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听那人说出香巴拉三字,不由动容。那人见狄青这么好奇,眼中好像也有惊奇,但住口不言,脸色肃穆中又带着神秘。
狄青见那人不语,紧张问道:“你知道香巴拉在哪里?”
那人微微一笑,慢慢坐下来,问道:“这位……兄台,我可以坐下来吗?”那人眼角皱纹细细,胡须已有些发白,年纪看起来都可以做狄青的爹了,但称呼很是客气。那人坐下来的时候,见到狄青脸颊上的刺青,脸色微变。
狄青道:“当然可以。先生……你真的知道香巴拉在哪里吗?”这时酒水上来,狄青为那人满了杯酒,那人也不客气,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啧啧有声,吐沫横飞,少了分高人的神色,喝道:“伙计,来斤上好的羊肉。再来两斤酒,把我的酒葫芦装满。”
狄青这才留意到那人腰间系个葫芦,亮得和那人的头顶差不多。
伙计向狄青望去,那人不耐烦道:“有这官人在,你害怕有人付不起钱吗?”
狄青伸手怀中一掏,丢了块银子在桌上,沉声道:“照他的吩咐做。”
伙计见了银子,眼睛发亮,忙不迭的上了酒肉。那人也不客气,也不用筷子,双手齐用,吃块羊肉,喝一碗酒,他吃得样子如同饿鬼,不过盏茶的功夫,桌上的酒肉竟被他吃个干净。那人惬意的打个饱嗝,伸手拍拍了肚子,很是怡然自得。
狄青这才发现那人的肚子也不小,有如饭桶。
不是饭桶,怎么能吃这么多的酒肉?
可他竟还能忍住,等那人酒足饭饱后,方才又问,“先生……”
那人爽快起来,眼中却掠过分怪异,“我当然知道香巴拉在哪里,你要香巴拉吗?”
狄青有些不解,迟疑道:“我要香巴拉?香巴拉怎么能要?我只想去香巴拉。”
那人皱眉道:“去香巴拉?何必去呢,让他们端来不就好了。”
狄青错愕道:“端来?怎么端来?”
那人一扭头,对伙计道:“伙计,来盘香巴拉!”
狄青呆坐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香巴拉终于被热气腾腾的端了上来,狄青望着桌上的那盘东西,苦涩道:“这就是香巴拉?”
端来的不过是盘热气腾腾的螃蟹,香气扑鼻。
那人龇牙,口水像是要流淌下来,笑道:“当然了,这就是香扒辣。”望着那盘香气扑鼻的螃蟹,那人摇头晃脑道:“俗语说的好,‘九月团脐十月尖,持蟹饮酒菊花天’,官人,你可真是聪明人,也够风雅,竟在这时候吃螃蟹,也找对了我,可惜这里就缺点菊花点缀。你闻闻,这河蟹做的多香,这东西要扒开来吃,里面葱姜蒜俱有,还有这里独家的配料,辣是够辣,因此叫做香扒辣。”
那人说的唾沫横飞,心中暗笑。他来到狄青的面前,不过是看狄青风尘仆仆,感觉好骗,这才危言耸听,本看出狄青忧心忡忡的样子,想随便给狄青算两句,吃盘香扒辣过过嘴瘾。不想他提出香扒辣,狄青竟和见鬼一样,他当然不肯错过机会,就坡上驴,索性大吃狄青一顿。
狄青望着那盘螃蟹,端着酒碗,笑道:“好,很好。”
那人见狄青虽在笑,可笑容中满是凄惨,不知为何,竟忍不住心中恻然。见狄青双眉渐渐竖起,不由骇了一跳,说道:“兄台若是喜欢,大可全包回去吃。我和那面的几个军爷……”他来骗人,早就算好退路,因看到廖峰等人在此,暗想这人必定不敢胡来。
哪里想到他扭头望过去,才发现廖峰几人都已不见。
