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挚心里挺着急的。眼看着芈月快要临盆了,可是有几味用来预防难产的草药却始终不足。她托人在城内医馆找过,因秦楚医药用方与制法皆有不同,因此也没找到合意的。她本请示了椒房殿,欲亲自出城到山上寻找这些药草,亲手炮制。不晓得为何,却迟迟不得回音。
这日玳瑁却请了她过去,以王后的名义,细细地问了芈月怀孕诸般事宜,听她说了此事,就道:“芈八子胎儿要紧,若是当真需要,我便替你去问问王后,请了旨意,给你出宫令符。”
女医挚连声道谢。她也知此事重大,生恐在自己身上出了差池。她自领了此事以后,一直心惊胆战,生恐向氏当年的事又再重演。等了数月,王后虽然召了她数次,不过是走走过场式地问问情况,又或者是公子荡头疼脑热感冒咳嗽之类的小症叫她过去看。
芈月一日未临盆,她就悬着一日的心。常年在楚宫,她纵然对芈姝这样的小公主不甚了然,但对于楚威后及其心腹玳瑁的为人行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见此事不是芈姝亲口与自己说,而是玳瑁代传,不由得存了几分疑心,当下赔笑问:“此事小医是否要当面禀过王后?”
玳瑁轻蔑地说:“王后宫中一日多少事,哪来的工夫理睬于你!我自传了王后的话,难道有什么不是吗?”
女医挚不敢再答,只唯唯应了。当下也处处小心,每日早早持了令牌出宫,晡时之前,便匆匆收拾了药筐回宫。如此几日,见几种药材渐渐已经采足,心道再过得三两日,便可以不必出宫了。
这日她出了宫,走到一半,便有一个东胡大汉迎面而来,拱手道:“医挚,可否移步一行?”
女医挚认得他便是黄歇新收的随从赤虎。这数月以来,她常常出宫,也与黄歇颇有接触,常常将宫中消息告诉黄歇。此时见了赤虎,并不意外,只是今日却有些不便。犹豫了片刻,道:“公子歇相约,我本当疾趋而至。怎奈我今日要出城采一种茜草,须得日中之前采用,过了日中,便失了药效。不如待我从城外采药归来,再与公子歇在西门酒肆处碰面,如何?”
赤虎听了,便与她约定了时间、地点,当下告知了黄歇。
黄歇闻讯,便提早一刻,在西门酒肆相候。他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正可一眼看到西门出入之人。
这家的酒似是做坏了,虽然经过白茅过滤,却仍然带着一股酸味。黄歇只尝了一口,便放下没有再喝,只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城门。不知不觉,过了日中,太阳逐渐西斜,日影越拉越长,渐渐地黄歇觉得不对了———从日中到日昳,甚至已经过了日昳时分,眼看就是晡时了,此时若不能回城,便不能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到宫中。且他近日观察,女医挚从来未曾在过了晡时之后还不曾回城的。
莫不是女医挚出事了?
想到这里,黄歇站了起来:“赤虎,备马,我们出城!”
赤虎一怔:“公子,再过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此时出城,若有个耽误,只怕赶不上回城。”
黄歇叹道:“我正是为此方要出城。女医挚此时未见回城,必是出事了。
若是她赶不上回城,那只怕、只怕……“他说到这里,不敢再说下去了。
女医挚每日早早回宫,便是害怕芈月会在她不在的时候出事。以女医挚为人之谨小慎微,不可能会因为采药而忘记回城的时辰,此时未归,必是有原因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原因,是意外还是人为。在城外山上采药,有可能失足摔落,也有可能遇上蛇虫之类,若不是此处临近咸阳,其他地方的山上,甚至还有可能遇上猛兽。若是女医挚出了意外,这倒罢了;若是由于人为,那便是有人要对芈月下手了。
想到这里,黄歇心中一紧,直欲冲入秦宫中去。可是他毕竟赤手空拳,只有一人,便是加上赤虎,也只得两人,这秦宫森严,又如何是他能够冲得进去的?
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找到女医挚,再借助女医挚之力,查明真相,这才是他能够做到的。
且说女医挚果然是出事了。
她今日自是记得与黄歇相约之事,过了日中时,吃了干粮,看看已经采了半筐的药,便果断收拾好,转身下山。
她背着药筐正走在咸阳道上,忽然一辆马车停下,车内一个中年妇人探头出来,看了看她背着的药筐,焦急地道:“敢问您可是一位医者?”
