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兴七年,公元一六九一年。
汉甘陕大都督,寇北将军赵良栋策辔缓行,在他身畔,数千名骑兵结成了一条长龙,在昏黄的夕阳下蜿蜒前进。
黄沙茫茫,草原大地一兜一兜的长草远近点缀,给这片死寂一半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生气。赵良栋举起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漫无目的地朝前方眺望――这个举措是下意识的,也是毫无意义的,与其说是侦察敌情,倒不如说是掩饰他心中的焦虑。
西北的局势不容乐观。
林汉帝国于公元一六九零年完成了对长城以内广大区域的统一,截至前日,朝廷的塘报已经明发了云南、贵州各地道、府、州、县的人事任命和地方收支大概。经过将近半年的整顿,原来散乱于华中、华南各地的军阀部队全部被朝廷总参谋部衙门改编,短短六个多月之内,近七十余万伪清绿营、农民军残部、土匪杆子、地主宗族的乡勇民团,包括南周以及尚可喜的军队,大部被遣散回乡,另外一部分,约莫二十五万余人则被分别为总参谋部和都察院接受,整编为八个军以及各地都督、巡抚衙门的衙兵和都卫军。
在统一战争中,瑞克、马英、王大海、刘佬泗、王辅臣等众多汉军大将都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天下人广为传颂,在和他们旗鼓相当的朝廷重将之中,只有他和赵广元、张勇、王进宝四个人被扔在北方,默默无闻地替帝国卫戍北方。
对于赵良栋将军个人而言,这是一桩非常严重的事情。时下神州初定,大汉立鼎,海内晏安,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朝廷即将要在开国元勋之中论功行赏了,按照传统的分封礼仪:军功高莫过于野战,大莫过于开疆,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因为修碉堡死守捱打能得到什么大功劳的,而他赵良栋,虽出身行伍,但却一向孤傲自赏,自以为是象乐毅、陈庆之那样的名将,曾经一度也曾督率万余大军,北驱千里,打得鞑子可汗望风而逃,象自己这样的人,中华有史以来,除了卫青霍去病或者徐达蓝玉等少数几个,又有多少能比得上呢?!
然而令赵良栋心情沉重的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帝国,象他这样的英雄豪杰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民间有句谚语:汉王旗下七大将,周赵马瑞王刘张――周,是指总参谋长周培公;赵,是指蒙古将军赵广元;马,是指破虏将军马英;瑞,是指色目人、羽林将军瑞克?拉歇尔;王,是指平辽将军王大海;刘,是指定南将军刘佬泗;张,是指安西将军张勇。
这是当今时代中国人的公论,是全天下人都承认的好汉榜排名,甚至连帝国朝野的官僚士林也是这么认为,排行榜的这七个人,已经是注定要和这个庞大强盛的汉帝国同享大名了,不论林风是持怎样的看法,在封赏元勋的时候,这几个人肯定是要压过同僚的。
然而这对赵良栋将军却无疑是非常的不公平,公心而论,不论是从战功、地位以及军方地位来讲,寇北将军和西北兵团都不会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逊色,而唯一不幸的是,他最为出彩的那一场忻州之战,却尽数被皇帝陛下的光辉所掩盖了。
这是一件没法辩白的事情,皇帝统兵亲出,大战葛尔丹,破敌于太行山麓,追亡逐北,功业盖世,这是全中国人都知道的历史,也是帝国政府的官方论调――他赵良栋身为人臣,难道还敢去和皇帝陛下争风不成?!
