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马扩满脸通红回来,他背后却还跟着杨朴。
马政大是紧张,杨朴命关了门,对赵、马二人道:“此时会宁颇为混乱,贵使更应约束自律才是,怎么反而派人到处乱跑?这次还好是被汉部的人抢先发现,若是被完颜部发现,只怕国主面前有些尴尬,甚至两国邦交也要因此反复!”
赵良嗣连忙请罪,杨朴道:“这次的事情朴之已经压下,只是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马政连声致谢,杨朴又道:“联盟的事情我们汉部正在争取,不过眼下汉部出了大事,这件事情只怕要延缓延缓。”
赵良嗣心中一凛问道:“汉部出了什么大事?可否告知一二?”
杨朴叹道:“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国主要在完颜宗室中挑选一名适龄的闺秀给我们汉部的七将军完婚,大金的权贵个个想和我们汉部联姻,现在都大打出手了!不过两位放心,这件事情对联盟不会有坏影响,只是得拖一拖而已。”
马政沉吟道:“这层我们理解,不过我们来会宁已有不少时日,迟迟没有消息回去,只怕我朝凭添猜疑。能否先遣犬子回国告知此间之事,以消我主疑虑?”
杨朴道:“这个……请容我先行请命。”
他回汉村来问杨应麒,杨应麒这时甫脱虎口,但一想起下个月便在劫难逃,哪里有心情理这事,烦躁道:“你找希尹商量着办吧!”
杨朴知道他在烦什么事情,劝道:“这婚事虽然来得急了点,但能与贵戚联姻,也不算什么坏事。”
杨应麒大怒道:“你高兴你自己娶去!”
杨朴憾然道:“可惜朴之已经成亲了啊,再说王爷们也看不上我。七将军,我看这事是难以逃过的了,与其被动遭抢,不如主动出击。”
杨应麒听他好像有什么妙计,登时来了精神:“主动出击?怎么个出击法?”
杨朴道:“这次有资格来抢……联婚的也就是那几位勃极烈,我们先把他们女儿的情况给打听清楚,然后……”
“然后怎么样?”
杨朴施施然道:“然后挑一个不那么丑的娶了。”
杨应麒呆了一会,随即咆哮道:“你他妈的什么馊主意!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呢!哼!你看看我这脸,这是天上的白云啊!你再看看那些豹啊、狼啊什么的脸,都是长白山的树皮!你让我怎么挑?”
杨朴道:“也没七将军你说的那么夸张吧?咱们虎公主不也挺好?”
杨应麒道:“你说嫂子?嗯,她做嫂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要……咳!要娶她那些妹妹做老婆!咳!我没那种特殊癖好!天!早知道就多癫狂几年,这么早醒来干什么!不行不行!我得想想办法!会宁到津门的飞鸽传书可以用了不?”
杨朴道:“当初按照您的意思,先铺好津门到登州、大流求岛之间的鸽道,这会宁却排在最末。不过上个月也试了一次,好像成功了,只是还没保障。而且会宁这边的‘密码译员’也还没培养起来。”
杨朴所说的密码人员是杨应麒的创设。飞鸽传书有走丢的危险,为了防止泄密,凡是机密文书的往来都得由汉部专门培养的“密码译员”把文书转译成外人看不懂的“密码文书”,等到达目的地再由彼地的密码译员转译过来。
杨应麒叫道:“不用什么密码了!直接写出来!让大哥二哥、三个四哥都替我想想办法!快!要快!”
杨朴赶紧让人去办,登时鸽书乱发。
在津门,折彦冲收到信以后问杨开远道:“这事如何?”
杨开远道:“若应麒成了完颜宗室的女婿,对消解完颜、汉部之间的猜疑大有帮助。”
在鞍坡,狄喻收到鸽书以后跟萧铁奴提起,萧铁奴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狄喻问他笑什么,萧铁奴道:“这小子也有今天!在海边欧阳才和我说起折老大成亲时的事情,说老幺眉头也不皱一下就把老大的终身大事给卖了!谁知道他也有今天!报应!这就叫报应!哈哈!哈哈!报应啊报应!”
狄喻道:“那你说该怎么回复?”
萧铁奴道:“不用回复,我马上去会宁恭喜他!”