女医挚点头应声:“正是。”
那妇人大喜,忙叫侍女扶了她亲自下车来,对着女医挚行了一礼道:“当真幸甚,我正是要去请一位医者。我婆母重病,已经昏迷了两日,请医者务必帮忙。”
见那妇人衣着亦是得体,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女医挚忙还礼,却是为难地道:“请贵人见谅,我有要事,今日务必要赶回咸阳,贵人还是另请……”
那妇人却不理会女医挚的拒绝,急忙上前两步,一手拉住了女医挚,一手掩面哭泣道:“医者,救人要紧。我夫婿为人至孝,若是知道我看到医者不请回去,误了婆婆的病情,一定会休了我的。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婆婆,救救我吧……”
见那妇人一边哭一边拉着自己就要下跪,女医挚急忙扶住她道:“贵人休要如此,非是我不允所请。实不相瞒,我是宫中女医,出来采药已经一天,现在急着要赶回去,若不能按时回宫,就要被关在宫外。”
那妇人却道:“无妨,我家离此很近,只要医者过去帮我婆婆看看,开个方子扎个针,我就用马车送医者回宫,这也比医者自己走要快些,不是吗?”
女医挚尚在犹豫不决,那妇人却直接跪下了:“医者,哪怕您不开方,只消看一眼也好,述明真情,也教我夫婿不怪罪于我。”
女医挚见她纠缠不清,只得点头道:“医者以救人为天职,那我就过去看看,只是休要耽误我回宫的时间。”
那妇人满脸欢喜,亲自扶了女医挚登上马车,不料女医挚方登上马车,便觉得后脑被物撞击,顿时不省人事。
那妇人对着驭者点头:“甚好。”左右一看,见并无他人,忙道:“速走!”
那驭者点头,随手将女医挚的药筐抛在草丛中,驾车急忙远去。
女医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醒来。一醒来只觉得满眼漆黑,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出了何事,当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扯了嗓子喊:“可有人在———这是何处———”
她叫了半天,声音只回荡在四壁,直叫得嗓子都干了,也无人理会。此时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已经超过了她对黑暗的恐惧。当下忙站起来,伸着双手,在黑暗中一步步往前走,一寸寸地摸着。好不容易摸到了墙壁,却似是一面土墙,她沿着土墙又一寸寸地摸过去,却发现这土墙似不是四壁见方,倒似有些方不方、圆不圆的,她摸了半天,也摸不着四堵墙的明显弯角处,且无门无窗,十分奇怪。
她蹲下来,摸了摸地面,亦是泥土地,略有潮感,且有些凹凸不平。她沿着墙边再摸,似乎这墙面也有些奇怪,中间凹,顶上聚拢,倒似一处洞穴似的。
她抽了抽鼻子,细细闻着这里的气息。她本是行医之人,许多药物一闻便能闻出来,此时气息中似带着一些酸腐气息,再联想到墙面地面,女医挚暗忖,自己莫不是被关进一处地窖里了?
她想到方才昏迷前,那个纠缠不休的求医妇人,如今想来,破绽处处。
可是,她一个无钱无势的普通女医,又有什么原因,能够让人下这么大的本钱来绑架她?
除非,要针对的不是她,而是……芈八子。
女医挚的心顿时抽紧了,她提心吊胆好几个月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从王后芈姝要她去照顾芈月养胎开始,她就害怕这件事,她害怕某一天王后会忽然单独召见她,如楚威后一般,给她一个无法拒绝,但又不能完成的伤天害理的任务。若干年前,她就接受过这样一个任务。
那时候她还年轻,还胆怯,她害怕权力和死亡,她不得已应允了,她甚至已经起了害人的心思,然而少司命庇佑了她,让她没有犯下会遭天谴的罪过。
平心而论,在芈姝和芈月之间,她是站在芈月这边的。因为这些年来,她目睹那个孩子如何跌跌撞撞地艰难地活下来,如何努力保护和关爱所有的亲人,她亦听说过向氏的悲惨遭遇,听说过楚威后手里一桩又一桩的人命案子。
虽然向氏和楚威后的身份天差地别,虽然楚威后也曾给过她的家里,给过她的儿子富贵的机会,但是在她的心里,抵不过楚威后的罪恶和向氏的悲剧带给她的打击。
她已经对不起芈月,她不能再对芈月的孩子伸出罪恶之手。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个月,也没有听到她最害怕的事,她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也许这一个王后毕竟还年轻,毕竟还单纯,不像她母亲那样恶毒凶残。如今,待在这一团漆黑之中,她才知道,她放心得太早了。她们要动手,并不一定需要让她下手,但是,却无法避开她下手。今日她们终于出手了,那么……想到这里,女医挚的心一紧,难道她们准备要对芈八子下手了吗?
