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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第六村是个中年汉子,第七村是个和尚,第八村是个尼姑,第九、十、十一是道士、化子和一个年轻人,岳家宇都在朱嫣红的暗暗协助下过了关。

  现在到了第十二村。竹篱内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腰粗两团,赤着上身,胸前生着黑茸茸的长毛。

  此人剃着秃头,却不是出家人,腰上插着一柄雪亮的大菜刀,手中提着尺余长的牛耳尖刀,背后掖着大砍刀,左手握着一柄钢钩,一双牛眼,象小鸡蛋似的。

  岳家宇心道:

  “此人天生一副凶相,不怒自威,甚是骇人,此村既是最后一关,此人身手必定了得!”

  朱嫣红低声道:

  “此人名叫‘八臂人屠’,身上的家伙,都是杀猪用的利器,力大无穷,功力非凡……”

  岳家宇道:

  “这一关我必须以‘鹤形八掌’胜他!”

  朱嫣红道:

  “对的!只要你能心无旁鹜,不看四周的景物,一心一意注视敌人,‘鹤形八掌’定能获胜!”

  二人掠入竹篱内,“八臂人屠”左钩右刀,扑了上来,岳家宇这次下了决心,绝不看旁边景物,大喝一声,由“鹤形八掌”第一式起手。

  大菜刀重愈二十多斤,利钩长约三尺,刀光钩影,霍霍出风,加之此人人高马大,双臂奇长,一丈之内,全在刀、钩威范之内。

  岳家宇心无旁鹜,而且“鹤形八掌”早已练熟,竟闭着眼睛出招,掌劲威力大增,在一片刀光中穿掠。

  “八臂人屠”象忿怒的天神,肆虐的雷公,大菜刀带起的罡风,有如狂风吹啸,砂飞石走。

  岳家宇越打越有信心,第二招甫毕,对方己被他迫退一步,第七招一出,“八臂人屠”的钢钩侧撞而回,大菜刀也递不出来了。

  岳家宇以十二成内力,施出最后一式,地上草皮,连根拔起,黄尘弥漫,土石横风。

  “八臂人屠”连连后退,岳家宇有如离弦之箭,一掠而上,伸手一抓,“刈”地一声,手中已握着一撮黑毛。

  朱嫣红大叫“好!”

  “八臂人屠”胸前冒出一片血珠,却突然仰大大笑,道:

  “好小子!真不愧为‘八臂子都’岳家骥的后人!小子你看这个……”

  他拔下身上所有的各种大刀,一齐丢入高空,足有十余丈之高,然后刀尖向下,鱼贯下落。

  “八臂人屠”卓立不动,只闻几柄大刀带着“嗖嗖”风声疾泻而下,只闻一阵“铮铮”之声,刀尖都戳在他的光头之上,然后掉落地上。

  几柄大刀的尖刃,都卷了起来,他的头顶却分毫未损。

  岳家宇大为震惊,一般“金钟罩”和“铁布衫”外家工夫,也只能硬接刀枪砍劈,象这等数十斤重的大刀,自十余丈高空下落之势,而不受伤,真是奇人奇技。

  岳家宇诧然道:

  “前辈奇技惊人,显然有意相让!”

  “八臂人屠”呵呵大笑道:

  “小子,别往咱家脸上贴金了!你小子刚才若要杀死咱家,大概活不成!小子,十二村已经通过,你进洞去吧!”

  岳家宇抱拳道:

  “谢谢前辈指点,晚辈暂时告辞――”

  他和朱嫣红出了十二村,向一个巨大山洞走去,这山洞象城山山一样高大,而且有个大铁门,门上写着“避秦洞”三字。

  岳家宇上前敲着巨大的铁环,不久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缝,只见一个小童,大约十五六岁,生得极是俊美可爱,躬身道:

  “师兄师姊驾到,小弟有失远迎!还请原谅!”

  岳家宇愕了一下,道:

  “朱姑娘,这位是你的师弟?”

