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苏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他几经生死,但几次都能死而复生,这是否意味着,老天还不想让他死?狄青想到这里的时候,内心苦涩,眼中却闪过分诧异。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本以为不死也要身在牢笼……
可这里显然不是牢笼。
淡青的墙壁带着分冷意,天蓝的屋顶上竟绘着几朵白云,紫色的罗帐,色调虽冷,但满是高贵的气息。
他竟然躺在一张床上。
狄青感觉到身体还乏力,但头晕的感觉已去。他中了毒针,被围捕等死,但下一刻后,他竟然又好了,而且睡得安稳。狄青不敢确定这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挣扎着坐起,狄青陡然微震,目光尽处,这才发现,房间中还有一人。
那人静静的坐在角落,在狄青挣扎坐起的时候,转过头来,静静的望着狄青。
狄青见那人如此安宁,差点以为那人是飞雪。可他立即发现,那人绝不是飞雪。但他总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认识那个人吗?
那人是个女子,身着紫色罗裙,发髻如云,发间斜插根玉钗。她整个人就和这屋子一样,简洁,明了,高贵中带着典雅,典雅中又带着冷漠。
她肤色如玉,被那紫色的罗裙衬托,更像是白玉雕成的美人。她眼睫毛很长,忽闪了下,如盛夏幽谷中那安宁的梦,可她不动的时候,如冰山一样的冷。
狄青望着那女子,那女子也在望着狄青,二人均是沉默。
房间内,沉静、淡冷、还充斥着紫色的神秘……
狄青凝视那女子很久,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道:“单单公主?”他终于想到了这女子是谁。但他不敢确定,谁又能将沙漠中那古灵精怪、性情百变的女子和眼前这华贵、沉默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少女不答反问道:“你是谁?”
她若是单单公主,怎能摆脱飞鹰的掌控?怎么会不认识狄青?难道说因为狄青眼下还是尚罗多多,所以她根本认不出狄青?
狄青想到这里,本不应该承认身份,因为那样他才有生机,可他还是道:“我是狄青。”
少女终于笑了,笑容中也满是孤单,“既然你是狄青,我就是单单公主了。”
狄青目光闪动,“若我不是狄青呢?”
单单公主冷漠道:“你若不是狄青,那你现在已被扔了出去。”她说完后,扭过头去,呆呆的望着桌案上的一支红烛。
红烛垂泪,原来天未明。单单公主又陷入了沉默。
狄青实在琢磨不透这女子的心思,暗想,“她是元昊的妹妹,也应该知道我要刺杀她大哥,可她为何不把我送给元昊?”
狄青想不明白,忍不住道:“你为什么救了我?”
单单公主淡淡道:“不为什么。”她取了根银簪,拨弄着红烛的棉芯。红烛一爆,火光四溅,耀红了如云的鬓发,耀白了那雕刻般的侧脸。
狄青坐直了身子,目光从漆黑的夜,移到了蔚蓝的屋顶,那种感觉很是怪异。
许久后,单单放下了银簪,扭过头来,漠漠道:“我这一生,掉过两次鞋子。”在这种时候,她突然说起了鞋子,狄青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单单凝望着狄青,眼中雾气朦胧,似乎藏着什么,“在沙漠中,我的鞋子掉过一次,那次……你帮我做了只鞋子。”见狄青不置可否,单单又道:“我很小的时候,躲避族中叛乱,也掉过一次鞋子。”
狄青暗想,“这个单单看起来很孤单,却不简单。她到底如何从飞鹰手上逃脱的?难道说……飞鹰真的出卖了野利王珪”
狄青想着心事,单单也像是自言自语,又道:“那次父王的军队被击散,大哥带着我逃出来,若不是大哥保护我,我早就死了。”
狄青知道单单说的大哥显然就是元昊,还不明单单的心思,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逃命的途中,我鞋子掉了。大哥无暇去找,就背着我跑。他那时候已筋疲力尽,我怎么哭求他丢下我,他都不肯。他说我是他的亲妹子,绝不会丢下我……”
“后来我们陷入了一片流沙中……一起沉下去,若不是我连累他,他本来可以逃脱的。可或许是天不该绝,流沙并没有要了我们的性命,我们从那流沙中穿过,到了个漆黑的环境,我和他失散了……”
“那是绝对黑暗的环境,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光亮。有人说……地狱很可怕,但地狱也比不上孤单可怕。有时候……孤单、静寂就像是千万只蚂蚁一样,啃噬着你的身躯,可你却无可逃避。你……不会了解那种感受的。”
狄青突然道:“我懂。”他说得诚恳,再望单单的目光,已有不同。他怕孤单,但不得不和孤单为舞,自从杨羽裳离开他后,他就一直孤寂入骨。他并没有想到,单单也有过这种感受。
单单娇躯颤了下,看了眼狄青。她知道狄青没有说假话,她看得出,狄青就算在千万狂欢的人中间,也依旧孤单。
在大漠的时候,她其实就看出来了。
烛光照四壁,轻烟在这房间中,仿佛也是青的……
狄青移开了目光,望着那烛光,突然道:“所以你出来后,就把屋顶涂上青天白云?你怕噩梦重现,你要确定,自己睁开眼的时候,不是在那噩梦中?”