这也就罢了,以赵良栋的本领,就算山西一战让给了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重新在战场上找回来就是,但可惜的是,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迫于准格尔汗威胁,林汉帝国于一六八八年组建了西北兵团建制,之前,兵团下辖第五军、第十三军两个野战军以及陕西、甘肃两行省的地方部队,其中第五军是兵团大都督赵良栋的本部第五军,而第十三军是平定四川之后,改编而来的南周部队;皇帝林风不计前嫌,依旧任命降将王屏藩为军长,授陆军少将军衔,号“昭义中郎将”,加上这支主力,西北兵团全兵团总兵力计四万余人,负责卫戍自安西州至庆阳府的广大战线,这条战线横跨甘陕,沿着草原山势蔓延起伏,长达千里,两侧大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和草场,人烟稀少,道路偏僻,补给艰难,两个军四万多人撒下去,几乎冒了个泡就不见了,兵力窘迫到了极点。
所以,自去岁帝国完成华中、华南地区的统一之后,数支主力部队几乎马不停蹄立即北面驰援。其中,羽林将军瑞克的西线兵团、破虏将军的中原兵团被裁撤建制,下辖的各军除了军团长本部之外,其他部队陆续修整北上,补充到帝国北疆各处驻防。
元兴六年尹始,大汉帝国个各支部队旅以上单位都接到了总参谋部衙门的整军命令:大汉帝国准备在全国重新划分防区,拟立八镇都督,分别是:海南、广东、广西、福建四省设闽粤都督府;云南、贵州两省设云贵都督府;湖南、湖北两省设两湖都督府;江苏、江西、浙江三省设两江都督府;甘肃、陕西、青海三省设甘陕都督府;四川、西藏设川藏都督府;山西、察哈尔草原设蒙古都督府;辽河以东、以北地区设立奴尔干都督府;而秦岭、黄河以北的河南、直隶、山东、宁锦四省则为近卫军防区,不设都督,为皇帝直辖。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军事压力最大的就是甘陕都督府、蒙古都督府,面临着东、西蒙古汗国的巨大军事压力;就是闽粤都督府、川藏都督府,其中闽粤都督府是面临着朝廷中枢授予的夺取台湾的压力,而川藏都督府则也担负着夺取西藏的使命。
按照皇帝陛下的设想,抛开琉球等海外殖民地,大汉帝国神圣地不可动摇的本土应该囊括西域(新疆以及哈萨克斯坦等部分地区)、西藏、青海、蒙古、台湾、奴尔干等广大地区,这也是总参谋部以及帝国其他战争机器的指向目标,必须在五年之内全部拿下来。
这就意味着,林汉帝国军队必须在五年之内消灭西蒙古准格尔汗国、东蒙古科尔沁联盟和西藏、新疆等广大地区内大大小小的土司、部落和地方军阀,将他们全部纳入朝廷的控制之下。
除了在时间期限上有着疑虑和争执之外,林汉帝国朝野上下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这也是一件令林风感到惊讶的事情,本来按照他的预期,当颁布这个决心和目标之后,那些大臣们恐怕多半一窝蜂的扑上来表示:“穷兵黩武、兴兵于外内残于内”之类修养生息的口号,却没有想到除了都察院的一些御史之外,绝大部分封疆大吏都或者沉默,或者支持,并没有太多的反对意见,倒是在野士林纷纷表示赞赏,凭空又给林风戴了几顶“教化蛮夷、卫护礼教”的大帽子。
不是说儒家那帮灰孙子向来都是和平主义者么?怎么到了这会居然一个个都像是战争贩子?!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中国,对帝国的武力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迷信的地步――想想看就知道了,林风从起兵开始,一直到夺取整个中国的统治权,总共才用了多久?!十年都不到!!!
一介平民,十年都不到就几乎统一了全中国,这是什么样的武功啊?翻开三皇五史,几千年来有哪个人能够做到呢?简直就像是一个传奇,如此强大的军队,又有什么样的敌人是他们不能战胜的?!
