的确不懂这种境界,或许家父会懂。”转瞬间又带分警惕道:“你对我说了这些,想必是要告诉我,我们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见秋长风沉默,如瑶明月缓缓道:“可你莫要忘记,我虽知你身份的秘密,却从未泄露出去……”

    秋长风淡淡道:“或许你们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了。泄露我的秘密虽可以毁了我,但你们得不到什么好处。”

    如瑶明月叹口气,摇头道:“你对我成见已深。如此看来,你我今日定要一决生死了?”

    秋长风目光闪动,突然道:“那也不一定。只要如瑶小姐如实地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就不会对你出手。”

    如瑶明月满是错愕道:“什么事情?”

    秋长风目光如针,缓缓道:“你们刺杀汉王,究竟是何用意?”

    如瑶明月轻舒一口气,微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紧要的事情。这里面的用意,难道秋大人猜不出来?”见秋长风摇头,如瑶明月略带不解地道:“我们的用意其实很清楚、很明白,你朝天子要对我东瀛用兵,汉王身经百战,无疑是你朝天子的左膀右臂,若汉王参与进来,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因此,我们要先斩你朝天子的膀臂,以赢得先机。”顿了片刻,如瑶明月轻声道:“其实以秋大人的聪明,当然也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我这是画蛇添足了,对不对?”

    秋长风不答反问道:“那依我的聪明,如瑶小姐觉得我会信吗?”

    如瑶明月笑容有些勉强:“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秋长风嘴角带分嘲讽的笑:“人人都会说谎,但说谎的技巧大相径庭。如瑶小姐无疑是个很会说谎的人,可不幸的是,我偏偏有最少十七种方法来分辨谎言。高明的说谎者,的确能鱼目混珠,把一件事情说得活灵活现。但很多高明的说谎者却没有留意一件事情,熟练的说谎者,就算表情能够完全配合谎言,但身体动作却由内心控制,很难掩饰。如瑶小姐说出原因的时候,表情的确诚恳,说得也符合常理。只可惜如瑶小姐说谎的时候,难以控制内心的感觉。而你内心的不安,让你把在琴下的双腿稍稍交错后缩,这在我的测谎法则中,是因心虚想要掩盖什么的动作。”

    如瑶明月飞快地低头望了一眼,再抬头时,满是惊奇之意。她实在没有料到,这种细微的动作,竟然给秋长风提供了这么多的信息。

    这个秋长风究竟从哪里学会的这些本事,竟如能看透别人的内心一般?

    不待如瑶明月多说,秋长风又道:“现在你面部的表情和你方才看腿的动作,都已证实我的猜测不假。”叹口气道:“如瑶小姐,你也是聪明人。”

    如瑶明月震骇秋长风观察的敏锐,一时间不明白秋长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到现在才发现,秋长风每句话、每个字都不是无的放矢。秋长风突然赞她聪明,绝非那种惺惺相惜的赞赏。

    果不其然,秋长风随即道:“可你这么聪明的人,却做了件很不聪明的事情……”顿了片刻,秋长风缓缓道:“如今东瀛十七部虽不差,但要想和大明争锋,还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以如瑶小姐的聪明,当然知道惹恼我朝天子的后果,若我朝真的认真对待此事,非但东瀛十七部会被连根拔起,就算是远在海外的东瀛,也难免被波及。”

    他说这话并非大话。他是有底气的,底气就是大明有郑和。当年元朝铁骑虽强,纵横欧亚,但东征东瀛一事,却因不了解海事而遭遇挫折。如今的大明虽说铁骑远不如元朝,但若论海事,实在比元朝强过太多,明朝在海上的威风,甚至不逊于当年元朝铁骑的雄风。若朱棣真的下旨,让郑和领兵攻打东瀛,对东瀛而言,可说是灭顶之灾。

    如瑶明月脸色煞白,轻咬红唇,一言不发,目光中却露出思索之意。

    秋长风观察着如瑶明月的表情,轻叹道:“我始终想不明白,如瑶小姐为何要参与进来?如瑶小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够告诉我真相。”

    如瑶明月突然笑了,笑容中不再是妩媚风情,反倒带了分高傲:“秋长风,你无疑是个很可怕又聪明的对手。可是,你显然也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没有你们所说的道,但我们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到死也不会说的!”雪未住,她双手托琴,已直起了腰。

    秋长风凝望如瑶明月的神色和动作,脸色又开始发白:“你想动手?”