单单环视四壁,轻轻点头道:“你猜得很准。我在那时候就想,我一辈子也不要黑暗。但那时我只能被黑暗笼罩,摸索着前行,我大声的喊着我哥哥的名字,我宁可死在亲人的怀中。因为我们这里有个传说,死在亲人身边的人,来世还能再见。”
她言语清淡,可那双眼眸中,有光芒一闪,如同红烛迸发的星火,那是一种流泪的情感。
狄青这次没有接下去,他忽然想到当初单单求死时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上天要我死,我更希望……能死在你手上。你救了我,又杀了我,你我今生岂不是再不相欠?”难道说,那时候,单单竟把他当作了亲人?
他真的猜不出眼前这紫衣少女的心思,他也不想再猜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单单续道:“我就在那种环境不停的摸索,不停的哭喊,喊着大哥的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泪都流干了。我那时,竟突然恨起大哥来,恨他当初不该救我,若让我干脆死了,岂不一了百了?”
狄青低声道:“你那时,当然还是个孩子,怎么想……都没有错的。”
单单轻咬红唇,咬得红唇都有些发白,就那么看着狄青,良久才道:“后来我和大哥说起这件事,他回答的话和你一样。”
狄青回忆起那黑冠白衣,回忆起那巨弓羽箭,再看着单单,突然感觉元昊这人无疑也很复杂。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西北之主,对妹妹竟也会如此关怀?
四壁色青,红烛光冷。
单单望着红烛,幽幽道:“后来就在我绝望的要发疯的时候,我大哥突然出现,带来了声音,带来了光亮……我也就摆脱了那种孤单。自此以后,我就很怕孤单,也怕死。怕独自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狄青觉得这故事讲的不清不楚。
单单在哪里落入了流沙?元昊怎么会无事,他怎么找到的妹妹?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单单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人讲这种事情?所有的一切,不明不白,可单单却不再讲下去了。
狄青虽想知道,但没有问。
单单却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要对你讲这个故事呢?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怎么能从大漠回来?你为什么不问,现在我大哥到底怎么样了?你难道从来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狄青心口突然一跳,“我最想问一句,香巴拉在哪里?”元昊、野利旺荣既然都知道香巴拉,他下意识地认为,单单也会知道。
可狄青没想到,单单在听到香巴拉的时候,反应会那么强烈。单单霍然而起,嘶声叫道:“你怎么会知道香巴拉?你找香巴拉做什么?”
狄青一颗心剧烈的跳起来,他已看出来,单单肯定也知道香巴拉。“你真的知道香巴拉在哪里?”
单单脸色本如白玉,听到狄青询问,更是苍白如雪。她身躯颤抖,凝视狄青,一字字道:“我知道。”狄青一喜,不等询问,单单又决绝道:“可我不会告诉你!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狄青心中错愕,满是失望,本待逼问,可见到单单那苍白的脸、惶惑的眼神,不知为何,只觉得单单心中满是恐怖之意。狄青心中泛起凄然,伤感道:“好的,那你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单单有些喘息,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可见到狄青那忧伤至极的眼神,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找香巴拉?”
狄青回道:“你不告诉我香巴拉在哪里,为什么要我告诉你缘由呢?”
单单眼中的惶惑突然变成了愤怒,上前几步,瞪着眼睛道:“你中了剧毒,如今毒虽解了,但七天内无法发力。你现在就在丹凤楼,我只要喊一声,就会有宫中护卫冲进来将你剁成肉酱,你信不信?”
狄青望了单单良久,点头道:“我信!”
“那你说不说?”单单得意道。
狄青摇摇头道:“我不说!”
单单微愕,苍白如玉的脸上因为愤怒,已起了红晕。狄青还很沉静,扭头望向了窗外,窗外有月,月明夜深。
不知多久,单单眼中的愤怒已去,突然道:“我知道你想用激将法,你想让我把你送到我大哥那里去。你想知道香巴拉的秘密?哼,你想知道,我偏就不让你知道。你想见我大哥,我就把你送出宫去。”
她竭力做出凶狠的架势,但实在不像,狄青只是叹口气。
单单见到狄青那深邃的目光,狠话突然说不下去了,神色转冷,“你可知道……我刚才发了什么誓?”