“波”的一声,狄青手中酒碗已裂成碎片,可一只手还和铁铸般,没有半分伤痕。
那人骇然,不信世上还有这种人物,见狄青眼中空洞,忙道:“兄台,在下不过是吃你点羊肉,你不用这般……感动……”
他也真的不怕死,这时候竟然还敢这么说,狄青一伸手,已把那盘螃蟹推到了那人的面前,说道:“你喜欢吃,就给你吃吧。”说罢竟转身离去。
那人几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望着狄青的背影,眼中露出沉思之色。
狄青已走到酒肆外,轻轻地吸口冷冷的秋气,又叹口气。他这一年来,不知经历了多少希望失望,这一次虽有打击,但对他来说,已算不上什么。
那人虽在骗他,但狄青终究原谅了他,狄青甚至不想再在这种事上,多费功夫。
店中那人喃喃自语道:“这人为何要找香巴拉?这世上,真有香巴拉吗?”他这次吐字清楚,说的的确是香巴拉三字,原来他也知道香巴拉的。
秃顶邋遢那人沉默了半晌,目光闪动,又自语道:“这人真是个罕见的人物,不知道是谁?这种人,老汉我岂能错过?”他才待站起呼唤,就听到店外有马蹄响起,紧接着一声厉喝传来。
狄青出了酒肆,虽心中失望,还没有忘记廖峰几人前时的鬼鬼祟祟。他方才被那个秃顶老汉吸引,虽见廖峰等人离去,也没有追赶。
出了酒肆,狄青也不着急,暗想廖峰这些人都是新寨有头脸的人物,就算真的要动手杀人,也不会选在白天。
正黄昏,夕阳落处,有马蹄声响起。
狄青迎着夕阳望过去,见到那面有三骑奔来,马蹄轻快,那三人也都是一副轻松的表情。看他们的服饰,和廖峰等人相似。
狄青扭过头去,正寻思去哪里找廖峰他们,瞥见个小乞丐畏畏缩缩的走过来。
那三骑已到了酒肆旁,三人翻身下马。为首那人干瘦枯干,双眸凌厉,向狄青看了眼,有些诧异。
那人身后跟着两人,一人肩宽背厚,走路一顿一顿,有如钉子刺地,另外一人脸上有道刀疤,随着表情蛇一般的扭动。刀疤脸提议道:“钱都头,不如进去喝两杯吧。”
为首那枯瘦的汉子点头道:“也好。”
三人已要迈入了酒肆,狄青的目光,却已盯在了那小乞丐的身上。
他感觉那小乞丐有些问题。那小乞丐一张脸满是灰色,衣衫褴褛,可狄青怎么看,那小乞丐都不像是乞丐。因为那乞丐眼中,只有怨恨,没有恳求。
狄青突然从小乞丐的神情中,想到当年自己为大哥报仇的情形。
念头不过一闪而过,钱都头三人已和小乞丐要擦肩而过。
刀光一闪,已映了钱都头的一双眼。
小乞丐拔出把短刀,一刀刺向钱都头的小腹。他个头稍矮,刺的部分偏低,这本是必中的一刀。乞丐实在不引人注意,谁也想不到乞丐会杀新寨的都头。
就算狄青都想不到。
这一刀实在太突然。但乞丐显然经验不足,他拔刀时正对着夕阳。他一拔短刀,不待刺出,耀眼的刀光就警告了钱都头。
钱都头断喝声中,扭腰而闪,短刀堪堪擦腰而过,他甚至感觉到刀锋贴肉的寒冷。钱都头又惊又怒,闪身之际,一脚踢了出去!
“砰”的一声响,小乞丐惊叫声中,已凌空飞了出去。
钱都头眼中杀机陡现,不等出刀,身边两个副都头早就飞身纵起,空中拔刀,一刀向那乞丐砍去。
狄青皱了下眉头,心道那乞丐刺杀钱都头,钱都头出辣手也正常,谁都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可他身边的两个人,根本不问缘由,出手就要杀人,难道已知道乞丐是谁?