    如瑶明月只回答了一个字:“是。”她贝齿轻咬红唇,红唇上带着夺人心魄的颜色。

    秋长风目光如海,缓缓道:“你不肯说出原因,很显然,这个原因比阻挠我朝天子出兵还要重要了。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可以想象……”

    话未完,如瑶明月已变色。她蓦地发现,就算她什么都不说,秋长风竟然也能从对话中推断出太多的事情,若再说下去,只怕她会泄露更多的秘密。

    她一直没有出手,但二人交锋显然从对话时就已经开始了。她不能不出手,她怕再不出手,甚至会失去和秋长风对战的勇气。

    如瑶明月出手抚琴。琴虽短,却有七弦。七弦齐动,只发出嗡的一声。琴声苍远,如海上潮起月升。

    天涯琴声伴潮起,咫尺杀机在月明。

    传说中,天涯咫尺琴实为东瀛忍者部至高无上的利器。

    天地间,倏然似有明月升起,照得天地皆明。无数清辉在刹那间笼罩到了秋长风的身上,琴声虽远,可杀机已到了眼前。

    朱棣感觉自己虽和儿子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他望着昏迷的儿子,那一刻的心是很痛的。

    他多久没有这种心痛的感觉了?原来他的心痛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他是君王、至高无上的天子,可天子也是人,也一样有七情六欲。

    他也会恨,也会怒,也会恼,也会痛。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儿子的床榻前,想到了很多很多。出奇的是,他没有想他的千秋基业,他没有想他的北伐东征,他甚至没有想到目前大明面临最紧迫的危机。

    他想到的事情只是多年前的、如烟般的往事。

    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身体虽不能回到多年前,但思绪可以。当思绪回到多年前的时候,甚至会比人自身回转还要让人感喟。

    朱高煦虽对他吼、对他怒、对他不满,但他并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深切的伤悲。因为多年前,太祖也是这么对他,他那时也是心中不满和愤然,他吼过、抗争过,直至发生了靖难之役。

    他太了解朱高煦的委屈。他望着儿子,有如望着他的当年。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太祖当时的心境……

    可为何人在很多时候,总是明白得如此之晚?就算父子之间也是这样呢?

    他是帝王。他虽冷酷无情,看似穷兵黩武,但他知道他不能只听从于那些迂腐之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百足之虫还未死,随时都会咬他一口。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永固,他必须如此。

    可他得到了什么?

    到如今,就算他心爱的儿子都已不信任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但清楚自己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因为他的儿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风光,无论汉王还是太子,在靖难前,都曾经做过阶下囚,为了他这个父亲,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屈辱,他是欠着两个儿子的。想到朱高煦说的“那时……是信你的”话时,他心中绞痛,眼前迷离。

    朱高煦眼帘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眼。他才待移开目光,不想去看父亲,陡然间心头一震,他看到了朱棣含泪的双眼。

    父亲流泪了?他多长时间没有见过父亲落泪了?朱棣很少流泪,他素来只流血。朱棣在浦子口的时候,曾经为了朱高煦落泪。如今再次落泪,还是为了朱高煦。

    朱高煦心中突然有了分茫然,半晌才道:“父皇……”

    朱棣微震,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缓缓地坐在朱高煦的床榻前,沉声道:“煦儿,御医说,你中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毒,可你不用怕,为父一定能治好你。”见朱高煦望向了断腕处,朱棣沉默起来。

    朱高煦望着父亲脸上的黯然,突然笑了。他笑得很轻、很淡,“父皇,你不用担心的。”见朱棣目光中带着伤悲,朱高煦反倒伸手出去,握住了朱棣的手,“我方才做梦时,梦到了娘亲。”

    朱棣心中微酸,半晌才道:“你……不要乱想。”心中却想,皇后临去前,曾让朕照顾好炽儿和煦儿。皇后跟着朕,未享过什么福,有的只是磨难。她临终说的话,朕好像也没有放在心上。

    朱高煦望着父亲,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浦子口,父亲对着他,也是这种表情,原来在父亲心中,看他的感觉一直没有变。

    那一刹那,他忘记了太多的事情,也想起了许多事情,因此只是轻声道:“爹,孩儿没有乱想。这世上,对孩儿好的,一个是爹,一个就是娘。”

    朱棣沉默下来,只是握着儿子的手,感觉到了那只手的冰冷。

    “娘应该很寂寞。”朱高煦轻轻叹口气,目光越过朱棣,望着帐中昏黄的灯火。

    那昏黄的灯火中仿佛有着说不出的梦幻和想念。朱高煦望着那灯火,忧伤道:“孩儿很久没有陪娘亲了。当初孩儿给爹挡了几箭,虽感觉要去了,心中却高兴。再回到当年,孩儿还是要挡的。”