她发起狠来,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冷静下来的时候,又像座冰山,将自己和别人隔开千里之外。
狄青摇摇头,话都懒得多说。
单单自语道:“我方才发誓,你若是骗我,不承认是狄青,我就杀了你。可你若是没有骗我,我就念着你在沙漠曾经救过我,把你送出宫去,让你在外边自生自灭。”
“我不是不想骗你,只是方才觉得骗不了你。”狄青淡淡道,“你不要把我想得多么伟大,因此你也不用因救不了我,而耿耿于怀。”
单单瞪着狄青,“你真以为我没有本事将你送出去吗?哼,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狄青沉默了下来,他看得出,单单孤单、高贵、多变、任性,但根本不想杀他。
就在这时,珠帘挑开,有婢女入内道:“公主,乾达婆的部主到了。”那婢女唇红齿白,面容姣好。
狄青心中微紧。他记得当年永定陵一战中,王珪曾道,“在元昊所创八部中,乾达婆部和紧那罗部的人都精通乐理。乾达婆部均是妙女,个个能歌善舞……”
乾达婆部的部主来这里做什么?
狄青沉思时,单单已走出内间。这丹凤阁极大,从内房到前厅要过两重门,狄青只听到单单重重的关了下门,然后这屋内就静了起来。
狄青挣扎着下了床,见对面镜子中的自己有些陌生,突然发现脸上的胡子都不见了,而身上也被换了套柔软如丝的衣服。狄青吃了一惊,伸手到怀中一摸,发现五龙竟然不见了!
狄青汗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心道这五龙一直被自己贴身而放,怎么会不见?单单趁自己昏迷的时候,换了自己的衣服,难道说顺手拿走了五龙?
那五龙和香巴拉有关,他绝不能失。
他心情紧张,不亚于和元昊对敌之时。忍不住的向外走了几步,想向单单询问此事。才过了珠帘,就听有一女子漫声道:“单单,你找姐姐来,有什么事情呢?”
那声音如水流淙淙,有种难言的风情。
声音隔门传来,本是微弱,但狄青听力敏锐,早听得清楚。狄青听了那声音后,身躯一震,止住了脚步,他已听出,说话那人就是上次坐轿来丹凤阁的那个部主。
声音熟稔非常,更让狄青确定了心中的猜疑。他立在屋内,想要举步,可腿重千斤,嘴角露出丝苦涩的笑。
只听单单道:“张姐姐,我有事求你,你一定要帮我呀。”
狄青暗想,“张姐姐?唉……原来她果真是元昊的人,元昊处心积虑将她派到京城去做什么呢?哦,她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自然可以刺探些大宋的消息……元昊早有心与大宋为敌,在这几年来,派出的细作当然不止她一个了。”
正琢磨着,狄青听张姐姐笑道:“单单,你大哥就是帝释天,这里还有他不能解决的事情吗?”
单单急道:“不行,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的。”
那女子“哦”了声,半晌才道:“那是什么事呢?”
狄青听单单道:“张姐姐,我喜欢上一个人,可我大哥不喜欢他,还让人重责了他。眼下他带伤在身,我把他藏在了房中,可怎么弄他出去,就没办法了。我知道你比我聪明百倍,你得替我想个主意呀。”狄青心头一震,心中道:她是说我吗?这丫头满口谎言,信不得。
张姐姐沉默良久,方才道:“单单……你也知道你大哥的脾气,他若知道你瞒着他做些事情……只怕不好交代。”
单单立即道:“你放心,若真的事有泄漏,我会承担一切后果,绝不会说你帮手了。张姐姐,你最疼爱我,这次一定要帮帮我。”
张姐姐调侃道:“原来单单也长大了,也有中意的男子了。不知道到底是谁呢,能否让姐姐也看一眼?”
单单推搪道:“这人黑不溜秋的,有什么好看呢?”岔开话题道:“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呢?”
张姐姐轻声道:“办法嘛……其实简单得很。”她故作迟疑,单单喜道:“那……快说呀。”
狄青在屋内听到,心中不知何等滋味,暗想单单比起那张姐姐,可算是个天真的孩子。那张姐姐若真知道救的人是他狄青,会不会翻脸无情?
张姐姐笑道:“我若冒着风险帮了你,你如何谢我呢?”