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他初到新寨,蓦地发现新寨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风平浪静。
刀光交错,就要斩到小乞丐的身上。
狄青身形才动,蓦地止住。远处陡然窜来一匹枣红色的健马,如火焰扑到,马儿长嘶,前蹄立起,竟向钱都头的两个副手同时踏到。
马快如风,双蹄扬出,只怕铁板都能踢穿,那两人一惊,慌忙空中扭身,向一旁落去。
快马掠过,马背上那人伸手一探,已抓起乞丐带到马上。那人身披红色的披风,带个斗笠遮住了脸,整个人也如火。
火过风涌,那人抓起小乞丐,马势不停,竟从钱都头身旁擦身而过。
钱都头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单刀出鞘,划出一道弧线向马上那人的背心追斩而去。眼看单刀明亮,就要插到那人的背心,不想马上那人一翻腕,马鞭甩出,竟击在刀柄之上。
单刀陡旋,冲天而起,团团舞动,煞是好看。
可那匹马儿,转瞬间,已冲到街头,消失不见。
钱都头的两个手下才要上马追赶,钱都头一摆手,喝道:“莫要追了。”
刀疤脸急道:“就让他们跑了吗?”
钱都头脸色阴沉,冷笑道:“你放心,他们还会再来的。”
刀疤脸恍然道:“不错,我们杀了……”话未说完,就被钱都头用眼神止住。刀疤脸知趣的噤声,见到酒肆前站着秃顶的那老者,皱了下眉头,喃喃道:“这个种老头怎么会在这里?”
钱都头低声道:“莫要理会那老头,他很麻烦。”他扭头望去,脸色变了下,低声问,“咦,方才那个带毡帽的人呢?”他说的就是狄青。
两手下都奇道:“是呀,他怎么突然就没了。”
钱都头心中微凛,望着那匹马儿消失的方向,良久无语。
狄青已出了新寨,顺着枣红马飞奔的方向跟去。他虽没有飞奔,但脚步极快,跟了数里后,见前面已到了山区,皱了下眉头。
他方才见到马上是个红衣女子,救了那小乞丐后,就奔寨外逃去,总觉得事有蹊跷,因此跟出来想要问问。
不过他弃马步行,也不想被人发现,因此慢了一步,等追出来后,那枣红马早没有了踪影。
狄青并不气馁,愈发觉得寻常个新寨也有很多秘密。这时夜已垂,明月升,他沿着马蹄留下的痕迹又走了半里左右,突然听到左手的山坡处传来了一声马嘶。
狄青微喜,纵身过去。他此刻身法奇快,脚步轻盈,荒野中行走,如同个寻猎物的豹子。转过山坡,就见到前方有处低坳,坳中两人一马,马是枣红马,暗夜中赤红如火,那两人赫然就是那红衣女子和小乞丐。
狄青伏低了身子,悄然掩过去,如同捕食的野兽。等近二人数丈外,再也不动。就听那红衣女子道:“阿里,你怎么能这么冲动。”
那小乞丐悲愤道:“钱悟本杀了我三个哥哥,这个仇,怎么能不报?”
