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沃灵顿正对着梅森,坐在那把填充过满的黑皮革椅上,惊恐万分的样子。
这个钟点,交通有一阵儿平静。在办公室工作的人们已经回家了。去影院和寻欢找乐的人流还没有开始使市中心的街道膨胀呢。房间中央那奶油色的间接的灯光装置投射出一种柔和的光,使她显得很好看――一个四肢修长、身材高挑的浅黑型女子,黑黑的大眼睛,午夜的发型和殷红的双唇。她那戴着黑手套的双手紧张地抚弄着交叠的双膝上的连衣裙。
“问题是,”梅森说,“你是否愿意为肯特做件事。”
“我当然愿意了。”
梅森死盯着她说:“你很紧张。”
她大笑起来,笑声突然在喉咙中止了,“对,我很紧张,”她承认道,“谁会不紧张呢?一个男人拍拍我的肩膀,说他是个侦探,说您想马上见我。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就把我拥到一辆车里,带到这儿来了。”
“你是和鲍勃-皮斯利订婚了吧?”梅森问。
一时间,那双黑眼睛里显现出挑战的神情,“那是造成这种情况的部分原因吗?”她问。
“对。”
“那么,很好,我是和他订了婚。”
“你为什么没有和他结婚?”
“我宁愿不讨论这件事。”
“我原以为你想帮助肯特先生呢。”
“我看不出让您打探我的私事怎么会帮助肯特先生。”
“我恐怕,”梅森告诉她,“你得相信我的话。”
“我们由于经济方面的原因还没有结婚。”
“他有一家五金店,对吧?”
“对。”
“生意不好吗?”
“他过时的商品存货过多。他在一个破产企业商品甩卖会上买了个地方,要花他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使那批旧货变成钱呢――如果这和您有任何关系的话。”
“别激动,小妹妹。”梅森对她说,同时用指尖敲打着办公桌的边沿。
她什么也没说,但目光显示出了愤怒。
“你是住在肯特的住宅吧?”
“对,当然了,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那儿现在有侦深吗?”
“没有,他们照了照片,画了简图,而且量了一些尺寸。他们在那儿呆了几乎整个下午。”
“作为你的未婚夫,皮斯利来看你不会有任何反常的吧?”
“当然不会。”
梅森说:“也许我最好把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告诉你,彼得-肯特处于逆境中。根据法律,在无法证明他有罪之前,不能判他犯了谋杀罪。我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有邓肯的证词,检方是不能立案的。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邓肯是个自高自大的老顽固,他会首先考虑他在证人席上的形象,其次才是本案的这些事实。”
“是吗?”她问道,她的语调温和一些了。
“一个普通的证人可能在法庭提问时落入圈套,但邓肯是个律师。以这种身份,他对于审判室里的技巧多少是挺熟悉的。他了解一些他必须去躲避的通常的陷阱。这个案子里有足够的旁证证据来支持邓肯的证词。如果我能在提问时动摇他,我就得依赖于一种梦游的辩护。那一抗辩不是太有利。我用它可能侥幸过去,也可能过不去。许多东西要看情况而定。一旦我开始建立起一种肯定的抗辩,证明的担子就要转移了。”
“听我说,那位原先的肯特太太非常有心去证明,她自己是一种梦游抗辩的绊脚石。她可能作证,肯特不是梦游者,而是充分意识到了他假装睡着时所做的事情,利用梦游来掩饰他是凶手那一事实。她无法直截了当地做出这一证词,但她能很好地给人们留下那一印象。”
“是吗?”她问,声音中显露出兴趣。
“这一谋杀的凶器是一把切肉刀。它是肯特住宅中那个餐具柜抽屉内与一把叉子相配的切肉刀。”
“是吗?”她重复着。
梅森慢慢地说:“如果检方能够证明,肯特在睡觉以前从餐具柜抽屉里拿去了那把切肉刀的话,它就会把我的梦游抗辩驳得体无完肤。这个案子会是势均力敌的,所以,这会是那个决定性因素。”
他犹豫了,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目光是好奇的,但有一点儿挑战意味。
“我说,”梅森说,“我要对你坦诚相待。我要把我的牌摊到桌上,我想得到一把和那件凶器一模一样的切肉刀。”
“但您想怎么做呢?”
“如果一个开五金店的人从那把叉子上搞到制造商的姓名和型号号码,弄一把与之完全一样的刀是可能的。”
他又停了下来。
她慢慢地说:“而由于鲍勃-皮斯利是做五金生意的,他可以槁到一把和那套一模一样的刀,然后……嗯,然后怎么着呢?”
“他只需要做这件事,”梅森说,“我不会需要他再做什么的。”
“他拿那把刀怎么办呢?”
“把它给你。”
“我拿它怎么办呢?”
“把它给我。”
“您拿它怎么办呢?”
他耸耸肩,微笑了,说道:“我或许会利用它为法庭提问奠定基础。”
“这会是某种罪行吗――私了重罪――或是类似那样的罪过?”
