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只是呆立刹那,已一个健步窜到那女人身边,一颗心怦怦大跳。低头望过去,见那女子是陌生面孔,并非常宁。
狄青稍放心事,转瞬更大的困惑涌上心头。
凶手是谁?这女人是谁?为何常宁约他到这里,死的是别的女人?那常宁现在何处?狄青心思飞转,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就在这时,听到门前一声惊呼。
狄青霍然回头,见到有个女子站在门前,见到阁内这般血腥的场面,手扶门框,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女子竟然是张美人。
狄青又是一惊,冲过去一把扶住了张美人,叫道:“张姑娘……”张美人紧闭双眼倒在狄青的怀中,竟然吓晕了过去。
张美人不是睡了吗?怎么会来到这里?狄青脑海念头转过,感觉心中很是忐忑。唤了几声,见张美人还是昏迷不醒。狄青本想扶她到椅子上,然后再去找人。可转念一想,凶手还在,将张美人留在这里,很是不妥。
一咬牙,已抱起张美人向阁外走去,想找个宫人再将张美人交过去。
才出了阁楼,对面有脚步声传来,几人提着灯咯前来。为首那女子见到狄青抱着个女人,忍不住尖叫一声。那叫声似乎有传染之力,转瞬几人都是尖叫起来。
狄青皱眉,才待呼喝,就闻一女子道:“莫要叫了。狄青,怎么回事?”那女子说话声音轻柔带韧,却是常宁公主。
狄青见到是常宁,又惊又喜道:“公主,你约我在这里见面,怎么会这时才到?”
常宁诧异道:“等等,我约你了?我没有呀。”
狄青见常宁一脸的茫然,一颗心已沉下去。他已看出常宁所言不虚。可若不是常宁约他,那宫女是谁?为何要带他到朝凤阁?难道是想将杀人一事,推到他狄青的身上?
到底是谁和狄青有如此仇恨?要这么布局害他?狄青心乱难休,见常宁望着他,神情异样,这才意识到还抱着张美人。急忙将张美人交给常宁,狄青简单的说下才发生的事情。
常宁示意宫女赶快带张美人去找御医医治,秀眸一直盯着狄青的双眼。狄青问心无愧,也不回避。等说完后,皱眉道:“长公主,找我那宫女真不是你派的?”
常宁摇摇头,眼中闪过分担忧,低声对身边的宫女说了句话,那宫女急匆匆地离去。常宁才要开口,不远处有些喧闹,不少宫人宫女涌来。
原来方才宫女尖叫,引来了不少别处的人。众人见出了命案,都是大哗,消息传出去,不多时,赵祯急匆匆的赶到,怒容满面道:“怎么回事?美人呢?”
常宁将事情说了遍,赵祯听了,心中一寒,暗想这里是禁中。这时候怎么还会出现凶杀一事?听常宁说狄青救了张美人,赵祯暗叫侥幸,心道若是被凶徒伤了美人,后果不堪设想。正要追问张美人下落时,一女人踉踉跄跄的分众而出,扑到赵祯的怀中,泣声道:“圣上……”
那女子正是张美人。适才张美人被常宁安排去见御医,不想这快就回转。
赵祯见张美人发髻散乱,哭得梨花带雨,怜惜中舒了一口气,抱着张美人,安慰道:“美人,你没事就好。”
张美人突然挣开赵祯的怀抱,跪下来道:“圣上,奴家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求你为奴家做主,惩罚凶徒。”
赵祯忙扶起张美人道:“美人,你有话站起来说就好。朕若找到凶徒,定当严惩不贷!只可惜……这凶徒暂时找不到。”皱眉道:“阎士良,传朕旨意……”他才要找开封捕头来查案,不想张美人突然道:“圣上,狄青就是杀人凶手。他还调戏奴家……请圣上为奴家做主呀!”