此时,深夜,禁宫,一声极凄厉的尖叫划破黑暗的天空。
芈月忽然腹痛如绞,离临产还有一个多月,她却毫无征兆地忽然发动了。
这是早产,且在半夜之中,女萝和薜荔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女萝推了一下薜荔道:“薜荔,这里有我,你快去找女医挚。”
薜荔吓得连忙跑了出去,站在院中方想起来,女医挚在蕙院中本是专门有一个房间,这几个月她基本都是住在此处,素日芈月房中稍有声响,她便会闻声而来,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竟是毫无声息。
她连忙转身推开女医挚的房间,却见房内无人,所有席铺枕褥都叠得整整齐齐,显然女医挚今日并不在此。她一惊,转身拉开旁边服侍女医挚的小侍女的房间,见那侍女已经闻声坐起,头发蓬乱,一脸茫然。她拉起那小侍女急问:“医挚去哪里了?”
那小侍女“啊”了一声,才道:“医挚今日并未回来。”
薜荔一惊:“她去哪儿了?”
那小侍女道:“阿姊你忘记了,医挚今日早上去城外采药了。”
薜荔一惊:“你是说,医挚出门采药,至今未回?”
那小侍女点头道:“是啊。”
薜荔大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小女侍道:“不知道,医挚平时出宫都会按时回来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曾回来。”
薜荔急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曾回来,难道不会是回了……回了椒房殿?”
那小女侍摇头:“不是的,医挚的晚膳是要我去取了来的,今日晚膳时分我便去找她了,问了宫门口说她没回宫。”
薜荔大惊,怒斥道:“你何不早说?”
那小女侍怯生生地说:“阿姊你也没问啊!”
薜荔气得差点想打她,手掌已经挥起,见那小女侍怯生生地抱着头,眼中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却不敢说求饶的话。她不过十来岁,一团孩子气,是椒房殿中拨给女医挚做端茶递水、提膳跑腿的事情的,也就是这几个月方随着女医挚在蕙院居住,素日薜荔、女萝等人亦不唤她,她亦不晓得在日常事情上请示二人。薜荔心中暗道不好,今日芈月忽然发动,正好每日都按时回来的女医挚却不曾回宫,她是楚宫出来的人,自是听过楚宫过往之事的,知道世间事,哪有如此巧法!如今便把这小女侍打死了,也于事无补。无奈之下,只得一咬牙,又跑进芈月房中去寻女萝或芈月拿个主意。
她一进来,便听得一声惨叫,定睛看去,但见芈月咬着牙关,间或一声惨叫。她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席面上漫着鲜血。女萝在一边服侍,急得满头大汗。
薜荔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带着哭腔了:“阿姊、阿姊,不好了,医挚不在房中。”
女萝大惊问道:“为什么?”
薜荔道:“她们说医挚出宫采药,至今未归。”两人四目相交,再一看芈月,心中顿时已经明白。
女萝满头汗珠,咬了咬牙,恨声道:“这些人好狠的心肠!”转头见芈月已经痛得无法再多使一分的力气,耳中又听得薜荔的催促,只得哼了一声道:
“你、你快去王后宫中,叫王后来救人。”
薜荔连忙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她转身欲冲出去,却听得女萝忽然又道:“慢着。”
薜荔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去,闻声回头问道:“阿姊?”
女萝咬了咬牙道:“你要一路大声叫着去,就说芈八子难产了,叫王后快来救命。”见薜荔瞪大了眼睛,女萝忍住眼泪,推了她一把道:“快去啊!”
薜荔已经明白,含着眼泪用力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这一去,她们与王后,那便是撕破脸了。
薜荔冲出蕙院,一边抹泪,一边凄惶地大叫道:“王后,快救命啊,芈八子难产了……”她一路哭,一路叫,一直叫得经过的宫院里头起了骚动,数处点灯点蜡,窃窃私语,只是却无人开门出来询问。
薜荔断断续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道里显得诡异变调,充满了不祥之气:“王后快救命啊……”
声音由远及近,椒房殿虽然殿门已闭,但终究有守夜的宫人,已经先听到了这个声音,掌灯出门察看。
这一阵骚动,自然也惊动了殿中其他的人。孟昭氏姊妹与屈氏、景氏所居的两个小院也陆续亮起灯来。
玳瑁这一夜,并没有睡,这样的日子,她又怎么有心情入睡呢?她坐在黑暗中,打算静静地等到天亮,等到她预想中的好消息。可是她没有想到,应该是天亮才报上来的好消息,却在半夜提前到来了,打乱了她预想中的步骤。
薜荔一路跑着,一路叫着,等她跌跌撞撞地自黑暗中跑到椒房殿前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她跑到侧门前,拍着门大叫道:“王后、王后……”
才叫了好几声,忽然门开了半扇,玳瑁带着四名强壮宫妇走出来。玳瑁一脸的肃杀,压低了声音威喝道:“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大半夜吵吵嚷嚷,王后和小公子睡着了,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吵醒主子?”
