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的话听得折允武汗水涔涔,卢玑等却恼羞成怒,就想打人,忽然门外负责把风的跑进来叫道:“不好!好像有谁来偱营了!”
卢玑等都慌了,这时汉军纪律甚严,就算他是卢彦伦的儿子,被偱营的发现犯了纪律一样要受重罚,这一点谁也没情面可讲。众人赶紧收拾东西,以备推诿。
但偱营的竟然没进来。张端本是个有些木讷的人,骂了这一通以后也觉得这种作风不像自己,再说他又不相信这一顿骂能骂醒这些富家子弟,自己也觉得无聊,便躲到一个角落去,摸出一些皱皱巴巴的纸张来读。
汉军军营亦开设有文化课程,张端是入伍以后才开始学认字的,他学习极为刻苦,但起步毕竟太晚,文史通识固然懂的不多,诗词歌赋和卢玑、刘仲询等一比更是蹩脚,所以常常被卢刘等人耻笑,但他也不气馁,没事时便继续读他的书认他的字。
折允武被张端一阵痛骂后大感尴尬,心想:“以前总听七叔说民间如何如何疾苦,只要为政者多宽容一二分,对下面的生民来说就是救苦救难甚至活人性命了,当时听听而已,并不往心里去。现在想想,他们真苦得很。”要过去和张端道歉,却终究不好意思。
到第二日,上面忽然来了一个长官,将张端传召了去,不久张端回来,便收拾东西要走。折允武看见,忙问怎么回事。
张端冷笑道:“怎么回事?你们果然手眼通天,上面说我昨天犯了纪律,要调我去做火夫!”
折允武惊道:“犯了纪律,你犯了什么纪律?”
张端怒道:“少在这里假惺惺!他们……他们竟然说我私下带雪糕进军营……这!哼!不提了!”说完就怒气冲冲走了。
折允武呆了半晌,刚好见卢玑进来,问道:“张端被人诬赖带雪糕进来了。是你做的么?”
卢玑笑道:“他实在碍事,我设了个小计谋……”
折允武正色道:“那怎么可以!我们玩玩没关系,但如何能将过错推到别人头上去?走,跟我去见都尉,把事情说清楚。”
卢玑吓了一跳道:“阿武,你疯了么?这事情如何能说?”
折允武道:“这事若是不弄明白,传了出去,整个军纪都要被败坏掉。这是原则,不能动的!”
卢玑叫道:“阿武,你可千万不能乱来!私带违禁物品入营,查实了,最多不过驱逐出营。但要是闹出一个诬陷同袍的罪名……就算不杀头,我们的名声可就都臭了!再别想在军中、朝廷上混!”
折允武道:“名声臭?既然知道名声会臭,你为何要做这等事情?好,你不去说,我去!”
卢玑急了:“阿武,你……不能去啊!这……事情若闹大,你当然不会有事,但我们就难说了!”
折允武一呆道:“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当然不会有事?”
“这是当然的了!”卢玑脱口道:“你是太子爷啊……啊!”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折允武看了他半晌,忽然叹道:“原来如此,你早就知道了。”
卢玑道:“这……这……我……”
折允武嘿了一声道:“这么想来,你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也是有所用心的了。”
卢玑忙道:“这……我……不是的,我是……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的。”
折允武道:“好吧,且不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就相信你是真心和我做朋友的,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闹清楚。张端是个清白的人,我不想让他无辜烙上一个污名。”见卢玑还在磨蹭,喝道:“你到底去不去?”
卢玑道:“阿……太……武哥,你饶了我吧。”
折允武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不去……我去!反正整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会全揽了下来,你们放心好了。”说完便出门去寻都尉。
卢玑还愣在那里,便见刘仲询进来道:“出什么事情了?阿武去的那么急?”
卢玑见到刘仲询苦笑道:“这回祸事了。他……他全知道了?”
“全知道?知道什么?”