  朱嫣红道:

  “他不但是我的师弟,也是你的师弟……”

  岳家宇不由一证,道:

  “什么时候,你还开玩笑?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小弟,怎会是……”

  小童躬身道:

  “师兄有所不知,进洞一看便知道了……”说毕转身带路。

  岳家宇只得怀着一腔疑问,跟着小童深入洞中。

  洞内十分宽敞,传来阵阵檀香气味,小童望在一个石室门前,躬身道:

  “师兄请进,师父就在石室内。”

  岳家宇愕然推开石门,突然楞住,其石床的中年人四目相接,一种发自内心的的孺慕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泫然。

  “宇儿……”石床上的中年人身着蓝布长衫,面如古月,海下有三缕长髯,目蕴泪水,道:

  “难怪你不认识爹爹……”

  岳家宇悲呼一声,跪在中年人床前,低泣不已。

  “红儿!把你师兄扶起来……”中年人拭去泪水,抓住岳家宇的肩头道:

  “孩子,真难为你,有此成就……”

  “爹爹!您老人家为甚么不早点出头,扫平魔焰?”

  这人当然就是岳家骥了,他长叹一声,道:

  “宇儿,你哪里知道太华帮的厉害,那‘万里独行’陶百寿,尚好应付,他的母亲‘血爪婆婆’,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一双血爪,十步之内,可穿入人的肺腑,为父迄无把握除去他……”

  岳家宇道:

  “爹爹昔年到底被何人所害?”

  岳家骥道:

  “为父与‘圣手财神’曲志刚(即老化子)约斗,事先当然不知道武林数十高手要对付爹爹一人,当我与那些高手力战,被一高手暗中下手击伤之后,逃出庄外,就遇上了曲志刚……”

  岳家宇道:

  “关于这件事,已听师父说过,曲志刚不知爹爹身负重伤,见面就动手,以致……”

  岳家骥道:

  “是的,那不怪曲志刚,因为父一向心高气傲,唯恐被他发现我受了伤,而使他产生怜悯之心而罢手,那是为父无法忍受之事,于是我先动手……”

  岳家骥长叹一声,道:

  “坦白地说,那时曲志刚武功虽高,都非为父的敌手,但为父重伤之下,仅是一掌,就昏了过去。曲志刚当然大为悲痛,正要埋了为父,突来强敌,把他引走,为父则被一位高人救来此处。”

  岳家宇道:

  “曲志刚为什么.说爹爹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岳家骥道:

  “他追赶强敌,约三四个小时辰之后才赶回来,为父早已被人救走,而那里却多了一坯新坟,那是救为父的前辈作的手脚,使那些黑道之人误认为父确己死亡……”

  岳家宇想起柳梦丝等人,看到左世保掘开那座坟,发现坟中是假的,不是父亲的尸体那件事,立即问道;

  “左世保曾掘出那座坟,发现坟中的尸体不是爹爹,而是另一个人,不知那人是谁?”

  岳家骥道:

  “救我的前辈,深恐那些黑道人物不信,而掘墓察看,就在我们庄院附近找了一具尸体,身材与为父略似,作为替身,想不到十余年后,左世保才想到这点!”

  岳家宇道:

  “爹爹,岳家真正的仇人是谁?”

  岳家骥道:

  “按理说,应该是左世保,但因左世保是听命陶百寿行事,所以陶百寿才是岳家的真正仇人。”

  岳家宇狠声道:

  “岳家与陶百寿有何仇恨?”

  岳家骥凄然道:

  “祸事起因,当然是‘鹤形掌法’,为父承一位前辈传了十二式掌法,那与为父和同道所订之盟约毫无关系,那盟约只是限定不准学那位狂人的武功,而那狂人不久就死在仇人手中,但武林中人,以为我学的仍是狂人的武功……”

  岳家宇忿然道:

  “庞起是我的舅父,他竟数次想陷害我,若非外祖母和二位舅母相救,孩儿早就……”

  岳家骏慨然道:

  “昔年我就知道庞起为人阴毒,只是看在你母亲面上,曾数次警告他,想不到他恶性不改,但他迟早逃不出为父的掌握!”

  岳家宇黯然道:

  “只是两位舅母十分可怜……”

  岳家骥抚摸着岳家宇的头,慨然道:

  “孩子,你的心肠很软,这件事为父自会合理的处理,务使恶人得到应得的罪,好人得到应得的报偿!”

