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大使克菲尔和法兰西大使卡西莫多于七月初自从山东登州启程,沿着后方输送军用辎重的军道一路南下。起初,两人对待陪同的礼部官员以及地方官吏还是相当倨傲,自以“来自文明世界、传递上帝福音”的使者自居,然而自从见识到大汉野战军团南下的规模、汉帝国政府的战争动员能力之后,就不知不觉地慢慢放下了架子,越朝后走,越是心惊,直走到江苏境内之后,那副令人发笑的傲慢口吻才不知不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言行举止地小心翼翼。
两位大使虽然都不算是专业的军事人才,但这种涉及一国国力的事情,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来的。在当代欧洲,能动员两万人以上军队的战争,那就是空前规模的灭国大战了,其维持这种规模战争的持续进行,也足够让法兰西这样的地上强国举步维艰,而到了东方一看,才发现欧洲那边实在是小气得可笑。
东方人的战争,论兵员,动辄数十万计;论火炮,动辄几百上千门;论时间,动辄半年数载甚至数十年,姑且不论他们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单单就这份国家动员能力,就足够压倒整个欧洲了。
两人心中尤自暗自庆幸,幸好当初来中国的时候,态度还不算太过份,要不然迟早会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在见识了中国人令人震惊的国力之后,他们又万分不解的想:为什么同是东方人,南亚以及印度次大陆的土著怎么会那么虚弱可欺呢?!!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自己胡思乱想,老实说关于他们持什么态度,汉帝国礼部官员以及地方各驿站的接待官员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要知道这些年来帝国广开海贸,每年朝北中国跑路经商、打工谋生的色目人不计其数,但凡稍微大一点的府几乎就有几家红毛鬼开设的商铺,大伙儿早已见怪不怪,而且就现在的大多数中国人看来,那帮所谓的“欧洲强国”简直不值一哂,随便克菲尔或者卡莫西多抱什么样态度好了,爱摔脾气就随他去,无非夜郎自大而已,反正没人有兴趣多看他们一眼。
不过官面上的排场基本还是做足了,自从确认他们身份之后,礼部司官立即行文都察院,借调了一营五百人都卫军,作为外交使者的卫队一路南下,直到扬州城外方才正是移交给皇帝的近卫军团。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心中还左盘算右计较的克菲尔伯爵早已拿定了主意。
这次他们南下,礼部官员特意安排的是军方的进军路线,美其名曰“特殊待遇”,暗地里早已关照了马英的中原兵团沿路进行军事演习,这近千里路走下来,两位西洋大使沿路就是检阅那海洋一般的铁骑兵、火枪兵和森然竖起的火炮,虽然这套小把戏两人都是心知肚明,都明知道中国人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恐吓和炫耀武力,但内心里的那股滋味却的确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卡西莫多心里怎么想他不知道,但克菲尔作为眼下正在与汉帝国处于战争状态的西班牙大使,却是心中雪亮,据他所知道的,单就陆军实力来讲,所谓“威震欧洲”的西班牙步兵方阵,在这些兵种齐全、装备先进、训练有素的汉军面前,简直有如过家家一般可笑。
其实在出发之前,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就有了这样的觉悟,那时区区两千汉军部队就搅得伊比利亚半岛人仰马翻,这会要去人家的大本营,可就真的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强兵了。他曾切切告诫志得意满的克菲尔伯爵:如果敌人实力强大,那么能在确保西班牙在东亚的贸易权利情况下,可以做出一些必要的让步。
现在的西班牙,已经不是那个千帆蔽海、全球制霸的西班牙了,无敌舰队都已经覆灭几十年了,王国早已日落西山,眼下只能依靠着英雄的父辈们留下的那点老本,硬撑着吓唬吓唬处于原始状态的土著人而已。
一旦遇到真正的、强硬的新兴帝国,那张色厉内荏的面具,就立即会被人硬生生的从脸上撕下来,鲜血淋漓。
但是,没有走到地头之前,克菲尔心中还是期冀着那万分之一的幻想,要知道前几年欧洲流传这的讯息还是:那个神秘的东方古国已经逐渐死亡了,一帮野蛮恐怖的鞑靼人正给予那片大陆血腥而残酷的统治。
他甚至还在幻想,说不定那两千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大汉远征军”就是那个已经灭亡的古国的唯一一支幸存部队,在昙花一现之后就消逝在茫茫大海之中了。
无情的现实击碎了伯爵阁下那荒诞不经的胡思乱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进入某种恍惚的神态,此刻他身在扬州城,但脑子里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眼前那一排排威武挺拔的近卫军官兵如流水般匆匆流淌而过,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完成这桩外交使命了。
汉帝国礼部衙门的官员向来以“死人脸”闻名京师,随便拉出一个接待外宾的官员,脸上的那副表情常常会让来访的友邦人士产生自己严重负债的错觉。这时两位大使早已在外门等候达两个小时之久,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终于慢悠悠地晃出一个剔着牙缝的礼部官员,倨傲无礼地抬抬下巴:“哪个是西班牙的番子?!出来,陛下召见!!”
