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知道,不管累不累,他们都要搞清楚这老人到底想要干什么……除非汤姆和爱丽丝坚决反对,就这么办。也许是因为老人身边的小男孩让他想起了儿子约翰尼,但更多的是因为这小孩那么决断地认为没有人会走进这个并不那么美丽的新世界来帮他们一把――小男孩和那个他称作先生的老人如此孤立无援,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他们所说的是真的,再耽搁一会可能真的为时已晚,什么都拯救不了了。
“接着说,”老人鼓励小男孩,又用拐杖轻轻戳了他一下,应该不痛。“告诉他们我们这里可以歇脚,这里房间很多。可是他们一定要先来看看这个,一定要有人来看看这个。如果他们也拒绝的话,我们今晚就只能作罢。”
“好吧,先生。”
老人笑了起来,露出满口大牙。“谢谢你,乔丹。”
小男孩很不乐意地朝他们走了过来,他那双满是灰尘的鞋子在地上磨蹭着,衬衫的下摆从套头衫下面钻了出来。他一手举着灯,灯发出微微的嘶嘶声。他有着深深的黑眼圈,一看就是一宿没合眼,头发脏得不得了,也应该洗洗了。
“汤姆?”克雷问。
“我们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吧,”汤姆说,“因为我知道你想这么做,可是――”
“先生们?打搅了,先生们?”
1托比亚斯・沃尔夫,美国知名作家。
“等一下,”汤姆对这男孩说,然后转向克雷。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可是再过一小时天就亮了,可能还不到一小时。所以那老人说得也对,我们至少有个地方住下。”
“是啊,先生,”乔丹说,语气里好像不带任何希望,有种毫无办法的绝望。
“有很多地方,几百间寝室。还有奇特汉姆宾馆,托比亚斯・沃尔夫1去年就来过住在里面。他做了一场演讲,有关他的书――《历史悠久的学校》。”
“我读过这本书,”爱丽丝说,听上去有点困惑。
“那些没有手机的男孩子们都跑光了。那些有手机的……”
“这个我们知道,”爱丽丝说。
“我是拿奖学金的学生。我家在哈洛威,我没有手机。什么时候想打电话回家我都得用宿舍阿姨的电话,同学们都笑我。”
“在我看来,乔丹,你是笑到最后的一个,”汤姆说。
“是的,先生,”他很尽职尽责地说,可是在他那嘶嘶作响的灯下,克雷看到他脸上并没有笑容,只有悲哀和疲惫。“能不能麻烦你们过来和我们校长谈谈呢?”
“荣幸之至,乔丹,”汤姆也十分礼貌地回应了他,尽管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似乎他和乔丹不是凌晨四点十五分站在满地垃圾的学院大道边上,而是站在洒满阳光的走廊上参加家长会。
“我以前把它们称作是魔鬼的通讯系统,”查尔斯・阿尔戴说。他当了二十五年的盖登学院英语系系主任,目前在这个脉冲事件的非常时期,他就是学院的代理校长。这时,他以惊人的速度拄着拐杖沿着山坡蹒跚而上,贴着人行道走,避开那主车道上铺天盖地的垃圾。乔丹紧紧地守护在他后面,克雷他们三个在最后。乔丹很担心老人失去平衡,而克雷则担心老人一边上山一边说话,搞不好心脏病会发作,即使这山坡并不太陡。
“当然,我只是这么说罢了,绝对不希望变成现实;只是个玩笑而已,说笑罢了,比较幽默地夸张了一把。不过说实话我不喜欢那东西,特别是在校园环境里。我本来是准备呼吁在校园里禁止这东西,不过想想这个提案肯定会被否决。
最好是想办法立法禁止这愈演愈烈的大潮,对吧?“他很快地喘了好几口气。
“我兄弟送给我一个庆祝我六十五岁生日,我把电池用光了……”喘气,吸气。
“就再也没有给它充过电。这东西有辐射,你们知道吗?虽然比较微弱,但是……脑袋边上就是个辐射源……脑袋……““先生,您最好等到了托尼菲尔德球场再说话,”乔丹说。这时校长的拐杖杵到了一块烂果皮一打滑,老人向左侧歪了一下,角度很危险。乔丹连忙扶住他。
“是个好主意,”克雷说。
“是啊,”校长表示赞同。“只是……我从来都不信任那东西,我就是这个观点。对我的电脑我却从来不是这样,用起电脑来我是如鱼得水。”
1贝特・米德勒,被誉为当代“喜剧皇后”,长期成功游走于流行乐、百老汇舞台、好莱坞电影与赌城秀场,是硕果仅存的全才型女艺人之一。到了小山坡顶上,校园的大路开始分岔,呈Y字形。左边那条蜿蜒通往一排排看起来像宿舍一样的建筑。右边那条通往报告厅、几幢行政楼,还有一道白色的拱门在黑夜里泛着亮光。拱门下面垃圾和废弃的包装袋像小河一样穿流过去。阿尔戴校长领着大家踏上了这条路,尽量避开路上的垃圾,乔丹扶着他的手肘。这时候,音乐又换成了贝特・米德勒1唱的《翼下之风》,从拱门那边传来。克雷看见路上的骨头和空薯片袋子当中有几十张被扔掉的光盘。一种不祥的感觉马上涌上他心头。