话音才落,夏日炎炎中,四周却冰冻般的寂静。
狄青乍一听,脸色铁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美人竟说他是凶手?张美人难道吓糊涂了?可怎么看,张美人都很清醒。
张美人为何要说他狄青是凶徒?他和张美人根本没有瓜葛,张美人为何要害他?
赵祯也是楞了下,狐疑的望了狄青一眼,凝声道:“你说凶手是狄青?”
张美人哽咽道:“不错,圣上,你快下旨将他拿下。奴家……不活了。”说罢扭头要走,赵祯慌忙扯住张美人,凝望着狄青,口气森冷道:“狄青……你,你真的对张美人无礼了?”
狄青终于回过神来,坚定道:“臣没有。”
张美人突然指着狄青叫道:“你到现在就不认了?狄青,你有胆的话,把方才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狄青凝神留意张美人的表情,皱眉道:“刚才我从未对你说过什么!”他到这时,已变得异常冷静起来。
曹皇后早已赶到,常宁立即上前,低声和曹皇后说了几句。原来刚才常宁感觉事情异样,就已派宫女去请曹皇后。
曹皇后听了常宁所言,神色已变得凝重,见张美人欲言又止,上前提醒赵祯道:“官家,这件事似乎有些蹊跷,不妨……找几个人单独说说。”见赵祯冷望狄青,曹皇后低声道:“官家,狄青绝非好色之徒,难道你还不了解他?”
赵祯心思转念,知道曹皇后说的不错。他并非不信狄青,但他更信张美人。自从张美人入宫后,温柔娴雅,善解人意,更是和当年的王如烟一样的喜好脾气,赵祯早把对初恋情人的思念转到了张美人的身上。就这样一个可人说的话,赵祯没有道理不信。
可赵祯毕竟不再是当年的赵祯,略一沉吟,已知道皇后说的大有道理,吩咐道:“阎士良,你召葛怀敏入宫。狄青……”顿了下,赵祯缓缓道:“你若无愧于心,就暂留在紫微阁等朕查明一切再做决定,你意下如何?”
狄青见赵祯脸色在灯火下,益发的深沉,暗想自己身处嫌疑之地,赵祯不喝令人绑起自己,也算是给他面子。当下道:“臣遵旨。”
有宫人领狄青到了间阁楼,阁楼内空空荡荡,狄青才一入内,大门就被闭了起来,有几个宫人神色紧张的守在门外,显然是怕狄青逃走。
狄青找个椅子坐下来,心中想到,“我若离去,这几个太监当然拦不住。可我狄青问心无愧,怎能离去?张美人和我素无瓜葛,她为何要冤枉我?”
狄青冥思苦想,总是不得其解。不知许久,门外突然脚步声繁沓,狄青透过纱窗望过去,只见外边竟奔来了一队队禁军,手持火把,神色如临大敌。转瞬间,那些禁军已将紫微阁重重包围,为首那人,正是葛怀敏。狄青不由心惊,暗想,“难道说,赵祯方才不过是故作大方的稳住我,这刻不听我辩解,就要杀了我?”他和赵祯相处多年,虽然赵祯每次都和他和颜悦色,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和赵祯越来越远。
至于什么原因,他从来不去深想。
但这些年来,赵祯毕竟对他不差,只有今日,夜色虽撩人,可他见赵祯望过来,眼中杀机隐现。狄青心中那一刻,感觉到赵祯再非当年的圣公子,而是那个君临天下、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
葛怀敏率禁军包围了紫微阁,并不和狄青对话。狄青枯坐堂中,望着房间内跳动的油灯,嘴角露出涩然的笑。
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到了门前而止,有人轻敲了下房门。狄青不知道这时候来人是谁,平静道:“请进。”
房门推开,常宁身着黄衫现在门口,静静的望着狄青。
狄青有些意外,突然想到,“如今在宫中,来看我的恐怕只有常宁一人了。”他心下感激,可对常宁,只有对朋友之情。常宁举步走过来,坐在了狄青的对面,那温柔的眸子在灯火下,有些火光的热。
沉默片刻,常宁移开了目光,轻启红唇,低声道:“那被杀的女人是个昭容,姓尚。因为当年得罪了郭皇后,被打入了冷宫。后来郭皇后去了,那昭容还是凄凉依旧,连个服侍的丫环在几天日,因为宫中缺人手,也被调走。不过那昭容会一手好的刺绣,我有时会向她学一下刺绣。今晚我来这里,本来是找她的……”
狄青想起那女子凄凄凉凉地活着,落落寞寞地死去,再望见常宁那平静的面容,突然对常宁有分同情。
长公主身为天子的妹妹,看起来荣耀万千,可在这幽冷的深宫,比起那昭容又幸运多少?