单单道:“怎么都行呀。可你是八部部主乾达婆,大哥也很器重你,要什么都有呀。”
张姐姐突然叹口气,“可单单妹子都有了意中人,姐姐却没有呢。”
单单直爽道:“那好办,你看中了哪个,和我说一声。我立即让大哥把那人捆起来送到你面前。”
张姐姐忍不住噗嗤一笑,“原来单单妹妹中意的男人,现在也是被捆起来的,所以不敢让我见一面呀。”
单单却沉默起来,良久才幽幽道:“我恨不得把他捆起来。姐姐……可是……我又一定要让他走。我……不想让大哥杀了他。姐姐……你快把主意说出来吧,不然我就另找他人了。”
张姐姐道:“他人?那是哪个?”屋外突然沉寂下来,片刻后,张姐姐笑道:“好了,我就不逗你了。最近兀卒登基在即,要在戒台寺持斋礼佛,命我重整礼乐,说什么‘王者制礼作乐,道在宜民。’你大哥觉得,唐宋之缛节繁音,不适合在西北推广,因此要我将国乐改的简单些。每隔几日,姐姐我都要去戒台寺见兀卒禀告进程。明日你可借口和我去戒台寺礼佛还愿,将你的意中人装在轿子中带出去,岂不名正言顺吗?”
单单欣喜道:“姐姐果然聪明。”
张姐姐叹道:“其实妹妹当然也想得出这种办法了,你若带着他出去,谁敢阻拦呢?你非要扯上姐姐,又是为什么呢?”
单单苦恼道:“唉……你不说我还不气。我最近每次出门,都有不少侍卫跟在身边,我骂也骂不走。我只怕单独出行,他们会有疑心。”
张姐姐道:“因此你扯上我了?单单……兀卒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不再多说,轻声一笑道:“好了,姐姐要走了,明日清晨就来。也不耽误你和情人话别了。”
狄青听到这里,转身又到了床榻前。不多时,听到外边门声一响,单单已走了进来。见狄青坐在床榻旁,单单冷冷道:“你起来了?想逃跑吗?”
狄青岔开话题道:“我的东西在哪里?”
单单故作诧异问道:“什么东西?”
狄青径直道:“是个黑球。上面有五龙两个字。”
单单漫不经心道:“那是什么呢?”
狄青望着单单,诚恳道:“说实话,我真的不懂那是什么。但它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可你知道那东西有何用处吗?”单单手一摊,五龙已在掌心。黑色的五龙在凝脂般的掌心上,满是幽幽。
狄青并没有伸手去取,望着五龙的眼中已有了痛苦之意,摇摇头。
单单眼中闪过丝奇异的光芒,把五龙抛给狄青,“你的东西,我不稀罕。”狄青接过,心中困惑,单单为何要拿走五龙,为何又这么痛快的还给他?
狄青仔细看了眼黑球,认得没有错,缓缓将那黑球放在怀里。
单单见他脸上满是疑惑,讥诮道:“不假吧?你看的如宝,可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根草了。”转身要走,又止住脚步道:“明天……我就带你出宫,让你看看我的本事。你莫要想从我这里逃脱去找我哥哥。哼,只要你走出这里一步,只怕就会被斩成肉酱。”
可说完后,单单又有些后悔,暗想这黑不溜秋的狄青看起来倔强的很,若真不信邪,那可如何是好?
年华改变了狄青的面容,却改变不了狄青的抑郁坚韧之气,单单早在沙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狄青的性格。但话说出口,她又不想更改,出了房间后,难免惴惴。
幸好狄青没有什么举动。
单单一夜无眠,拥衾靠在床边,也不知想着什么。
等到天明之时,单单见晨光照入,这才从恍惚中惊醒,不闻内室狄青的动静,有些吃惊。赤足跳下床榻跑过去,推开房门,见狄青正望着自己,他手里,还握着那五龙。
单单有些讪讪,随即又有些得意道:“狄青,今日我就送你出宫,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没能力救你吗?”
狄青心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本想再问“香巴拉”一事,可想到昨晚单单的表情,终于忍住不问。单单虽时而冷漠,忽而故作恶毒,可狄青只觉得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那香巴拉如此神秘,单单又能知道多少?
单单见狄青沉默,感觉他是轻蔑,忍不住叫道:“我送你出去,不过是因为你在沙漠救过我。你给我水喝,我给你解毒。你把我带到绿洲,我就带你出宫。我这辈子,从不想欠别人情,你也别以为我是喜欢上了你。”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脸色通红,眼中仿佛还有着凶意。但浑身颤抖,竟再也说不下去。
狄青良久才道:“我懂的。”
单单气地跺脚,“你懂得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就讨厌你这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的家伙。你这次出了皇宫,滚得远远的,莫要再回来,不然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狄青不待回答,丫环进来低声禀告,“公主,她来了……”
单单脸有喜意,立即带着丫环冲了出去。又过片刻,那丫环走了进来,说道:“这位……公子,这边请。”那丫鬟不敢正视狄青,可眼中嘴角满是笑意,显然觉得单单和狄青之间的关系古怪有趣。
狄青不知是福是祸,横下心来出了房,到了厅堂的时候,见到有两顶轿子停在那里。一轿子旁,站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那女子轻纱罩面,可更显无双的风情。
她就那么静静的望着狄青,虽没有只言片语,但那双眼自从见到狄青的那一刻,就充满了迷惑和讶然。
狄青镇定的走过去,缓缓站在轿旁,一声不吭。他虽改变了容颜,但只怕一说话,就被那女子听出是谁。
他和那女子,本来就是认识的。
那女子竟然也没有出言,只是用春葱般的玉手指了其中的一个轿子。狄青掀开轿帘,才待坐进去,身形一凝。
轿子中坐着的是单单。
狄青虽知道单单肯定也会出宫,但见轿子不宽,上轿后只怕要坐到单单的腿上去,如何还能举步?