  岳家宇道:

  “爹爹,有二位前辈,名叫玉珊和王瑚……”

  岳家骥面色一黯,道:

  “她们已经死了……”

  “死了?”岳家宇大吃一惊,道:

  “孩儿刚离师门时,在纪晓岚家中,曾见过二位,且曾和她们动过手……”

  岳家骥凄然道:

  “她们死了半年光景,杀死她们的人,是冒着我的名义,所以她们的姑姑,在用各种方法陷害我们父子!”

  岳家宇茫然道:

  “可是到现在孩儿还没见过她们的姑姑!”

  岳家骥道:

  “宇儿,你可知道这谷中兰是谁……”

  岳家宇不由一震,道:

  “孩儿差点上了她的大当,现在只知她在觊觎孩儿的武功,还不知她到底是何门人下?”

  岳家骥肃然道:

  “她就是石珊和石瑚姑姑的徒弟,当初石珊石瑚姊妹,对为父印象极好,曾提及婚事,但其父是一个怪人,且与本门有仇,极力反对,所以未成,不久那怪人被人杀死,那笔帐就记在为父头上,但石珊石瑚仍不相信为父是那种人,近来石珊石瑚又被杀死,所以她们的姑姑,就不再怀疑,他已风闻为父未死,本在疑信参半之时,那贼子又冒我之名将她们杀死,为父跳在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石珊的姑姑师徒,乃设计向你偷艺,为因当今武功,只有‘鹤形八掌’最高,她们要报仇,非此学不成!”

  岳家宇道:

  “尚幸师父看出谷中兰心怀叵测,要我小心提防,后来终于露出马脚……。”

  岳家骥道:

  “宇儿,你知道昔年救为师之人是谁么?”

  岳家宇道:

  “孩儿不知!”

  岳家骥肃然道:

  “就是太华帮的副帮主!”

  岳家宇不由一震,道:

  “无怪此番孩儿冒充‘独角鳖’进入太华帮,恰巧真的‘独角鳌’返帮,副帮主竟认为真的是假的,假的反而变成真的了!”

  岳家骥伸手抚摸着岳家宇额上的肉瘤,不一会就消了下去,岳家宇十分惊异,因为“病修罗”曾说,必须去毒之后,才能完全痊愈,可见爹爹功力之深。

  岳家宇道:

  “如此说来,‘鼓叟’耿老二也是我们的人了?”

  岳家骥摇摇头道:

  “不是,耿老二乃是陶百寿的部下,只因他发现陶百寿多行不义,乃暗与白道相通共谋义举……”

  岳家宇道:

  “那太华帮中的藏珍楼上,有三个高手……”

  岳家骥道:

  “那都是白道中人,只是他们的行动和我们并不一致,只想各报私仇,因为他们都是陶百寿的仇人,难得他们在里面卧底,陶百寿竟未犯疑!”

  岳家宇歉然看了朱嫣红一眼,道:

  “原来师妹对我的一切行为,都是……”

  朱嫣红柳腰一扭,面色甚是不快,显然在生他的气。

  岳家骥肃然道:

  “宇儿,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可是红儿是为父一手为你订下的亲事,你要好好待她,因以前我不知道你和那几个女孩子的事……”

  岳家宇不由一急,道:

  “爹爹――”

  岳家骥摇摇头道: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不容更改,红儿天质不错,人品亦好,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朱嫣红见岳家宇似要拒绝,泫然欲泣,低头走了出去。

  岳家宇心中十分焦急,又不敢再辩。

  岳家骥道:

  “至于这里的人,都是为父的好友,昔年为父曾救过他们,他们感恩图报,决定追随为父,与黑道决一死战……”

  岳家宇道:

  “师妹要孩儿连闯十二村,用意何在?”

  岳家骥道:

  “那不过是试试你的武功和机智,那是为父安排的,为父发现,你的悟性很高,只是有时心太软在江湖中容易吃亏!”

  岳家宇道:

  “爹爹的十二式掌法,就是‘鹤形掌法’,难道还敌不过陶百寿之母血爪婆婆?”

