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暂且不表,先说说另一边。
一架朴素却隐隐透着奢华的马车沿着平安街缓缓地驶了过来。马车旁的白色骏马上坐着个翩翩风采的公子,玉面含春,眉眼成波,银白的发带随风扬起,说不出的风情,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此位惊天动地的美男子的面部表情太过冷淡,用濯纯的话来形容就是这孩子早上铁定刚踩了狗屎,脸色臭着呢!
一车一马行到客栈门口停了下来。马上的男子贴着马车的车窗说了几句,表情奇异地柔和了下来,星眸微闪,透着说不出的温情,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旋身下马。
男子下马的姿势可谓飘然欲仙,轻轻地落在地上,衣袂翩然,连一丝尘土都没有扬起。可事情偏偏就坏在他迈出去的第一步脚。
“咔——”
他的脚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嚓——”随着他脚的落下,他脚下的东西瞬间分崩离析。
他还没反应过来,耳畔突然想起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吼,生生地把男子的脚步吓在原地,清冷无波的面上出现一丝丝裂痕。紧接着,一个灰黑的身影哭号着朝他扑了过来。
陈濯纯扑过去,落地点非常准确,正好趴在男子脚边,手迅猛地抱住男子的小腿,扯着嗓门开始嚎。“小七——!我们家苦命的小七哇——!你死得好惨哇——!”
男子额角青筋暴起,抽了抽脚,竟然纹丝不动,正想开口呵斥,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灰黑色的身影朝着他猛地扑了过来,颇有泰山压顶的气势,把他喉底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骆岑叶没计算好距离,稍稍飞过了头,落在男子几步远的地方。目测自己离男子的距离后,小叶子发挥小强打不死的精神,霸气地擤擤鼻子,蹭蹭蹭地手脚并用贴着地爬了过去,两手一张,死命地抱住男子的另一条腿,嘴巴一瘪,也跟着哭喊:“小七——!”
男子哭笑不得,两只脚被陈濯纯和骆岑叶死命地抱着,根本动不了,用内力震开又怕伤到她们,只能无奈地站着。
这边热闹哄哄,马车内的人似乎也察觉到外面异常的热闹,掀开帘子探出头来。
被陈濯纯和骆岑叶杀猪般的叫声引来的人群刷地全安静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马车中探出头的女子,倾国倾城也不足以形容那样的绝色。乌发轻挽,粉颊脂粉淡扫,仅仅是一瞥,便是难以忽略的一抹美景。只是此时女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急迫,黛眉微微蹙起,红唇轻启,看起来真真是让人心疼到骨子里。美人捧心,果然惹人怜爱。
再反观地上趴着的两只,高下立竿见影。
美人微微撅起嘴,不耐的神情竟有点像在撒娇。“小七?在哪儿呢?”
男子见女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本来淡然的表情立马变得担忧万分,但还没开口,马车中传出清许淡渺的男音,冷冷的,但是能听出其间浓浓的宠溺。
“看什么,那厮被管得牢,怎么可能跑到这山野之地?快回来坐着。”
女子撇撇嘴,露出孩子气的神情,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帘子,缩了回去。
人群安安静静,好像都不忍打扰到这神仙一般的人儿。
陈濯纯和骆岑叶也是愣愣的,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发呆,白板一样的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哇——!仙女哇——!口水!吸——!
此时两人早已忘了某男脚下“不得好死”的小七,都只愣愣地出神。
男子衬着她俩出神的当儿把脚抽了回去,皱着眉看着两人。
“稹儿,好了么?”
男子一听女子的问话,淡淡地扫了边上还在冒粉红泡泡的两人一眼,回道:“马上就好。”
而地上神游天外的两人听到女子的声音后,粉红泡泡冒得更起劲儿了:好好听的声音——!吸——!
不多时,被称为稹儿的男子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朝着马车道:“客房定好了,雪,你们先进去吧,我去喂马。”
女子轻轻地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地撩了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
人群又是一阵默然。
那个被称为“雪”的女子刚落地,一只修长的手搭着帘子,慢慢地将帘子撩了开来。众人一阵屏息。天,连手都这么好看?!
随着帘子的掀开,男子清冷淡然的面孔展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已经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了,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啦,什么“倾国倾城”啦,什么“美人如玉”啦,统统成了狗屁。这几个人,可真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
男子优雅地跳下马车,颀长的身子倨傲地立着,通体透着劲竹的洒脱与俊然,遗世独立,多余的一瞥都不肯给旁边的人,只是专注地看着因兴奋好奇而四处观望的女子,走上前去,霸道而独占地揽着女子的腰身。“每次都这么心急,当心摔着了。”
“不会啦~”女子摆摆手,好奇地四处张望着,看见还在地上趴着的两个人,笑嘻嘻地问:“你们怎么了?”