常宁经常找那昭容,难道仅仅是学刺绣吗?
这种关头,狄青奇怪自己还想着不相干的事情。收敛心神,问道:“查到杀她的是谁了吗?”
“本来应该是你的。”常宁幽幽道。狄青嘴角满是讥讽的笑,却什么都没有说。听常宁又道:“现在你的情况很不妙,因为所有人的证词都对你不利。阎士良本来派个宫人跟着你,但那宫人说只离开了片刻,你就不知去向,所以他证明不了有宫女来找你。我不明白的是,你以前是殿前侍卫,很多规矩应该懂的……”常宁这般说,似乎在责怪狄青这次鲁莽了些。
狄青微笑道:“我是个懂规矩的侍卫,但我却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他不望常宁那有着探寻意味的眼眸,只望着那阁楼中孤单燃着的灯火。他没有说的是,他欠常宁的清,他知道常宁要找他,他就去了,就算坏了些规矩也无妨。
人活着,要守规矩,但人活着,有些事情比规矩更重要!
常宁幽然一叹,又道:“张美人本来不舒服,就小睡片刻。后来圣上回转歇息,张美人却突然说头痛,要四处走走。她走到被杀昭容的阁前不远,见有宫女还在跟随,突然大发脾气,说自己一个人想静静,让她们不要跟着了。那些宫女只好等在原地……后来她就遇到了你。”
常宁秋波一凝,定在了的脸上,目光含义万千,“张美人说碰到你时,你不知为何,路过昭容的门前……”
狄青双眉一扬,本想说是没有的事情,终究还是静静听下去。常宁不闻狄青解释,接道:“张美人见到你,本待离去。她觉得和你独处毕竟不妥……”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微红,她现在不就是和狄青在一起,但她并没有感觉不妥,但外人如何看呢?飞快的说下去,“张美人才想离去,不想你就拦住了她,调笑说要给她讲西北的事情。张美人要走,不想你越说越是不堪,还动起手脚来。张美人说,多半你见她两次找你说事,还以为她看上你,因此这般无礼。”
狄青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脑海中思路越来越清晰。
他能入宫,就因为张美人的缘故;他留下来不能走,也是因为张美人的问题;到如今,他身入一个挖好的陷阱,也是因为张美人编造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张美人,张美人要弄死他狄青,可张美人为何这么恨他狄青呢?狄青想不明白。
常宁在狄青对面坐得久了,脸色被灯火耀的微红,不知为何,突又变得雪一样的白。“那你握住了张美人的手,张美人用力挣扎,但逃不脱你的手掌,她的手腕现在还有瘀青。就因为这样,圣上已对你很生气。”
狄青一凛,暗想张美人甚至提前弄伤了手腕,可说是处心积虑的对付他。这局虽简单,可只要赵祯认定了他狄青有罪,这就是个死局!