  岳家骥道:

  “按理说此种掌法,堪称当今奇学,应该可以破她的‘血泣爪’,但据说此爪必须童身之人,具有上乘武功才能破,所以爹爹只得在你身上多下点工夫。”

  岳家宇道:

  “那‘三宇经’和‘百家姓’又是甚么意思?和此谷有何关系?”

  岳家骥道:

  “‘三字经’和‘百家姓’是两位高人,在此谷中静修,各自研出十二招式功,研‘百家姓’武功的前辈,就是此谷主人,据说以前此谷中各方杂处,虽无百家却也有数十姓之多,都是各派中的精英,前来向这位前辈请益,这位前辈各传他们三招绝学,而各派中人也将各派的武功精华一招,告诉了这位前辈,于是他苦研十余年,以十二生肖之形,悟出十二招武学,绘图传后世,想不到被陶百寿盗走,红儿在太华帮卧底,就是为了这两本秘笈,至于另一本‘三字经’,乃是另一位前辈所写,每三三字,作成口决,这两本秘笈上的武功,都与‘鹤形掌法’相伯仲,只是‘三字经’宇义艰涩深奥,以陶百寿的文底子,恐非短时间能悟成。”

  岳家宇又把昔年家遭祸事,吴明夫妇舍女相救,以及出道以来所遭遇之事说了一遍。

  父子唏嘘一阵、朱嫣红已经做好了饭,端了上来,师徒四人,一桌用饭,岳家骥指着小童道:

  “你师弟名叫李钰,是个孤儿,心地颇好,他的成就,不在红儿之下。”

  朱嫣红低头吃饭,再也不看岳家宇一眼,似是又羞又气,现在既有师父作主,她知道岳家宇不敢不要她,心中笃定。

  岳家宇道:

  “爹爹,是谁冒您之名,杀死石珊石瑚二位前辈?”

  岳家骥道:

  “不是左世保,必是陶百寿。”

  饭后,岳家骥道:

  “叫钰儿带你去休息,从明天开始,三天之内,我要把‘鹤形掌法’第八式以后至十二式,全传给你,并将‘百家姓’上的十二式也精研一下,然后起程和‘病修罗’等人汇合,消灭太华帮……”

  第二天早饭后,岳家骥带着岳家宇,朱嫣红及李钰出了百姓谷,来到另一个小山谷,以半天工夫,把另外四招“鹤形掌法”传了岳家宇。

  第一天过去,朱嫣红始终没有和岳家宇说一句话,岳家宇有很多话要问她,可是因有师弟李钰,又怕碰了钉子不好意思。

  那李钰年纪虽轻,却很识趣,立即走开,岳家宇道:

  “嫣红,我有话问你?”

  朱嫣红默然不语,坐在一块大石上,怔怔地望着远方。

  岳家宇道:

  “嫣红,你处处为我好,我错怪你了……”

  朱嫣红道:

  “我是一个无耻的女人,你不要理我!”

  岳家宇搓着手道:

  “因为我上了你几次当,所以误会了你……。”

  朱嫣红冷冷地道:

  “离我远点吧!也许还会上当!”

  岳家宇道:

  “嫣红,你叫我去喝桃花酒,而酒缸中有一条巨大菜花蛇,预先做好的,还是那蛇临时掉落缸中的?”

  嫣红冷笑道;

  “那桃花酒本身毫无用处,但那菜花蛇却是十年难得之物,副帮主要我引你去,那是为了成全你,因为那毒蛇泡酒,喝了大量之后,不但功力增加,而且能延年益寿,最大的好处是以后身中剧毒,不会致命,因为菜花蛇天下至毒,可以产生抵抗力……”

  岳家宇“哦”了一声。道:

  “原来如此!嫣红,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朱嫣红冷笑道:

  “师父的命令,你都想反抗,设若我一见了你就道出我们的关系,你不骂我疯女才怪!”

  岳家宇心道:

  “这话也不错,她也有难以启口的困难……”

  岳家宇道:

  “嫣红,我郑重向你道歉!并向你致谢!”