“可能。”
“我不想使鲍勃卷入任何麻烦。”
“我可以向你保证,”梅森说,“我会做我能做到的一切来保护你们两个人。”
“鲍勃,”她解释说,“相当的……嗯,相当特别。他很情绪化,热切,为很高尚的动机所驱使。他不赞同那些他称之为‘懒散的庸人’的生活。”
梅森点了一支烟,什么也没说。
海伦-沃灵顿在椅子上变换了一下姿势,紧张地大笑起来,说道:“您在使我处于某种困境,对吧,梅森先生?”
他拿开了烟,吹了个烟圈。
她突然站了起来,“很好,”她说,“您什么时候需要那把刀?”
“越快越好。”
“您的意思是今天晚上?”
“当然。”
“我在哪儿能找到您?”
“我10点钟会在这人,在办公室。”
她看看手表,紧绷嘴唇坚决地说:“很好,我会试试看的。”
“还有一件事,”梅森说,“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关于什么的?”
“关于艾德娜-哈默卧室的房门。”
她显露出惊奇的表情。
“我恰巧去过艾德娜的房间,”梅森说,“而我注意到,门上是一把昂贵的弹簧锁。”
“噢,”她问道,“它怎么了?一个姑娘肯定有权利锁上她卧室的房门,对吧?”
“她为什么在那儿安上那把锁呢?”梅森问。
“我肯定无法告诉您。”
“她什么时候安上的?”
“就我能记起的,大约一个月前吧。”
“她当时说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没有。一个人在卧室门上安一把锁,必须要说出一个理由吗?”
“一个人在卧室的房门上装一把弹簧锁,”梅森指出,“是相当不同寻常的事,除非这个人或是紧张不安,或是受到了骚扰。你知道是否有过任何……嗯,让我们称之为令人不快的经历吧,这使艾德娜感到,需要在她的房门上装上一把弹簧锁吗?”
“这事我不清楚,您为什么不问哈默小姐呢?”
“我原以为你也许能告诉我呢。”
“我办不到。”
“是办不到还是不肯?”
“我办不到,梅森先生。”
梅森审视着那股从他的烟尾上盘旋而上的烟。
“就这样吧,”他说,“10点钟带着那把刀到这儿来。”
“我没有把握我们能……能找到和那把刀一模一样的东西。”
“你们尽力而为吧。”他告诉她,“它必须看上去和那套餐具是一套的。”
“好吧,”她许诺,“要明白,我在为肯特先生做这件事。我会为他做任何事的,他一直非常可爱,非常体贴人。”
梅森点点头,送她到了门口。
她的高跟鞋“嗒嗒”地顺着走廊向电梯走去,德拉-斯特里特走进办公室,忧虑使她一脸严肃。
“这番谈话你做记录了吗?”梅森问,同时关上了内部通讯扬声器的开关。
她示意着手中的笔记本。
“一字不差。”她说。
梅森笑了。
“头儿,”德拉-斯特里特说着,向他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是不是使你自己完全受这个站娘的控制了。她很迷恋与她约会的这个小伙子。一旦什么时候,看上去好像他会有任何麻烦了,她就会火速地转过来和你作对的。”
梅森站起身,踱起步来。
“求求你,头儿,”德拉-斯特里特恳求着,“你的其他案子都是不同的。你过去是在为无辜的人做代理人。可这次,你是为杀人嫌疑犯做代理人。你所有的惟一的辩词是,他缺乏目的。说到底,你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可能被愚弄的。”
梅森停下了脚步说:“那又怎样?”
“你干嘛使自己受他们的控制呢?”
梅森转身面对着她,“你看,德拉,”他说,“这种使我易受攻击的案子,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办过一个呢,这你知道。”
“但这次你为什么破例呢?”
“因为我就是这样玩游戏的。”
“但你看不到它意味着……”
他向她走过去,搂住她的腰,把她拉近,温柔地说:“听着,孩子,别担忧了。按我本来的样子接受我吧,不要试图使我成为我应该的样子,因为那时你或许会发现,我犯的最大的罪恶,就是全无情趣。让我把我的成功秘诀告诉你吧――迅速行动,总是比你的对手抢先一步。”
“我知道,但假设他们追上你了呢?”
“我没有理由回头看,对吧?”
“你是什么意思,头儿?”
