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难违,圣意难违,姚广孝的命令,也是不能违背。
卫铁衣听姚广孝要他相助秋长风,实在左右为难。他怎么也没想到,金山之行,居然演变成这种局面。
姚广孝脸上已现怒容,云梦公主见了,忙道:“上师,我们也是为你着想。”
姚广孝霍然站起,喝道:“金龙诀一出,大乱定起,你等怎么这般不知轻重?”
云梦公主诧异道:“上师,你不是说从不信金龙诀吗?”
卫铁衣心中苦笑,暗想公主毕竟不懂人心算计,上师装作不信,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现在看上师的紧张之意,瞎子都看出金龙诀传言绝非虚妄了。
眼见不能不去,叶雨荷突然道:“有时候人不见得越多越好,我去帮助秋千户,卫大人留守就好。”
叶雨荷毕竟也是捕头,做事果断利落。
姚广孝目光一转,落在了叶雨荷的身上,立即道:“好,你立即带几个弩手前去帮助秋长风,务必取回金龙诀。”
卫铁衣再不迟疑,立即分派五名强弩手跟随叶雨荷前去援助秋长风。
见叶雨荷等人冲入雨中后,卫铁衣心中忐忑,不知为何,总有不安之意。云梦公主也是焦急不安,不时地望了那墙上的万里江山图一眼,终于问道:“上师,叶捕头和秋长风两人,能抓住张定边吗?”
说起来奇怪,张定边如此大逆不道,云梦公主对其并没有什么恶感,反倒感觉此人豪气冲天,让人心折。
姚广孝再次坐下来,望着那万里江山图道:“张定边虽老,仍是天下第一好汉,谁又抓得到?”
云梦公主急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姚广孝神色转为木然,望着殿外的风雨,喃喃道:“天意,天意,看起来天意如此。只盼他们……”话未说完,突然抬头向梁上望去。
云梦公主一直留意着姚广孝的举动,见状也向梁上望去,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叫。
卫铁衣心胆皆悬,闻到叫声,慌忙向云梦公主看去,见她没什么意外,只是骇异地望着殿中的上空。
卫铁衣也不由抬头向大殿横梁望上去。
就见到一道闪电划过殿外的夜空。
那大殿梁处,突然有道白色的条幅落下来。
这种情形,突然有条幅出现,也难怪云梦公主心惊。卫铁衣见状,不由惊凛,喝道:“小心。”
众人凛然,就见那白色的条幅展开,悬挂在在梁上。
条幅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乱臣贼子姚广孝死于此地!
殿中陡静,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此刻,会有谁在这金山寺的大殿横梁上,挂上这如此大逆不道的条幅?
云梦公主心中有电闪划过,突然想到了什么,骇然惊呼道:“是朱允炆,是堂兄来了。”
姚广孝助朱棣取得大明天下,对朱棣而言,当然是无上的功臣。但对朱允炆来说,绝对是乱臣贼子。
痛骂姚广孝是乱臣贼子的,当然只有朱允炆一人。
姚广孝见到那条幅陡现,素来木然的神色,也忍不住耸然。他霍然站起,嗄声道:“是谁?是你!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
那喝声在空寂的大殿中,夹杂着风雨雷电,有着说不出的凄厉。
卫铁衣虽然惊骇,可还记得保护上师的职责,见条幅展开,上有“姚广孝死于此地”的字眼,心中惊凛,厉喝道:“保护上师!”
有燕勒骑霍然冲来,手持弩筒,在姚广孝身边形成个圈子,一致对外。
如此严密的防守下,有人要杀姚广孝,势比登天还难。
就在这时,遽然有声钟响,“嗡”的一声。
那声钟鸣极为响亮,就算狂风怒雨惊电沉雷亦是阻挡不住那钟鸣之声。
钟声一响,众人心头一跳,卫铁衣更是大奇且惊,他入殿时,的确见到殿外有口钟,佛寺中有钟,简直和农家的锄头般,再正常不过。但此时此刻,钟怎么会鸣?
殿外只余风雨,风雨不会敲钟,殿外有人,而且很可能是敌人?敌人是谁?