红衣女子道:“仇当然要报,可你这么冒失的去,除了送命外,还能做什么?多亏我追了过来,不然你只怕也死在新寨了。阿里,你等等……我大哥已经去延州见范大人了,这两天就能有消息了。”
阿里怒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宋人都是官官相护的。这些年来,卫慕族避难横山东,就是错了。在横山西被族人瞧不起,到了这里被宋人瞧不起。我们躲在忽耳坳,本相安无事,钱悟本为了取功劳,就把我们的脑袋砍了去领功,我们再等下去,迟早有一天也被他砍了脑袋。”
狄青微凛,已隐约猜到了端倪。他这一年来,在西北游荡,到处打听消息,也知道了不少别的事情。
如今元昊掌权,党项人势大,不过党项人又是羌人的一支。西北羌人聚集,粗略数数,也有百来族之多。羌人中有势力的,多数都搬到横山西居住。而一些被压迫排挤的羌人、甚至吐蕃人,很多都散居在横山东线,形成一条党项军和宋军的势力缓冲地带。
这些外族人,如果接近宋军城池、或者直接入宋军驻扎地居住,都被称作熟户,但只是游荡深山,游牧掳掠为生的羌人,都叫做生户。
狄青听人说过,边陲太平的时候,有些宋军为取军功,就杀熟户去领功,极为血腥残忍,不想他才到新寨,就碰到了这种事情。难道说这两个人都是卫慕族的人,被钱悟本杀了亲人领功,这才忿然报复?
红衣女子沉默许久才道:“阿里,你一定要忍。我们忍了这多年了……”话音未落,突然喝道:“是谁?”
她声到鞭到,啪的一声,一鞭已抽在狄青的藏身之处。
狄青却已不见。
那红衣女子惊疑不定,心道方才明明听到这里有响声的,不待回身,一个声音已在她身后道:“姑娘……”
红衣女子头也不回,长鞭已甩了回去,直奔发声之处。羌人马术精湛,一根长鞭在手上,更是浸淫多年,鞭马圈羊,驱狼猎兽,活络无比。
这一鞭抽出去,就算半空有个苍蝇,只怕都会被她抽下来。
不想鞭声才起,倏然而止。红衣女子一怔,用力一扯,长鞭再也不动。
鞭梢已被一人握在手上,如被嵌入了岩石之中。
红衣女子大惊,霍然转身,就见到黑夜中一双晶亮的眼眸,又见到那人眼皮依稀跳了下。
抓住长鞭的人当然就是狄青。他听阿里冤枉,忍不住的不平,才待起身,就被红衣女子发现行踪。长鞭骄夭如蛇,若是以前,他只能躲闪,但如今,在他眼中,那鞭子慢的和老牛破车般,他一伸手,就已抓住鞭梢,喝道:“我是帮你们的!”
阿里才待扑过来,闻言止步,不信道:“你帮我们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他年纪虽小,但咬牙切齿,如同愤怒的虎崽。
红衣女子叱道:“你帮个屁!偷偷摸摸的,肯定不怀好意。”她陡然松手,鞭柄倏然而起,向狄青兜头打到。与此同时,女子已拔出长剑,一剑向狄青刺来。
她虽是女子,可发狠起来,就如母狼一样的凶悍。本以为最不济,也能把狄青逼退。不想狄青一伸手,就拎住她的衣领,再一甩,红衣女子惊呼声中,已撞在一棵树上。不等落下,长鞭已到,绕了几圈,竟将她绑在了树上。
紧接着,“嗤”的一声响,长剑破空,擦着红衣女子的脸颊刺入了大树。
剑锋森森,那女子已惊出一身冷汗。
方才变故,眼花缭乱,她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难以相信,这世上,还有这般身手之人!
狄青拍拍手掌,轻松道:“我要杀你,就不必和你废话了。”
阿里手持短刀,也吓在当场,已不敢扑来。
狄青蹲下来,望着阿里的双眸道:“阿里,你要想报仇,就要向我把当初的事情说一遍。你要信我!”
他目光灼灼,满是真诚,阿里小脸先是惊吓,后是彷徨,最后有些激动道:“你真的可以帮我报仇?”
狄青已盘膝坐在地上,点头道:“当然。不然我杀了你们就好,何必多说什么呢?杀了你们,总比问话要省事的多了?”