“我就像一个持球的橄榄球员,”他说,“而且没有受到阻碍。我身后是整整一群敌方的阻挡队员。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能把我抱倒。如果我抱着球跑到球门线触地得分的话,看台上的观众会疯狂的,没有人会停下来想我是怎么到那儿的。但如果我开始扭头看,想知道哪个阻挡队员可能追上我的话,我就慢下来,他们就都追上我了。”
她的笑声沙哑温柔。她抬起头,用蒙-的目光看着他说:“好吧,你赢了,我不再怀疑你了。也许,说到底。我起的约束作用太大了。让我们来带着球,忘记那些正试图追上我们的人吧。”
“这样才好,”他说,“不断运动。在场地上领先一步,永不回头看,那就是我们的座右铭。”
她举起右手,动作不大,敬了个礼,“永不回头看。”她对他说。
他把她向自己拉近,他的举动中有某种庄严的东西。她的右臂不知不觉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她那微微张开的双唇渴望地自然地向着他的双唇抬了起来……
是德拉-斯特里特挣脱了他的怀抱,“门口有人。”她说。
梅森意识到了通走廊的门板上有用指关节敲击的声音,说道:“哪个该死的侦探能在最不合适的时间来呢。让那个狗杂种进来。而且打电话找到艾德娜-哈默,告诉她,9点45分准时到这儿。让她一个人来,她离开那个宅子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要去哪儿。”
德拉-斯特里特把手帕缠在食指尖上,擦掉了他嘴上的口红。
她紧张地笑了,“记住,你要和一个侦探谈话……把你后面的头发梳好。我把它弄乱了。坐在办公桌那儿,摆出很重要的样子。再拿些文件,摆出很忙的架式。”
“那有什么,”梅森反驳道,“这不是罪恶你知道。如果他不知道一个忙碌的总经理有时亲吻他的女秘书的话,他会是一个很糟的侦探。去把门打开吧,让所有那些滑稽的东西见鬼去吧。”
她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德雷克用没有神采的凸出的眼睛看着梅森。他的双唇扭成那种总是很滑稽可笑的微笑,那突出地显现了他的面孔处于平静状态时的特色。
“你后面的头发乱了,佩里。”他平板地说。
“看在上帝面上,”梅森恼火地叫道,“你是到这儿来谈论我的头发的吗?”他用手指梳拢着头发,粗暴地把它弄成缠结在一起的一团。“现在它全乱了,”他说,“你可以不再为它操心……而且,如果你能设法去用同等数量的侦察能力去对付我付你钱要你去解决的问题,而不是瞎管闲事的话,我用一半时间就可以把我的案于办完了。”
德雷克大模大样地坐在他最喜欢的那把皮椅上,把一只长腿搭在另一只上,拖长了音说:“那你就会只得到一半的律师费了,佩里。”
“这次是什么事?”梅森笑着问。
“我一直在核查我的人做的各种各样的报告。我想,得知这件事你或许会感兴趣,就是麦多克斯和邓肯很费心思地去掩盖他们与多里丝-肯特和她的律师们打交道的事。”
“从什么时候起?”梅森问。
“自从他们第一次在办公室会面。她先走的。15分钟以后,麦多克斯和邓肯走了出去。他们偷偷摸摸地沿着走廊走,爬了两段楼梯,这样,人们就不会看见他们从海特利事务所办公室的那一层乘电梯了。那座大楼的一层有个理发店。他们两人都进去刮了脸,修了指甲,做了按摩。他们消磨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以后,便分头走了出来。出去的时候,他们站在理发店的门里,等到有一群人下电梯的时候,才混到那群人里。显然,那是一个经过仔细考虑、预先安排好的计划。”
梅森听取着这一情报,用指尖敲打着办公桌。
“把你的头发梳回去吧,佩里,它在使我发疯呢。”德雷克抱怨说。
梅森心不在焉地从兜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梳着头发。德雷克进来后悄悄走了出去的德拉-斯特里特这时回来了,她冲梅森点点头说:“你要我打电话通知的那个人会在那个特定的钟点准时前来。”
“好的,德拉,谢谢。”他说,并没有抬起头来,而是继续盯着办公桌的桌面,用指尖轻轻地敲打着。
“可能,”他对德雷克说,“麦多克斯会否认那时打了那个长途电话。”
“哈里斯会成为一个好这证人吗?”那个侦探问。
“我想会。他如实他讲这件事,而且他有记录,他对时间的注意精确到了秒的程度。他掌握所有细节――何况他的记录显示,那个时间与电话公司的记录完全吻合。”
德雷克点点头:“那会大大地有益于使陪审团信服的。也许让麦多克斯否认有那番谈话对于你更好呢。”
梅森慢慢地说:“那会是使他陷进来的一个很有利的办法,让他绝对否认有那番电话谈话,然后把那个记录向他亮出来,并用哈里斯的证词来支持那一记录,你还了解了什么,保罗?”
“有,你对邓肯的那个预感是对的。”
“关于什么的?”
“关于眼科医生的事。”
“他去了?”
“他现在就在那儿。他从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径直去了一个眼科医生的诊室。”
“现在吗?”
“对,显然,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做了安排,让那个眼科医生在那儿等着。”
梅森“咯咯”地笑了,说道:“也许邓肯不得不通过他那双眼镜的下半部分瞅地方检察官,而且把东西拿到一臂远的地方去看,于是他们意识到了,这会在证人席上给人留下一个多么糟糕透顶的印象。”
德雷克点点头说:“目前就这些,佩里,我有消息,会不断地向你报告的。”
德雷克走到通走廊的门口时,梅森已经又踱起步来。
“一个见鬼的案子,”他说,“这些事实彼此呼应,然而他们相互呼应之后又没有任何意义。无论你想怎么看它,它都是一个古怪的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