所有的念头,只在刹那间转过,然后卫铁衣就听到钟声再响,有梵语清唱,听不清究竟。那梵语片刻之后,益发的响亮嘹亮,四面八方的传来,将大殿重重围住。
不错,古寺青灯,有钟声就会有梵唱,可卫铁衣等人入了大殿,只见到张定边一个和尚,其余的和尚好像踪影不见,这时候,怎么会有和尚念经?
不止一个和尚念经,好像是一堆和尚在念经。
众人面面相觑,被这种古怪惊骇,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并没有留意姚广孝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眼中也终于带了惊怖之意。
姚广孝死都不惧,他又怕什么?
卫铁衣发现这点时,嗄声道:“出去看看……”他才一开口,就发觉那梵唱嘹亮,竟如怒海狂涛般震耳欲聋,他虽喝出,但声音低微,早淹没在无边的声浪中。
古寺、梵唱、风雨、雷电……
陡然间,天地间的一切化作清晰的六个字,一字字地传到众人耳边。
有鼓声,鼓声沉郁,只敲了六次,和那六个字共同响起,击在所有人的心口。
“唵、嘛、呢、叭、咪、吽!”
是大明咒。这时候,怎么会有人突然念起大明咒?
那咒语夹杂鼓声,竟掩盖了雨声雷声,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冲击了过来。
姚广孝眼中露出疯狂之意,叫道:“是飞天梵……”他话音才出,竟有血丝从他嘴角溢出,然后他就如同被雷电击中的大树般,遽然枯萎,仰天倒了下去。
雷电轰中那本来要枯死的大树,瞬间击折了大树。
风雨中,秋长风长啸一声,不等张定边笑声止歇,就向张定边冲去。刀鞘一戳,直奔张定边的咽喉。他刀虽断,但决心不断。
秋长风不再守,竟主动出手,向天下第一英雄张定边主动出手。他竟有这般的胆气、如斯的豪壮。
张定边眼中也露出惊诧之意,可随即燃起了汹汹的战意。
有霹雳,霹雳起,张定边一拳击出,更胜霹雳。
刀鞘遽卷,四分五裂,可秋长风去势不停,手臂一震,那团卷的刀鞘飞出,仍奔张定边的喉间。
张定边再次出拳,倒卷的刀鞘飞天。
秋长风停也不停,运指为剑,仍旧戳向张定边的喉间。他一招三变,但目的不变,似乎不刺中张定边的咽喉,势不回转。
张定边再次挥拳,他的拳头就是他的兵刃,他一双拳头的灵动,不下雷电,就在秋长风手指要戳中他咽喉的时候,他一拳遽然后发先至,击中了秋长风的胸口。
这是何等快捷的一拳!
可秋长风似乎早有预料,左手竖起,护在了胸前。
拳击掌心,“砰”的大响,有如雷鸣。秋长风倒飞、吐血,浑身发软,心中骇然。他若非及时用手挡住了张定边的铁拳,此刻只怕早被张定边一拳轰停了心跳,毙命当场。
张定边一拳得手,突然神色一变,变得异常的愤怒。
因为秋长风右手再弹,有道火星弹出,击中了枯树。那火星虽是一点,但一碰枯树,突然燃了起来。
初燃的星火,如同处子的眼波。可转瞬变成热恋的热火,熊熊而起。
惊雨中,带着潋滟的燃。
一燃不可收拾,一燃就要烧毁枯树,顺便烧毁其中的金龙诀。
就算杀不了张定边,也一定要毁了金龙诀,绝不能让金龙诀出现。这就是秋长风的打算。他虽也诧异金龙诀的奇诡,惊奇金龙诀的神异,但若有选择,他宁可不看,也要毁了金龙诀。
因为他知道金龙诀出现的后果,不想天下大乱。他知道,就算姚广孝在此,也肯定如此的选择。
他很少用这种奇门的法术,可他能连破忍者之术、对排教、捧火会的道法了如指掌,又怎能不会些许诡异的法门?
