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纯用力地捧着头,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稍微一用力去回想,便如针扎般疼。
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清俊的脸庞离她很近,星目微敛,眉间微微隆起,眼神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俯视着自己。看不懂他的神色,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有一丝凉意扑面而来。
她眨了眨眼认真地盯着他看,脑子里一片混沌。
慕容稹见到她茫然的神色,以为她余毒未清,还是很不舒服,便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温温的,很正常,高烧已经退了下去,慕容稹微微松了口气,嘴唇抿了抿,没有说话。
但就算是如此,光光看着他过于冷淡的双眼,她竟然萌生一种异样的安全感,让心下惶惑不安的她倏地平静下来,没有任何道理可言。额头上他手心的温度似乎能够灼伤她,热辣辣地烫了起来,蔓延到脸上。
她突然感觉有点热了,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面部,红澄凳地怪吓人的。
这么好看的男子,如果她见过,一定会记得吧。可是她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但是那种难言的安全感却给了她异样熟悉的感觉,她扯开笑脸,朝着他扑了过去,抱了个满怀。“爹爹——”
没错,就是小鸭子破壳后,睁开眼睛看到第一个事物时的那种感觉,把对方当做自己的爹娘。
慕容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冰冷而淡定地把她推了开来,用手撑着她倾向他的身子,迅速地退了一步。但是只要细细观察便会发觉他的动作中带着一丝僵硬,因为接触到少女过于柔软的身子有些不自然而不知道怎么反应,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但见到濯纯因他的动作而垮下来的脸,退后的动作僵在原地。
濯纯见他防备的动作,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泫然欲泣,过于纯澈的双眸泛起薄薄的雾气,看来楚楚可怜。
慕容稹的神色淡淡的,纵使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当他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倏地推开他,他没有防备地踉跄了下。
岑叶凑到濯纯面前,水灵灵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眼巴巴地看着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不知为何,濯纯有些抗拒她的亲近,但又觉得熟悉,身体本能地往后蹭了蹭,稍嫌吃力地牵了牵嘴角,朝她露出一抹不大自然的笑容。牵强,且看得出其中的虚弱。
“纯纯,纯纯,你感觉怎么样,很疼么?”岑叶用力地握着她的手,紧张地直呵气,发觉她的手过于冰冷,想帮她把手捂暖。
濯纯愣了愣,还是眨了眨眼,木木地摇摇头。
“你骗人,一定很痛很痛的,你都吐血了……”小小的身影哀怨地披了一身的阴影,可怜兮兮地抖着嘴唇。
虽然很熟悉,但是濯纯真的想不起她到底是谁,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太过陌生的环境让她的心底升起一股子隐忧,惴惴不安,似漫天的沙雾要将她掩埋。眼神虚虚地闪躲了一下,濯纯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扭了几下,把手抽了回来,可怜兮兮地歪着头,看着慕容稹的方向。但见他撇过头后,又可怜兮兮地收回视线,默默地低下头,踌躇良久,偷偷地抬头看了眼岑叶。
“你叫我……纯纯?”很单纯的口气,和平常嬉皮笑脸的语气有着太多的不同,更像是岑叶平时说话的语气,吓得岑叶小脸一白,濯纯刚挣脱的手又捂到了她手心里,直往她胸口拽。
“纯纯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啦……呜呜呜——”岑叶心慌地拽着濯纯的手,嘴巴一扁,眼泪扑秫秫地往下掉。
濯纯心里漫起些许的异样,但是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慌压过了一切,让她无措的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手用力地拽紧床单。突然,她猛地站了起来,绕过岑叶,跌跌撞撞地往她身后奔去,但因踩着床单一角,整个人朝前倾了过去。
“啊——”惊慌失措地嚷了一声,下一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清爽,很干净的味道……
濯纯顺势扑进慕容稹的怀里,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肯起来。只是小声地嘟囔着。“爹爹——爹爹——”
慕容稹淡定的脸抽了下,哭笑不得,无奈地揽着她,朝雪更的方向递去一个眼神。“现在该怎么办?”