    朱棣心头颤抖,只是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他看得出,朱高煦说得赤诚一片。原来这些年,儿子虽愤懑、不满,但对他这个父亲的感情,亦是不变的。他当年不也是如此?他就算对太祖不满,可还是遵太祖之命,只想终生戍守北疆。若不是朱允炆非要逼死他,他也不会发动靖难。

    朱高煦还是望着灯火,沉湎在往事中,低声道:“孩儿的性命本来就是爹娘给的,多年前还给了爹,如今去陪娘亲……心中其实也是喜欢的。”

    朱高煦脸色蓦地变得潮红,似乎又要吐血。朱棣心痛如刀割,突然握紧了儿子的手,急道:“煦儿,你一定要挺住。因为……为父……”他顿了下,心中有些迟疑。

    朱棣很少有这么迟疑的时候,因为他见到朱高煦失去求生的意志,蓦地好像回到了浦子口时,那一刻,他只想挽回儿子求生的信心。

    他想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突如其来,却是事关重大,甚至对大明会产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天有雪,无月。可是,现在有明月的光芒尽数地落在秋长风的身上。月光绝非是天上明月的清辉,而是来自咫尺天涯琴。

    秋长风从未见过这么明亮的月色——可比拟刺眼阳光的月色。月光一起,他立刻闭眼,随即感觉到杀机近在咫尺。

    如瑶明月已发动了致命的一击。

    天涯咫尺琴妙用有三,除了能发动三轮银针外,还能射出如明月般的光芒,光芒虽不能杀人,但可立即将对手置于昏暗之地。

    那种光芒下,是人都要闭上双眼。暗和明本是相辅相成,否极泰来,极明为暗。那光芒显然不能杀人,只能迷惑对手的心神。因此,如瑶明月伴随着明月光起时,右脚微顿,有道银光在脚底一闪,射向了秋长风的咽喉。

    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弱不禁风,但她是如瑶明月——如瑶藏主之女,就算藏地九天、伊贺火雄这些凶狠剽悍的忍者,都要听从她的吩咐和安排,她怎么可能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呢?

    她的示弱之法本也是忍术中弱水一术。她没有出手,是因为她没有杀死秋长风的把握,但她一直在用计。先是恢复本来的面容麻痹秋长风,再用楚楚可怜的姿态打动秋长风,随后用真诚的态度,希望能软化秋长风。

    但这一切均没有作用。她只能全力出手,她在说话之时就在盘算和秋长风之间的距离。琴声一响,明光乍现,流星瞬出。

    她鞋底安装的就是暗器流星。

    暗器安装在鞋底,由此射出,实在极为突兀。可如瑶明月并不指望流星能杀死秋长风。她没有低估秋长风。

    自秋长风击杀藏地兄弟、重创伊贺火雄、连杀十数忍者、独斗张定边、斩落叶欢三根手指、迷宫内杀死莫四方后,如瑶明月就再也不敢低估秋长风了。

    秋长风说得不错,天涯咫尺琴内装的银针最好的施放距离是一丈内。因此秋长风一直与如瑶明月保持两丈距离。

    如瑶明月借天涯咫尺琴的明月光暗了秋长风的视线,流星混淆秋长风的判断,瞬间施展忍术的流光飞影,飞到了秋长风左侧一丈内的一块岩石上。

    那块岩石距离秋长风不足一丈。

    她没有使用飞天遁地之术,只是选择了最简单、最快捷的手段接近秋长风。她的脚刚踏上岩石,玉手就已经按在了天涯咫尺琴的机关上。

    铮的一声响,秋长风拔刀——明月光照一出的时候就拔刀。

    如瑶明月几乎在同时,用手指按下了机关,噌的一声响,将银针射出。她不相信秋长风的锦瑟刀会快过她的天涯咫尺琴,只要银针一发,接连三轮,神仙都难逃过。

    她这次攻击中计算了太多的因素——地形、距离、视线、判断、听觉、速度……这种手段在忍术中不算诡异,但接近完美。

    忍者部中,并非忍术越离奇、越怪异的人就越高明。相反,真正的忍术高手,反倒尽量弱化外来因素,更是凭借自身的能力来突破各种限制,从而实现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

    如瑶明月如今施展的就是接近完美的忍术手法。可她按下机关时,右脚突然感觉到一阵疼痛。那股痛感来得极为突然,刺得如瑶明月心头一颤,本是稳如磐石的手也抖了一下。

    银针射出,稍微偏离了她预期的方向。她忍不住提起右脚,将重量全部转移到左脚上。紧接着,左脚也是一痛——痛入骨髓。

    如瑶明月大惊。她算到很多的因素,唯独没有算到落脚的岩石会有问题。岩石上好像有刺,竟刺伤了她的双脚。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

    接连两下刺痛,打乱了如瑶明月的计划,也让她流畅的进攻有了瑕疵和停顿——停顿不过是刹那间的。

    可就是这刹那间,有锦瑟动心、凤鸣千里。

    秋长风出刀了。

    只闻刀声,不见刀光。刀声如歌如泣,歌的是金戈铁马,泣的是花开花谢。刀是锦瑟,锦瑟刀穿过天涯咫尺琴的破空银针,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到了如瑶明月面前。

    如瑶明月连贯的动作虽然停顿了刹那,可她脑海中却闪过了两个念头。

    继续发针还是挡住这锦瑟刀?