“呃,先生?校长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
“我们没事的,”校长回答。“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音乐转椅?肯定玩过吧。
那么只要音乐声不停,我们就没必要担心。我们很快地看一眼,然后再回奇特汉姆宾馆,那是校长的住所,离托尼菲尔德球场不过两百码。你放心。“克雷看看汤姆,他耸耸肩。爱丽丝点点头。
乔丹正好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十分焦虑的样子,他也受了校长的感染,对他们说:“你们一定要去看看。校长说得对,你们不看是不知道的。”
“看什么,乔丹?”爱丽丝问。
可乔丹只是看着她,黑夜里用瞪得大大的年轻的眼睛看着她。“等着瞧,”
他说。
1戴比・布恩,美国著名歌手,《你照亮我生命》为其名曲,1977年蝉联全美10周冠军;荣获当年奥斯卡最佳电影歌曲、格莱美年度最佳歌曲。13“真他妈见鬼,”克雷叫了起来。他觉得这几个词在自己脑海里本来是出于惊讶和恐惧在高声大吼,可能还略带点愤怒。可实际上只是很快地嘟囔了一句。
可能是因为走到这里,音乐声变得和老早以前的AC/DC乐队的音乐会一样吵闹了(戴比・布恩1那少女般的声音正甜美地唱着《你照亮我生命》,即使是最大音量,也不是那么难听),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克雷惊呆了。经历了脉冲事件以及撤离波士顿的周折以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再看到任何事情都不会惊讶的,可是他错了。
他想这样的预备学校不会喜欢太俗气又暴力的橄榄球运动,可是足球的地位很明显大不一样。横跨托尼菲尔德球场的大看台似乎可以容纳上千人,还挂着彩旗作为装饰。但前几天下了几场阵雨,彩旗都脏了。在球场的远端是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上还写着一排字母。光线太暗,克雷没法看清写的是什么,可即使是白天的话,他可能也不会去注意这个。现在的光线能看清整个足球场,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地方。
球场上的每一寸草皮上都挤满了手机疯子。他们面朝天躺在地上,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腿碰着腿,屁股挨着屁股,肩膀接着肩膀。他们的面孔直对着黑漆漆的黎明前的夜空。
“哦!我的上帝啊,”汤姆的声音马上被掩盖住了,因为一只手已经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扶住那女孩!”校长叫着。“她晕过去了。”
“不――我还好,”爱丽丝说,可是克雷的手臂刚挽住她的腰,她就一下子倒在他怀里,呼吸急促,眼睛虽然睁着但目光呆滞,像吸毒的瘾君子。
“露天看台下也有,”乔丹语气里的那种平静似乎是早有准备,带着点炫耀的味道。克雷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就像是一个男孩告诉伙伴自己没有被死猫眼睛里蠕动的成千上万条蛆虫所吓倒……然后再弯下腰去呕吐。“我和校长都认为他们把那些无法救治的伤员都堆在那里。”
1正式英语中讲究礼貌,一般会把“我”放在其他人称的后面。
“应该说‘校长和我’1,乔丹。”
“对不起,先生。”
这时戴比・布恩的声音沉浸在诗意的悲伤洗礼之中,然后就停止了。短暂的停顿过后,劳伦斯・韦尔克和他的香槟音乐玩家乐队又开始演唱那首《小象进行曲》。克雷不禁又想到了那句话:道奇那时候也不错。
“他们到底把多少只音箱连在一起了?”他问阿尔戴校长。“他们怎么弄的呢?他们是疯子啊,上帝,他们只不过是僵尸!”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违背逻辑却又具有说服力。“这是你做的吗?让他们安静下来,或者……我不知道……”
“不是他做的,”爱丽丝靠在克雷的手臂上轻轻地说。
“不是我做的,你们两个的猜测都错了,”校长对他说。
“两个都错了?我没有――”
“他们肯定都是歌迷,”汤姆一边思考着,“因为他们不喜欢进入屋子里。
可CD唱片肯定是从室内拿出来的,对吧?““更别提音箱了,”克雷补充道。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天已经开始发白。告诉他们,乔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