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会,老板像打了鸡血一样激昂,挺着肚子作指点江山状,说要在公司内部搞军训,实行军事化管理云云。赵珍妮很配合地站在旁边,趾高气扬,左顾右盼。
我不厚道地浮想联翩,那赵珍妮算什么,营妓?
我对军训全无好感,大学时代的军训请了一群武警,从此我们被流氓领导起来,女生被吃豆腐,男生挨打。我非常讨厌那种指鹿为马磨灭个性的训练,或许政府就喜欢这样,还有什么比一群没大脑的傻子更好领导的呢?记得我们教官特别喜欢操一口河南普通话让我们注意队列,用眼角的“旁光”看自己是否与左右对齐。他每天“旁光”来“旁光”去的,男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膀胱”,每次他一“膀胱”,男生队列里就有压不住的低笑声。
没有任何精神活动,白天训练完晚上还不让早睡,每天必须在小马扎上坐着大眼瞪小眼,要不然就拉到操场上唱无聊的歌,听一些没什么文化的人做洗脑报告,让我费解的是居然还真有女生爱上那些披着羊皮的狼,军训结束的时候还抽抽嗒嗒地哭,拉着教官的手知心的话儿说不完,不知道是不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反正我很开心,无聊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后来听说隔壁师大的女生偷偷跟教官谈恋爱,差点被灌醉拖进小树林,幸好被本系的男同学看见救了回来。男生们还跟教官干了一架,学生人多,把他们团团围住,最后有人报警。警察来了第一件事是释放了他们的阶级兄弟,然后就没下文了,时值十七大,万事莫若和谐要紧。我漠然地想,也许军训最大的意义就是让很多傻逼女生献身给祖国的国防事业。
胡思乱想间老板已经讲完,赵小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老板做甜蜜微笑状,一边贴在我们几个身边低声说,“你们看他,是不是好帅?”
“啊,帅,帅。”
因为赵珍妮没有朋友,但她又认为所有女人都理所应当有同性朋友,所以当她需要闺蜜的时候就用我们凑合客串一把。
我无所谓,现在最爱看身边人把奸情当真爱的局面,好爽哇,好苦恋哇,大家都在笑……只有那俩人死去活来。好玩死了。
开完会我回自己办公桌埋头整理采访稿,做事专心,这是我唯一的好处。所以我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室内弥漫着的暧mei香气,即使闻到潜意识里也只当是赵珍妮又在地下商场淘到了五块钱一毫升的廉价货色来办公室冒充大牌献宝。
一只手抚上我肩头,肯定是前台小麦又跑来讲和小男朋友的分分合合。我没抬头,“别闹,我忙着呢”,
“这么忙啊,白白。”
一声“白白”叫得我汗毛倒立。
我平生最恨别人叫我“白白”,小时候流行看《七龙珠》,里面有个冷血杀手,鹤仙人的弟弟桃白白,长得很猥琐,辫子上还打个蝴蝶结。同桌经常叫我“白白”“白白”“桃白白”,叫得我怒从心头起。
何况这声“白白”是从我们老板嘴里叫出来的。
我往后退了一点,干笑几声,“孙总,对不起呵,呵呵,那个什么,我不知道……”
孙总宽宏大量一挥手,“没事,工作嘛,就是要认真点,自己也能从工作里学到很多东西对不对?”
继续假笑,“呵呵,那是那是。”
孙总笑得慈祥,“马上就中午了,不去吃饭?”
“呃……去,噢,我先得把稿子做完,呵呵呵。”
“不要嘛~~~~现在就去吧,孙总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靠这个老变态居然跟我撒娇!!!
浑身恶寒……
电视剧尤其是韩剧看多了,就会做天上掉王子的美梦。哪怕你没钱没工作没身材,也会有冰山王子找你谈契约恋爱。但是,但是,人家梦的是王子好伐?你个头顶半秃腰上挂游泳圈的大叔凑什么热闹呢?
赵珍妮很警惕地跟了过来,“什么事啊?”
孙总尴尬地看我,我垂下眼睛看自己的手,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与我无关。
老孙对小情人的搅局非常不满,“你出去。我和小窦谈点事。”
赵珍妮瞪了我一眼,眼里飞得出小刀。
我慌忙建议,“赵主编也来,大家一起吃吧,正好我还有点想法想跟主编汇报。”
不是我怕她,两害相权取其轻,有赵珍妮在,老孙多少有点顾忌吧?