阿里人虽小,但已信了狄青,突然跪下来磕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若真能帮我报仇,我阿里今生给你做牛做马。”
狄青伸手托起阿里,叹口气道:“那倒不用,你若想感激我,最好把你为何要杀钱都头的事情清楚的说一遍。”眼中寒芒闪动,狄青缓缓道:“但你莫要骗我,我最恨旁人骗我。是钱悟本的错,我不会饶,但我若知道是你们的错,我也一样要杀了你们。”
阿里望见狄青眼神凌厉,并不畏惧,哭泣道:“我骗你什么?当初我三个哥哥和我,本来在忽耳坳狩猎,不想新寨的钱悟本过来,说要和我们做个买卖。钱悟本说他们手上有大量中原的锦缎,想和我们换兽皮,邀请我们去看看成色,我三个哥哥信以为真,就带着我出了忽耳坳,不想到了一处林子,钱悟本指着那林子一处草丛道,‘货都在那里,你们去看看吧。’我的两个哥哥以前也和钱悟本做些生意,竟没有怀疑,可我三哥却有了疑心,很奇怪为何布匹要藏在草丛中,所以带着我走慢了一步……”
说到这里,阿里嘴角抽搐,眼光露出怨毒之意,“不想那草丛中突然射出两枝利箭,将我两个哥哥当场射死!”
狄青心中微寒,见那孩子泪流满面,心中恻然。
阿里抽泣半晌,咬牙又道:“那草丛中又窜出两人,都是你们新寨的副都头,我认得的,那二人一个叫做铁冷,一个叫做屈寒……”
狄青问道:“你方才刺杀钱都头的时候,他身后那两人就是铁冷和屈寒吗?”
阿里双拳握紧,额头青筋暴起,叫道:“就是那两个畜生!刀疤脸的叫做铁冷,走路像瘸子的是屈寒,我认得他们,他们也认得我!”
狄青回想铁冷、屈寒恶狠狠的表情时,对阿里的话已信了八成。
阿里情绪稍平后,已透露刻骨的恨意,“他们杀了我两个哥哥,还不肯罢休,竟然又向我和三哥冲来……我和三哥到了一处高坡后,我三哥奋力将我丢出去,叫道,‘快走,为我们报仇!’我从高岗滚下来,落入一条大河中,又被河水冲走,被族人救起,这才侥幸逃得了性命。可我的三个哥哥,都死在他们的手上,你说,这仇该不该报呢?”
阿里眼中满是怨毒之意,狄青盯着阿里的双眼,立即道:“若真的这样,肯定要报。谁杀了我的三个大哥,我就算杀不了他,也会和他拼命!”
阿里泪水流了下来,突然一把抱住了狄青,哭道:“你是个好人。”他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不懂,见狄青这般说,心中感激非常,早把狄青当作了亲人。
那红衣女子见状,不由讪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方才趁狄青和阿里交谈时,早就从长鞭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这会尴尬非常。
狄青等阿里哭泣歇了会,这才轻拍他的后背,问道:“我有替你哥哥报仇的办法,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勇气!”
阿里一抹脸上的泪水,坚定道:“什么办法?你就是让我死,我现在也马上就死。我还怕什么?”
狄青点点头道:“这就好。明天……你去新寨指挥使的官衙,当然了……你最好乔装去,别让钱悟本发现你。到时候你找指挥使为你出头就好。”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撒谎也不脸红吗?新寨指挥使丁善本已死了。”
狄青望过去,淡然道:“旧指挥使死了,可新的指挥使狄青来了,他定当会为你们出头。”
红衣女子反问道:“你这么肯定?哼,你们汉人,没有一个好人。”她眼中满是不信,显然对汉人很是戒备。
狄青已站起身子,缓缓道:“因为……我就是狄青!”
红衣女子一怔,不等再说,眼前黑影一闪,狄青竟消失不见。那女子如见鬼一样,忍不住的打个寒颤。阿里见狄青这般神出鬼没,本事高强,反倒欣喜,心道这人功夫越高,杀坏人岂不越有把握。
狄青虽已不见,阿里还叫道:“狄青,我记住了你,我明天就去找你!”