这世上很多时候,死的并非有罪的人,而是被认为有罪。
常宁显然早知道这个道理,秀眉微蹙,说道:“张美人后来说,你后来太过放肆,昭容一直在阁楼中看不过眼,出来呵斥了你两句,结果你狂性大发,竟露出凶意,昭容见状不好,说要告诉圣上此事,不想你突然拔出了匕首,昭容见状不好,慌忙逃入屋内,你突然击昏了张美人,然后追了过去。张美人迷迷糊糊间,见你抓住了昭容,杀死了她。之后张美人惊吓过度,就晕了过去。后来的事情……”常宁轻叹口气,“再和我的证词一联系,就是你抱着张美人想躲起来,结果撞上了我。你无奈之下,只好将张美人交给了我。”
狄青略作沉吟,问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为何不怕张美人事后说出真相,索性杀人灭口呢?”
常宁道:“皇后也的确提出这个质疑,认为张美人所言有些不合情理。但张美人只说,色胆包天,一切不可理喻的事情就均有可能了。曹皇后听到这句后,也不适宜再追问下去。”
狄青苦笑一声,良久才道:“公主,多谢你这次来为我说明一切……你……请回吧。”他蓦地发现这件事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办,若罪名认定,他就有被斩首的可能。这件事常宁公主也是无可奈何,他就不想常宁参与进来。
“我今天,估计不会回去了。”常宁轻声道,可神色坚决。
狄青一怔,“不回去,为什么?”
常宁公主道:“圣上心中已认定你有罪,但曹皇后只说此案很有问题,为不至于使忠臣受冤,所以听取了我和张美人的话后,已派人找御史包拯前来查案。包拯已到了大内现场查看,明日清晨,就会有结论。这时间,圣上怕你畏惧潜逃,我是过来看守你的。”心中却想,“皇兄已动杀机,我这才主动前来说要稳住狄青,有我在此,谅葛怀敏他们也不敢乱来。我做不了更多,能护住狄青一刻算一刻了。”可这些话,她并不想对狄青说出来。
狄青心道,“我若真逃,不要说你,就算葛怀敏的那些禁军,如何能拦得住?但我狄青问心无愧,何必逃呢?包拯虽说做事利落,判断神准,但这件公案极为棘手,只怕他也无能为力了。”
二人各怀心事,对坐不语。常宁面对着平静的狄青,心中倒奇怪他的冷静,一时间心绪如潮。夜深人静时,终于捱不住困意,本想伏案小憩,不想困意如潮,很快就睡了过去。
天光发白之际,常宁蓦地惊醒,霍然抬头,发现对面的狄青已不见。忙扭头望去,只见到狄青正站在窗前。
那晨曦的光华落在沧桑的脸上,有着秋日霜露般的萧瑟。
常宁缓缓起身,这才发现一件长衫落在地上。原来昨晚她伏案睡去,狄青怕她着凉,解下外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捡起了长衫,常宁望着那孤立的身影,心中蓦地涌起骄傲之意。狄青没有逃,狄青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而在所有人怀疑狄青的时候,她却信任狄青。
这种感觉,已让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她知道狄青喜欢的杨羽裳,喜欢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子,喜欢那个为了狄青,不惜舍身来救的女子。
她羡慕杨羽裳,但她在走过去的那一刻,心中已决定,什么时候,她都会站在狄青的一旁。因为……他们是朋友!
能和狄青做个朋友,她已觉得这寂寞的生活,已不孤单。
狄青等到常宁走来后,缓缓的转过身子,面对常宁道:“公主,多谢你保护了我一夜。”常宁心头一颤,不想狄青竟看穿了她的心思。狄青又道:“我想清楚了,这件事我还要去向圣上辩解,我没有做过,我无错。”
常宁望着那双决绝、明亮而又带着几分伤情的眼眸,将长衫递到狄青的手上,一字字道:“我相信,你、无、错!”
刹那间,二人似乎都觉得不用再说什么。
解释的话,留给别的时候去说,朋友心心相印,何须再解释什么?