张定边前所未有的愤怒,可再顾不得秋长风,几乎毫不停留的就纵到了树前,一拳挥了出去,击在正在燃烧的半截枯树上。
“轰隆”巨响,那枯树本已枯萎,又遭雷劈火燃,再加张定边惊天一击,霍然离散,四分五裂,火星点点飞天。
火星中,有一半尺长短、两指宽窄的物体陡现。
树中果然藏物,那物就是金龙诀?
张定边、秋长风都知道金龙诀,也知道金龙诀可以改命,甚至可让人称王称帝,但究竟金龙诀是什么东西,却还是一无所知。
但见到那物,二人都已知道,无论金龙诀是什么,那半尺长的物体,肯定是金龙诀的关键。
张定边长啸声中,不等那物落地,就高纵而起,一纵冲天,金龙诀下落,张定边一把就要将金龙诀抓在手上。
可一道黑光更快,“嗖”的声响,就撞在金龙诀上。“当”的声响,那黑光竟将金龙诀横空撞开三尺。
只是三尺,就让张定边一把抓空。
随即黑光幽灵般地飞闪,“叮叮当当”地击在金龙诀上,竟将金龙诀再次击到半空。
秋长风出招,他知道阻挡不住张定边,就算出暗器也伤不了张定边,他只是及时地掷出了怀中的铜钱,将金龙诀再次击飞。
张定边一把抓空,毕竟不是飞鸟,已落了下来。
秋长风早身形纵起,向金龙诀的落处纵去。他能料敌先机,当然也能判断金龙诀的落点。他和张定边一起一落,先手立即扭转。
此战如棋,先手至关重要。
暗夜中,金龙诀带着水滴,划过道优美的弧线,已到高点,就要落下。
秋长风算得极准,算定张定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比他先到金龙诀下落之处。只要他得到金龙诀,张定边虽勇,可也不要想轻易地把金龙诀从他手上抢去。
又是一道霹雳,狂风怒卷。
那狂风夹杂着霹雳,瞬间拥到秋长风的身后,就要将他扯成碎片。
秋长风脸色几乎比雪还要白上三分,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察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不是狂风,是张定边在出手——全力的出手。那出手如此凶猛——凶猛得让秋长风不等袭击来到,就要窒息飞魄。
风云!
秋长风脑海中陡然想到了这两个字,心头狂跳。
张定边昔日纵横疆场,横行无忌,当然不只靠拳头,疆场厮杀,纵马驰骋,不比草莽争斗,也绝不能只用拳头来作战。
张定边纵横疆场,用的是三样兵器。他就是凭那三样兵器称霸天下,让群雄俯首。
庖丁刀、落日箭、风云鞭。
昔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庖丁之刀,不但可解牛,甚至可解天地之道。张定边使得是庖丁刀,就是说他刀法早就神乎其技。
昔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命羿射十日,中其九日,落日皆死,天下终安。后羿之落日箭,不但可射杀神鬼,甚至天日都射得下来。张定边用的也是落日箭,可见其箭术的霸道犀利。
可庖丁刀和落日箭加起来,也不如风云鞭的威风。
因为就是这风云鞭,当年在张定边面受大明第一猛将常遇春一箭时,还将常遇春一鞭击垮,击得常遇春五脏俱伤,六腑重创,英年暴毙。
风云鞭!
到如今,张定边动了真怒,虽庖丁刀、落日箭都已不在,可他身上还有风云鞭。他微凸的腹部当然不是发福,而是藏了风云鞭。张定边出鞭,风云突变。
狂风暴卷飙起,风云鞭倏然到了秋长风的身后,秋长风已入绝境。
秋长风陷入绝境时,姚广孝却入了死地。
谁都能看出,姚广孝必死无疑。
那大明咒夹杂风雨雷电、钟声鼓响传来,尽数击在了姚广孝的身上,姚广孝嘴角溢血,木然的脸上看起来都要开裂。
那咒语击垮了他的身体,击崩了他的意志,击散了他的心神……
这大明的中流砥柱、定海神针听到大明咒的那一刻,神色惊怖,倏然崩溃,轰然倒塌。
难道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日月歌》、金龙诀、大明咒先后出现,昭示着大明江山,从此风雨飘摇?