况且,单单从历史上看,每一个新兴的王朝,都必然会对外进行扩张战争,不论是隋、唐还明,甚至就连以积弱著称的宋,昔年都曾经向北方进攻过,这是一个潮流,也是一个历史规律,是没有任何办法避免的事情。
任何一个儒学出身的官僚都兼治史学,怎么可能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呢?!其实目前在政府内部,官员们所秉承的看法刚好和林风的判断完全相反。
儒家官员们自然有他们的看法,历代大儒早已根据历史总结出经验,就是:一个王朝武力最为强大的时候,就正是刚刚开国定鼎的时候,这时正是“海内英雄集于一堂,虎贲之士纠于行伍”,而此后一旦老皇逝去,凌烟阁图化为黄土,朝廷内部沉苛积习一起,那就恐怕再也没有能力对外进行扩张了,所以如果这个时候不咬着牙给儿孙们弄点家业,那大汉帝国日后多半就会象那个宋朝一样,生活在岁币或和亲的屈辱之下了。
赵匡胤数伐北汉,宋儒们没有阻止;明成祖屡掠蒙古,明儒们也没有反对;如今林风要挞伐三边,汉儒们同样也不会群起反对。
所以,在这个观念影响下,林风的扩张政策被迅速地获得的通过和执行。从一六九零年开始,汉帝国百万大军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大整编、大换防,原西线兵团大都督瑞克被召回京师,近卫步兵第一军归还建制;原中原兵团大都督马英被统帅骑兵第六军返回奴尔干;南方兵团同样被裁撤,平辽将军王大海出任两江大都督,定南将军刘佬泗出任闽粤大都督;四川兵团更名,定西将军张勇出任川藏大都督;而出身近卫军系统,深得皇帝信任的归德中郎将幕天颜一步登天,得授天子节仗,遣返整训南周投降部队,出任云贵大都督,着手在云贵一带进行改土归流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
随着严冬的逝去,官道交通逐渐趋于平整,大批部队修整完毕,陆陆续续北上增援,补充到甘陕都督府和蒙古都督府的战旗之下,汉帝国两个战区的实力得到了急剧地膨胀,甘陕都督府辖下由两个军的小兵团建制一跃成为拥有整整七个野战军的重兵集团,总兵力达十五万;蒙古都督府所部则由三个军增为六个军,加上察哈尔、鄂尔多斯等蒙古各部落仆从军,总兵力竟高达近二十余万。
汉蒙战争的主动权瞬间易手。
就在不久之前的一六八九年,林汉帝国需要进行统一战争的缘故,战略方针被制定为:北守南攻。顾名思义,即:帝国主要的攻击力量和重兵集团集结在河南、安徽、苏北、鄂北等南线战场,倾国南下,争取在短时间之内,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破所有军阀势力和其他地方割据政权,完成民族统一大业。
因此,在北方长达数千里的边疆上,林汉帝国总参谋部从甘肃到奴尔干设立了两道防线,第一线设置两个兵团,其中西北赵良栋所部四万人驻防甘陕,修建碉堡、工事、驿站和烽火台,以定点据点防御为主,进行保守地内线防御;而赵广元所部三个军分别是骑兵第一军、王进宝的骑兵第十军、和王吉贞的骑兵暂编第十四军,这个集团就是大汉帝国骑兵力量最为雄厚的机动兵团,拥有超过三万五千人的精锐铁骑,几乎全部驻防在长城之外,他们得到的作战训令就是:若战端一开,即先发制人,率先对东蒙古科尔沁联盟发起驱逐性攻击,以达到延缓蒙古军攻击速度、掩护后方防御部队集结的目的。
除此之外,第二道防线就是山西、直隶、河北、河南地方驻军了,这道防线以皇帝陛下直辖的近卫军系统为主力,按照最保守、最不利、最具灾难性的判断,如果第一道防线陷入苦战,不能阻挡东西蒙古的铁蹄,那么这支装备最好、薪饷最丰厚的皇帝亲兵就得担负起坚决防御、等待勤王军汇集后决战的任务。
当然,到了这里就没有必要设置第三道防线了,如果连皇帝御驾亲征的近卫军都被打败了,北中国的命运自然也就毫无悬念,林汉帝国也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实际上,不论是葛尔丹和布尔亚格玛,恐怕都没有力量做到这一点。
面对汉帝国政府军的防御体系,东、西蒙古的表现迥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