不知许久,房门“咯吱”打开,葛怀敏大马金刀的走进来,寒声道:“狄青,圣上命你前往崇政殿受审。你乖乖的跟我走还好说,如果不然……”
话未说完,狄青已举步出了阁楼。
门外早有禁军守住,本是防备狄青逃走,可见狄青一出来,“哗”的闪到了一旁。虽未说话,可眼中都是尊敬之意。
葛怀敏见状,又气又恼,心道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若昨晚狄青真的逃命,只凭这些人,恐怕抓不住狄青了。葛怀敏出身将门世家,声名赫赫,对狄青早就看不过眼,只因为眼下京城最有名、百姓最称颂的就是狄青,而不是他这个三衙长官葛怀敏!
他当初听有人请人说书,宣扬狄青的事迹时,还密奏一本,说狄青收买人心,本有反意。结果这件事虽传到天子耳中,却不了了之。葛怀敏上次没有整治了狄青,这次断不会再给狄青机会。
紧紧跟随在狄青的身后,葛怀敏手握刀柄,暗想只要狄青有逃跑的打算,他就要出刀。
狄青四平八稳的走到了崇政殿,让葛怀敏没有拔刀的机会。
崇政殿原名讲武殿,宋太祖虽传下崇文抑武的家法,但本身却是个武技高手。当年凭双拳单棍打下了诺大的河山,建国伊始,就常在讲武殿观试武人献艺,后太宗之时,此殿改名崇政,但很多时候,武人试演武技还在此处。
狄青暗想,这宫殿从讲武到崇政,大宋不逢强敌,真的就不需要武人了。
寻思间,狄青已入了殿中。葛怀敏却被挡在殿外。大殿之内有赵祯、曹皇后、阎士良、张美人几人。殿下立着两人,一是开封府捕头邱明毫,另外一人,正是御史台御史包拯。常宁公主不多时,也悄然入殿,赵祯并没有阻拦。
这件事虽很严重,但无疑越少人知道越好。赵祯听从曹皇后建议,只令包拯、邱明毫二人入宫查案。
包拯还是老样子,见狄青进来,望也不望,可眉头微皱,显然也认为这案子处理起来并不简单。
曹皇后见狄青入内,在赵祯耳边低语道:“官家,狄青如果要逃走,昨晚常宁在他身边,他就大可挟持常宁逃走,但他终究没有逃。想来一是因为他问心无愧,二是因为他还信任官家你呀。”
赵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见狄青入内,说道:“包拯,朕命你彻查此案,你可有了结论?”
狄青入殿时,突然听到大殿偏廊有细密的呼吸声传来,心中微凛。知道赵祯对他已起戒心,这偏殿埋伏有禁军,包拯若真的说声他狄青有罪,只怕那些禁军就要冲出来……
包拯施礼道:“启禀圣上,臣认为,狄青并非杀害尚昭容的凶手。”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狄青一怔,都不明白包拯为何这般肯定。
张美人脸有怒容,才待发作,突然伏在桌案,双肩抖动,显然是在啜泣。赵祯见状,又是心痛又是气恼,喝问,“包拯,你凭什么有这个结论?”
包拯道:“尚昭容致命伤口是在于咽喉的刀伤,这么说,作案凶徒必有利刃在手了。臣入宫之后,当即和邱捕头共同寻找凶刀。这件事可由邱捕头详说。”
邱明毫上前道:“禀圣上,凶刀已寻到。”这时殿下有人呈上个银盘,上托着把凶刀,刀身短阔,上染血迹,却像是一把切菜的刀。
赵祯看了眼,皱眉道:“你找到凶刀又如何?”
包拯道:“文武百官要入大内,不得携带利刃。臣已查得,狄青这次入内,必先到朝房验身,去除佩刀后方可进入禁中,他出宫后才领回佩刀。臣所言一切,自有朝中检验官证明。既然如此,他身上那时候并无凶器,试问他若杀人,凶刀从何而来?”