单单脸上掠过丝红晕,见狄青踌躇不前,冷笑道:“你怕了?”侧了下身子道:“你坐我后面去。”
狄青这才发现轿子设计的巧妙,从外面看来,略有局促,但轿子后端竟还有个空间,尚能坐下一人。可若是单单不让开身子。狄青也发现不了轿子的奥秘。
狄青心中微动,暗想那张部主真是想帮单单吗?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不再犹豫,狄青侧身到了单单的身后,坐了下来。轿子设计的虽是巧妙,但空间毕竟有限,二人前后而坐,虽不是耳鬓厮磨,但呼吸可闻。
轿中顷刻间静了下来。
二人均是沉默,以免尴尬。可要命的是,轿中实在太过安静,就算心跳都能听得到了。
狄青这辈子,也从未面对过如此难以应对的局面。放缓了气息,只怕一口气吐到单单白玉般的脖子上。蓦地发现单单秀发有些抖动,然后见到她玉颈微红,喘息渐急。
狄青垂下头来,不再去看。可幽香细细,却是不由的传到了他的鼻端。
轿子抬起,那轿子摇呀摇的,如在云端。
单单坐在前面,一张脸红得有如山花灿烂,一颗心慌乱的跳动着,好像都要跳到嗓子眼。她虽竭力装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这辈子,亦是从来没有和哪个男子这般亲热过。
但不知为何,眼泪却沿着脸颊流淌下来。到底伤心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幸好,狄青看不到她的表情。单单暗想,可内心深处,却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路途如绸缎般的光滑,流水般的逝去。不知过了多久,轿子顿了下,竟然停了下来。
狄青心中一凛,听到轿外有人问道:“轿中可是张部主吗?”
有人喝道:“你眼睛不瞎,当认得部主的轿子。”
前面那人显然是宫中侍卫,又问,“可后面的轿子坐的是谁呢?”
张部主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单单公主。她今日……要和我去戒台寺烧香还愿。”
那侍卫忙道:“部主,你可以出宫,但公主不行。兀卒有令,为护公主的安全,这段日子,绝不能让公主出宫。”
狄青心头一沉,发现不妙,不待多想,就见身前坐着的单单已窜了出去!
拦住张部主和单单的,正是宫中御前侍卫。他倒是一片忠心,只听兀卒的命令,本还在想着如何劝单单回去,不想轿帘一晃,单单已站在他的面前。
那侍卫骇了一跳,见单单公主满脸通红,退后两步,单膝跪地道:“殿直吴昊参见公主。”
单单公主玉脸带红,也不知道是羞是气,突然道:“你真的很听我大哥的话呀。”
吴昊赔笑道:“卑职得兀卒赏识,当鞠躬尽瘁。”
单单公主嘴角带笑,又道:“你的腰刀不错呀,给我看看好吗?”
吴昊怎敢拒绝,忙解下腰刀双手奉上道:“公主要看,尽管拿回阁中去看。这里风大,还请公主起驾回阁。”他倒还不忘记自己的职责,只想着刀没有了,再去领就好,能把单单劝回去,就是大功一件。
单单公主“咯咯”笑道:“原来你不但很听我大哥的话,对我也很好嘛……”
吴昊忙道:“卑职忠心耿耿,为兀卒……和公主万死不辞。”此人口才倒好,一副谄媚的样子。
单单缓缓拔刀道:“好呀,那你……就死去吧!”她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凄厉,竟一刀向吴昊砍了过去!
吴昊骇了一跳,慌忙跳开。只不过单单砍得太过突然,他虽身手不差,还是被一刀划伤了手臂,鲜血淋淋。
吴昊大呼道:“公主请住手。”
单单双手握刀,“呼呼”又砍了几刀。吴昊急避,单单叱道:“你不是为我万死不辞吗?还不停下来让我砍了脑袋,你这个骗子!我告诉大哥,说你对我们不忠,将你千刀万剐!”
吴昊又惊又怒,心道元昊冷酷无情,就算老婆孩子都照杀无误,但一直对这个妹妹极为疼爱,单单若真的让元昊杀他,也是大有可能。但此时此刻,他又如何能伸着脖子等砍?