薜荔跪扑到玳瑁脚下,她满面都是泪水和汗水,连头发都是湿的,整个人也显得已经有些疯狂了。她嘶哑着声音道:“傅姆、傅姆,不好了,求您去通报王后,芈八子难产了,让王后快派太医去救命啊……”
“住口!”玳瑁厉声低喝,“胡说,芈八子产期未到,怎么会……”
“早产———”薜荔疯狂地大叫,“是早产,是早产!”
“你疯魔了吗?”玳瑁厌恶地指着薜荔道,“一会儿说难产,一会儿说早产,语无伦次。惊扰了主子,你罪莫大焉!”
薜荔见她如此作态,愤恨地尖叫道:“芈八子是早产,也是难产。她吃了今晚的药以后就开始腹痛早产,女医挚早上出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事了?傅姆,王后可是向大王担保来照顾芈八子的———”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划破夜空,椒房殿里面顿时多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不想薜荔如此决绝的呼叫,换来的只是玳瑁的轻描淡写:“哦,知道了。”
说罢,便拂了衣袖,转身就要入内。
薜荔见状,一咬牙扑过去,死死拉住玳瑁的双腿嘶声叫道:“傅姆你不能走,芈八子快没命了!”
玳瑁冷冰冰道:“你一个小丫头不懂事。女人生孩子,痛个两三天也是常事儿。放心,等明天王后起来了,我自会禀报,王后便会宣太医来。”
薜荔尖叫道:“不行啊,今晚芈八子就危险了,不能等到明天。”
玳瑁用力将薜荔踢开道:“哼,蠢货,你听不懂人话吗?太医在宫外,深更半夜的,上哪儿找太医去啊?王后和公子还睡着,你敢去吵醒他们吗?”
薜荔大叫道:“我敢,我就敢———”说着尖声大叫起来:“王后,王后———”
玳瑁大怒,一把抓住薜荔就左右开弓一顿掌掴,然后才把她扔开,道:
“来人,把她捆起来!塞上她的嘴,等天亮了再说。”
薜荔似乎明白了什么,豁出性命般大叫道:“玳瑁,你们要害芈八子,给她下药,让女医挚回不了宫,现在又想灭我的口……”
玳瑁气急败坏地道:“塞上她的嘴,塞上她的嘴,给我打……”
就在此时,忽然夜空中传来一阵儿啼之声,却是公子荡也被这阵吵嚷惊醒了,大哭起来。
玳瑁大急,知道公子荡若是醒来,芈姝亦会惊醒,必得进去好好安抚才是,便指了薜荔道:“快将她捆起来,堵了她的嘴……”又指挥着:“关了宫门,任何人叫也不许开!”便匆匆转身入内安抚芈姝母子去了。
可怜薜荔只叫得两声,便被捆了起来,堵上了嘴,关在了耳房中。
见玳瑁匆匆回转,椒房殿几处灯火顿时就灭了,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门后,兴奋地瞧着这一切,却都无人开门,无人出声。
蕙院中的芈月已经痛得几次昏厥过去。女萝见薜荔去了甚久,毫无回音,甚至连原来远远传来的叫声和宫中的骚动之声也没有了,心知不妙。眼看芈月痛苦,自己却毫无办法,欲要再去寻人相救,无奈此刻芈月身边可靠之人只有自己,余者只剩下那个女医挚的侍女,年纪既小,又不聪明,更不知来历,只能够催着她烧水端物,自己却是再不敢离开芈月一步。
眼看着芈月的叫声越来越低,流的血越来越多,握着的手也越来越冷,她心中的绝望也是越来越深。
刹那间把前因后果,俱想了个明白。
三日前,秦王驷率文武群臣,出城到东郊春祭,这想来便是她们准备好的下手之机了。将女医挚支使出去,困在宫外无法回来,然后在芈月的药中掺入催产伤胎之药,让她提前生产,教她无处求援,无人相助,便要一命呜呼。
待得秦王驷回宫,也只推说芈月早产。妇人产育意外甚多,芈月一死,又有谁会来替她追究这碗有问题的药,去追究女医挚不能回宫的原因呢。
就算有她、有薜荔为芈月不平,她们亦不过是两个人微言轻的女奴罢了,又有何用!