“就是知道我们已晓得他身份的事情。”
刘仲询惊道:“你……你跟他说的?”
卢玑顿足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漏嘴的。”跟着将方才的事情说了。
刘仲询骇然道:“这回可大祸了!听说他是皇帝陛下调下来历练的,现在没见立功,先出了一桩丑闻。若是皇帝陛下一怒……谁知道会怎么样啊!太子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情,最后背黑锅的肯定是我们!”
卢玑道:“那怎么办?”
刘仲询道:“我爹没你爹官大,再说他不在这里,管不到这边的事情。你得赶紧去找你爹,让他想想办法!若要钱时,可来和我说。”
卢玑之父卢彦伦眼下在枢密院系统中料理的是后勤事务,极有实权,所以卢玑才能在军中如鱼得水。这时听了刘仲询的话,赶紧出门去寻卢彦伦。
卢彦伦为了讨好折允武,在军中暗中安排了一条信息通道以便和儿子互通消息,随时照应,所以卢玑要找卢彦伦并不麻烦。
卢彦伦听完儿子的叙述,怒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侍奉太子爷,本来是想给你铺路,谁知你却闹成这般田地!”
卢玑被卢彦伦骂得抬不起头来,只是嗫嚅着:“我本来也不想的……”
卢彦伦怒道:“本来也不想?你到太子爷身边,只需认真侍奉便是了,何必弄出这许多事情来?”哼了一声道:“罢了!这件事情,可得赶紧办好才是,万万不能捅到皇上那里去。若让陛下知道,太子爷和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卢玑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卢彦伦道:“这件事情,我要压住应该还可以,怕只怕太子爷年轻不懂事,硬是要将这件事情捅破,那就难办了。我权力再大,可拦不住他!”
就在这时,有个信使匆匆交给了卢彦伦一份公文,卢彦伦看了加密的印泥,打开一看,不由大惊,卢玑看见问:“爹爹,出什么事情了?”
卢彦伦脸色一沉,说道:“这件事情,不能和你说。总之你赶紧回营听命。太子爷那边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谁问都要提起,我自有主意!”
卢玑答应着出去了,他出去后,卢彦伦再次打开那份加密的公文,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六将军,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折允武激于正义,来寻都尉,说知此事,那都尉大怒,汉军军律严明,对这等事情最是忌讳,赶紧来报知任得敬。任得敬听说吓了一跳,问那都尉:“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那都尉道:“就卑职一人知道。卑职听那佘武的话后,便来向将军禀告。”
任得敬脸上不动声色,点头道:“这件事情,我却早收到些风声了,只是所知却与你不同。这个佘武,其实也是被人利用,实际情况并不完全如此。”
那都尉奇道:“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任得敬道:“这件事情并不简单,这几个小子,不过是被牵连到罢了。这件事情,你假装不知,我来处理便是。你且传那佘武来见我。”又叮嘱道:“此事不许再提起,以免乱了军心。”
任得敬在本军威望甚重,那都尉不敢多言,答应去了。不久折允武传到,任得敬一时却不见他,让他在自己的营房中等待,好茶好水留着——原来任得敬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不敢就见折允武,却又怕折允武到处说开了,所以先将他留住。折允武几次问侍卫郎将何在,侍卫总说任将军有紧急公务,待会就来。折允武没得到允许又不能回去,只好在营房内空等。
那边任得敬却先来见卢彦伦,一见面,卢彦伦便冷笑道:“你干的好事!让你服侍好太子爷,如今却闹出事情来了!”
任得敬心想:“太子爷是何等身份,想来他不至于说谎。若依太子爷所言,这件事情却都是你儿子闹出来的,如今你反来倒打我一耙!”但他心机甚深,只是道:“原来卢大人知道了。下官正为此事而来。”
卢彦伦问:“太子去找你了?”
任得敬道:“我还没敢见他,他是先到都尉那里去告发,都尉来转告我,我已将都尉镇住,又安抚了他在我大帐中等着,现在事情还没传出去。”
卢彦伦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
任得敬问:“卢大人,这件事情,你看却当如何?”