    如果再按机关发射银针,秋长风将难以幸免,可她呢……能不能躲过秋长风快过流年的一刀?

    她是否真的要和秋长风同归于尽?如瑶明月忽然横琴,只听到铛的一声响,锦瑟刀砍在了天涯咫尺琴上。七根弦砍断了六根。天涯咫尺琴不是凡品,它的琴弦更是用天蚕丝制作的,寻常的刀是砍不断的,但它还是挡不住锦瑟的缠绵。

    锦瑟缠绵,天涯路远。

    如瑶明月飞快地退却,她巧借刀劈琴身的力道退却。一击不杀,当求全身而退。她已败,天涯咫尺琴三连环的攻击被破,她再没有了必杀秋长风的信心。可她心中不甘,感觉此战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苍天没有眷顾她。

    她退却之时,右手手指再按机关,哧的一声响,银针爆射而出。同时,左手手指一弹,一颗黑丸击在了地上,迅疾散发出浓浓的黑烟。黑烟片刻间扩散弥漫,笼罩四周。

    银针阻挠了秋长风的进攻,黑烟却是为了掩护她逃逸。冲破浓烟时,如瑶明月陡然顿住,持琴的手有些颤抖,那亮丽的容颜蓦地变得像雪一般的白皙,白皙中亦带着雪一般的冷意。

    秋长风就站在她前方两丈远的地方,锦瑟刀还在轻响。她看不到刀身,刀身如同融入那纷纷的落雪中。可如瑶明月感觉到了杀气——刀身上比冰还冷的杀气。

    如瑶明月实在不理解秋长风如何躲过她的两轮银针,准确地判断出她逃逸的方向,早早地拦在她的面前。但她知道,自己逃走的希望实在不算太大。

    如瑶明月苦涩地一笑,轻轻地吸了口气,缓缓道:“秋长风,我不服。这次失败……”

    秋长风似乎看穿了如瑶明月的心思,截断道:“你以为脚痛是偶然?”

    如瑶明月大惊失声道:“难道是你暗算了我?你什么时候出的手?”

    秋长风笑笑:“我知道你不肯冒险飞空,必会选在离我不足一丈的石头上施放银针,因此我在出现之前就在那石头上布了七根寒铁针。你只要选中那块石头,就没有道理不踩上寒铁针的。突如其来的痛楚,就让你的进攻有了破绽……”

    如瑶明月又惊又骇,几乎难以相信秋长风能算计这般精准。这岂是人的算计?可事实上,她的确是因为这痛楚打乱了心神。她从未想到过有人会用这种方式破了她的天涯咫尺琴。

    强忍内心的震骇,如瑶明月突然又拂了下乱发,露出动人的微笑道:“秋长风,我实在想不到你竟有这般算计。但是你不会杀我,是不是?”

    见秋长风沉默,如瑶明月笑容更甜:“你若真要杀我,方才趁我乱了分寸的时候,就会出手了。你不杀我,是因为还想从我口中了解一些事情,对不对?”

    秋长风淡淡道:“我想……我多半已经猜到你们的用意了。”

    如瑶明月微怔,转瞬娇笑道:“我不信。”

    秋长风亦微笑道:“我何必要你相信?”

    如瑶明月笑容中突然带了分极为确凿的自信:“因为我知道,你若猜到了我们的计划,现在就绝对不可能还这么安静地面对我。”

    秋长风的心头微沉,看着如瑶明月的笑容,心中不安之意更加强烈。可他还能忍住不安,叹口气道:“你不说也无妨……我从来没有杀过女人,可我不介意在你身上破例。”他蓦地上前一步,脸色益发的苍白。

    如瑶明月却没有退却,只是一字一字地道:“你不会杀我。”

    秋长风见到如瑶明月自信的表情,瞳孔收缩,本想继续施加压力,却突然改变了念头,反问道:“为什么?”

    如瑶明月自信的笑容中带了分诡异,轻声道:“因为叶雨荷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