在辽口,曹广弼收到鸽书后却颇为不悦,心道:“若应麒也成为完颜宗室的女婿,我部胡化便更为严重了。”
在曷苏馆,阿鲁蛮收到书信后大喜,也不想别的便派人送一份大礼去会宁。
给欧阳适的鸽书先在津门停了一停,然后才又飞往大流求岛。欧阳适收到时已是第二个月,跌足道:“可惜可惜!我怎么就急着回来!现在别说回去,就是回信也来不及了!唉,这么好玩的大事!居然错过了!”
陈正汇在旁问出了什么事情。
欧阳适上次离开前还留下许多防范他的措施,但回到大流求岛以后见陈正汇把一切政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不负自己的厚望,对他便更为信任,关于会宁的事情也都不再瞒他,说道:“会宁有一场好戏呢!要早知道你料理内政的手段这么了得,我这么早回来干什么?该看完老幺的好戏再走!哈哈哈哈哈哈……”随手把鸽书递给陈正汇看了。
陈正汇对大流求岛的政务尽心尽力,表面上对汉部是大金附庸一事也无抵触,但心中却另有打算。这时看了鸽书,心道:“从这几个月对汉部的了解看来,这杨应麒虽然行七,实际上却能左右汉部去向的人物!若是他也成为金国宗室的女婿,那这汉部不是番邦也变番邦了!我当如何应对才好呢?”
在当世所有心系大宋的人物里面,陈正汇只怕已经是最了解汉部底细的人了!他虽然远在东南,但通过欧阳适的关系正一步步深入汉部的谍报系统,因此对天下大势的掌握远远超过汴京朝廷的那些蠹虫!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走出沙门岛流放七年的阴影,在汉部的刺激和时局的磨砺下偏离了他原本的生命历程。听到杨应麒的这个消息后,陈正汇忽然想到自己的作用也许不仅仅是牵制大流求岛的局势,甚至可能把手掌向北伸去,触摸辽南,甚至影响会宁!
“可要干这等大事,光我一个人孤掌难鸣!”陈正汇心道:“要想成事,得有人去津门与我呼应才行!找谁呢?”
杨应麒在会宁打了一个寒战,他还以为眼前威胁着他的只有那些阿狼和阿豹。
决定天下最有前途的金龟婿草落谁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种八卦新闻甚至跑得比鸽子还快!会宁的商人得知这消息没几天,津门也哄传开了。
马扩得到允许后,在宗望所派士兵的监视下飞马前往复州。他来到津门时这里已经开出盘口,要赌谁能抢到小杨将军!
希望最大、赔率最低的自然是完颜吴乞买的女儿大貂,因为吴乞买在金国势力最大。按照女真兄终弟及的传统,阿骨打死后金国的皇位就轮到他来坐。没什么政治远见的津门市民也愿意杨应麒嫁给大貂,因为折彦冲娶了“先帝”完颜乌雅束的公主,那么杨应麒就算没能成为这一代皇帝的驸马,至少也得是下一代皇帝的驸马吧。因此大家都对大貂成为汉部的七夫人充满期待。
能和大貂叫板的则是国相撒改的小女儿、完颜宗翰的妹妹阿狼,众所周知,撒改在金国的地位可是连国主阿骨打也无法撼动的!因为撒改的父亲劾者在上一代排行老大,但劾者却把都勃极烈的位子让给了他二弟――也就是阿骨打的父亲。因为有这个渊源在,撒改一脉在女真族内地位超然,阿骨打和他老爸对撒改一系“是长房而没能成为族长”一事甚怀歉疚,所以对撒改颇有“与堂兄共天下”的意思。在争夺杨应麒这件事情上,如果撒改全力出击的话,那阿骨打多半还会要求几个弟弟们让国相一让。再说阿狼的哥哥宗翰又是完颜氏第二代里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物,和折彦冲杨应麒的关系又好,要是他一出手,那绝对有扭转乾坤的实力!因此阿狼目前虽然还很低调,却是谁都看好的盘口。
在大貂、阿狼之下,五王爷斜也的女儿阿鹰也被许多人看好。因为吴乞买和撒改地位虽高,但一直以来主要都是在料理内政,论到战功却颇不如国论昊勃极烈、近年来战绩赫赫的斜也,偏偏女真人又最重战功,所以要是斜也把自己的战绩拿出来当筹码,那吴乞买和撒改就得避他一头了。
然而要纯粹论战功的话,撒改的弟弟、平定东京道的斡鲁元帅也不在他之下!斡鲁有三大优势:一是战功煊赫,二是可能获得兄长撒改的支持(假如阿狼放弃的话),三是他比前面几个人都更粗鲁更无耻――看看他是第一个踩上门抢女婿的人就知道了。如果说前面那几位还有些自重身份的话,那相比之下斡鲁便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再说他和折彦冲的关系也不错,所以阿豹这支奇兵也万万不能忽略!