旁边的侍卫早就看直了眼,可谁也不敢上前,只怕惹祸上身。万一这刁蛮的公主刀锋一转,砍到他们身上,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张部主竟然只是坐在轿子中,也不出来解围。
吴昊已忍不住大呼道:“部主救我。”
单单冷笑道:“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你不得了。”话未说完,刀锋已被一人夹住。单单大怒,双手用力,可那单刀已如砍入了岩石中,竟纹丝不动。
夹住单刀的那只手枯瘦如柴,但手指根根如铁。而那只手的主人神色寂寥,一双眼眸满是灰白之色。
夹住那单刀的人,居然是个瞎子。
单单望见那人,不惊反怒,叫道:“野利斩天,你莫要多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一块砍!你别以为救了我回来,我就得听你的!”
狄青心中又是一凛,这才知道,原来龙部九王之一的罗睺王野利斩天,竟也来到了这里。
野利斩天没有死!
原来单单能从大漠回来,是被野利斩天救回。野利斩天的确有这个本事,那飞鹰、石砣眼下又怎样了?
狄青虽和野利斩天只交锋一次,但知道此人极为诡异,只凭单单公主,恐怕不能奈何他!
野利斩天没有回话,只是松开了五指,单单又待持刀砍去,旁边一人和声道:“公主息怒,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呢?他们若得罪了公主,本太师为你做主。”
狄青一听那声音,更是凛然,外边那人,竟是元昊手下的太师、兼中书令――张元!
张元怎么也会到此?
狄青嘴角满是苦涩的笑,他身上余毒未清,眼下无法发力,若被这些人发现了行踪,只能坐以待毙。
听轿外的单单道:“这个狗侍卫不让我出宫,中书令,你帮我斩了他。”
吴昊额头尽是汗水,忙道:“太师,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呀。”
张元微笑道:“这命令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兀卒不想公主出宫,不过是担忧她的安危,有张部主在,你又何必阻拦呢?公主,请上轿,臣请你出宫。”他缓步走到了轿子前,竟主动伸手为单单掀开了轿帘。
单单的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轿中无人!
张元似乎有些错愕,却还是掀着轿帘不动,心中暗想,那个天和殿的刺客,如今到底在哪里呢?原来天和殿叛乱,野利旺荣自尽,余党悉平,可唯独那个从殿梁纵落、刺杀元昊的人没有下落。
依照宫中护卫的森严,那人想混出去,绝非易事。张元方才只怕刺客藏匿在单单公主轿中,胁迫公主,这才掀开轿帘一看,但轿中无人,虽让他失望,但也让他放下了心事。
单单公主却等了会儿,这才上轿笑道:“能让太师亲自掀轿帘,这种荣耀,只怕大哥都没有的。我今天,可有些受宠若惊了。”
张元含笑道:“公主若是喜欢,臣天天为公主掀轿帘,又有何妨?只怕再过些日子,臣就算肯,只怕有人也不肯了。”
单单脸有些发红,暗想这老不正经的,竟然敢拿本公主开玩笑?可见到张元老狐狸般的一张脸,心中有些发虚,忙道:“好的,我先出宫了,就不劳太师远送了。”
轿子抬起,急急的离去,张元一直含笑望着轿子,可待轿子走远后,脸色又阴沉起来。
野利斩天一旁道:“太师何故忧心呢?”
张元差点想伸手到野利斩天眼前试试,看看这人是否真的是瞎子,不然为何比明眼人看到的还要多?
可终于忍住了这个冲动,张元又浮出微笑道:“老夫坐过轿子。”他说的简直是废话,可野利斩天还是寂寥如旧,只是哦了声,野利斩天似乎从来不把什么事情放在心上,就算他弟弟当初死,他都没有太多的悲恸。
张元叹气道:“老夫最近有些发福,因为走的少了。”
“太师虽少动,但观察的更细了。”野利斩天不明不白的接了一句。
张元皱了下眉,可见到野利斩天灰白如死的眼睛,又强笑道:“不错,那抬轿的四个人显然身子骨都不错,就算抬我,脚步都不见得会那么沉。更何况……单单公主并不胖。”
“太师是想说……轿子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吗?”野利斩天突然道。
张元干咳几声,“老夫的确有这个疑惑。”
野利斩天问道:“在下虽是个瞎子,可太师无疑不是。轿中若另外还有人,那你方才掀开轿帘,怎么会看不到呢?”