平时嘴巴贼伶俐的陈濯纯突然说不出话了,蹬地一下从地上蹦跶起来,也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尘土,看着女子那张太过美丽的脸扭扭捏捏地说不出话。
骆岑叶也从地上慢条斯理地爬起来,看见陈濯纯那一脸的别扭,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咧开一口白牙,甜甜地道:“美人姐姐,不好意思。我姐她一见美人就这样儿。白眼狼!”
没错,陈濯纯同学天不怕,地不怕,见到美人整颗心肝儿就直接交待,跳都不会跳了。
女子一听,怪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而她身边的男子整个脸都沉了下来,手紧紧地揽着女子,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子里,冰冷的视线如刀子般刮着陈濯纯不大牢靠的身子骨,冻得她打了个寒颤,低低地嘟囔:“好冷——”
小叶子一点也没觉着自己姐姐没出息的样子有什么好丢脸的,反而巴巴地凑上去。“美人姐姐,你真的好好看哦。”
女子腼腆地笑,看着小叶子的眼神温和如水。
小叶子看起来小小的,与她十八岁的“高龄”完全不符,完全一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样,在女子眼里就直接成了女儿那一档次的,只管怎么和蔼怎么来了。
“呵呵——”女子轻轻地笑,而男子则重重地哼了一声。没眼力劲儿的小乞儿。
突然,骆岑叶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一阵比一阵响,听得她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傻傻地摸摸后脑勺。“嘿嘿——美人姐姐——我一天没吃饭了……唯一的食粮刚被一男的踩碎了——”
按小叶子过于直白的思绪,她只是解释下,免得自己在美人姐姐面前太丢脸。但是听在女子耳里,一下子心疼地不得了。
这才多大的孩子啊,就苦于为生活奔波,心里柔软的一角一下子塌陷了。拉起小叶子的手,也不嫌脏,就往客栈里走。
小叶子顺手拽上了还在花痴状态的陈濯纯,乐颠乐颠地在心里高唱:“有饭吃咯——!”
男子被女子撇了下来,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只是看着女子古道热肠的样子无奈而宠溺地勾了勾嘴角,跟了上去。
按他看来,那两个小乞儿不是看起来那般纯良。穿着破烂不堪,可是那衣服下掩盖着的肌肤却是细嫩的,只是被煤灰和尘土掩去了本来的形迹。
也罢,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几人走进客栈,另一男子也喂马回来了,看见女子带着两个小乞丐走进来,有些惊愕。“雪?”
雪朝男子眨了眨眼。“稹儿,问掌柜有没有吃的,赶紧给我们上些菜,小家伙们要饿坏了。”
女子牵着两人坐下,和善地打量着两人。“你们并不像贫苦人家的孩子,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没想到女子一开口就问这句话,小叶子悄悄地瑟缩了下,躲到了陈濯纯身后。
女子一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解释道:“我并不是为难你们的意思……我叫祁雪更,这位是我夫君尹清音。刚刚那位是我弟弟慕容稹。我们并没什么恶意的,只是看你们的样子,不大像是……”再落魄的装扮,有些东西还是掩盖不了的。那种纯澈的眼神不像是为生活所苦,上餐不接下餐的乞儿该有的。
濯纯这会儿子神智稍稍回来了,听到祁雪更的话,尴尬地朝她笑。“不是不是。我们……小女子名叫陈濯纯,落阳城人士。她叫骆岑叶。我们俩打小一起长大,所以情同姐妹。前些日子因和爹爹闹了口角,便离家出走。没成想倒是虎落平阳,嘿嘿——”
濯纯挑了实情讲,最要的还是不会撒谎,到时候漏洞百出,补又补不来,还是早早坦白的好,想来他们也不会太在意她们的身世。
听她们的谈吐并无遮掩,坦坦荡荡,雪更放下心来,只当她们是和家里闹脾气的孩子,心无城府,倒也不是可爱。
这时,小二端着菜过来了,麻溜地摆好。“各位慢用,有什么再叫小的。”说完,拿着托盘走开了。
濯纯和岑叶看着一大桌子的菜直流口水,却又拘谨地不敢动筷。而且他们点的菜都是些上好的菜,平常人家吃不上,而这两个小姑娘一点意外惊喜的感觉都没有,像是吃惯了这些东西,想是家境也不错的。看来,事实应该所去不远,这两个孩子都是知礼数的。暗暗打量完,雪更捣嘴笑:“快吃吧,不是饿了么?”