  朱嫣红道:

  “我是贱女人,别理我!”

  岳家宇道:

  “嫣红,我错怪你了,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们回去吧!”

  朱嫣红冷冷地道:

  “如果师父的话不算数,你最好对我表明态度,我并非卖不出的货色……”

  岳家宇道:

  “嫣红,你误会了,只是这件事来得太唐突!”

  朱嫣红冷笑道:

  “来得唐突,没有感情作基础是不是?”

  岳家宇并不否认这一点,但他不忍说出来。

  朱嫣红霍地站起来,疾奔而去,岳家宇叹了口气,回到洞中,朱嫣红不再理他,他也不便向她解释,因为还有四五个女的,已有极大纠纷,尚待解决。这一件是父亲订下的,他认为父命不可违,即使没有感情也得接受。

  因为父亲的眼光也许没有错,朱嫣红的条件,不会比万紫琴,纪露露,白琬和柳小妹差,这件事错在父亲事先不知他已有了两个未婚妻。

  三天后,岳家骥率领三少,和十二村中人告别,迳奔华山,一路上不断指点三少的武功。此刻岳家宇对“百家姓”上十二招武学,已得堂奥。

  朱嫣红仍是冷淡如故,岳家骥以为他们年轻人面嫩,在长辈面前不好意思接近。但小师弟李钰却知道他们之间有很大的危机。

  这一天来到洛阳,岳家骥自昔年遇难被救之后,还是第一次到这故乡来,自要盘桓几天。

  他们人了店,已是晚炊时间,店小二突然持了一张素贴,交给岳家骥道:

  “刚才有一个客人来此,把此贴交给本店,嘱话转交给一位姓岳的大侠……”

  岳家骥接过贴子,原来是一张讣告贴,上画“家严于昨日逝世,敬告诸亲友”,左下方空着“唐树人稽颌顿首”一字样。

  岳家骥赏了小二,慨然道:

  “想不到老友唐健,突于此时撒手人环,估计他现在不过五旬年纪……”

  岳家宇道:

  “爹爹!唐健,唐大侠之名,宇儿似未听说过!”

  岳家骥道:

  “唐大侠余十余年前即退出江湖,此人处世圆滑,一生未结仇家,必是寿终正寝,恰巧遇上了,说不得要去吊祭一番……”

  向店家一打听,唐家住在南门处关林附近,这一带风景幽美,正是隐居的好去处。

  岳家骥带着三少,买了些祭奠用品,迳奔唐家。

  原来唐家并不如想象中之富有,和一般武林人物退隐后之富有生活相反,只有砖屋数间,后有花圃,前有菜园,正是自耕自食的隐士生活。

  这使岳家骥又增加几分敬佩,白道中人,到底不同于邪魔外道,这重黎灌自甘的朴素生活,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操行。

  门前扎着素白牌坊,门前放着纸人纸马,看来前来吊祭之人并不多。正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进入门中,一个素衣少女接过奠仪,深深一福,道:

  “请贵客到厢房休息,然后再往灵棚吊祭……”

  少女带路,把他们师徒四人带到三间相厢之中,里面只有三五人,虽也有武林中人,却一个也不认识。

  岳家骥心想,人在人情在,唐健生前交游极广,旧友新知自是不少,但百年之后,人情竟是如此淡薄,能使人不慨叹。

  停了一会,少女在门外肃立道:

  “贵客都是远道而来,隆情厚谊,存殁均感,谨备薄酌,以飨来宾,谤随少女到这边来……”

  厢房中七八人立即鱼贯而出,来到另一幢小屋中,屋中已摆好了两桌酒席。

  少女肃然道:

  “请贵客随意享用,菜粗酒薄,不成敬意,尚请贵客见谅……”说毕自去。

  众人也不须客气,纷纷入席,恰好岳家骥等人一桌,另外五人一桌,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谁也没有讲话,默然用膳。

  只闻邻桌一老者慨然道:

  “唐大侠生前两袖清风,身后萧条,遗下一子一女,都在弱冠,及拜之年,令人惋惜!”