狄青离开后,还听得到阿里的呼唤,摇摇头,已准备向新寨的方向回转。
他帮理不帮亲,钱悟本虽算是他的手下,但这般恶性,他知道了,绝不会轻饶。但如今的狄青,早去了当年的鲁莽,回转的途中暗想,“阿里是个羌人,就算有阿里指证,也不见得能定下钱悟本的罪名。若要处置钱悟本,必须有十足的把握,不然被他反咬一口,我这个指挥使,也不用在新寨混下去了。”
正沉吟间,突然脚下踩到个软软的东西。狄青一惊,已借力飞起,轻飘飘的落在丈外,手握刀柄,向地上望去。
他心中惊觉,只因嗅到了血腥之气。
地上竟躺着一人,一动不动。
狄青手按刀柄走过去,留意四周的动静。秋草瑟瑟,寒蛩哀鸣声中,四野更显静寂。狄青眼角又开始轻微的跳动,终于走到了那人的身前。
那人已死。
狄青见到那人喉间刀痕的时候,就已确定。见那人双眸凸出,神色惊怖的样子,狄青饶是胆大如天,也是忍不住的发冷。
是谁杀了这人?
那人的装束,像是塞下的熟户,难道说,又是有人杀熟户取功?可为何不砍了这人的脑袋?
狄青很快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见前方还有血迹,顺着血迹走下去,走了约莫半里的路程,地上竟又躺着一人。
那人肚子破了个大洞,肠子都流了出来,只是体温尚在,死了不久。看此人的服饰,仍旧是个羌人。
如此深夜,蓦地遇到两具死尸,若是旁人,早就吓得掉头就跑。狄青反倒来了兴趣,目光闪动,悄步前行。
才行了丈许,就听右手处有细微的话语传来,一人道:“我劝你还是把东西交出来的好。”
深夜人声鬼魅,狄青听了不惊反喜,脚尖轻点,如狸猫般掩过去,见到不远的树下,赫然站着两人,面对着大树。
大树下,坐着一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那站着的两人均是身着黑衣,背对狄青。一人手中竟拿个极重的铁锤,另外一人手中却是条铁链。
月光斜下,清辉照在树下那人的脸上,狄青见了,心中一紧。
他从未见过那么痛苦的一张脸。
那张脸,或许本是英俊,但五官都已抽在一起,这让他面部尖锐凸出,夜色下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恐怖之意。
“叶喜孙,你真的执迷不悟吗?”持铁链之人上前了一步,铁链哗哗声响,声音却有些尖细。
狄青已听出,这人就是方才逼叶喜孙交东西的人,他搜索记忆,不记得听过叶喜孙的名字。一时间满是困惑,不知道这三人又有什么纠葛。
树下那人见持铁链之人上前,身躯动了下,持铁链那人倏然退后,满是警惕之意。
狄青奇怪,暗想树下那人就是叶喜孙了,看起来已身受重伤,为何那两人竟对他还很畏惧?难道说……那人也是个高手?
叶喜孙终于开口,神色痛楚道:“夜月火,夜月山,你们不用痴心妄想了。东西没有,命有一条,要的话,就拿去吧!”
狄青听到夜月火、夜月山两个名字的时候,心头狂震。
他已知道这两人是哪个。
这两人竟是元昊八部中夜叉部的高手。
元昊八部中,夜叉部中尽是杀手,亦是高手。夜叉部又分三类,分为天夜叉、地夜叉和虚空夜叉。当年天夜叉夜月飞天搅乱中原,甚至刺杀赵祯,结果被郭遵所杀,但天夜叉部还是好手如云,最有名的就是天夜叉之下的夜月风、夜月林、夜月火和夜月山四夜叉。
狄青从未想到,这四大夜叉中,竟有两人又到了宋境。这二人来此,又有什么用意?
