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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心碎(3)

    虞照霎时连败七人,身形一滞,面上闪过一股青黑之气。剩下一名少年原已胆寒,方要退走,此时见状惊喜,纵剑直刺虞照心口,剑将及身,虞照身形忽偏,长剑自他腋下穿过,虞照手臂下垂,将长剑夹住,那少年一抽不动,左拳挥出,击向虞照心口,不料虞照双眉陡扬,目如悬镜,呔的一声大喝,有如天降巨雷,在那少年耳边迸发,那少年拳头停在半空,瞪圆双睛,身子抖瑟数下,双腿忽软,瘫在地上,口中流出缕缕白沫。

    虞照震昏少年,亦是一阵晕眩,当即取了腋下长剑,以剑拄地,撑住身子,举目一眺,敢情只此须臾,仙碧已被叶梵逼到一片山崖下,进退不得。

    虞照眉峰微耸,扬声道:“叶梵,老子还没死呢,你欺负娘儿们,算什么好汉。”

    叶梵闻声陡止,那泥球距离仙碧,不过半尺,仙碧背靠石壁,面色艳红,娇喘连连。

    叶梵转过身来,拍手笑道:“雷帝子就是雷帝子,到了这步田地,依然旗帜不倒,佩服佩服。”

    虞照却不瞧他一眼,向仙碧高声道:“你站着作什么?还不快滚,老子瞧你,便觉心烦。”

    仙碧秀眉微颦,喝道:“你这疯子,又发什么疯。”虞照道:“老子有手有脚,何必你管?况且大丈夫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死在他人拳脚之下,总好过死在娘儿们的怀里……”

    仙碧气得脸色发白,喝道:“还说疯话。”

    “老子疯又如何。”虞照冷笑道,“总好过你用情不专,三心二意……”仙碧愣了愣,脱口道:“你……你胡说八道。”

    虞照冷冷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三心二意,左右逢源,一会儿向着左飞卿,一会儿向着我,将我二人耍得团团乱转,你却好从中渔利。老子又不是傻子,岂会不知你的诡计,所以未予揭发,全瞧着地母的面子罢了。”

    他这话至为决绝,仙碧又惊又气,又是不解,不由睁圆妙目,一双黛眉如飞蛾扑翅,颤动不绝。

    叶梵见二人内讧,乐得看戏,微笑着负手而立。但见仙碧面色红白不定,一字字道:“虞照,你这话,可是当真?”

    虞照道:“那还有假?”

    仙碧呸了一声,道:“你当自己很聪明么?你那点猪脑子,能想出什么主意?哼,你想激我离开,自己送死,是不是?”

    虞照被她道破心曲,又见她狠狠瞪来,秀目喷火,顿时面皮发烫,大声道:“你骂谁是猪脑子?”仙碧哼了一声,咬咬朱唇,沉吟片时,忽道:“左右这些混账话我都记下了,待我宰了这姓叶的,再和你好好算账……”说着呼地一掌,劈向叶梵。

    叶梵略偏身形,一转泥球,隔开仙碧掌势,顺势纵送,泥球带起一股疾风,力压向前。仙碧运掌阻挡,却被叶梵以“涡旋劲”一带,摇动马步,斜蹿而出,雪玉双颊闪过一股血红,唯独眼中倔强如故,娇叱两声,反身又拍两掌。

    虞照见仙碧并不受激,反而放手强攻,大有以死相拼之意,顿时心急如焚,一跌足,欲要上前,偏又身软无力。他本是急性之人,怎受得这般煎熬,情急之下,破口大骂。这回骂的却是叶梵,先骂他偷鸡摸狗,惯做小贼;又骂他赌博输了裤子,光屁股在街头招摇;更说他镇守狱岛,专一收容女犯,以惩淫欲……

    叶梵纵然性情凉薄,却是大高手身份,行事大张旗鼓,唯恐世人不知,至于苟且偷赌之事,决然不为。更何况,狱岛三百年来,从不收容女犯,东岛女弟子犯了岛规,别有关押处所,虞照所言,尽是信口雌黄,肆意污蔑。然而一瞥众人,大多目光怪异,俨然信了几分,尤其是宁凝、苏闻香性子天真,一听之下,便即深信,各各目视叶梵,惊奇鄙夷之色,流露脸上。

    叶梵气得七窍生烟,蓦地大喝一声,旋转泥球,逼开仙碧,内劲骤然前送,那泥团比箭还疾,直向虞照撞去。

    虞照千方百计,正要引得战火烧身,见状叫声“好”,抛开宝剑,奋起余勇,欲要硬当泥球。不料仙碧后发先至,如风掠至,挽着他横飘丈余,泥球堪堪掠过二人身畔,激起一阵狂风,虞照只觉青丝拂面,香泽微闻,纵在千万险危之中,仍不由心湖荡漾,对方才的口出恶言,深深后悔起来。