  另一个汉子忿然道:

  “据说唐大侠是伤在仇人手中,不治而逝,但唐家却不愿声张,乃草草举行丧礼,似有他迁避祸之意……”

  一个文士模样之人冷冷地道:

  “李兄有所不知。据小弟所知,那仇人曾扬言要毁去唐大侠的尸体及灵棚,除非把爱女许配他……”

  岳家宇不由骤然变色,低声道:

  “这未免欺人大甚!不知此贼是谁?”

  那文士回头肃然道:

  “那贼子武功极高……”他放低声音,道:

  “据说唐大侠与他动手,未出三招就中了一掌……”

  岳家宇冷冷一笑,道:

  “此人也该有名有姓之人!”

  文士声道:

  “此人有此身手,当然不是藉藉无名之辈,但可能是刚刚来此,所以无人知他的姓名,大概也只有唐大侠本人知道……”

  岳家宇抱拳道:

  “谢谢兄台指点!吾人既是唐大侠的友好,自然不能坐视!”

  文士道:

  “小兄弟之言甚是,咱们岂能坐视……”

  岳家骥始终未发一言,好象胸有成竹似的。

  不一会一个穿孝少年和少女,在门外跪下谢客,岳家宇仔细望去,二人都很面生,但生得都很俊逸。

  众人起而答谢,孝子孝女退走,众人饭罢,相继进入灵棚吊孝。

  最后是岳家骥师徒,只见那孝女孝子跪在灵棚两旁答谢,放声大哭。

  吊毕,已是二更左右,岳家骥对其余客人抱拳道:

  “敝人是唐大侠的好友,唐大侠有任何困难,敝人自是义不容辞!有敝人和门下在此守护已足,各位请去安息!”

  文士道:

  “请问大侠贵姓?”

  岳家宇肃然道:

  “在下岳家骥!”

  文士微微一愕,突闻身旁的老者失声道:

  “莫非大侠就是失踪十余年之久的‘八臂子都’岳家骥岳大侠?”

  岳家骥道:

  “不敢当!在下正是……”

  老者深深一揖,道:

  “岳大侠武功盖世,假迩知名,既然有岳大侠在此,兄弟等则有些碍脚了!”

  岳家骥肃然道:

  “大侠客气了!岳某只感与唐兄交非泛泛,这等事义不容辞而已,绝非话大!”

  老者等人长揖而退,道:

  “岳大侠一代奇土,有大侠一人,可谓‘太公在此’,无论对方如何厉害,小老儿等都不必操心,一切仰仗了……”

  老人退出灵台棚,岳家骥作个手势,示意坐下,而他自己首先坐在稻草上。

  岳家宇等人也坐在他的后面。

  孝子和孝女不停地哭泣,显得非常凉凄,尤其是此地四周极静,更是增加了几许恐怖之感。

  大约过了三更,敌人未见踪迹,孝子孝女也停止哭泣,悄悄退出灵台棚。

  岳家宇甚是奇怪,看这孝子孝女,似都不象准备应付大敌的样子,心道:

  “莫非这是一个骗局?”

  但岳家骥正襟危坐.似已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岳家宇看看未嫣红和小师弟,他们也都是一脸惶惑之色。

  时间一寸寸地溜走,四周毫无动静。

  就在这时,那巨大的棺木盖,缓缓地张开来,但岳家骥师徒似都未曾看到。

  因为他们都是面向棚外,巨棺在他们的右后方,而且棺盖开启,一点声音也没有。

  棺盖一寸寸地顶开,达时棚外却有了声音,只闻衣袂飘风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似乎来人在七八个以上。

  岳家骥仍是端坐如故,三少也不便呼唤打扰,只得互相以目示意,小心戒备。

  灵棚外出现八个蒙面人,有男有女,皆都是兵刃在手,缓缓走过来。

  李钰首先沉不住气,因为来人的轻功都不弱,而且有八人之多,他恐怕伤了师父。

  李钰一掠出棚,沉喝一声,道:

  “来人可是要毁唐大侠的尸体?”