听提锤的夜月山已喝道:“叶喜孙,你真的以为我们不会杀你?”狄青再也按捺不住,闪身而出,沉声道:“东西我也想要,杀了叶喜孙,算我一份。”
夜月山、夜月火一凛,霍然分开,斜斜而对狄青。
他们全部注意都放在叶喜孙身上,哪里想到如斯深夜,又有人无声无息掩到他们的身后。
叶喜孙见到狄青,眼中也闪出诧异之色,可他如今的情形实在不能再糟糕,见又有人搅局,反倒有分欣喜。
狄青见夜月山、夜月火两人身形轻灵,片刻已扭转了地势,四人已成四角而立,已意识到这二人很是扎手。
夜月山提锤喝道:“你是谁?”他声音粗犷,有如雷震。
狄青微笑道:“说起来,我们还是朋友。”他缓缓上前一步,已手按刀柄,眼皮又开始有节奏的跳动。
夜月火叫道:“你再上前一步,就莫怪我们出手。”他话一出,就觉古怪,已感落入了下风。他和夜月山素来杀人不眨眼,只有面对叶喜孙的时候,这才如临大敌,可见狄青逼来,他竟感觉有种被猛虎逼来的感觉,这才出言喝止。
狄青杀气已起,缓缓道:“我就在等你们出手。”说话间,他再迈上前一步。
空气陡凝,黄叶垂落,似也不堪杀气催动。
就在狄青迈出那步时,夜月山、夜月火几乎同时尖啸出招!夜月二人都是高手,本以为狄青是无名小卒,被他走近几步,这才惊觉气势被狄青所迫,若再不出手,他们的信心就会被摧毁,不战而败。
如斯荒山,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高手?
夜月山想到这里的时候,已出锤。他声才啸,锤已到,风卷尘狂之际,他一锤击出,有如泰山压顶。
夜月火同时出招,他手一抖,铁链暴涨,倏然起舞,已将狄青四面八方圈住。铁链才起,一溜火星倏然从铁链上窜出,竟向狄青身上锢来。
这一变化,瞬间已罩住了狄青的四面八方。锤过,夜月火手中已扣住了几枚飞弹,就要向天空掷去。
夜月火和夜月山合作多年,联手一击,已算了对手的千般变化,封住对手的所有退路。
敌手避了铁锤,避不开火噬,避开了火噬,也避不开夜月火手中的火弹。
适才他们迟迟不肯出手,只因为叶喜孙倚树而抗,他们的攻击不能发出威力。如今眼前一马平川,二人合攻,招式的威力已发挥到淋漓尽致。
夜月火才待掷出飞弹,突然怔住,攻势已止,因为狄青已不见。
狄青突然倒了下去。
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整个身形就和利箭般的平射了出去,射了夜月山的身前。
狄青一招之内,已扳回劣势,他拔刀。
出刀!
单刀出鞘,如凤鸣千里,千山清越。
紧接着夜月山震天价的一声吼,夜月火就见血光飞挂,兄弟夜月山已变成了两半。狄青一刀反砍,从夜月山的胯下划到了胸膛。
一刀两断,生死永别。
这是什么刀法,怎么如此诡异刁钻,狠辣淋漓?
夜月火双目尽赤,嗄声道:“你!”他话未说完,就见狄青冲破血雾,到了他近前。夜月火呼喝不及,双手齐飞,最少有十多颗火弹射了出来。
这种火弹碰击则爆,遇物则燃,只要有一枚射到狄青的身上,就让他尽焚而死。
火弹才出,夜月火就见到了耀目的红光,有如红日出海,光亮掩住了月。
这是深夜,哪里来的阳光?夜月火想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眼前不是阳光,而是刀光。刀光劈落火弹,火光四射,刀势不停,聚了天月、地火、轻啸、热血劈了下来。
横行高歌!
肆无忌惮!
歌声起,人头落,横行出,恩怨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