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黄山云海山庄的废墟上,却有一人悄然而至。
黄山景色虽然优美,但是自从一年前云海山庄大火这后,方圆十里,再无人迹。传说这里曾死人无数,风雨之夜,鬼守尸骨;骷髅之隙,蛇虫出没;遍地幽魂,四处啼哭。樵夫牧童,不敢来此。而武林人士,虽不信鬼神,却因此地再已无可来的价值,亦不再来此。所以此地就愈发荒凉,愈发地鬼气森森了。
但此刻,却有人一袭黑衣,进入了这个废墟。她是谁?她难道不惧鬼神吗?月色清冷,照出了她的颜容――云馨的脸上,已有了丝丝岁月的风霜痕迹。
月光无情,默默映照着长蒿没膝,倒塌门墙,昔日庄园的华丽已经是荡然无存。狐兔出没处,时有森森白骨露出,处处是烧焦后的余烬,断剑残刃,锈迹斑斑。走一步,就会踏到一些东西:人骨、器皿、铁器等,惊起蛇虫之类的东西游走。
此处,曾经是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她在这儿出生、成长、学习、游戏,从幼年、童年、少年、一点点地长大。她踏到的白骨,也许生前是她的亲人,曾一起吃饭、一起说话。
她本来是很胆小的,如果是在一年前,也许她听到这种情景,都会吓坏的。然而、此刻、她还能站在这儿,还能继续往前走。这一年中,她经历了过前所未有的各种打击和伤害,却都比不上此情此景给她的打击更大、更刻骨。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这儿遍地的白骨都曾是她的亲人。然而这一切都被毁灭了。从这一刻起,她心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美好的感情:纯真、善良、热情、信任也全都被毁灭了,只剩下了一堆死灰。
她象一个幽灵游魂一样地走过废墟,向西走去,脑中只有四个字:“西林、石室”。
西边,一片黑松林,林中荆棘丛生,阴森可怖。她走在林间,手被树枝刺破了,脚被石头刮伤了,血一滴滴地流出来,她恍若未觉。
松林深处,有一间孤零零的石屋,早已半塌,破败不堪。
云馨推门走进去将火折子点亮,照亮四周,但见满室尘灰,蛛网密布,已瞧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云馨一点点地拂去尘丝,细细研看,方慢慢看清,室内只有一张石榻,一张石桌倚墙而置,并无其他。
察看许久,石桌仍是石桌,石榻仍是石榻,瞧不出有什么异样来。她试着将石桌石榻前后摇动,却怎么也摇不动。她站起来,将石室中的其他地方:墙缝,地面,天花板都一一察着过了,仍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亮,火折子也已尽了,她借着墙缝中透进来的阳光继续寻找。找了两个多时辰,全无所获。云馨颓然坐下,忖道:“莫非我弄错了,这石室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但是爹爹临死之前的话,不可能全无意义呀,秘密究竟是在哪儿呢?”正欲站走,无意间手一抬,碰到石桌底面,触手之处,凸凹不平,竟似有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
云馨心中一动,忙顺手摸下去,只觉得有一块手掌大小的刻纹,旁边再无其他。她细细地抚摸这块花纹,觉得熟悉异常。她忙站起来,找遍全身,只觉得手脚颤抖,心中似喜似惧,那块玉佩刚拿出来又掉在地上。石室中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
云馨将玉佩拾走,试着去合桌下的花纹,这玉佩她带在身上研究了一年,对于上面的图形,早已深入脑海,一触到桌下的花纹,便知道自己找对了。
忽然“啪”地一声,石面下陷,将玉佩吸了进去。石榻便左右摇晃,越来越厉害,仿佛连这石室也要塌下来了。云馨退到墙边,惊骇地看着这一切。
只听得连声巨响,石榻移开,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地道。云馨站在洞口,她不知前面的路通向何处,是继续漆黑,还是会有光明的希望,心中亦喜亦惧,又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犹豫了一会儿,她便一脚踏进去,她知道这一下去之后,今后的生活将是与过去完全不同。但此刻,不管前面是魔界也好,是地狱也好,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固然是她父亲的遗命,更是她自己的选择。此刻,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所要做的事情,也只须对自己交待。
云馨又点亮了一只火折子,一步步地走下去。地道中曲曲折折,盘旋反复,走了半里多路,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宽广的石窟,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只见前面石壁,半为白色,半为黑色,于正中分开,白色极白,黑色极黑,于火光闪映下,分外诡异。左右各有一门,白门上书“生”字,黑门上写“死”字。
云馨呆了一呆,站在那儿。整整一年了,她一直不去想往事。不管遇到多大的辛酸,多大的羞辱,她都忍了下去。不想往事,是不敢想,多少的磨难也比不上心中的痛苦,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不能想,不敢想,怕去想,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谁能明白?