    忽听叶梵撮口长啸,厉如老猿清啼,左手挡开宁凝的“瞳中剑”,左手捏成两枚泥丸,飕飕两声,射中宁、苏二人膻中,两大劫奴顿时跌倒在地,软麻不起,眼睁睁望着叶梵双手忽推忽拨,将泥球驭得如一阵狂风,雷奔星驰,东旋西撞,逼得仙、虞二人甚是狼狈。

    这时间,忽听一声轻笑,众人转眼望去,只见远处草木分开,踱出一个人来,不但形容俊逸,襟带潇洒,眼中更是笑意如春,温润和煦。

    虞照惊喜交集,叫道:“好兄弟。”那人也笑道:“好虞兄。”叶梵眼神却是微微一变,厉声道:“谷笑儿,你来得好,老子正想着你呢。”

    “彼此彼此。”谷缜笑道,“叶老梵,不过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叶梵道:“怎么说?”谷缜笑道:“不想你在‘鲸息功’之外,另外练成了一门厉害神功。”

    叶梵倏地住手,向他打量,狐疑道:“什么神功?”谷缜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我管它叫‘屎壳郎神功’,不知叶老梵你中意不中意。”

    众人无不愕然,却是仙碧最先会过意来,忍俊不住,咯的笑出声来,虞照亦是哈哈大笑。

    原来屎壳郎本是一种小虫,生有怪癖,爱将牛马粪便团成球状,滚来滚去,叶梵推滚泥球之举,与这行径颇为近似,是以谷缜借来讥讽。

    叶梵怒血喷涌,面如血浸,蓦地重重一哼。虞照伤势虽重,见识仍在,见叶梵目光闪烁,分明流露杀机,当即叫道:“谷缜小心……”话音未落,叶梵形如鬼魅,飘然掠出,屈手成爪,拿向谷缜心口,存心亲手捉住谷缜,抽上五六个嘴巴,打得他牙落血流,发泄心中愤怒。

    以叶梵的心思,谷缜这等幺麽小丑,手到擒来,全不费力,不料一抓拿下,谷缜身子微躬,忽然不见。

    叶梵心头一沉,但他身经百战,绝非沈秀可比,猝然收手,带起袖袍,向后拂出。谷缜“猫王步”尚未变足,便觉一股劲气如飞来峰岳,腾空压来,令他气促身重,啊呀一声,变换步伐,又向叶梵左侧攻去。

    叶梵身不转,步不移,双脚仿佛钉在地上,左袖飘拂,劲力所至,袍子褶皱厉如刀剑锋刃,直指谷缜。谷缜但觉大力骤至,无法可当,急使“猫王步”遁走,不料叶梵右袖飘然拂来,袖上劲力如同蟒蛇,竟然半路拐弯,当空一绕,将谷缜挡了回来。

    这一来,叶梵双袖或是右拂,或是左引,袖风所至,如同两道无形枷锁,遮拦阻截。谷缜每次步法未曾变足,便被袖风带动,左右闪避,渐渐的,竟然从叶梵身后徐徐向他身前转去。

    谷缜伏怪蟒、擒沈秀,不免志得意满,自以为这“猫王步”虽不说横行天下,也可让任何敌手头痛一时,何尝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时下眼前,竟受如此戏弄。叶梵却极得意,他被谷缜遁出爪下,心中耿耿,故意不转身抵挡,而是凭借袖风,圈转拦截,将谷缜逼回身前,再从容擒捉。

    仙碧见势不妙,飞身纵出,扣住谷缜肩膀,径向前推,直撞叶梵左肩,此处不偏不倚,恰是叶梵袖风不能扫到的一处死角,叶梵若不抵挡,必被谷缜撞入,虽然未必受伤,却是大扫面子。

    叶梵性子狷介,半点儿面子也不肯丢,因之肩头微侧,左袖拂向右肩,左掌则击向仙碧。

    仙碧兵行险着,迫得叶梵出手护肩,不能分出袖风拦截谷缜,眼见计谋得逞,立时拽住谷缜,飘身后退。

    这一进一退,均入闪电,谷缜身子忽重忽轻,已脱险境,但觉背脊生凉,额上汗水长流。

    厉啸陡起,叶梵转过身来,指掌齐出,腾空扑向谷、仙、虞三人。他被谷缜讥讽,此番不再滚动泥球,专凭“鲸息功”取胜,劲力时小时大,大如巨象奔腾,大如细蜂蛰人,精奇飘忽,变化不测。