雪更看濯纯的反应,虽然出乎意料,却是很合她的心意,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接收到慕容稹疑惑的视线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暗戳戳地转移了视线。
倚着门的尹清音看到这一幕,嘴角邪肆地弯起,桃花眼中满是诡计得逞的愉悦。
看来这药还是挺好用的么,食用之后,会失去记忆,而依赖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事情,进行得比他预料的还要顺利啊,可以单独带着雪更离开了。转身离去,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得意,掩没在上挑的眼角,再看时,早已是波澜不惊。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单纯的岑叶却只想着濯纯不记得她了,她该怎么办。没了主心骨,这天要塌了啊!
“纯纯……你不记得小叶子么?我是小叶子啊!你说你会永远照顾我的,你忘记了吗?呜呜呜——”
岑叶哭得惨兮兮,小脸皱成一团,揪着濯纯的袖子不肯放手。而濯纯则死死地圈着慕容稹的腰,缩在他怀里如惊弓的小鸟般,就是不肯看岑叶一眼。
雪更心下有些戚戚然。
她只是想为稹儿拐个媳妇儿,是不是做的过分了点儿?好像很对不起小叶子啊……
稹儿十几年来一直跟在她身边,也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起过心动过念,太过心如止水。她才时不时想着给他拐个媳妇儿。那样的慕容稹太没有人气,她不是很喜欢。
“小叶子,你先别哭。可能……可能这只是暂时的,我们再找个大夫看看,啊?”
嘴上安慰着小叶子,雪更心里却在打鼓。做都做了,这媳妇儿不能就这样没了着落啊!大夫是得请,但是某些幕后工作还是得做。
为了稹儿的媳妇儿大业,某些事,还是必须做的!
雪更突然有种壮士断腕的雄壮感。轻轻拍着岑叶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慰着。
岑叶抬起头,还带着哭腔:“纯纯真的会好起来么?大夫呢,快让他给纯纯看看啊!”
雪更嘴角抽搐了下,连连点头,心里犯起了难。
这时,刚刚离开的尹清音带着一位蓄满白须的老者回来了。老者身上背着一个小箱子,似是药箱。
“大夫来了!大夫,你快给纯纯看看啊!她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被岑叶连拉带拽地拖到濯纯面前。
雪更朝尹清音递了个眼色,尹清音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朝她安抚地点点头,雪更这才放下心来。
濯纯还是死死地抱着慕容稹,可怜兮兮地蹭着他。慕容稹身子僵硬,无奈地叹口气,不自然地放缓语调安抚她,声音带着一丝尴尬的紧绷,可是刚想开个头,便为称谓犯起了难,最后只得随着雪更、岑叶她们一起喊。“……纯、纯,让大夫把脉。”虽是安抚的话,可是从他嘴里出来硬生生带着命令的味道,听得雪更直皱眉。
稹儿这娃子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太少了,说个话都坑坑巴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装酷,其实这孩子完全是在羞涩啊羞涩!果然只有她这个当“娘”的才能理解啊……当年的小正太没啥长进……
无论如何,还是慕容稹的话最管用,濯纯从他怀里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看他,手还是死死地圈住不放,倒是肯转过头去看身后的老大夫。
“纯纯没病,纯纯不要看病。”嘴唇微微嘟起,显示出她的不甘愿。“爹爹,纯纯不要看病。”
慕容稹额角抽了抽,还没从当爹的感慨中回过神来。他可真是运气,出来跟雪更走一趟都能当上个便宜爹。
他也才二十五、六的年纪,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叫爹,还真不知道是啥感受,五味陈杂。不过这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先姑且当着吧。毕竟她是为了雪更才中的毒,他不能放着不管。