两人欢呼一声,开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东西。
坐在她们旁边的凤兮额角抽动,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凳子离她们远点。
濯纯看到了他的动作,朝着他咧嘴一笑。只是因为嘴里塞了太多东西,那朵笑容实在是有碍观瞩,看着怪吓人的,吓得慕容稹低头扒饭,不敢抬头再看她们。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他还真是见识了。
吃过饭,两只饱得直打嗝。一顿饭下来,两只早已与雪更是称兄道弟,好不热乎。
等饱胀的感觉稍歇,濯纯偷偷地抬眼看雪更,欲语还休。
雪更自然看出她扭捏的样子,朝她微微一笑。“濯纯,有什么事,你尽管直说吧。”
濯纯看着雪更鼓励的笑脸,心下惴惴然地对起了手指。“阿雪……你也知道,我们离家出走么,没地方去,所以……你放心吧!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
雪更听懂她的意思,好笑地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说什么呢。我们不是朋友么。这点忙,难道我还要赖了不成?你放心地跟我们一起走吧,也当出游有个伴儿。我正愁没人跟我聊天呢,两个大男人的,闷葫芦一样,没个能讲话的。”说着,似嗔还怨地看了她夫君一眼。
尹清音接收到雪更的眼神,立马讨好地朝着她笑,和刚刚一身凌然的样子完全不搭,吓得濯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那么一个清然卓绝的人,竟然能做出这么可爱的撒娇的动作,真是……
濯纯无语望天。果然这世界不能用常理来理解。
雪更跟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有些疲惫,看起来身子似乎不怎么好。她夫君体贴地揽过她,将她安置在自己怀里,给了慕容稹一个眼色,便抱着雪更上楼休息去了。
慕容稹看着眼睛亮巴巴看着自己的两人,对雪更的决定似乎有些不赞同,脸色有些不好看,戒慎的眼神盯着两人看,似要把她们看穿。
濯纯被看出一身冷汗,而小叶子吃饱了脑子暂时停转,瘫在椅子上化食。
慕容稹直觉不想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就像块牛皮糖,黏上了,扒下去非得脱层皮。而他脸上过于冷淡的表情在见识过两人风疾云卷的杀伤力后,再也淡定不了了。但是对这两个人又说不出什么话,愣愣地哼了一声,便转身想走。
小叶子眨巴眨巴眼,没反应过来。濯纯一听,便知道他是不欢迎她们,但是吃人嘴短,就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多多少少想打好关系。
好不容易找到个宿主,不用死皮赖脸过不下去回去找老爹,这多好的事儿啊,怎么能因为些小事给破坏了呢。当下扯开了脏兮兮的面皮,对着慕容稹傻笑。
“那个……慕容公子,我们接下来就打扰你们了。您看这我们俩一姑娘家,刚跟家里闹了别扭,没地方去,又没东西吃的。一出这门儿,还真是走投无路?多亏阿雪好心收留啊。您如果有啥事儿要我们去做,尽管吩咐哈。我们啥活儿都能干,真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扯了扯小叶子的衣服。
小叶子立马热泪盈眶地看着慕容稹。
慕容稹脑门上一个大叉,颇有种“世上的坏事每每总如我所料的”感觉。
“……”慕容稹汗然,随即响起雪更的话,觉得多个人陪她也好,对着她们的脸色也就稍稍缓和下来。“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想你们知道,我也不再多说。只一句,如果你们对雪有任何不轨,可别怪我不客气!”
无论如何,雪更的安全是第一位。
在慕容稹接下去说之前,濯纯立马点头,跟小鸡啄米一样。突然,她从衣襟里掏出那根红线,拔出衣服深处的鸡骨头,亮闪着大眼睛捧到慕容稹面前。“我发誓!要不,我把我宝贝先压您那儿!您如果觉得我们不够勤快,肚子里有坏水,可以拿它出气,我保准没有一句怨言!”
慕容稹看着濯纯手里那根白花花的鸡骨头,终于不淡定了。“算了——”他不该对这两个脑子脱线的人抱太大希望。
两人一听,立马“耶”了起来,把慕容稹接下去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嘴里,只能抖着嘴。“算了——小二,再开一间客房给这两位姑娘。”
小二麻利地翻着账册,看了半天,抬起头。“不好意思,客倌。我们的客房都租出去了,这——”
两只一听,立马接道:“小二哥,您这柴房空着不?给我们俩将就一晚就成,我们俩不挑的,嘿嘿。”
慕容稹抚额。
小二见慕容稹默许的样子,便拾掇着带两人过去。
“再给她们俩找件干净的衣裳吧。”既然跟着他们,也不能太寒碜了。
小二一一应了。
濯纯和岑叶这两只心里暗喜,屁颠屁颠地跟着小二走远,边走,还边埋头叽里咕噜。“这慕容公子看起来面冷,其实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嘛,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慕容稹站在原地,突然有一种明天难以来临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