    仙碧独撄锋芒,接了数招,险象环生,忽见谷缜纵身上前,施展“猫王步”,左盘右蹙,不时寻隙进逼。仙碧暗赞此子勇气可嘉,又觉这身法眼熟,只是战局仓促,一时间想不起来,又见他进如风飙,退如电缩,虽不能伤敌,亦能迫得叶梵分出些微心神。仙碧暗暗叫好,抖擞精神,下用“坤元”,上出掌指,土湮气奔,周流不绝。

    顷刻间,再拆十招,叶梵久战不耐,引唇长啸,呼地一掌,吐中带缩,正是“生灭道”的解数,缠住仙碧内劲,左掌暴出,一记“滔天势”射向谷缜。

    叶梵起先立意活捉谷缜,不愿伤他,是以屡屡掌下留情,此时久斗不下,动了真怒,决意先伤谷缜,再擒仙碧。

    掌劲方出,身后锐风忽起,夹杂破空之声。

    叶梵心觉不妙,强将射向谷缜的劲力扭转,向后扫出。叮叮几声,那暗器为真气牵引,凌空相撞,坠如急雨。叶梵眼角瞥处,却是许多细小棱锥,他识得来历,大吃一惊,不及后退,仙碧已纵身抢至,一掌劈来,叶梵挥掌欲迎,忽就觉后颈风起,这暗器更是突兀,之前几无征兆,天幸叶梵身手奇快,于势子变穷之际,硬生生横移尺许,只觉白影闪动,疾风掠颈而过。叶梵颈肌微痛,竟被那白影伤了一线,当即纵身再掠,气凝于胸,防备仙碧抢攻,不料那白光动转如电,径直钻入仙碧怀中。仙碧发出一声惊呼,若惊若喜。叶梵定眼望去,那夷女怀中抱着一只雪团也似的波斯猫,猫眼湛蓝,赛似碧海晴空。

    仙碧欢喜已极,泪蕴双目,连声道:“北落师门,北落师门……”说着眼泪忽就流了下来。那猫儿历经劫难,重归旧主怀抱,亦是欢欣踊跃,见仙碧落泪,便轻叫一声,跳到仙碧肩上,将她眼泪一一舔去,仙碧被它一逗,又咯咯笑了起来。

    叶梵听到那猫儿名号,也是一惊,他自晓事以来,便听说过这西城灵兽,知它多有神异,只可惜机缘不巧,未曾亲自会过。然而心念至此,他胸中忽又涌起一股傲气,心道自己一身神通,纵横四海,除了岛王,又怕谁来,若是畏惧这区区小猫,传将出去,徒自招人笑话。

    他心念电逝,耳边却传来急切叫唤:“雪狮子,快回来,快回来……”叶梵掉头一瞧,但见白湘瑶母女与施妙妙押着一名年轻男子,并肩玉立,谷萍儿望着那波斯猫,神色惊急,连连跌足,白湘瑶却叹了一口气,道:“萍儿,别叫啦,那猫儿是不会回来了。”谷萍儿眼泪汪汪,撅嘴不乐。

    叶梵亦喜亦怒,先向白湘瑶施了一礼,转眼间,沉了脸道:“萍儿,方才是你用‘无相锥’伤我?”

    谷萍儿与母亲、施妙妙久等谷缜不至,颇为担心,便押着沈秀过来。忽见叶梵下重手要伤谷缜,谷萍儿心一急,暗器便出去了。此时见问,才想起后果,又瞧叶梵叉手按腰,气势凶恶,不觉微微害怕,低头不语。却听施妙妙道:“叶梵,这‘无相锥’是我发的,与萍儿无关。”谷萍儿芳心一跳,偷偷瞧她一眼,却见施妙妙也投来目光,同时微微摇头,暗示她不要辩解。

    谷萍儿好生迷惑,叶梵却露出恍然之色,冷笑道:“我也正奇怪,萍儿怎会向我动手?敢情是你这丫头,哼,难不成,你对这小禽兽余情未了?”

    施妙妙红了脸,高声道:“谁跟他有情?我只怕你一掌打死他,岛主问起,不好交代。”

    叶梵神色稍缓,冷哼一声,道:“但愿你心口如一。”随即扫视三人,又点头道:“见到你们,很好,很好……”他言辞怪异,叫人莫名其妙,白湘瑶想了想,笑道:“叶尊主,可有神通的消息么?”

    叶梵道:“岛王闻知凶讯,得知夫人小姐遭遇危险,二话不说,径寻二位去了,所幸得天之佑,二位安然无恙,叫人松了一口气。”

    白湘瑶笑笑,略一沉吟,曼声道:“叶尊主,你可知道神通如今最烦恼的事情么?”