张元皱眉道:“老夫也正疑惑这件事情……”
野利斩天淡淡道:“我听说汴京繁华,知道那里的瓦舍中有种戏法,箱子中明明藏人,却让你可能看不到。那种戏法,和西域诸国的一种障眼法大同小异,可利用光线、颜色和箱子的结构,让你以为看到的是箱子的全部,但其实你看到的只是箱子的大半。而剩下的那点空间,足够人来藏身了。”
张元眼中发光,却故作恍然道:“难道说……那轿子也和箱子一样,内有夹层吗?那里面若真的藏了人,是谁呢?会不会对公主不利?”他语气中满是焦灼,可一双眼盯着野利斩天的脸,没有半分担忧的样子。
等了半晌,不见野利斩天应声,也看不到野利斩天脸上有半分变化,张元终于忍不住道:“难道老夫说得不对吗?”
野利斩天道:“太师是华阴人吧?”
张元不想野利斩天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半晌才道:“不错,罗睺王为何有此一问呢?”他本来一直是祥和安宁,颇为儒雅,可听到“华阴”二字的时候,眼中有了分惆怅。
野利斩天道:“我听人说,太师本来是中原人,当初年少气盛,颇有才华。负气倜傥,自诩有苏秦、张仪之才,而且击剑任侠,颇做了几件让人称颂的侠事。不过入京几次应试,总不能及第,后决定弃笔从戎,又被宋边帅质疑,这才愤而远走西北,遇到兀卒后,抒胸中之策,才被兀卒重用?”
张元缓缓道:“如老夫这般遭遇而来西北的,数不胜数。兀卒用人唯才,宋廷用人唯亲居多。”张元这句话是有感而发,因为元昊建官制,除了军权外,其余职位倒有大半数是汉人充当。这些汉人,很多都是当年在宋廷不得志之人。而宋廷此刻贿赂成风,荫补买官现象严重,虽有凭应试中举,得跃龙门之人,但很多转瞬也入染缸之中,终究难改靡靡之气。
野利斩天道:“太师既然也去过汴京,又心细如发,对这种箱子藏人的戏法当然不会陌生。不然方才也不会特意和我提及轿子重量不对一事。可太师既然发觉了,为何不径直说出来呢?”
张元脸色微变,这才发现野利斩天眼虽瞎了,可一颗心玲珑剔透。
野利斩天又道:“太师当然也明白轿子中还有一人,也怕那人威胁单单公主,所以才亲手为单单公主掀开轿帘,企盼伏魔?”
张元叹了口气,“有罗睺王在此,老夫才有这胆量呀。”
野利斩天淡淡道:“可太师发现轿中无人,却有暗格,很快就明白过来,单单公主不是被威胁,而是想要藏一个人出去。依照太师的想法,这人肯定不会是刺客,因为单单公主没有必要保护一个行刺兀卒的刺客。而轿子是张部主那面的,这件事显然也得到张部主的默许。公主长大了,说不定正在私会情郎,你若是当场揭穿,只怕惹怒单单公主,还连累你的升迁。因此你言语暗示,想看看单单公主的反应。单单脸红,自然也中了太师的猜测。”
张元已说不出话来,更怀疑这野利斩天是不是瞎子。他若是瞎子,怎么会把众人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野利斩天续道:“你不想得罪公主,可又放心不下公主的安危,所以故意把这件事话于我知。想我还有点头脑,说不定能听出你的言下之意,冲出去保护公主,看看轿中还有哪个?这样你不用担责,也保护了公主,谁以后知道此事,都会竖起拇指赞一声中书令了。”
张元儒雅的一张脸,如同被打了一拳,强笑道:“不听罗睺王一说,老夫还不知道有人有这种复杂的心思呀。”他名褒暗贬,暗指野利斩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野利斩天不咸不淡道,“我是瞎了,也不聪明,辜负了太师的期待,明白不了太师的君子之心。既然如此,太师还请将这份心思话给别人听吧,在下先行告退。”他转身离去,也不施礼。
张元盯着野利斩天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这才喃喃道:“你既然都不担心,想必也认为轿中的人绝非刺客,那我操心什么呢?”拍拍衣襟,像是把烦恼全部拍掉,脸上又露出淡淡的笑。
这时有兵士急匆匆的赶到,低声道:“太师,那面来人了。”
张元精神一振道:“带我去见。”他面色又转凝重,隐约又带着分振奋,随兵士匆匆离去。
张元本是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之人,这次对来人如此慎重,旁的兵士见了,都难免猜测,来人是谁呢?