众人环卫,姚广孝还是倒了下去。卫铁衣大惊,扑到姚广孝身边,嘶声道:“上师……你怎么了?”他虽然也经历过诡异无数,但从未想到世间还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
姚广孝怎么会突然倒下,这梵语鼓声中究竟蕴藏着什么无边的魔力,可致姚广孝于死地?
卫铁衣不知道,所以他亦惊怖,可他的愤然狂怒更多于惊怖。
在他的护卫下,在燕勒骑的重重环卫下,姚广孝还是将死了……
天意?难道……这也是天意?
姚广孝眼中神采尽去,谁都看出,他只剩一口气,可他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他还能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黑道……离魂,原来……我就是黑道。”
一道闪电劈下。
云梦公主本是骇异的不能呼吸,闻言脑海中陡然有道电闪劈过,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她遽然想到了一件不可思议、骇人心魄的事情。
《日月歌》!
掀起了哗然大波、诡异连绵的《日月歌》上,最后不是曾记载着两句话?
金山留偈再现时,黑道离魂海纷争。
《日月歌》预言神准,前事均已证明正确无误,到如今金龙诀都已再现,只差最后两句没有被证实。
金山留偈,黑道离魂。这两句别人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姚广孝也不明白,可现在姚广孝明白了,云梦公主突然也明白了。
姚广孝是黑衣宰相,亦僧亦道,黑道就是在说姚广孝这个黑衣道人!难道说,金山留偈就是说的万里江山图,而《日月歌》中的“再现”二字并非是说留偈,而是说金龙诀的再现,黑道离魂就是说姚广孝要死?
现在一切恍然,恍然的简单,简单中却带着惊悚之意。
《日月歌》再一次神准,难道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早预料天下苍生的兴衰起伏,生生死死?就算姚广孝之死也在天意之中?
云梦震惊得不能言语。卫铁衣亦是魂魄惊悚,突然感觉到手腕一紧,差点骇得停止了心跳。
低头望去,只见姚广孝抓住了他的手腕,死死地盯着他,嗄声道:“让秋长风替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卫铁衣神色恍惚,只听自己说道:“上师……你……”他还想请姚广孝坚持住,他那时根本没想到过,姚广孝是在交代最后的遗言。他的确是五军都督府的精英,可他真的被所有的事情迷离了心魂,完全感觉是在做场噩梦。
就听姚广孝咬着牙,如同牙缝中挤出了最后一句话,“让他毁了……排教的夕照!”
卫铁衣只感觉手腕一松,终于醒悟过来,骇然失声道:“上师!”
姚广孝松手,头已轻轻地歪向一侧,眼睛还在看着殿梁,嘴角还带着分诡异的笑,诡异的一如既往,可是——他死了。
他临死前,交代了最后一件事,让秋长风毁了排教的夕照。
排教是大明一个极大的组织,控制长江水路,卫铁衣当然也知道。可什么是夕照,夕照在排教?姚广孝为什么要秋长风毁了夕照?
卫铁衣脑海一阵空白,只感觉浑身血涌之际,就听到云梦公主突然一声惊叫……
那声惊叫中,带着说不出的仓皇之意,不是为了姚广孝的死。
卫铁衣霍然扭头,本满是麻木的脸色,突然变得惊骇欲绝!
他蓦地发现,如噩梦般的一切原来没有结束,不过刚刚开始……
姚广孝死了,秋长风并不知道。可秋长风就算知道,也根本没有机会去救,他自救无暇。
风云鞭追上了秋长风,就要将他卷在其中,撕成碎片。
张定边虽老,但风云鞭未老,风云鞭卷起的气势,就算常遇春复活,依旧可将其打得万劫不复!