最后的结果是三人行,还是去顶楼的食堂吃。
公司逼我们在食堂订餐,难吃得要死,什么菜都能搭在一起,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给我们吃红烧胖大海。
老孙极少请员工客,如果请的话也就是在食堂叫酸辣土豆丝手撕大头菜西红柿炒鸡蛋,有一次发行的小伙子不知深浅的点了一个鱼香肉丝,老孙的脸唰就拉长了,从此我们都很自觉,不点八块钱以上的菜。
在赵珍妮的虎视眈眈下,我不动声色地吃我的鱼香茄子盖浇饭。
我虽不敢放肆,吃相难看更不是问题,我本来就不准备在这两个怪胎面前装淑女。大不了辞职不干,跳槽也许还轻松些。
饭吃完我抹抹油嘴,“孙总,赵主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老孙情深意重,“小窦,怎么就吃这么点?不吃点好的吗?”
我倒是想吃松露油烤芝士,怕您二奶吃了我。
“下午万迪的人要来谈广告,窦白你去看一下。”赵珍妮脸色铁青。
我答应一声蹿了出来,一溜烟回到自己办公室,小麦鬼头鬼脑地跟进来,“哎,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怎么了。”
“够幸运啊你,居然留了个全尸。”
我一头冷汗,“怎么了,我是去食堂吃饭,又不是去菜市口问斩。”
小麦摇头,“赵珍妮在食堂跟老孙吵吵上了,前一个美编就是这么走的,你小心点。”
我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
下午老孙和赵珍妮都没出现,只打个电话要我们加班把副刊也赶出来。我们也就听话地加班,只是每个人打发加班的方式都不同。罗琦专注于网络游戏,阿伟的股票事业蒸蒸日上,小麦热衷于收集美容秘方,薇薇用公司电话和外地男友聊天。
我奉赵贵妃懿旨去谈广告。
万迪不算很大的公司,可是大公司又不肯出钱。上边永远希望我们既赚进大笔广告费又不丢身价,丹朱说本地小混混管那些出来胡混拿了好处又不想吃亏的小姑娘叫“要吃要喝要回家”,我叹口气,我们何尝不是,明摆着去蹭钱还要做出奴家只卖唱不卖身的嘴脸。
万迪的销售代表正背对着我看墙上的中堂,耶,长腿帅哥,我喜欢。
我轻咳一声,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的光景,竟像落入了时光隧道,记忆深处白衬衣牛仔裤的少年在楼下吹着悠长的口哨,我从窗子里看下去,他就是那样微笑。
他一笑,就如熙熙日光映入湖面。
他指着那幅《沁园春》问我,“是你写的。”
我点头。
“给我也写一个吧。”他笑着从包里摸出一袋糖果,“老规矩,我拿棒棒糖换。”
我接过袋子,“好,写什么?”
“写沁园春。”
我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沁园春”,交给他。
“不带这么耍赖的”,他笑,“我要墙上那样,一整阙的呀。”
我咬着糖含糊不清的回答,“没有了,谁让你笨。”
他笑得真好看。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很多年以前我迷信星相,那时候我还年轻,憧憬爱情,星相书上也是那样说的,天秤座,没有爱情,她们会死的。
如果一个人的初恋压抑而冗长,不知是不是很奇怪。
我讨厌集体活动,但我热爱出黑板报,不是我喜欢吃粉笔灰,是只有出墙报的时候,我才有可能,和韩荆站在一起。我们不在一个班,这是唯一的交流机会。
那样默默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什么人,焦灼但也有不为人知的快乐。忍受着所有的羞怯、妒忌,所有不可言说的痛苦和甜蜜,不能说,不能表露,不能哀伤。你理解吧?我知道你是理解的,最初我们都那样爱过,病入膏肓的爱情。
大约每两个月才出一次墙报,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鼓起勇气问他一个问题,“韩荆,你家离学校多远?”“韩荆,你喜欢吃什么菜?”
三年下来我一共问过他十四个问题,我想,这也算比较了解他了。
唯一一次真正有交集,是出板报的时候下雨,他把伞给我让我回家,自己淋着雨跑了回去。第二天我找遍整个城市,寻到一模一样的伞,买了还他,他的伞我留下了。
高二下为了应付物理奥赛,我们都被抽到夏令营集训,距离陡然缩短,每天都可以看到韩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窒息,不可思议的巨大的幸福感瞬间击晕了我,我抱着书包晕晕地走在作为集训场地的大学校园的主干道上,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地。集训课程很紧,但我总在暗自欢喜,有时听着课突然就惊醒过来,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不把学习当回事儿?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像偷吃零食的小孩子一样,心里有很快乐的感觉。当时我还不知道米卢和他的“快乐足球”理论,但我想学物理也是一样的,在全队都在刻苦学习的时候我无耻的沉浸在自己情绪的小天地中,居然没有掉队,想来真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韩荆向我借笔记了,他说:“你的电路图怎么画得这么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