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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阿之计

  “不要……不要……”梦中的叶纸鸢紧紧拽住衾被,额头渗出的冷汗打湿了她的发丝,唇瓣微颤,眉头紧蹙,修长的指甲刺入肌理,随着梦中那满身是血的人儿轰然倒下,她也痛得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为什么会梦到他?”叶纸鸢瘫软无力地扶着自己的额头,梦里司徒非凡被一把淬了毒液的剑刺穿,而梦里拿着剑的竟然是她自己。这梦,是在预示着什么吗?还是,不过虚惊一场。不知为何,叶纸鸢的心绪久久被萦绕在那个可怕的梦里,心里似压着块石头,让她几欲窒息。
 
  叶纸鸢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走下床来,轻轻推开窗户,用力地深呼吸,想要平服自己的情绪。
 
  屋外的几树梨花开得正盛,洁如皑雪,清香微弥,真是梨花不须柔,纯白霏雨淫,迎香扑冷艳,却罢女子矜。叶纸鸢喜爱梨花,虽不妖娆争艳,却有股超然脱俗不与世争之态。在这深宫高闱之中,能拥有这般淡泊清雅的人又有几个,想到这里,叶纸鸢脑海里闪过司徒非凡淡漠却不乏温情的深眸和那幅挂在门楣之上的“带月荷锄归”之图。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叶纸鸢托腮想得出神,连西宫的打鸣鸡叫了三声都未曾听见。直到秋芙叩门时,她才缓回神来。利落地穿好衣服,简单梳洗了一下,这才同秋芙出院伺候西君用膳。
 
  今儿个是宫女探亲的日子,知道宫女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对今日早已望眼欲穿等待了多个十日,叶纸鸢便早早放了她们的假,好让她们多些时间早早见见自己的家人。宫女们感激涕零,蜂拥奔去重阳院。
 
  瞧见一旁的冬旭满面愁容,低头扭捏着手里的绢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纸鸢便开口道:“冬旭,为何你不去重阳院探亲呢?”
 
  冬旭凄然一笑,将头埋得更低了,隐隐传来啜泣声。
 
  叶纸鸢抚着她的背,却不忍多问一句了。
 
  良久,冬旭轻轻拭掉眼里的泪痕,哽咽道:“冬旭自小便孑然一身,懂事之时便已卖身为奴。幸得一好心人施舍,才得苟活今日。”
 
  “傻丫头,日后这西宫便是你的家,我们便都是你的亲眷,不会落得孤苦无依。只要我叶纸鸢在世一日,便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冬旭听得动容,眼睛却又红了一圈,眼泪簌簌往下掉。叶纸鸢赶紧替她抹掉眼泪,取笑道:“傻丫头,哭多了可就不好看了。日后哪有男人敢要你呢?”
 
  冬旭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害羞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转而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叫道:“早膳还未送回御膳房,若迟了,怕是又得挨骂了。”说罢,便要朝内殿走去。
 
  叶纸鸢拉回她,将她推搡至殿外,吩咐道:“今儿个你便好生休息,其他事便交由我一人去做。快去吧。”
 
  冬旭拗不过她,只得应允。
 
  叶纸鸢端着盘子,脚步很是轻盈,以至于并未发现拐角处闪出的人影,两人便撞了个满怀,幸好叶纸鸢身手敏捷及时接住了快要落地的玉盘。
 
  “对……”叶纸鸢刚吐出一个字,便硬生生地将那句话咽了回去。
 
  被撞倒的东阿刚想破口大骂,但当她看到叶纸鸢时,眼里的锋芒渐渐敛了下去,嘴角瞬时堆上满满笑意,竟热忱地替叶纸鸢掸掉儒裙上沾染的尘土,说:“纸鸢妹妹,摔疼了吧?”
 
  叶纸鸢诧异地望着她,心里琢磨着她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要知道当初刚进宫她便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当下需小心才是,莫不要掉入什么陷阱,心里这么想着但礼数上却也不能怠慢了,半晌,叶纸鸢才回以一个更加灿烂的微笑,说:“都怪我,走路太急,撞着姐姐了。”
 
  “妹妹言重了。想必刚进宫时懈怠了妹妹,让妹妹对我有些误会。且不说东王与西君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当更加亲近些。”
 
  叶纸鸢点头如捣蒜,表示大大赞同她的这番话。
 
  东阿见她如此恭顺,当下顾虑也减去了不少,绕着叶纸鸢走了一圈,仔细端详她好一会儿,突然拍手道:“瞧妹妹,进宫多日,竟还未有件像样的衣裳。正巧,前几日东王赏赐了我们几件外邦进贡的华彩云裳,看妹妹的身材,倒正合适。妹妹且跟我走一趟,好让我送些薄礼以慰当日对妹妹的无礼之举。”
 
  叶纸鸢浅浅笑着,自知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引自己走进圈套,既然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你,也恐落得个不明事理的话柄。
 
  东阿见叶纸鸢还在踌躇,便佯装生气道:“妹妹,看来是不肯给我一赎罪之机了。”作势佯装要走。
 
  叶纸鸢笑着拦住她,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道:“姐姐怕是误会了,妹妹是求之不得。这便与你走一趟。”
 
  他们穿过一道道长廊,一路上二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边闲扯着一边打着自个儿的如意算盘。
 