赵祯一滞,邱明毫却道:“这凶刀看形状,明显是皇宫厨中所用,狄青入得宫来,潜入厨房偷了厨刀,也是有这种可能。”
包拯道:“朝凤阁内不置厨房,自然没有厨刀。因为后宫的饮食,均有御厨统一供给。御厨离观月亭颇有距离,一来一回,费事不少。根据李宫人、长公主和张美人三方所言时间推测,狄青要偷凶刀,中间用时颇为紧迫。”
邱明毫淡淡道:“用时紧迫,并不意味着不可行了。”
包拯反问道:“试问邱捕头,如此紧迫的时间内,狄青难道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在朝凤阁能遇到张美人,知道要杀尚昭容,因此刻意取了凶刀前往朝凤阁行凶吗?”
邱明毫微怔,半晌才道:“丧心病狂之人,行事素来不可理喻。包御史只凭这个缘由推断狄青无杀人之罪,似乎并无可信的说服力。”
赵祯道:“邱捕头说的不错。”
包拯皱了下眉头,又道:“这个推断的确难以完全证明狄青没有杀人,不过让我相信狄青无罪的恰恰是因为发现了凶刀。邱捕头,我和你是在朝凤阁西北角的隐蔽处发现的凶刀吧?”
邱明毫点头道:“不错,那地方颇为阴暗,显然是别有用心之人才会抛刀在那里。”
包拯微微一笑,“但我却能证明,这刀绝对不是狄青丢弃在那里的。”
邱明毫皱眉凝思,半晌才道:“包御史如何能得出这般结论呢?”
包拯道:“若依张美人所言,狄青见到调戏她不成,又怕尚昭容泄漏他的恶行,这才色心起意,杀人灭口。狄青先击昏了张美人,又杀了尚昭容,之后应是抛弃了凶刀在朝凤阁的西北角,然后抱着张美人离去,意图不轨,不想正遇到常宁公主,狄青做贼心虚,将张美人交给了常宁公主。不知道圣上觉得这个推理可对?”
赵祯怒拍桌案道:“正是如此。”说罢狠狠的瞪了狄青一眼,目露凶意。他能容忍狄青抗拒他的命令,但实在无法容忍狄青调戏他最钟爱的女人。
包拯缓缓道:“请圣上少安毋躁,这结论只是从张美人所言推出来的,但臣发现问题多多。首先,狄青为何不怕张美人说出他的恶事,不将张美人杀了灭口呢?”
邱明毫道:“这个很好解释,但是我想不必解释了吧?”他说的意味深长,众人都已明了,心道邱明毫是说狄青见色起意,一时间不想杀张美人,后来碰到常宁的时候,想再下手已经晚了。
包拯点头道:“不错,狄青不下手的确也有解释的理由。但邱捕头忽略了一点,狄青在查看尚美人是否死时,鞋底已染了血迹!”
邱明毫皱眉道:“这正可以说明狄青很有杀人的嫌疑。”
包拯脸色肃然,一字一顿道:“恰恰相反,就是这血迹证明狄青并没有杀人!”
结论一出,众人均是困惑不解,根本想不明白包拯的想法。包拯道:“狄青见到常宁公主时,因为鞋底还有鲜血,是以在那条路上留下细微的血迹。现在他的鞋子上,还是有血痕。”众人望去,见狄青鞋边果然还有褐色的血痕,可还是不解包拯的用意。
包拯沉声道:“他抱着张美人见到常宁公主的时候,鞋底血痕未干。臣详细查看了鲜血留下的痕迹,发现狄青走了没有几步,就已撞见了常宁公主。但发现凶刀的周围,却根本没有任何血迹,试问狄青怎么能在鞋底还有血的情况下,不留血痕在弃刀的附近?这只能说明狄青根本没有到过那里,刀也不是狄青留的。因此狄青并非凶手。”
邱明毫略做沉吟,立即道:“说不定狄青是远远抛刀在那里,因此弃刀附近无血。”
包拯立即道:“弃刀所在位置在阁楼西北暗处死角,而狄青遇到常宁公主是在东南处。之间有楼体阻挡,臣当时已试过,以狄青留血行走的线路,绝无可能把刀抛到那里。圣上若是不信,大可当场去试。”
赵祯望向了邱明毫,邱明毫沉吟许久,这才缓缓摇头。赵祯道:“邱捕头没有异议,朕就不用试了。”
包拯舒了口气,说道:“既然狄青一无取刀动机,二无弃刀证据,而尚昭容的确是因为中刀伤毙命。臣因此可以认为,尚昭容并非狄青所杀。”
大殿微寂,狄青心中感激,不想包拯心细如发,推断的简直滴水不漏。
张美人本在哭泣,突然坐起,哽咽道:“你说什么狄青不可能抛刀在那里,我却不信。狄青虽见常宁时,鞋上还有血迹未干。但这之前,他可以脱了鞋子去扔刀,这难道没有可能吗?”