两顶轿子出了宫,出了城,直奔城南郊的戒台寺。
如果说大相国寺是大宋的国寺,那戒台寺也无疑是党项人心目中的国寺。
眼下党项人东有大宋,西南有吐蕃、南有大理、西面更有回鹘等国,这些国度都是信奉佛教,党项人也不例外。
党项人的佛教本分禅宗、密宗两派,禅宗流传虽广,但密宗影响也是不容小窥。
元昊本人也是信佛的。
这样一个极负大志、雄心勃勃之人,在党项人中,不但崇信佛教,而且精通浮图之道。
元昊掌权以来,为了发展佛教,不但广搜舍利妥善安置,而且大修佛窟、佛塔和佛寺,在元昊推行下,党项人信佛风气极为浓郁。
戒台寺因是元昊常去之地,这些年经过发展壮大,若论辉煌绚丽,或比汴京大相国寺稍逊,但论气势恢宏,宝相庄严,可和大相国寺分庭抗礼。
出了城南,前方有群山连绵,转过山脚,只见到碧空洗练,青霄万里。
楼台亭阁虎踞半山,戒台寺已现出佛迹。
两顶轿子停了下来,张部主先行下轿,轻声道:“单单,是时候了。难道你还想把他带到戒台寺去吗?”
轿帘挑开,单单坐在轿中,神色像是扭捏,又夹杂着几分伤感。她身后……一块隔板倏然闪开,露出了暗格里的狄青。
张元猜得不错,轿子中果然有暗格。在张元挑开轿帘之前,狄青按了下轿侧的按钮,就有面隔板无声无息的划出,挡在了狄青的面前。
狄青知道轿子的设计,只因为单单窜出去的时候,还对狄青说了一句,“轿子有暗格。”狄青见单单窜出去的时候,脸红得如熟透的苹果。谁也不知道,单单到底是因为愤怒脸红,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单单既然知道轿子有暗格,为何不一开始就让狄青藏起来?
狄青不愿多想,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按钮。
那隔板不但设计巧妙,色泽也和轿子后面的挡板一模一样。从正面望过去,绝看不出轿内别有洞天。可狄青还很担心,他早就看出张元和野利斩天都是心细如发的人,单单若论机心,绝不是那两人的对手。
可让狄青奇怪的是,张元和野利斩天竟像什么都没有发现,狄青总觉得有些古怪,但他既然出了城,也就暂时将疑惑放在一旁。
出了轿子,狄青见秋高霜早,花草已败,可远山绿树仍有那难洗的苍郁。张部主举眸望了狄青一眼,那眼中似乎也藏着秋意闲愁。可她很快的移开了目光,转身走远。她似乎想给单单些告别的时间,也像不想再看狄青。
抬轿子的人,均是沉默,这些人都是张部主的手下,懂得什么应该知道,什么必须装作不知道。
单单终于下了轿子,满是红晕的脸,又变得和秋霜一样的白。她静静的向南走了片刻,听到一声雁鸣,忍不住抬头望去。
那是一只离群的孤雁,空中徘徊,终于还是向南飞去。
“这大雁南去,终究还是要飞回的。”单单突然道。
狄青就在单单的身后,闻言抬头望天,雁声飞天,苍穹极远。他没有说什么,单单好像也没有对他说话。他只想等单单转过身来,然后向单单告别。
单单霍然转过身来,眼中又露出恶狠狠的凶意,“可你这次走了,就一定不要再回来了。你救过我一次,我也救过你。你带我出了荒漠,我也带你出了宫中。自此后永不相欠,再无瓜葛!”
狄青心道,“我或许会回来,但那时……只怕你我再难有今日的情形。”
单单脸色又开始发红,嘴唇却被贝齿咬得微白,握紧了纤手,浑身都有些颤抖,“你是我大哥的敌人,我这辈子就欠过两人的情,一个是我大哥,另外一个就是你。我还了你的情,但对不起我大哥。因此你下次若是敢来,我说不定……会第一个让人杀了你!”
狄青终于开口道:“我明白。”
“所以你最好赶快走,走得远远的。你现在余毒未清,还有几天才能用力,这些天若是被人宰了,可不关我的事。”单单的声音有些颤抖。
狄青微笑道:“你既然都能从飞鹰的手上逃出来,我当然也要自食其力。天凉了……你早些回转吧。”
单单冷冷道:“我不用你关心。”
狄青无话可说,转身想走,可突然又道:“单单,无论以后如何,我总记得你的相救之恩。你是个好姑娘,我应该谢谢你。”
单单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分光辉,如惊浪浮霜、又像梦醒灯晕……
狄青并没有留意,已转身要走,可才迈了几步,单单突然叫道:“喂!”狄青止步,却没有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秋风冷、秋风凝。
狄青望着秋意浓晚,秋云悲风,有如红颜憔悴,豪情梦碎,心中只是想,“羽裳,我没有死。郭大哥,我没有给你报仇。”
单单望着那萧索的背影,脸色又变得白皙非常,指甲都嵌入了肉里,也不觉得疼痛。
静寂良久,感觉那秋风都冻凝了,心跳都要停了,单单这才用了全身的气力说道:“狄青,我问你!这世上,若……有一人,可以为你不当什么公主……什么都不要,只想跟着你,跟着你死也好,活也罢。去荒漠、天涯……你是否会为了她,舍弃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