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一线的大规模战事已经暂时停止,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前线就此风平浪静,南周四川总督王屏藩并不是一个无能的人,恰恰相反,他具有很强的军事能力,是吴三桂麾下大将中相当出色的一个,虽然就资历以及战功来讲,他比之马宝、夏国相、胡国柱等要差上一线,但这也仅仅只是资历而已,与他的本人的才干关系不大。
昔年吴三桂启禀云南,打响反击清廷的第一枪,云南、四川、贵州、湖南、湖北等地吴氏旧部纷纷起兵,一时间中华震动、声势无两,而那时清廷驻有重兵的重镇除了湖广一线之外,另外一个主力重兵集团就囤于川、陕、甘、凉,主力包括:张勇、王进宝统率的甘陕大营和莫洛、王辅臣统率的平凉大军,为了扩大战线,牵扯康熙的主力兵团,吴三桂利用与王辅臣往日的香火之情,派遣重要谋士汪士荣前往策反,随着吴三桂主力兵团的节节胜利,策反工作终于成功,王辅臣再次背叛清廷,于平凉大营发动兵变,斩杀陕西总督、钦命监军莫洛,阵前倒戈投靠吴三桂集团,将中国西北地区拉入战争的漩涡之中。
时值局势突变之日,康熙政府立即作出反应,八百里飞马传旨,令甘陕大营进攻王辅臣叛军,于是两军缠战,因为起兵仓促,兼之人心混乱,四川各地一片紊乱,王辅臣大军于汉中与清军连连交战,而后方却找不到民夫、催不到粮草,甚至连派遣联络的军使都屡屡被人劫杀,军势日渐窘迫,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向吴三桂主力求援。
应马鹞子之请,吴三桂迅速任命王屏藩为主帅,派遣了一支两万余人的精锐部队,循长江经白帝城疾进,顷刻之间,连续击破数万清廷残余部队,一月内平定川中,随即马不停蹄往援王辅臣部,两月内连战数场,终于挫败了甘陕绿营的攻势,稳定了四川局势,而后待汉军突袭北京,清军一片混乱之际,王屏藩大胆策划,于四川强征粮草丁壮就地补整,协同王辅臣部大军反攻,夺回了汉中府,进一步威胁秦中地区。
就官位来看,王辅臣的官阶要比王屏藩高上一截,但实际上却是不受吴三桂信任的客军,之前未曾投靠汉军之时,他的日子极度窘迫,时刻仰人鼻息,周将王屏藩坐镇四川,扼紧了马鹞子所部的粮道咽喉,大军的日常补给常常受到王屏藩的刁难克扣,数年下来,两军怨气极重。故王辅臣之变,可也算得上是有因有果。
经过一月激战,马鹞子所部趁周军防卫疏忽之际,突然派遣小股部队奔袭各处栈道,随后大军掩进,连续攻占勉县、阳平关、宁强、棋盘关等战略要地,主力集结于川北广元府,之后围攻府城,经三日苦战,在汉军支援的大炮掩护下,终于攻克了广元府城,打开了通往四川内地的通道,周军大骇,残余部队朝剑阁一线撤退,意图据险扼守,卫护成都。
这时王辅臣所部虽然连战连捷,并且得到张勇所部大汉步兵第八军接应,但发动攻击所需的一应粮秣军械却消耗殆尽,栈道崎岖,补给艰难,而且数万大军消耗惊人,因此虽然兵力数倍于当前之敌,却也只能困坐广元,等待后方的物资补充。
川北战争暂时落入低潮,除了小股斥候部队的试探***锋之外,两军都未有大规模进军动作,前线传回来的最新消息,一迭声都是“敌将增兵剑阁、固守城防”之类旧闻,少有新意。
大汉羽林中郎将瑞克?拉歇尔将军于秋后率军抵达西安,他是此次西进兵团的最高指挥官,林汉朝廷将三个主力军划归到他的麾下,分别是王进宝的骑七军、马英的骑六军和他的本部近卫第一军,作战兵员五万余人,连同七万六千余辅助民团、民夫,近有十五万之众,而林汉帝国对外宣称的口号是“三十万大军”。
从表面上看去,这支主力兵团的任务是支援川北战事,汇合王辅臣兵团、张勇所部席卷四川,然而实际上却不仅仅如此。