女萝握着芈月的手,低低哭泣:“芈八子,您若有事,奴婢与薜荔无能,不能救您,只能随您而去了。”
芈月从一阵又一阵痛苦的间隙,听得薜荔和女萝的对话,听到这一夜的种种变化,看着女萝绝望地哭泣,她勉强提起一点力气,轻轻捏了捏女萝的手,轻轻道:“女萝———”
女萝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强笑着安慰道:“季芈,没事的,薜荔已经去椒房殿了,太医马上就能来。您放心,您必是无事的。”
芈月勉强笑了一笑,她的唇白得如素帛一样,已经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声音也是细若蚊鸣:“女萝,你放心,我能活下去,我从小就命大———我不会死,你们也不会死的———”
女萝哽咽地点头,“是,季芈,您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必能……”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强笑着对着芈月连连点头,仿佛这样就可以给对方力量,让对方支撑下去似的。
就在她越来越绝望的时候,忽然外头一阵喧闹,由远至近。女萝诧异地站起身来,便见出门去提水的小侍女连滚带爬地进来,伏在地上,指着外面结结巴巴地道:“大王、大王来了———”
女萝惊骇之至,大王明明在东郊春祭,要十日后才能回宫,此时已经夜深,城门宫门俱已关闭多时,大王如何会在此时来到?
当下也不及细思,忙带着那个小侍女前去迎接,才走出廊下,便见缪监带着女医挚已经匆匆进了蕙院,不等女萝开口,便见缪监劈头问:“芈八子如何了?”
女萝结结巴巴地带着哭腔道:“芈八子早产、难产,如今已经……”
缪监也不理她,只将手一挥,女医挚已经匆匆朝内而行,走到女萝身边,拉住她道:“随我进来,我还要问你。”一边又对那小侍女道:“去取我医箱来。”
女萝摸不着头脑地被女医挚拉进内室,此时芈月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闭着眼断续发出呻吟。女医挚急忙上前,按着芈月的脉诊了一下,又掀起她的裙子看了看,急道:“将我医箱中的银针取来,赶紧将我备好的助产药、止血药熬好!”
那小女侍虽然处事不甚聪明,但跟在女医挚身边亦有时日,闻得女医挚一声吩咐,顿时整个人都利落起来,背着药箱飞奔而来,跪在女医挚身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呈上。
女医挚取银针,飞快地扎入芈月人中、眉心、涌泉、百会、隐白诸穴……女萝紧张地看着女医挚施针,但见芈月头上扎了数根银针,有些针甚至整寸入体,明晃晃的甚是骇人。女医挚捻动银针,过了片刻,却见已经昏迷的芈月微微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呻吟。
女医挚却已经满头大汗,强笑着对芈月道:“九公主,医挚回来了,您不会有事的。您听我的话,提起劲来,咱们还要把小公子生下来呢……”
芈月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意识才似乎渐渐回拢,看到了女医挚,她艰难地微笑了一下,道:“医挚,这回我怕熬不过去啦!”
女医挚道:“别说傻话,九公主,您是少司命庇佑之人,一定能撑下去的!”
芈月强笑了一下,道:“我也想撑下去,我还有许多事没做,我真不甘心啊,可是我撑不下去了,太累了,太累了……”
她轻轻地说着,越说越慢,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女医挚见状,心一狠,在芈月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季芈,你要活下去,公子歇在等着你,你死了,他怎么办?”
听了这话,芈月已经渐渐合上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一把抓住了女医挚嘶声道:“你说什么,公子歇,他没死?”只是她此时实在太过虚弱,声音也是低不可闻。
女医挚含泪用力道:“是,他没死,他在宫外。”
芈月心中一痛,只觉得腹中收缩,用力一挣,那失去的力气,竟是又回来几分。正在助她推按腹部的女萝一声惊呼:“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女医挚一喜,又换了针,再刺合谷穴,直刺进将近一寸,轻轻捻转。几针下来,芈月勉强挣动了一下,孩子又出来了一点,但就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却是力气尽泄,这口气一松,本来已经出到一半的孩子又往回缩了几分。
女医挚一阵惊呼,但此时芈月连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耗尽了,再无法用力。
女医挚附在芈月的耳边焦急地喊着:“九公主,你要醒过来,你要活下去,要活着把孩子生下来,要活着才能再见到公子歇,要活着才能不叫那些害你的人得意。”
芈月喘了好几下,才吃力地问:“你、你说什么?”