克菲尔这会都懒得去抗议了,记得第一次从礼部官员嘴巴里蹦出这个极富攻击性顺便侮辱人格国格还带有种族歧视嫌疑的污辱性言词时,他也曾暴跳如雷,先后以“西班牙”、“国王陛下”、“文明世界”乃至“上帝”、“圣母”、“耶稣”、“圣子”等等诸多名义提出严正抗议,但却一律都被无视了,礼部的那堆外交官似乎丝毫没有半分外交素养,总之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决计不会给他半点面子。
可怜的伯爵阁下,从气势上就已经被完全压倒了。他默然无声地跟随着这名大模大样的礼部官员,穿过重重岗哨近卫,接受了不下三次污辱性的贴身搜查,在这片似乎走不到尽头的东方建筑群里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抵达了大汉帝国皇帝陛下接见外国大使的大厅。
出乎克菲尔伯爵的预料,原本想象中的那种排满武装整齐的士兵、一群横眉冷目的大臣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远远地朝大厅最前方望去,一名颌下留着短须,穿着一套刺绣奇怪蛇类图案丝绸衣服的青年高坐在一张大椅上,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对方是慵懒的、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克菲尔伯爵甚至还敏锐的发现,对方居然穿着一双棉布拖鞋。但却不知如何,他情不自禁,心中竟然又多了三分胆怯。
暗暗地咽了一大口唾沫,他反复告诫自己:要镇定、一定要镇定,你现在正代表光荣而伟大地西班牙。千万不能让这些东方人侮辱了祖国的荣誉。
缓缓上前,他微微躬身,右手抚胸,顺势单膝跪下,用荷兰语大声说道:“西班牙王国,卡洛斯王国庇护之下,神圣伊比利亚以及地中海、中美洲……”
没等他把话说完,领头在前的礼部官员忽地霍然转身,怒目圆睁,暴喝道:“好大胆!!――天威在前,还不跪下?!”
这个礼部官员居然是说的是满口流利的荷兰语,克菲尔伯爵顿时愕然,这才猛地想起,那时在澳门时,左右同胞以及一些欧洲商人的说法和告诫。
慌乱之下,强自镇定,正色道:“尊贵地大汉皇帝陛下,您眼前的这个人,是西班牙王国陛下册封的正式贵族,他知晓一切文明世界的礼仪,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个国家,会强迫一个外国使臣在他们的君主面前双膝跪下!!”
他摇晃着手臂,“陛下,请恕我无礼,但是我仍然要说,您的所作所为是没有道理的,是不符合外交惯例地,我诚挚地希望您能收回这道令整整一个国家都无端的蒙受屈辱的命令!!――”他再次躬身,“我坚信您是英名而睿智的,非常感谢您!!”
对方情词并茂,说得感人肺腑,林风却打了一个哈欠,点点头,“你就是那个西班牙使者?!”
一旁的汪士荣色变道,“陛下,此人居然如此无礼……”
林风摆摆手,“算了,这会正和他们打仗来着,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这会就算不跪我们也不能杀他,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汪士荣缓缓摇头,“陛下此言差矣,我天朝向来以礼法立国,威慑外域,本国子民、大臣朝见陛下尚且要跪拜颂圣,他区区一个洋奴,难道就不能么?!”他的神色变得非常严肃,认真地道,“难道在陛下看来,这些红毛番比咱们天朝的子民大臣要高了一等?!!”
林风大吃一惊,他实在还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会抛出这么一条可怕的理论。这顶大帽子可真着实不轻,即使是皇帝也是万万戴不起的。
“哦……有道理、有道理!!”林风有些尴尬,端起茶杯,借着喝茶掩饰过去,末了摆出一副虚怀若谷的姿态,赞叹道,“其实朕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纪云真深得我心也!”
转脸朝象克菲尔伯爵,却又是换了另外一副表情,冷冷地问:“这么说,咱们若是派了使者去见卡洛斯二世,也是可以不行礼了?!”
克菲尔惊讶的道,“当然不是,”他急忙否定,“难道陛下没有看到,我刚才已经用朝见君王的礼节拜见您了么?!
“不对、不对!”林风摆摆手,“你这是用会军人的礼节来见我――一般来说,在东方,朋友间会面,都是得相互下跪的,只有在军队里,军人们穿上了铠甲战袍,才可以使用单膝下跪的礼节!”他摇摇头,“看来,朕这个皇帝还真是失败得很,在你们西班牙人眼里,朕连和你们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说道这里,他疑惑的道,“朕可真奇怪了,难道卡洛斯就是专程派你过来挑衅我的么?!”
克菲尔目瞪口呆,这番话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如何反驳。关于林风所说的所谓军人礼节之类,他这一路上倒是真的见过很多次了,的确是真真确确的知道不是胡说八道,但是,难道真的向他双膝下跪朝拜么?!
“算了、算了!!”林风大气地摆摆手,“朕这个人一向是不喜欢为难别人的,克菲尔卿,听说你也是个贵族,咱们也不为难你――关于这个是单膝下跪还是双膝下跪的事情,咱们现在一时之间没办法沟通,我看不如这样……”他笑了笑,“不如你现在马上坐船回西班牙,把朕的意思和卡洛斯老弟说说,双方先就这个事情弄个明白之后,你再重新坐船过来商谈国家大事如何?!!”
克菲尔伯爵顿时气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