    叶梵皱了皱眉,摇头道:“岛王胸中奇峰绝壑,谷邃渊深,叶某愚钝,岂能窥测几微?”

    白湘瑶轻叹一口气,流露怅然之色:“神通秉性正直,偏又极念亲情,是以心中两难,矛盾不解。”

    叶梵心念一动,笑道:“夫人的意思是……”白湘瑶点头道:“你知,我知,不必说出来。”叶梵笑道:“也罢,我将他直接带回狱岛,重新囚禁,前后之事,只当从没发生过。夫人以为如何?”白湘瑶笑一笑,不置可否,转眼望去,谷萍儿亦注视自己,眼中透出恼恨之色。

    却见叶梵转过身来,朗笑道:“谷笑儿,你是聪明人,还要劳我动手么?”

    叶、白二人话中之意,谷缜自然明白,当即转眼,望着施妙妙笑道:“叶老梵,我有一个疑问,还请赐教。”

    叶梵道:“但说无妨。”谷缜笑道:“倘若‘鲸息’对上‘千鳞’,却有几分胜算?”叶梵不料他厄难当头,忽发此问,心中奇怪,随口道:“东岛五大神通,原本不分高下,全因习练者修为而定;三百年来,各大神通均有大高手名世,其中‘龟镜’高手最多,‘鲸息’、‘龙遁’次之,但‘千鳞’、‘一粟’两脉,亦曾屡有异人,横绝一时……”

    “说这些废话作甚。”谷缜道,“我只问一句,你与妙妙动手,谁胜谁负?”

    叶梵冷哼一声,两眼望天,神色傲然。谷缜笑道:“我明白了,必是妙妙胜了。”叶梵面色陡沉,瞪着谷缜,目露威棱,施妙妙也是桃腮蕴红,喝道:“谷缜,你不要挑拨离间,五尊之中,‘不漏海眼’公认第一。”

    “羞羞。”谷缜刮着脸笑道,“真没出息呢!”施妙妙呸了一声,道:“实力如此,什么出不出息的?”谷缜道:“你二人动过手?”施妙妙道:“这却不曾。”

    “这就是了。”谷缜道,“有道是:‘行家一动手,便知有没有’,手都没动过,怎么知道谁高谁低?”

    叶梵不觉哑然失笑,摇头道:“谷缜,我一向当你是聪明人,今天这挑拨离间的法子,却太愚蠢。”

    “此事与你无关!”谷缜笑道,“妙妙自己欠我人情,还没还呢。”

    施妙妙皱眉道:“你,你又耍什么诡计……”谷缜笑道:“你欠我救命之恩,如今我这恩公有难,该不该报答。”施妙妙不由涨红了脸,胸口起伏,欲要发怒,然而转念又想,谷缜若被捉住,不但重遭囚禁之苦,谷萍儿也与他无缘再续鸳梦了。

    自从知道谷萍儿对谷缜的心意,施妙妙数日之中,历经了种种内心煎熬,最终定下心思,决意牺牲自身,成全二人。想到这里,她一咬银牙,忽地注目叶梵,慢慢道:“叶尊主,你今日若放他一马,妙妙感激不尽……”

    叶梵目透寒芒,审视施妙妙半晌,忽地漫不经心道:“我若不放呢?”

    施妙妙面色苍白,指间多了六枚银鲤,通体散发森森寒气,苦笑道:“叶尊主,妙妙无意与你为敌,还望尊主不要相逼。”谷缜、仙碧见机,各占一隅,三方遥峙,围住叶梵。

    叶梵微微一哂,忽地左迈一步,面朝“同人”,左袖低垂,斜指“大有”;右掌横抬,径向“革”、“鼎”。施妙妙识得这个架势,乃是“鲸息”神通中的“大御天式”,一旦摆出,左来左当,右来右迎,纵使八方风雨骤至,也能应付自如。一时间,施妙妙望着叶梵,捏弄指间银鲤,欲出还收,心中为难已极。

    这时忽听白湘瑶咯咯一笑,素手猝翻,掌中多了把匕首,抵住沈秀颈项,笑道:“天部弟子,全都出来。”

    话音落定,略略沉寂片刻,四面草丛中,忽地涌出数十人来,正是天部高手。叶梵虽已知觉其人潜伏,但他素来自高,并不将潜伏之人放在眼里,此时见了,也不过一声冷笑,却听白湘瑶喝道:“围住施妙妙,不可让她走了。若不然,便给你家少主收尸吧。”

    天部众人齐齐变色,却不敢不从,无奈纷纷展开锦障,将施妙妙拦住。施妙妙一愣,望着白湘瑶道:“夫人……你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