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它在变异,这是什么意思?”克雷问。
校长并没有回答,他转向十二岁的乔丹。“年轻人,你来解释吧。”
“好的,呃,”乔丹思考了一下。“我们的意识思考其实只占用了大脑容量的很小一部分。这个大家都知道,对吧?”
“是的,”汤姆有点着迷。“我读到过。”
乔丹点点头。“即使加上所有那些它们控制的自主功能,再加上潜意识里的东西,比如梦境、闪念、***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的大脑运转也不会放慢。”
“小福尔摩斯,你真让我惊叹,”汤姆说。
“别老是说俏皮话打断人家,汤姆!”爱丽丝说。乔丹眼睛亮亮地对她一笑。
“我没有,”汤姆说。“这孩子是不错嘛。”
“他的确聪明,”校长平静地说。“乔丹虽然在语言纯正规范方面还有所欠缺,但他的奖学金不是白拿的。”他发觉这孩子有点不悦,便伸出手用他那干瘦的手指去抚摩乔丹的头发。“请继续。”
“呃……”克雷看得出来乔丹在绞尽脑汁,然后理清了思路。“如果大脑真的是个硬盘,那么它几乎是空的。”他发现似乎只有爱丽丝明白他的意思。“这么说吧:它的属性会显示为已用空间百分之二,可用空间百分之九十八。没人知道那百分之九十八是用来干什么的,可是大量的潜能蕴藏在那里。比方说,那些中风患者……他们有时候会使用那些先前处于休眠状态的那部分大脑,这样才能恢复走路说话的能力,就好像他们的大脑绕过了坏区一样,信号继续传递到一块相似的区域,只不过是在另一边。”
“你研究过这个?”克雷问。
“我对于计算机和控制论感兴趣,然后看了点相关的东西,”乔丹耸耸肩。
“我还读过很多电脑朋克写的科幻小说,像威廉・吉布森、布鲁斯・斯特灵、约翰・雪莱――”
“尼尔・史蒂芬森呢?”爱丽丝问。
乔丹一下子开心地咧嘴笑起来。“尼尔・史蒂芬森简直是神。”
“跑题了,”校长很温和地责备他。
乔丹耸了耸肩。“如果把电脑硬盘清空,它不可能自己重新恢复数据……除非是在格雷格・贝尔的小说里。”他又咧嘴一笑,但很快就收起笑容。克雷觉得他有点紧张。可能是因为爱丽丝吧,她有力地反驳了一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中风之后重新学会走路和用心灵感应把许多音响给连起来差别太大了,”汤姆说。“简直是质的飞跃。”当他说出“心灵感应”这个词的时候,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似乎在等着被嘲笑,不过没有人笑。
“是啊,可是一个中风患者,哪怕是很严重的患者,和那些在脉冲当中使用手机的人所经历的变化都相差十万八千里,”乔丹回答。“我和校长――校长和我――认为那次脉冲除了把大脑里的东西清空只剩下那一条无法抹去的编码以外,还激活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可能几百万年来一直都在我们的大脑里,被埋在那休眠的百分之九十八里。”
克雷的手悄悄地摸到了枪柄上,那把枪是他从尼科森家厨房地板上捡来的。
“扣动了某个开关,”他说。
乔丹一下子兴奋起来。“对,就是这样!扣动了某个控制变异的开关。没有这一下就绝对不可能发生现在这一切,比如说大规模完全清除。那些球场上的人身体中发生了变化……只能说他们不再是人类了,他们变成了――”
“变成了单一有机体,”校长插嘴说。“我们这么认为。”
“对,他们不光是群聚在一起那么简单,”乔丹说。“因为他们不用线把音响连起来这只是个开头,就像小孩子先从穿鞋开始学起。可以想象一下再过一周、一个月甚至一年,他们能做些什么。”
“你有可能想错了,”汤姆说,可是他的声音像折断的棍子一样无力。
“他也有可能说对了,”爱丽丝说。
“哦,我肯定他说的是对的,”校长加入进来,一边小口啜着加了威士忌的热巧克力。“当然了,我已经老了,无论如何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听从你们做出的决定。”他顿了一下,眼光从克雷溜到爱丽丝再到汤姆。“当然只要是正确的决定。”
乔丹说:“那些群体会想办法汇聚到一起。如果说现在他们还互相听不到的话,很快他们就能行了。”
“胡扯,”汤姆不安地说。“鬼故事罢了。”
“有可能,”克雷说,“不过我们要想想,现在夜晚还是我们的,万一他们决定减少睡眠时间该怎么办?万一他们突然不害怕夜晚了该怎么办?”