林汉帝国此次发动四川战役,虽然达到了突然性的效果,而且战果不菲,但于军事布置上却颇为被动,因为兵力投入的关系,原本坐镇陕、甘的重兵集团经抽调之下,多数都已非常空虚,在防备西北准葛尔汗国的千多里防线上,目前竟然只有赵良栋的区区一个步兵军,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所以迫切需要从华北地区抽调重兵填补空白,震慑周边不轨之徒。
除此之外,这支重兵集团朝前线运动也给南周集团发出了一个政治暗示:即四川我们大汉是非拿下不可,识相的就不要乱说乱动,否则大军一拥而上,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瑞克很清楚自己肩负的任务。
这一路上他的部队进兵非常迅速,一万三千余人的大军,被拉成了一条长蛇阵,骑兵旅在最前方开道,四个步兵旅整装跟进,而辎重营、郎中营以及文职机关和炮兵旅被远远的拉在后方,在汾河上坐船南下。
前不久,陕北地区下了一阵大雨,道路上泥泞不堪,衣甲鲜亮的近卫军官兵踩在齐踝深的污泥上,艰难的向潼关方向前进,深秋的西北平原一片荒芜,大军过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家,从明朝末年开始,三秦之地就一直都是各路大军争霸天下的主要战场,几十年大战下来,杀得陕西哀鸿遍野十室九空。原本清廷一统北方之后,人们还稍稍得到过一点喘息之机,然而吴三桂又猝然起兵,汉军杀入北京、各地饥民蜂拥而起,诸侯纷争,土匪、强盗横行无忌,这片土地又陷入了重重灾难之中。
直到大汉鼎立招徕流民之后,三秦故地才重新找回了一点生机,据说为黎民安居计,汉王林风下令,今年陕西的田赋减免三成,不过瑞克和他的部下却看不到什么成果,一路上人烟稀少,只有官道旁边的山脊上,或许偶尔能够看到几只瘦骨嶙峋的小山羊,以及神情冷漠、满脸憔悴的老羊倌。
破毡帽、老羊倌,一片寸草不生的黄土地,这就是瑞克准备流血的地方。那些政府官员们说,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居然生活着九百多万人――他们在哪里?!
瑞克将军的前进指挥部设在步兵第一旅,尾随骑兵旅的快速前进,现在跟随在将军左右的只有一队卫兵和少将参谋长慕天颜。千多里长途跋涉下来,这位文人出身的参谋将军居然起色甚好,或许是因为久在军营,早已习惯的缘故吧。
出使俄罗斯成功之后,慕天颜未能如愿的调任他职,还是回到了近一军干参谋长,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根据总参谋部签发的命令,这次西进兵团的参谋长职位,还是由他来担任。他自己倒是颇为乐观,据他所知,目前林汉帝国正在辽东、宁锦、山东等地紧急编练新的军团,而且河南还有数万投诚农民军正在逐步收编之中,不日即将发给番号独立成军,估计这一仗打下来,凭他慕天颜的资历和战功,一个军长的职位应该不在话下。
循着汾河流向一路前进,过了风陵渡,巍峨高大的潼关城墙,已经隐约可见。这时前锋骑兵旅飞马回报,潼关守将出城迎接。
因为山陕尽在我手,潼关的战略位置显得不太重要,而且眼下大军尽调西线,军力颇为紧张,所以后方留守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已防不测的空架子部队。
现在负责潼关防御的军官居然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材瘦削,满脸稚气,尽管极力修饰,但嘴唇上却也只是一圈略略发青的绒毛,这时远远看见瑞克一行,少年急忙下马行礼,“安西将军麾下,步兵第八军第二十四旅三营营长岳钟麟拜见瑞克将军!!――”他站起身来,略略一侧,再次拜倒,“拜见慕天颜将军!!”
“大人免礼!”瑞克的汉语说得字正腔圆,旁边偷窥的一众官员纷纷露出惊异、敬佩的神色。
岳钟麟微微躬身,指着后方的两位官员介绍道,“这位是渭南知府陆拢其;这位是渭南同知子师载。”
两名地方官一齐拜倒,按照晋见总督的程序,行礼道,“下官见过将军大人!”