包拯略作沉吟,说道:“张美人说的凶徒见色起意,作案后仍有这般缜密的心思,虽难以想象,但的确也有微小的可能。不过这件事证明起来更是简单,狄青若脱鞋弃刀,之后一直没有善后毁灭证据的机会,他脚底之袜或脚底必有泥土摩擦沾附痕迹,臣请一验。”说罢走到狄青面前,示意狄青脱鞋。他倒是说做就做,无半分拖沓。
等狄青脱鞋后,众人清楚看见,狄青袜底洁净,根本无任何泥土沾染之迹。曹皇后轻舒一口气,低声对赵祯道:“官家,既然包拯已证明狄青无罪,就请放狄青出宫吧?”
赵祯还在犹豫,张美人泣声道:“官家,一切是奴家亲眼所言,难道说奴家是冤枉狄青。当初我晕倒时,只见狄青向尚昭容奔去,就算凶徒不是第狄青,可他调戏奴家总是不假。”说罢又呜呜的哭起来。
赵祯心中恼火,问道:“狄青,朕问你,你究竟有没有调戏美人?”
狄青昂首道:“臣没有。”张美人哭道:“你到现在当然不承认了。”狄青皱眉道:“我没有做过,为何要承认?”
赵祯一拍龙案,喝道:“够了,包拯,你来断定。”
包拯道:“其实断定狄青到底有没有对张美人无礼,方法更是简单。”一言既出,众人又是诧异,静待包拯的结论,就算张美人都止住了哭泣,惊奇的望着包拯。
包拯缓缓道:“狄青和张美人所言大相径庭,可见必有一个人所言不实。只要找出说假话这人,就可盖棺定论。”众人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关键是怎么找呢?”
包拯伸手入怀,突然掏出一座小小的玉佛。那玉佛通体微白,晶莹细腻。众人奇怪,不知道包拯为何要拿出这个玉佛来?
包拯见众人不解,解释道:“圣上,臣家并不富裕,这玉佛可抵挡臣身家的一半。不过这佛并非臣所有,而是一隐世高僧所赠。”
赵祯皱眉道:“你拿这玉佛出来做什么?”
包拯道:“因为玉佛和破案大有关系。这玉佛本叫?摩佛,?摩是梵语,中原话叫做礼敬,听那高僧说,这个佛本是藏边密宗那里传到我手。而这个礼敬佛之所以被臣带在身上,并非因为它的贵重,而是因为它很灵异。”
赵祯对那佛像也有了些兴趣,问道:“佛像到底有什么灵异呢?”
包拯肃然道:“这佛既然叫做?摩佛,就是说对它一定要礼敬,不能心存不尊。若对它撒谎,只要手摸其上片刻,就会有淡淡的光华发出。”
张美人脸色微变,众人神色多有不信,赵祯惊奇道:“世上真有这般事物吗?朕很难相信。”
包拯道:“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匪夷所思之事,如藏传密宗,更是多有难测之物。臣是亲自验证了它的神奇,当初去查任弁、种世衡时,虽说臣依律做事,但事前还是偷偷想法让他们摸了这佛像片刻,任弁摸上发光、种世衡摸上就无异样,借此证明他们的心意。圣上若是不信,臣可以给你做个证明。还想请圣上给臣准备间暗室。”
赵祯倒是饶有兴趣,当下让人将崇政殿的偏殿景福殿置为暗室。狄青只听到是有脚步声繁乱,不多时,那殿中静了下来。
包拯进了偏殿片刻,回转对赵祯道:“臣知道天子之威不容冒犯,不知道皇后可有兴趣和臣求证此事呢?”