女医挚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我在宫外遇到伏击,幸遇公子歇相救,在他的相助下夜闯东郊行宫,大王为了您连夜入城进宫。季芈,有人想要你死,可更多的人为了你而努力,你千万不可自己放弃……”
却原来女医挚在采药途中被人所劫,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所地窖之中,四面漆黑,怎么呼唤也是无人理会。她预感到芈月可能会出事。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正当她觉得口渴腹饥到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间头顶一片光亮,耳中听到黄歇的声音在唤她。
她惊喜交加,沿黄歇放下的梯子爬出地窖,看到上面已经是一地死尸。
却原来黄歇久候不至,恐其出事,便与赤虎一起出城去寻找。赤虎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细犬,在草丛中发现了女医挚的药筐,在那细犬寻踪指引下,找到一处农庄,这才救出了女医挚。
待听得女医挚说起秦王出城春祭,芈月即将临盆,恐伏击她的人亦是为此而来,黄歇大惊,急忙带上女医挚欲赶回城去。奈何此时已经天黑,不论城门宫门,必是已经关了。正无计之时,黄歇便问女医挚可敢冒一死,女医挚明白他的意思,咬牙答应。黄歇便护着女医挚驱马绕了城墙半圈,从西门转奔东郊行宫,直闯禁宫。
幸得女医挚持了出宫令符,言说宫中出了急事,要见缪监。守卫不敢擅专,悄悄通知缪监。此时秦王驷已经睡下,缪监也正要入睡,听到回禀,匆匆出去见了女医挚,听了事情原委,大吃一惊,当下急忙去叫醒秦王驷,禀告此事。秦王驷当即下令,连夜自东郊赶回城中,叫开城门、宫门,直入蕙院。
女医挚说了方才之言后,芈月似又焕发了几分生机。正在努力之际,太医李醯也匆忙赶到,一边叫人送上太医院的秘药来帮助芈月提升精气,一边在屏风外指导着女医挚助产。此时缪监也调了三四名服侍过数名妃嫔产育的产婆进来一起服侍。
此时因秦王驷回宫,诸宫皆已经闻讯。
玳瑁因昨夜薜荔来闹了一场,便叫人关了宫门,任何讯息不得传进去,因此到天亮才得知,不由大惊,忙叫醒芈姝道:“王后,不好了,大王回宫了。”
芈姝因昨夜公子荡啼哭闹了一场,好不容易哄得孩子睡了,自己亦是刚刚睡着,便被玳瑁推醒,自是没好气,却听得玳瑁此言,惊得顿时清醒过来,诧异地问道:“大王怎么会忽然回宫?”
玳瑁脸涨得通红,却不敢不答,支吾着道:“季芈昨夜早产……”
芈姝一惊:“季芈未到临盆之时,如何会早产?她现在如何了,你为何不告诉我……”一边说着,一边掀被坐起问道,“季芈早产,又与大王回宫何关?”
玳瑁无奈,只得跪下半藏半露地道:“昨夜蕙院侍女薜荔曾来报讯,奴婢看王后没睡好,公子又夜晚惊啼,恐扰了主子,想着妇人产育,痛上几个时辰也是常事,因此……”
芈姝便信了,大惊顿足道:“大王本欲让唐夫人照顾季芈,是我与大王分说,担下此事。如今季芈临盆,你如何不报与我知?你、你这是要害死我啊……”当下忙唤了侍女进来,匆匆更衣梳妆,就要赶往蕙院。
玳瑁无奈,又疑秦王驷半夜赶回,必有缘故,若是问起来芈姝一无所知,岂不落入圈套?当下忙挡住她,低声道:“大王昨夜忽然赶回宫里来,必是有缘故的,王后要防人故意弄奸,陷害王后。”
芈姝一惊:“什么故意弄奸?”
玳瑁暗忖自己的计划应无破绽,只是猜不透为何秦王驷忽然回宫,当下只得道:“恐防有人在大王面前进谗言,或用苦肉计蒙骗大王,陷王后于不义。”
芈姝却觉得玳瑁实有些杞人忧天,皱眉道:“季芈既然难产,我当赶紧过去,你说这些又有何用!”说着便匆匆整装而去。玳瑁无奈,叫人放了薜荔,恐吓一番,便忙随了芈姝而去。
椒房殿的大门打开,芈姝的车辇出去,但见天色已经亮了,一片金色的阳光,染遍宫阙万间。
蕙院中,但见得宫女仆妇们进进出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芈月临盆不似别人那般声嘶力竭地哭叫呼痛,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痛到极处时方有一两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痛叫之声,反而听得人更是揪心。
秦王驷坐在院中,面朝大门,背对房门,缪监跪坐下首,奉上汤水。
芈姝匆匆赶至蕙院时,见到此情此景,看秦王驷脸色铁青,心知不妙,忙跪下行礼道:“大王!”
秦王驷脸色阴沉,根本懒得看她一眼。这个王后,一次次令他失望,让他实在是失去了对她的忍耐之心!他冷哼一声,怒道:“寡人将后宫交与王后,王后向寡人一再要求亲自照顾芈八子,可连寡人都从东郊回宫多时,王后方才晏起啊?”