  “妹妹,请进吧。”东阿恭敬地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
 
  叶纸鸢会心一笑,毫不犹豫地进了屋,她后脚刚进屋,房门就突然一下子被关上了,门外还传来东阿得逞后的笑声。
 
  屋子处在偏殿,阳光很难照进来,何况此刻已日薄西山,屋子便愈加晦暗了。耳边传来清晰可闻的急促喘息声以及低沉的嘶吼声,那声音倒像是荒野里饥饿多时的野兽,在看到自己的猎物时跃跃一试的兴奋低鸣声。
 
  叶纸鸢心头一紧,左掌已开始悄悄运气,只因那粗重的兽鸣声已离她越来越近。
 
  “呼”地一声,一团黑影冷不丁地从她背后出现,叶纸鸢身形如蛇般一闪,那团黑影才没有咬住她的咽喉。那团黑影闪着阴森的绿眼,嘴里吐着贪婪的热气,前脚跟不安地蹭蹬了几下,便又嘶吼着扑向叶纸鸢。
 
  叶纸鸢早已算准它要攻击的方位,所以假意将身子别向左边,而当那团黑影扑过来时,叶纸鸢迅速转身,左手运出一股内力,轻而易举地擒住了闪着森森绿光的头,黑影拼命挣脱,眼里的烁烁绿光随着叶纸鸢不断加重的内力渐渐暗淡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温顺了下来。
 
  叶纸鸢蹲下身子,抚摸着它柔软华顺的绒毛,一顿数落:“小东西,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怎么样,怕了吧。嗯嗯,以后要好好听话。”
 
  叶纸鸢一边数落一边又挠着那团黑影的肚皮,那黑影伸出舌头舔着她温热的手掌,弄得叶纸鸢瘙痒难耐,忍不住“咯咯“直笑。”
 
  突然想起门外站着的东阿,叶纸鸢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团黑影一眼,嘴角不禁上扬。
 
  “东阿姐姐,这里什么都没有,快让我出去吧。要不,西君怕是会怪罪了。”叶纸鸢尽量装出一副欢快而温柔的语调对着门外喊道。
 
  门外的东阿见她进去这么久却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心里也甚是狐疑,而此刻她竟安然无恙地叫自己开门,倒不像是装出来的,难不成是自己算错了,那头小狼崽并未在屋里。
 
  迟疑了一会儿,东阿伸手拉开了门闩,说时迟那时快,一团黑影迅疾扑向了她,猝不及防的她一下子栽倒在地上,那小狼崽的爪子抓破了她的衣裳,仰天长吼一声便朝她的脖颈咬去。
 
  “黑火,停下!”一声叱喝自长廊处传来,小狼崽的獠牙此刻距东阿的纤白脖颈只差几厘,若不是他及时喝住那头狼崽,此时东阿必定已经一命呜呼。
 
  “怎么回事?谁让你擅闯黑火的屋子,不要命了么!”司徒非凡冷眼看着衣衫褴褛的东阿,朝黑火动了动手指,黑火欢腾地朝他跑了过去,围着他转圈圈,煞是亲昵。
 
  倒在地上的东阿早已被吓得浑身哆嗦,又因身上被狼崽抓伤,只觉瑟瑟发抖。
 
  屋子里的叶纸鸢看到眼前的一幕,也被吓了一跳,她原本只不过是想利用狼崽捉弄一下东阿,却不料狼崽兽性未泯,差点断送了别人的性命。
 
  叶纸鸢扶起地上的东阿,急道:“东王殿下,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还是救人要紧!”
 
  司徒非凡沉着脸,由于光线不足,叶纸鸢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里?”不带任何情绪的质问。
 
  “我……”叶纸鸢支支吾吾,脑子里拼命搜罗着一切可以蒙混过关的理由,比如,今天天气不好,走着走着便迷路了,所以便到了这里;又或是自己丢了某个重要的东西,找着找着便跑到了这儿……想来想去,这些理由终是被她扼杀在了摇篮里。
 
  “把她扶进东屋吧。”司徒非凡朝“黑火”打了个手势,那小狼崽竟乖顺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那模样,像足了一只豢养的宠物。而一身黑色锦袍的司徒非凡就好似一统领众生的天王神君,威严无限,生死由他。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叶纸鸢如梦初醒,一个激灵从地上扶起早已晕厥的东阿,将她拖进了东屋。
 
  经过太医的诊治,东阿只是受到了惊吓暂时晕了过去,身体并无大碍,喝过药静养几天便好。
 
  叶纸鸢因为心里愧疚,主动请缨留下来照顾她。
 
  叶纸鸢向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虽说是东阿给她下套在先,但是她险些命丧狼口,这责任她也是得担负一半的。
 
  叶纸鸢枕着双手坐在桌边看着摇曳烛光默然发着呆,眼皮渐渐打架,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隐隐地,叶纸鸢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响,可她早已累得身心俱疲,懒得抬一下眼皮,换了个姿势,又继续睡了过去。
 
  司徒非凡望着她熟睡的脸,眼神里流露出浅浅笑意,兀自从身上解下披风,盖住了叶纸鸢纤弱单薄的身子。
 
  叶纸鸢舒服地蹭了蹭身上的披风,或许是披风传来的暖意让她身心都放松下来,不一会儿,竟打起了呼噜。
 
  一旁的司徒非凡皱了皱眉,转而舒心一笑,对着睡姿不雅的叶纸鸢低声喃语:“你果然还与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