曹皇后一旁听了,脸现讶然,半晌才道:“妾身也不信的。不过既然事关重大,包卿家又这般坚信,妾身倒不妨试试。就不知道如何求证呢?”
包拯道:“求证简单,还请皇后说句实话。”
曹皇后怔了才道:“怎么叫说句实话?”
包拯道:“随便如何说都可。”
曹皇后想了半晌才道:“妾身昨天给圣上煲了羊肉汤。”
包拯立即道:“可以了。臣已将那?摩佛放在了桌案上,屋中已暗,但尚可见到。臣请曹皇后去摸那玉佛片刻。”
曹皇后笑道:“这般有趣的事情,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了。”说罢起身离座,走进了偏殿。包拯早就事先留了位置,赵祯、邱明毫、包拯和常宁凑过去观看,见到偏殿已很暗,只见到曹皇后朦胧的身影停在那佛像前片刻,伸手去摸。
那佛像并没有光华出现。又过了会儿,曹皇后走出来道:“那佛也没有亮呀。”
包拯道:“皇后没说假话,佛像自然不亮。”赵祯一旁感兴趣道:“那朕如果说句假话去摸那佛像,肯定会亮了?”
包拯肯定道:“当然如此。”
赵祯好奇之下,立即道:“那朕昨晚没喝皇后煲的那羊肉汤。”其实他很感谢曹皇后的好意,曹皇后煲的羊汤,他足足喝了两碗。曹皇后嫣然一笑道:“官家,你可说了大话了。”赵祯笑道:“为求真相,说些大话也无妨了。”说完后,赵祯也不怕黑,走进去摸在佛像上。
只过片刻,殿外殿中低呼声一片,因为众人清清楚楚的见到,那佛像上泛出了淡绿的光华。
赵祯走出来时想,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等这件事了,定要让包拯将此物奉上,那朕以后,不就不用怕百官说话心口不一了。
包拯不知赵祯的心思,已望向了张美人,一字字道:“臣斗胆请张美人进入一试。”
张美人脸色有些苍白,见众人均是望过去,赵祯更是道:“美人,你不用怕,只要你方才说的是真话,玉佛就不会亮!”
张美人很有犹豫,可见包拯目光灼灼,一咬牙,还是走了进去。黑暗中,众人只见到张美人的身影到了那玉佛前,伸出手去了,过了片刻后,那玉佛并没有亮!
曹皇后脸色有些异样,向包拯看了眼,包拯垂下头来,只看着自己的脚尖。
常宁脸色惨然,心中只叫,“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若张美人没有说谎,那说谎之人,岂不就是狄青了?这怎么可能?”不等张美人出来,常宁已道:“包大人,你这法子不见得一定准吧?”
赵祯怫然不悦道:“怎么不准?美人没有说谎,那佛像自然不亮了。”
说话间,张美人已走出来,对赵祯微笑道:“原来这佛像真的很灵,知道奴家没有说谎。”说罢盯着狄青,不发一言。
包拯望向了狄青,神色中似乎也有分无奈之意,说道:“狄将军,该你了。”
狄青心中也大是惊奇,暗想佛像若真的灵验,那张美人没有说谎,可我狄青也是没有说谎呀。那昨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中不解,但问心无愧,还是走进暗室,伸手按在佛像上,心中自语,“佛主,你若若有眼,就知道我狄青没有过错。”他手按佛像,只感觉冰凉一片,陡然身躯一震,脸色铁青。
殿外也是低呼声一片。
原来众人已清清楚楚的看到,那玉佛上,正泛着幽幽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