卢彦伦道:“还能如何!当然要压下。眼前就有一件大事要发生,若是捅破了,只怕会动摇国本!”
任得敬骇然道:“动摇国本?有这等严重?这……却不知是什么大事?大人能否告知末将?”
卢彦伦心道:“如今六将军在漠北出事,若皇上决定亲征,势必由太子监国。若是此事给皇上知道,对太子失去了信任,那祸患可就大了。”但这等事情,却不能与任得敬说,只是哼了一声道:“那件大事,你迟早会知道,现在却不能乱说!太子那边,你也不用去见了,带了来,我亲自安抚。”
任得敬心道:“若是这样将太子交到你手里,那我这趟便白忙活了!”便说道:“我离开前曾吩咐了,除了我亲自去,否则谁也不准见太子爷,更不准带太子爷走。这趟却还是得我亲自去。”
卢彦伦看了他一眼,便知他的意思,知道不给他些甜头不行,这段时间任得敬对他也算尽礼,给卢彦伦的印象不坏,卢彦伦也需要军中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将领跑腿,想了想道:“即将发生的大事,我不能透露半点,否则就是我也得砍头。不过任将军是有才能的人,在这件大事上,我会尽我所能做些安排,若是顺利,或能让任将军再觐天颜。”
任得敬大喜,跪下道:“若是如此,那卢大人便是任得敬的再生父母了!”
卢彦伦微笑道:“好说,好说。”又嘱咐了任得敬一番道:“你安抚了太子爷后,想个办法,把这个小队调出来,打入后勤去。我自然有办法在编制上将之化为乌有!”
任得敬道:“那个小队存废无关紧要,但太子爷可怎么办?皇上总会问起吧?”
卢彦伦道:“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估计塘沽就会派人来接太子爷。”
任得敬听得心惊:“塘沽派人来,看来真发生大事了!”却不敢多问,回到自己营房中,折允武早等得脖子也直了,见到他来,双方行了军礼。任得敬仍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说道:“我才去办件紧要事,却让你久等了。”
这句话其实还是露出了个小小的破绽,军营中高出几阶的长官要一个小兵等待,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但折允武却没留心到,只是站直了等任得敬问话。
任得敬虽然已从都尉那里得到了消息,但做戏做全套,便问起整件事情来,折允武和盘托出,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任得敬问:“那个卢玑,为什么要这么巴结你?”问了这句话后颇为担心,怕折允武连这个也说了。
折允武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父亲在外边是个颇有权势的人,大概是卢玑的家人想讨好我父亲,所以送了他来。”
任得敬冷笑道:“权势!权势!军中讲的是纪律,是忠诚!什么权势!”
折允武心中热情激荡,大声道:“将军说的是!”
任得敬道:“这件事情若真像你说的这样,影响会很坏!我会禀告上官,慎重处理。但此事在上头有决定之前,不得再向旁人提起。这是军律,明白么?”
折允武应道:“明白了。”
任得敬这才缓和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虽然是个小兵,但我看你娇生惯养,家里多半来头不小。只是男儿在军中,自当以军纪为重!不能依赖着家里的势头,明白没?”
折允武挺直了身子道:“谢将军教诲。”
任得敬道:“那你就去吧。记得,不论你将来去到哪里,都别忘了这段日子和同袍的相处,别忘了这段日子的历练!”
折允武应道:“刻骨铭心,一生难忘!”
任得敬心中大喜,但脸上却一点也没表露出来,只是挥手道:“出去吧。”
折允武出得营房,心想:“虽然出了卢玑那件事情,但幸而军中还有任将军这样的人在,我大汉铁军的军纪才得以不乱!”
外边早候着一个军士,见到折允武道:“你是佘武么?”
折允武应是,那军士道:“卢大人有令,传你去见他。”便带领折允武朝卢彦伦所在的营房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