“两位大人请起!”瑞克稍稍侧身以示谦让,旋即拱手回礼,虽然他的官阶远较两人为高,但到底和政府文官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对陆拢其两人相当客气。他笑吟吟的对陆拢其道,“大人是渭南几十万百姓的父母,这回为咱们可耽误了不少政务吧?”转头看了看慕天颜,相视而笑,“若是老百姓有了意见,咱们可担当不起啊!”
看着金发碧眼的将军,听着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一番话说得既妥贴又不失上官体面,陆拢其心中委实钦佩之至,也不知道汉王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趣人儿,而且居然还很会打仗,真是一场异数。
他微微一笑,躬身拱手,随口打出一长溜官腔:“不敢不敢,王师东进,拯万千黎民于水火,还中华神州于清平,我渭南百姓早晚翘首而待,如久旱之盼甘霖,如赤子之望慈母,而今我王宽厚仁义,遣近卫子弟奔波,如此心系三秦父老,陕西上下人等,焉敢稍稍忘却?!”他侧身揖让,“下官受陕西百姓之托,略备薄酒,请与将军接风洗尘。”
略略寒暄,瑞克命令各队副官率领部队就地驻扎,自己却带着参谋长和两个旅长入关赴宴。
如果按照级别来算,岳钟麟区区一个少校,那是绝对没什么资格和瑞克喝酒的,不过现在情况有点特殊,他是潼关守将,有着半个地主身份,所以这时也陪着列位大人寒暄。
到底是少年人,酒过三巡,岳钟麟一张白脸就涨得通红,眼见这些老油子不咸不淡的满嘴废话,他心中十分不耐,找了一个空档,朝瑞克拱手道,“瑞克军门,卑职听说那个马鹞子给咱们大王上了请援奏章,您这回就是去四川打王屏藩的吧?!”
这句话很突兀,也很失礼。瑞克身为兵团司令,他有什么目的,岂是一个少校可以过问?往好的说是唐突上官,往坏的想那叫刺探军情。不过瑞克却也没有生气,他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名少年军官,微笑道,“不是请援奏章,是《平川策札子》,你说得没错,本都督此来,就是要攻占四川。”
“那……”岳钟麟的脸色越发通红,他鼓起勇气道,“瑞克军门,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大人帮忙!”
“哦?!”瑞克笑道,“你讲!”
“下官谁大人一起入川,”岳钟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敢欺瞒军门,下官在潼关驻了大半年了,日日无所事事,眼见这大好年华白白流逝,实在是心有不甘,如今川北有战,卑职想给汉王效命沙场!”
“很好啊!年青人就得有志气!”瑞克和慕天颜四目相交,一齐大笑,慕天颜笑道,“不过咱们这回兵多将广,我恐怕你使不上力气罢!”
“大人差矣!”岳钟麟脸色绯红,神情却是十分庄重,“依卑职来看,我西进兵团虽然人多势众,却也未必能够用在川北!”
“哦?!”瑞克稍稍一惊,奇道,“请讲!““大人明鉴,钟麟久在甘陕,虽不敢自夸深通韬略,但于川中地形,却也自信有几分心得!”岳钟麟严肃的道,“卑职接到总参谋部的传讯,说:西进兵团三个军入秦,其中除了将军本部的近卫军外,其余两军居然全是骑军,而川北一带却大多群山环绕、丘陵起伏,险要处全是木板栈道,粮车都难得挤得过去,咱们步兵行进尚且不能做到机动迅疾,若是骑兵去了,我恐怕没等接阵就累垮了!”
瑞克放下酒杯,收敛笑容,此刻方才认真起来,他紧紧盯着岳钟麟,严肃的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应当怎么做?!”
迎着瑞克将军凌厉的目光,岳钟麟却没有半点慌乱之色,镇定的道,“请恕卑职斗胆,卑职觉得,咱们的西进兵团,应该和川北之战拉不上什么关系,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青海甘肃也!!”
瑞克转过头去,和慕天颜相顾错愕,默然良久,忽地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岳钟麟的肩膀,眼中掠过一丝赞赏,点头道,“不错、不错!!”他微微笑道,“这一路上,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番话的少校了!!”
“哦?!”岳钟麟愕然道,“第二个?!”
瑞克稍稍仰身,顺着他的目光,岳钟麟抬头望去,一名少年军官手按腰刀,在慕天颜身后侧身侍立,这时见瑞克示意,他朝岳钟麟微微一笑,抱拳道:“近卫步兵第一军,少校参谋年羹尧,见过岳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