马扩看到津门赌局大旺的场面心中默默为那个素未谋面(他以为)的小杨将军悲哀,然而他也没时间去理会这些事情了。匆匆和卢克忠递交过通关手续后,便乘船下登州,又由登州飞马前往开封府奏报。
这几个月里登州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按照大宋“地方守臣不久镇”的规矩,王师中也是时候调往别处了。虽然王师中临走前作了种种布置,但新来的知州宗泽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一上任就看出清阳港种种“欺上瞒下、大逆不道”之事!他一方面重新厘定清阳港内部的制度,剥夺了清阳港由商人自治的权力,要求一切都按泉州、明州体例来做。同时上奏朝廷,弹劾王师中私通外国,意图谋反。
这一来清阳港便乱套了!宗泽自己虽然忠直,但登州的那帮胥吏里好鸟却不多。按照泉州榷场的规矩,榷场内一切交易都得在宋朝官员的监视下进行,外来货物还得先由官方统一购买,剩下那些不犯禁的才准许私人交易。宗泽没时间也不可能在大宋体制下去打造一个全新的官吏系统,奉他命令行事的胥吏不免假公济私,贱买诈卖,又在定税之外另加冗费,变尽了法门盘剥。
这样一来不但刘介等商人叫苦连天,准备撤走,连大宋本国的商人也都不满起来!
而王师中听到宗泽弹劾自己的消息后更是大惊!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正好这时清阳港的商人派人来请他想办法,王师中定下计谋,凑上一大笔钱走了童贯的门路,反劾宗泽一个“不识大体,不识夷情,以致海外友邦生怨、登州士民沸腾”。
正好马扩关于会宁的消息传到,大宋天子消解了先前的疑虑,一意要结好女真,马上下旨将宗泽除名编管,又重新调“熟悉女真虚实、夷情深浅”的王师中镇守登州。
宗泽一去,清阳港举市欢腾。一个南方来的儒士刚好来到,与闻其事,叹息道:“升斗小民,鼠目寸光!宗知州这一去,只怕不数年间便有边海之患!陈贤弟远在流求而能预知东北之祸,此大幸!朝中无人,坐令祸患滋长,又是大不幸了!”
他从清阳港坐了私船北上,津门对外来移民大开门户,入关时问了他姓名,这个三十多岁的儒士道:“李阶,字进祖。”
关卒又问他来津门是来长住谋生还是短住贸易,李阶犹豫了一下问道:“短住如何?长住又如何?”
关卒道:“短住的话,我们发给你关卡,你凭这关卡可以在复州境内畅行贸易。若是长住,那我先给你一张引书,你拿着引书可到州衙领取登记户籍。有了户籍州衙会就会给你安排耕种的土地、农具、种子。”此时辽东半岛荒地尚多,因此汉部政府有余力给新移民配给荒地耕种。
李阶听了微感诧异,说道:“不意边蛮之地,有此善政。”心中对这里政府的态度便改变了一点点。
那关卒将他上下打量两眼,说道:“你谈吐倒斯文,是个读书人吧?”
李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关卒一脸恭喜状道:“那更好了!你要是读书人可直接到朱虚山去。只要通过了考试,便能领管宁学舍的学籍!若是你学问够好在管宁学舍做个教书先生,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李阶哦了一声道:“管宁学舍,起这名字的人倒也不俗。”
那关卒忙道:“那当然了!这名字可是我们七将军起的!啊!不说了!后面的人排队等着呢!你快说,要长住还是短住?”
李阶问道:“长住以后还能出境么?”
关卒道:“可以可以!咱们汉部出海谋生的人多了!若不让出境,怎么发财?”
“嗯,那就办长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