自从那日遇见罗飞,多少的往事又历历重现,她却从那一刹那改变了。心中的伤口仍在流血,但她不能也不愿再欺骗自己,当这份伤痛不在,她要看看清楚了,尽管重新揭开伤口会更痛,但她已不逃避,而是要去挑战,向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挑战。
她想到外面山庄的废墟,残骸,火烬,心中热血激荡,不能自抑。生已无欢,死又何惧,当下更不犹豫,走入那漆黑的“死”门。
走入室内,石室阴森,只见四周石壁上刻满了无数的文字图形,连绵不绝,石室顶上悬着一颗明珠,照得一片透亮。正中是一座神坛,垂着黑色帷幔,掀开帷幔,里面供的非佛非仙,却是一把漆黑的刀。云馨拿起刀,但觉得十分沉重,刀身略弯,有一股诡异的杀气。拨刀出鞘,声作龙吟,长长地传了出去。刀身乌黑,当中隐隐一条血痕,如同刚杀了人似的,刀上刻有一行极细的字:“纵横如意,宇内无双”。
移开宝刀,方见其下有一本绢册,用篆文写着“无相真经”四字。轻轻翻开,上写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归于无相。”看了些段落,似有所悟,又似是不解,便一页页地翻看下去。
第一篇是总纲,接下去是炼气,掌法要诀,指法要诀,刀法要诀,剑法要诀。其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分练诸般武功,便至运刚若柔,运柔若刚,方算成功。
第二个阶段是万招归一,将诸般武功融合为一体,一招可破万招,至此已可纵横天下。
至于第三个阶段的无招胜有招境界和第四个阶段无相境界,则是各人机遇,可遇不可求了。
云馨合上绢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中却已经发出了坚毅的锋芒,抽刀而出,一挥,一道黑色光芒,将石案挥下一角来。
※※※
黄山多松石瀑布,有飞鸟狡猿,出没其间。云馨便在瀑布中练内功,接受激流冲击,借以修炼内力;桃云小筑中,本有天下各种灵丹妙药,她再以医术原理,借金针度穴,增强内力,居然事半功倍。又在山风起而松涛动时,于松涛中琢磨掌力之运行,到后来山中无风时,她的掌风已经能够带动松涛之声。以松针来作暗器,用飞蝇作目标,松针轻软无力而飞蝇纤细迅速,到后来,却能够以松针钉入飞蝇,百发百中。又在云海中与猿猴攀援,以练轻功;学飞鸟之姿以练掌法,学虎豹之威以运刀势。
云海之中,常出没她的矫健身姿;树木山石,都留下练功后的掌迹刀痕。一晃三年过去了,她身心俱受到了最大的磨炼,容貌气质,已大为不同。
三年前,她不过是纤纤弱质,怯不胜衣,此刻,她已是一流的武功高手,双目炯炯有神,身蕴深厚内力,一触即发。虽然是全身伤痕累累,又黑又瘦,却是生气勃勃,又有些阴沉孤绝的气势。如果说三年前她象是一只小白兔,那么,现在就似一只黑豹了。
这三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在苦练武功,到最后这半年来,已能进入第二阶段的万招归一,化为一刀的境界了,但却无法再有更进一步的突破。她自知再练下去也是不能有更大进展了,自己经验太少,只有遍阅百家,方有大成。而且,身负血海深仇,她已经等不得了。
离开之前,她走进了白室中。这三年来,她也不止一次地好奇心动,欲入白室中一看,却强忍了下来。不是不想,而是怕这白室中会有什么东西,影响到自己的武功进程。
黑室中,是天下无双的武功秘笈和宝刀,白室中,又会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呢?她如今武功已成,自是再无顾忌了。
云馨打开白室之门,走了进去,一看,也不禁惊呆了。
白室同黑室一样大小,顶上也悬挂着一颗夜明珠,满室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黄金,无数的黄金,制成一块块金砖,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整个石室,叠至壁顶,只留得中央一条狭小的通道。这里的黄金之多,可以建立起一个王国来,也可以毁灭掉一个王国。云仲武苦心经营多年,尽在于此。
狭道尽头,放着一本破旧的羊皮帐册。
满室黄金,显得那羊皮帐册更是破旧。但云馨知道,能够放在这儿的,必然不是泛泛之物,说不定这破旧的一本羊皮帐册,其价值还不在这满室黄金之下。
云馨深吸一口气,把那帐册拿起来,慢慢翻阅。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还有许多的事情,原来俱是一些武林知名人士的隐私忌讳和短处。许多表面上光辉灿烂的人士,背后竟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一面,这虽是簿簿的一本册子,却将这道貌岸然的武林规矩,江湖正义剥得一丝不剩,只剩下弱肉强食,刀俎鱼肉的道理了。
云馨一边看一边冷笑,阅毕,用力一丢,哈啥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左手举刀:“此临之以威。”指着黄金道:“诱之以利。”右手再拿起帐册道:“胁之以利害。何愁天下不得。”她狂笑道:“父亲,父亲,你好聪明,你真是什么都看透了,什么都想透了,而愚笨如我,却到了此刻才能明白这世道、这人心,才能觉悟这一切。纵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您未能成功,这都是我的不孝。但是,您死后还能令我来到此处,还能令我去做您未能完成的事。父亲,父亲,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中了,您可以瞑目了!”
云馨一直大笑着,笑得泪流满面,笑得声干气咽,直笑得狂笑声变成了痛哭声。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哭完,她用力擦去眼泪,冷笑一声,仰首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了,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流泪了。让我流过泪的人,我要让他们流血。今后,只能是别人流泪、流血而不是我。云馨已经死了。‘纵横如意,宇内无双。’哈哈哈、无双、无双、以后,我就叫云无双了。哈哈哈、哈哈哈――”声音回荡,由四壁渐渐地传扬开来,传扬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