有那么一会儿,大家都静静的。外面刮起了风。克雷抿了一口热巧克力,其实一开始就只是温热的,现在则完全冷了。等他抬起头来,爱丽丝把自己的巧克力推到一边,又抓起了她的小耐克鞋护身符。
“我想把他们都消灭掉,”她说。“那些球场上的,我想把他们消灭掉。我没有说杀死他们,因为我相信乔丹说的,我并不是为了人类才做这个决定。我只是为了我父母亲。我爸爸也死了,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我是为了我的朋友维琪和苔丝。她们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她们一直用手机,总是随身带着。我知道她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睡在什么地方:就是和那个他妈的足球场差不多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校长,脸红了。“对不起,先生。”
校长挥了挥手。
“我们做得到吗?”她问他。“我们能把他们消灭吗?”
查尔斯・阿尔戴刚刚在世界末日来临之际临危上任成为盖登学院的临时校长。
这时他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残牙。克雷真想倾其所有去换一支钢笔或者画笔,把校长这个样子速写下来;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
“马克斯韦尔小姐,我们试试看,”他说。
凌晨四点左右,汤姆・麦康特坐在盖登学院两间温室之间的一张野餐桌上,看得出来这两间温室也在脉冲发生之后饱受损害。他现在穿着在马尔顿家里换上的锐步运动鞋,两只脚都搁在一只板凳上。他的胳膊架在膝盖上,头埋在胳膊中间。风把他的头发先是往一边吹,然后又吹到另一边。爱丽丝坐在他对面,下巴搁在手上,几束手电筒的灯光交错着明明暗暗地投在她脸上。在这刺眼的灯光下她依然那么漂亮,就是有点倦怠。在她这个年纪,什么灯光下都好看。校长坐在她旁边,看上去也是累极了。靠近两个温室的地方,两盏科尔曼灯像不安的游魂般飘动着。
两盏科尔曼灯在温室的前面会合在一起。温室的玻璃墙板上满是破洞,但克雷和乔丹还是从门里进去了。不一会儿,克雷就坐在了汤姆身边,乔丹也和平时一样与老校长并排而坐。乔丹闻到了汽油和化肥的味道,还有更浓烈的粪便臭味。
克雷把几套钥匙搁在桌子上几支手电筒之间。他想:他们可以一直这么等着,四千年以后会有考古学家来出土他们。
“对不起,”校长柔声说。“听上去挺容易的。”
“是啊,”克雷说。本来听上去是很容易的:把温室里的洒水壶都盛满汽油,把它们装在小货车后面,把车开过托尼菲尔德球场,车开过时,沿路的两边都洒上汽油,再点一根火柴。克雷本想告诉校长,小布什的伊拉克战争计划听上去可能和这个难易程度差不多――把水壶装上卡车,再点根火柴――但其实并非这么简单,可能实际情况的残酷程度会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汤姆?”克雷问。“你没事吧?”他已经意识到汤姆的精力并不旺盛。
“哦,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汤姆抬起头朝克雷微微一笑。“还是不习惯夜班。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能去睡觉了,”克雷说。“再过四十分钟左右天就亮了。”这时东面的天空中已经开始露出鱼肚白。
“这太不公平了,”爱丽丝生气地擦了下脸。“太不公平了,我们这么辛苦努力!”
他们的确辛苦努力,但事情却没那么容易。每一个小小的胜利(最终却毫无意义)都花了他们九牛二虎之力。克雷心里有点怪罪校长……还有他自己,因为他没有对老校长的洒水壶方案表示怀疑。他现在在想:听从一位上了年纪的英语老师的计划去炸毁一块足球场简直就是拿着小刀去和枪对抗。但是……是啊,那时候听起来还真是个好主意。
刚才的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发现汽车调度场的储油罐被锁在一个小屋里,然后在旁边的办公室里主管的桌子背后找到了一大串没有任何标记的钥匙,他们只能就着提灯的光线在令人头皮发麻的钥匙中搜寻,最后是乔丹找到了那把打开小屋门的钥匙,这就花了近半个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