芈姝听了此言,如万箭穿心,见秦王驷有疑她之意,方悟玳瑁方才之言,只得申辩道:“小童今日早上才知季芈昨夜早产,大王人在城外,如何会晓得宫中消息?难道竟然有人未卜先知不成……”
忽听得冷笑一声,便见虢美人姗姗而来,冷冷道:“昨夜季芈的侍女满宫叫着‘季芈难产王后救命’,只怕整个宫中,只有王后一人,是今日早上才知道吧!”
芈姝听了此言大怒,转头斥道:“放肆,你行礼了没有?我和大王回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虢美人撇撇嘴,慢腾腾上前行礼:“参见大王,参见王后。”行罢礼站起来,便冷笑一声道:“妾身禀大王,妾身说的都是真话,那个侍女叫得满宫都听到了,却忽然没了声响,也不晓得,是不是被灭口了。”
秦王驷和芈姝同时问:“什么侍女?”
玳瑁见势不妙,连忙跪行向前道:“禀大王,王后确是今日早上才知此事。近日王后照顾公子都不曾睡好,昨夜公子也是半夜惊醒啼哭,王后好不容易才哄睡着。奴婢见王后刚刚躺下,忖度着从胎动到落地总不至于一时三刻的,所以没敢叫醒王后。此皆奴婢之罪,向大王、王后请罪。”
秦王驷的眼睛从芈姝身上移到了玳瑁身上。他何等人没见过?昨夜得了女医挚报讯尚是将信将疑,一到宫中果然看到芈月难产,险些一尸二命之时,已经是大怒,只是无处发作。再看到芈姝与玳瑁主仆言行支吾,心中怒气更增,当着人面前不好斥责王后,见玳瑁一个老奴竟敢代王后主张,当下手中玉碗便砸了出去,直接砸在了玳瑁的头上,喝道:“这么说,原来寡人的后宫不是王后执掌,倒是教一个贱奴执掌了,拉下去———”
芈姝不想事情忽然急转直下,见玳瑁被砸得头破血流,吓得不知所措,听见秦王驷的口气不对,像是要杀人似的,下意识地开口阻止道:“大王,且慢———”
秦王驷斜看芈姝一眼道:“嗯?”虽然只是哼了一声,但这一声的威压,竟是让芈姝不由得心肝一颤。
芈姝额头出汗,却是有些不服不忿,不甘心秦王一句话便要杀了她倚仗的心腹,忙找了个理由求道:“大王,如今妹妹临盆才是最重要的事,要打要罚还是等妹妹生完再说,免得血光冲撞。”
秦王驷听了此言,方稍敛怒火,看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玳瑁一眼,只哼了一声,挥挥手不再理会。
缪监知其意,当下令道:“将玳瑁暂押永巷令,听候处置。”
玳瑁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被掩住嘴拖下。
见虢美人幸灾乐祸地笑着,芈姝心中恨极,却不敢声张,只在袖中掐着手,暗暗记下此事。
此时天已大亮,唐夫人和卫良人等人亦是匆匆赶来,见秦王与王后均在,也忙上前行礼。秦王驷与芈姝此时也无心理会,只挥挥手令她们起身。
唯有唐夫人心里有事,见了此情此景,不禁脸色煞白,忧心忡忡地拉了缪监于一旁问道:“季芈情况如何了?”
缪监长叹一声,拱了拱手,虽然没有说话,但从表情却已经看得出事情的严重性了。
唐夫人心中一痛,内疚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当日秦王驷曾经托她照顾芈月,如果她不是畏事畏祸而故意放出消息,袖手旁观的话,那么今日芈月也许就不会有事了。回想起来,发现自己在这深宫中,不知不觉竟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冷酷无情。若是季芈当真出事,她又有何面目再对着秦王!思想至此,唐夫人不禁低声对秦王驷道:“大王,妾请大王允准,让妾进去照顾季芈。”
秦王驷还未回答,虢美人便心里泛酸。她一听到消息,便兴奋地赶过来,如此积极主动,却哪里是关心芈月?只不过是一来为着看王后芈姝的笑话,再落井下石一番;再者在秦王驷面前讨好卖乖,露个脸儿。及至见芈姝虽然受了斥责,却是不痛不痒,只押下个老婢,秦王驷沉着一张脸教她不敢挨近,再见唐夫人居然讨好秦王驷成功,不禁醋意大发:“唐夫人您若是真关心季芈,早干什么去了?您又不是女医,此时进去又有何用?”
秦王驷早已经不耐烦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后宫妃嫔的钩心斗角,闻言斥责道:“昨夜无人照应,今天都挤在这里凑什么热闹?除王后和唐氏外,其他人都回宫去!”