秋长风衣袂张扬,脸色惨白,他立即做了一个选择。
拔刀。
作为锦衣卫标志的绣春刀虽断,可他还有一把刀,他从未当着任何人面前使用的一把刀。因为当年传刀给他之人曾经说过,此刀不能轻出,此刀亦不能让旁人看到。
因为这刀若不杀了见刀的人,迟早有一天,会为他惹祸上身——杀身之祸。
秋长风本不信的,因为这种说法,将刀本身染了一种灵性和神秘,刀就是刀,刀也会有神异吗?历来神器无数,传说无数,但他从未碰到过这种事情。
可他不能不信,因为传他这把刀的人,在他心目中,也几乎和神仿佛,从来不说、不做无谓之事。
秋长风没有把握杀了天下第一好汉张定边,半分把握都没有,可他不能不出刀,他不出刀,只有死。既然如此,有祸也是以后的事情。
他拔刀,反手一抹,就从腰间拔出了如雾如烟的一把刀。
刀身蛇一般地扭转,水一般地流动,烟一般地朦胧,雾一般迷离。他虽出刀,可若有人在场,依旧看不到他手中的刀。
那刀根本不像刀,而像一个梦。一个如彩如虹、如倾如诉的梦。
刀中有梦,梦有悲伤,浓浓的悲伤。
悲伤有如滴不尽的相思红豆、开不完的春花满楼、描不尽的灞桥柳色、歌不完的世间恩仇。
不见刀,只见愁。不见刀,但有声,刀发清音,一刀就击在风云之上——风云鞭的鞭梢之上。
风云陡凝。
电雨倏止。
天地万物似乎都被那清音虹梦所动,心弦颤抖。张定边亦是微怔,眼中神采闪动,但转瞬暴喝道:“锦瑟!”
什么是锦瑟?
张定边为何在这种时候,突然喝了声锦瑟?就算有旁人在场,也不会有人知晓张定边的用意。可秋长风却变了脸色,他根本没有想到,他第一次使出这刀,就被人叫出刀的名字。
刀名锦瑟——锦瑟刀。
张定边怎么会认识他的锦瑟刀?
张定边喝声未停,风云再起,长鞭如相思情索,团团旋转,震开了秋长风如梦的一刀。
刀如烟雾,刀身巨震,抖动若梦,遽然间,刀身竟如瑶琴,其中有铮铮之声发出,天地间,唱着铁马金戈之声。秋长风却早就借那一震之力,凌空而起,几欲飞上云霄。
秋长风出刀,一刀抵住张定边汇聚天地杀气的风云一击,可终究被那巨力所震,凌空飞起。
张定边再不看秋长风一眼,却向金龙诀冲去。杀不杀秋长风,根本无关大局,取金龙诀在手,才是重中之重。
他离金龙诀只有数丈之遥,金龙诀就要落在泥水之中。
陡然间,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接住了金龙诀。
那只手坚定、有力,一接住金龙诀,就缩了回去,眼看就要缩回黑暗之中……
空中的秋长风、地上的张定边见了,都是一怔,他们也未想到,这时候,还有第三人就在附近。
这人是谁?秋长风忍不住地惊诧,可人在半空,无法阻住那人抢去金龙诀,他只盼张定边能阻那人一阻。
张定边出鞭,一鞭抽向了那只手。
他不用管那人是谁,只知道要和他抢金龙诀的人,统统要死!
鞭影如电,霹雳击下,轰然击在地上,只击得地裂雨分,碎石穿云,可一道人影先一步纵起,只是两个纵跃,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那人显然知道张定边、秋长风绝非等闲之辈,若被二人缠上,绝无可能善了,他一取了金龙诀,当机立断地离去,时间把握之准、决断之快、心机隐忍,也是极为的惊人。
这金山寺,怎么会蓦地又出来个高手?
这个高手,也是为金龙诀而来?
这人怎么知道金龙诀今日会出现?
张定边怒喝声中,步若奔雷,转瞬也没入黑暗之中。鹬蚌相争,哪想渔人得利,他就算追到天边,也不能放过取走金龙诀之人。
这时秋长风才落了下来。他脚尖才一着地,锦瑟刀就奇异般的消失不见,如同化雾化烟化在雨中。
刀虽不见,秋长风人却向黑暗中冲了过去,金龙诀事关重大,就算不杀张定边,也一定要抢回金龙诀。
可这两件事都是极为的艰巨,他又如何去做,才能完成任务?