“你中了毒,必须让大夫看病。”刚叫了声“纯纯”,开了口,后面说起话来就顺口多了。回想着平常看到寻常百姓家父母跟孩子相处的情况,慕容稹本想依样画葫芦地哄她,尽量自然地用对待孩童的方式对待她,但是貌似话一出口,就会变味。
濯纯不依,撒泼打滚地耍赖不要看病,似乎对大夫手里握着的那叠银针有着无比的恐惧,控诉的小眼神直直地射向慕容稹。
慕容稹额角抽搐,不知道怎么安抚撒泼的“大孩子”,心里有些烦躁,冷了脸:“不听话的话,我立马把你从窗子里扔出去。”
很平静的语气,听得房间里的人个个汗毛。
他们第一次成功体会了“父母”教育“孩子”的强大理论,亲身实践,万分佩服啊!不听话就扔出去?这也只有慕容稹这个便宜爹才想得出来了。
不知是凑巧还是什么,濯纯失忆后的心智虽没什么变化,但是明显因遗忘了前世,显得过于单纯,慕容稹的“恐吓”恰恰吓住了她。只见她踌躇了下,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圈……诅咒你,诅咒你……
“那纯纯乖,爹爹是不是就会疼纯纯,不会把纯纯……扔出去……”纯净的大眼盯着他看,毫无保留的依赖感,带着一丝丝不安的瑟缩。过于单纯的眼神搅得慕容稹心里一阵涟漪,只见他抽风似地扯了下嘴角,难得地很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
濯纯这才转回视线看着老大夫,用戒慎的目光打量了他良久,才出声:“那你看吧,快点看完,爹爹才会对纯纯好。”
雪更只当濯纯是失忆了,并没想到她会变得如此单纯,好似一张白纸。
岑叶看着这样的濯纯早已眼泪决堤,只差扑过去,最后被雪更死死地拽住,给拖出了房间。
老大夫给濯纯把了脉,沉思良久,很沉重地摇了摇头,站起身转了出去。
慕容稹心急于他的诊断,看他灰败的脸色以为情况很不好,很像追出去问,但是濯纯死死地揪着袖子,无奈之下便就着床沿坐了下来。
濯纯刚刚是靠坐在床上给大夫把脉的,刚醒来就闹了一场,体力早已吃不消,眼皮直打架,却倔强地想睁着眼看着慕容稹。
“爹爹——”软软地唤了他一声,小嘴便抿了起来,传达着无言的哀怨。
“嗯。”
“纯纯困……”
“睡觉。”依旧是淡淡的。
濯纯“哦”了一声,麻溜地滑躺了下去,眼睛半睁不睁,心底还是不放心。“爹爹不会丢下纯纯对不对?”
“嗯。”
“爹爹会对纯纯好对不对?”
“……嗯。”
“爹爹……”
“睡觉。”
濯纯乖乖地掩下眼帘,不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看看慕容稹,见他还在,才安心地闭上眼。反复几次终于累得撑不住了才沉入梦乡,呼吸平稳起来。
慕容稹看她睡着了,替她捏了捏被角,起身出去。关门的时候不放心地再看了她一眼,发觉没什么异状后,才合上门。
到了雪更房里,大夫正在开药方。
“雪,她的情况怎么样?”
雪更状似难过地叹了口气。“大夫说看不出什么原因,可能是余毒未清,就先开些清毒的方子。过些日子再看看。”
慕容稹心底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沉思着垂眸。
雪更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神色,状似焦急地开口。“哎,濯纯这情况可怎么办啊。眼见着我们与景昀的约期将近,但我们又不能抛下她不管啊!岑叶的个性太单纯,现在再加上个过于单纯的濯纯,这太让人不放心了。可怎么办那……”跺跺脚,适当地增加焦急度。
慕容稹也跟着焦虑地皱起了眉头。
“不如我们带着她们一起去帝都吧,回程时再送她们回家好了。濯纯现在是问不出什么了,岑叶又是一问三不知,就算想送,落阳城这么大,也不知道该送她们去哪儿啊。”慕容稹提出意见,想起濯纯过于透澈的双眸,心下一阵轻晃,涌起一股怪怪的感觉。
雪更点点头,也觉得好。“可是带着濯纯赶路,她现在的身子铁定受不了。我们又急着走……”观察慕容稹的脸色,见他似乎也很担心,悄悄地掩起自己眼角的算计,装作支支吾吾地。“要不稹儿,你留下来照顾濯纯吧。岑叶我们带着,等濯纯好些了,你再赶上我们?”
慕容稹思索了下,也只能是这么个法子,沉沉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担忧愈加明显。
把慕容稹的神色看在眼里,雪更转过身窃笑,朝着尹清音的方向悄悄地比了个剪刀手。
尹清音会意,默默地转过视线看向窗外,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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