众妃面面相觑,只得应道:“是。”
此时不但虢美人和卫良人赶来了,其余如屈、昭、景等媵女也随着王后匆匆赶来。这蕙院中站了这么多人,挤挤挨挨,确是十分不便。她们赶来本也是为着讨好秦王驷,见此情况哪敢再待,纷纷行礼退出。
此时产房中,芈月身上的针已经取下,她满头大汗,力气将尽。女萝焦急地哭喊:“公主,您再用把力,再用把力就好了……”
芈月咬牙不肯发出呻吟,用力一挣,力气却已用尽,气泄劲松,只惨叫一声:“娘———”这声音极其凄厉,传到室外,秦王驷一听之下,心头一颤,手中玉碗落地,摔成碎片。
秦王驷立刻站起来,厉声呼道:“李醯,怎么了?”
太医令李醯已经是满头大汗,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臣请示大王,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芈姝脱口而出道:“保大人!”
唐夫人也同时说道:“保孩子!”
芈姝这话一出口,已知不对,此时方恍然大悟,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对芈月腹中的儿子怀有如此深的忌惮之意了吗?
唐夫人与芈月本是泛泛之交,此刻想的却是这孩子乃秦王驷之子,当下脱口说出保孩子之后,对芈月不免有些愧疚之意。两人同时说出口之后,方知对方说了相反的话,对视一眼,唐夫人面现羞愧,芈姝却是神情复杂。
秦王驷闻言却是大怒。她二人不通医理,他却有所涉猎。母娩子不下,时间一长,这胎儿便要窒息而死。若舍母保子,除却剖腹强取还有何计?当下不假思索地吼道:“保大人,保大人!”
这声音极大,传到内室,人人俱已听到。芈月叫出这一声“娘”来,整个人精力已经耗尽,竟是一动不动。女医挚此时也已经技穷,听了此言,忽然扑到芈月身前,对着她耳边大声叫道:“公主,您听到了吗,大王说要保大人!”
她连叫得几次,本已经一动不动的芈月忽然睁开眼睛,用力大叫一声:
“不,保孩子———”她这最后一口力气一挣,竟将孩子又推出几分。
女医挚眼疾手快,连忙在她的头上扎下几针道:“公主,用力,用力!”
便听得下面侍产的婆子大叫道:“看到孩子了,看到头了!”
女萝哭喊道:“公主,看到孩子的头了,看到头了!”
此时李醯在外室也是满头大汗地叫道:“给她几片鹿茸,再撑一把力气。告诉女医挚,扎百会穴,快!”
女医挚一针扎下,芈月发出一声长叫。那产婆见那孩子又出来两分,知芈月这口气一泄,产道就要回缩,当下眼疾手快,将孩子一拉———众人欢呼一声:“生了,生了……”
芈月只觉得身下剧痛,体内忽然一空,一口气泄尽,一动不动了。
那产婆把婴儿拉出来以后,一看之下,便欢喜道:“是个小公子!”当下熟练地倒提起婴儿的脚,往婴儿的臀部拍了几下,那婴儿发出猫叫似的微弱哭声,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当下水已经备好,忙将那婴儿洗干净,包上襁褓,欲抱出去给秦王驷。
女医挚忙阻止道:“小公子早产体弱,受不得风。”
秦王驷听得那微弱的婴啼之声时,已经站起,问道:“李醯,如何?”
一名产婆自内室飞奔而出,同李醯一阵耳语,李醯对那产婆一点头,忙奔行到秦王驷跟前道:“大王,生了,生子。芈八子生下一位公子,母子均安!”
秦王驷大喜道:“好好好……”
李醯见状忙赔笑低声解释道:“小公子早产体弱,不可见风……”
秦王驷点了点头:“甚是,寡人进去看他。”见秦王驷就要入内,一名产婆壮着胆子颤声道:“大王,产房血污,恐玷辱了大王!”
秦王驷恍若未闻,只管走了进去,那产婆欲挡不敢挡,只吓得脸色煞白。
缪监跟上前去,摆手令那产婆让开道:“大王战场厮杀都见过,还避讳这些!”
但见秦王驷快步走进内屋,女医挚忙奉上婴儿。他抱起婴儿,见那婴儿虽然长得甚是瘦小,但却不显衰弱,当下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寡人的孩子……”
芈月此时虽然一动也不能动弹,连抬起眼皮都吃力万分,但耳中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她轻吁一声,虽然已经无力说话,心中却暗道:“是的,这是我与你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降生,让她的人生,自此奠定。
从此以后,所有的过往都随风而逝。
过去的人,过去的山水,过去的恩怨,均已过去。
她从此便彻彻底底是芈八子,秦王的妃子。
楚山、楚水、楚人,永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