狂追途中,秋长风只感觉风雨如刀,热辣辣地刮在脸上,他脚步不停,心思飞转,只是在想着一个问题,黑暗之中,会有谁出现,拿走了金龙诀?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有弩箭破空之声,紧接着有如霜光华空中闪动。
风雨之中,秋长风却听出那声断喝,就是张定边发出。他心中一喜又是一紧,脚下用力,冲到了断喝余音尚存之处。
有人影闪动……
然后他就见到了一道剑光!
一剑直刺他的喉间。
秋长风脸色发冷,却不拔刀,只是说道:“是我!”他没有反击,因为未冲到近前时,他就见到了那人影是谁。
那一剑倏然停住,停在了秋长风的面前,秋雨中,瑟瑟抖动。那本是快如电闪的剑、握剑的本来也是稳如磐石的手,可在这雷电交加的夜晚,那剑、那手,也变得萧索颤抖起来。
秋长风直如铁一般的神经,对那夺命的一剑却是视而不见。
出剑之人,正是叶雨荷。
叶雨荷应该是奉上师之命赶到,方才多半是与张定边碰到交手。
秋长风想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从叶雨荷身上掠过,落在地上的五具尸体上,神色肃然。他看出那是燕勒骑中的五个弩手,均已毙命。
喉结粉碎,一击毙命。
张定边在追金龙诀,突遇阻截,愤然一击,岂是几个燕勒骑能够阻拦?叶雨荷竟然还能活着,只因为她武技要远高出那几个燕勒骑。
秋雨萧瑟,秋长风停顿片刻时,早不见了张定边和取走金龙诀之人。四处风雨,暗影摇曳,他失去了对手的行踪,但他不急,只是问了一句,“那些人去了哪里?”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可眼睛始终盯在地面上。
大雨依旧滂沱,洗刷着世间的一切,可其中仍有蛛丝马迹留下,可供他追踪。
他虽在追问线索,但更多时候,还是凭借自己的判断。
不闻回答,不出意外,秋长风知道叶雨荷素来冷漠,亦不介意,才待向判断出来的方向追去,又再止步,扭头望向叶雨荷。
风雨中,叶雨荷仍未收剑,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脸有红潮,如同幽谷中的芳兰。
秋长风目光闪动,已觉得不对,才待开口询问,就见到纤手松开,长剑带着哀伤的青光落向了地面,夺人心魄。
可更让他震惊的却是,叶雨荷陡然向他倒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雨中荷清,鲜血潋滟。
秋长风心头狂震,陡然出手,一把扶住了叶雨荷软倒的身躯,叶雨荷双眸紧闭,已晕了过去,骤雨击打在那如玉的脸上,如珍珠鸣碎。
叶雨荷受了伤,方才和张定边交手的时候受了伤?秋长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只见到叶雨荷紧闭的眼,长睫如哀草般满是细碎的雨水。
雨更急,秋长风扶住叶雨荷,心中前所未有的为难。
叶雨荷受伤,伤势不轻。她和张定边对战,多半是被张定边重创。如今四野无人,他必须找个地方先将叶雨荷妥善安置,不然任凭她躺在雨水中,只怕伤势转重。
可是张定边和那夺走金龙诀之人,已不知去向,他现在去找,都不见得追上,再行耽搁,失去了线索,再要追回传说中可改命的金龙诀,希望如海底捞针。
金龙诀若被朱允炆取到手上,只怕从此后,大明生灵涂炭……
他是锦衣卫,他一直都有自己的准则,他必须以国事为重。这是他多年的训诫,岂能轻易更改?
电闪念转间,他就要将叶雨荷放在一棵大树下,带分决绝的歉然。
可才待松手,他就忍不住地心中绞痛——如刀割般绞痛。
望着那雨中清颜,楚楚如昔。黑发凝水,直如当年转身离别时,柳条的轻寒。
烟缕成愁,花飞随风……
如今虽说海棠凋谢,梨花难留,但相思不过只下眉梢,早在心头。望着那不知梦中相遇多少次的容颜,他那一刻只是在想,难道说当年我一别离去,蹉跎多年,到如今,她适逢危险,我还能那么忍心,如当年一样地离去,空自沉默?
他的手在抖,他的心在颤。
旁人不知,就算叶雨荷都不知晓,他如此待她,只因为当年秦淮河畔一段——静静地流水、倾心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