  来人闷声不响,其中三人,折着家伙扑上一刀,一剑和一柄短戟,猛攻李钰的要害。

  朱嫣红低声说:

  “家宇,你小心守护着师父,我去帮他……”

  这时李钰拍出七八掌,前拒后挡,左冲右突,居然接下三人,有条不紊。

  朱嫣红扑向另外五人,她一上手就出辣招,迫退其中二人,一口气向其中三人劈出三十余掌,掌掌不离要害。

  这工夫屋上又落下一人,竟是少女,虽然头脸以黑纱包起,只看她那婀娜的身材,和矫捷的身法,就知道她的年纪不大。

  此女并未扑向朱嫣红和李钰,却迳奔灵台棚,朱嫣红沉喝一声,道:

  “家宇小心!”

  岳家宇见父亲仍然端坐未动,甚是焦急,绝不让此女进入棚中,立即一跃而起,向来人推出一掌。

  这女人身手了得,闪身让过,硬是不退,岳家宇绝不能让她接近父亲,更不能让她接近棺木,但一人要照顾两处,实有顾此失彼之势。

  他只得冲前三步,挡住这女人。左掌佯攻敌人上盘,却是一式“铁牛锄地”,身子突然跃起,两道无俦掌力合二为一“忽”地一声,把那女人翻了一个筋斗。

  但那女人誓死不退,又绕向另一方,问棺木奔去,岳家宇大为焦急,低声唤道:

  “爹爹……爹爹……”

  岳家骥身子不动,也不回答,岳家宇疾掠过去,厉声道:

  “贱人,你再不退出灵棚,我可要煞手了……”

  那女人仍是不出声,似乎这些秘秘人物似有默契,谁也不讲话,以免被人听出口音。

  岳家宇提足了十二成功力,施出“鹤形八掌”第七式,此招一出,灵棚内稻草横飞竹棚倒塌,把他们压在下面。

  岳家宇看到那女人似乎受了伤,摔出棚外。

  岳家宇大为吃谅,不知爹爹现在如何了?急忙大力掀开竹棚盖,突见一个蒙面女人站在岳家骥背后,一只手按在岳家骥的头上。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朱嫣红和李钰都收手愕住,不知师父为何不加抵抗就被人制作?

  他们更是吃惊,以师父的经验,在这场合之下,怎能毫不提防?

  岳家宇厉声道:“尊驾何人?家父与你何仇?”

  那蒙面女人冷峻道:“岳家骥与本门有海样深的仇恨!”

  岳家骥厉声道:“你们不是要毁唐大侠的尸体么?”

  那蒙面女人冷峻地道:

  “那不过是报仇的手段之一,我等的仇人是岳家而非唐家,至于唐健根本未死。以他的身手,还不值得老身亲自动手!”

  岳家宇惊骇地道:

  “岳家和你有何深仇?”

  这蒙面女人显然年纪不少,她立即招招手,向另一个蒙面年轻女人道:“兰儿过来!”

  那年轻女人掠到老妪身边,道:

  “师祖有何吩咐?”

  那老妪沉声道:“露出本来面目,让他看看!”

  年轻女人犹豫一下,幽幽地道:

  “师祖,我看不必了!”

  那老妪厉声道:“兰儿,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年轻女子道:

  “仇人既已被制,擒回去审问也就算了,何必暴露身份?”

  老妪切齿道:

  “老身作事,一向是明来明去,光明磊落,要叫他死,也要叫他死得明白!”

  年轻女子无奈,只得扯下面罩。

  “啊――”岳家宇骇然退了一步,呐呐地道:

  “原来是你!”

  原来这婀娜少女,正是谷中兰,那老妪定是石珊石瑚的姑姑了。

  谷中兰一脸不安之色,似乎今夜之事,并非她之所愿,乃是被迫来此冒充唐健死亡,暗算岳家骥师徒。

  这时那另外七人也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正是来此吊祭的众人,当然也是冒充的,其中的孝子孝女也是假的,现在已可辩认,只是脱了孝衣。

  岳家宇沉声道:

  “你以为石珊石瑚本人及她们的父亲,都是死在家父手中么?”

  老妪顺手扯下面罩,露出本来面目,看来五十多岁,一脸冷躁之色,厉声道:

  “岳家骥,你有何话可说?”

  岳家骥突然冷冷地道:

  “石前辈,你也是极有身份之人、以这种手段暗算于人,也不嫌过份么?”

  老妪切齿道:“对付你这种狠毒之人,可以不择手段!”

  岳家骥道:

  “你以为那些事都是本人做的么?你以为岳家骥真是那种两手血腥之人么?”

  老妪厉声道:

  “你杀人之时,曾留下姓名,不是你是谁?”

  岳家骥哂然道:

  “石前辈,你该知道,要杀某一个人,必须有重大理由,也就是深不可解的仇恨!请问本人与石家何仇何恨?”

  老妪冷峻地道:

  “昔年家兄阻挠你和石珊石瑚的婚事,你才怀恨在心……”

  “哈……”岳家骥朗声一阵,道:

  “石前辈越说越离谱了!昔年本人与石氏姊妹确有交情,但尚未论及嫁娶,况且本门与石家有点仇嫌,也并非不可化解之事,本人获知石珊之父反对后,就暗作决定,打消与石家联姻之念,乃故意输招,此事乃告吹,没想到石氏姊妹死心塌地,誓志不嫁别人,磋跎了大好青春,岳某事后惋惜,这本是一种恩惠,岳某不能报答她们,已感内心不安,岂能再伤害她们?”

  老妪冷冷地道:

  “话是不错,一个人做错一件事之后,就会再做第二件,第三件,昔年你一时冲动,杀了家兄,自知迟早必被她们姊妹知道,乃又杀她们灭口!”

  岳家骥冷冷地道:

  “石前辈,本人希望你冷静考虑一下,本人昔年被害,被一位前辈救往黄山,从未离开过黄山一步……”

  岳家骥继道:“请问前辈,石氏姊妹何时被害的?”

  老妪道:“大约六个月前。”

  岳家骥肃然道:

  “本人昔年的重伤,在三月前才完全复原,这就不对了!本人在伤势未复之前,岂能擅离黄山,面临大敌?”

  老妪冷冷地道:“口说无凭,老身必须把你带回去,详加审问!”

  岳家骥严肃道:

  “石家三条人命之仇,自不能怪前辈蛮不讲理。若非岳某有急事在身,定能跟前辈回去断了这件悬案,但此刻大敌当前,好友齐集华山,有待支援,恕本人不能奉陪……”

  老妪厉声道:“岳家骥,不去也要去,要不老身现在就杀了你!”

  岳家骥此刻功力非凡,冷冷一哼,力聚百汇穴,老妪突感一股奇大的力道,把她的手震开一尺有余,就在此时,岳家骥坐势不变,横飘一丈,站在岳家宇身旁。

  三少同时欢呼一声,不禁暗暗佩服岳家骥的绝世功力,因为老妪是石珊石瑚的姑母,功力非比等闲,他竟能力贯头顶百汇穴,震开她的手。

  这种功力固然了得,时间拿捏也恰到好处,原来岳家骥早已发现不对,首先感觉孝子孝女哭而不哀,这是不应有的现象。

  因为据说唐健是被伤致事,儿女竟无悲伤之情,其谁能信。

  其次,那棺盖微启,岳家骥马上发现,也看出那是一个妇人,以他的目力,可以透视妇人的面纱,所以他己知道是石珊的姑母。

  因此,岳家骥只得冒险佯作被制,以便解释昔年误会之事。

  怎奈老妪仍是不信,但此刻他有事在身,岂能留下,立即沉声道:

  “华山事了,岳某必定亲赴石府,弄清此事,现在失陪了!”

  老妪怒喝一声,扑了上去,双掌力推,似是出了全力。

  岳家宇立即迎上,以“鹤形八掌”第二式接下,“蓬”地一声,竹屑横飞,二人各退了一步。

  老妪再次攻出一掌,岳家宇再以第七式接下,老妪有进无退,以有同归于尽之概。

  岳家骥沉声道;“宇儿手下留情!”

  “蓬”地一声,老妪退了一步,只闻岳家骥沉声道:

  “宇儿,红儿,钰儿,咱们走――”

  四人急掠上屋,全力施为,已把老妪等人抛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