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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87章 正面交锋

  沉寂多日的南岭关上,突然发出声声怒吼,鼓号齐鸣。

  士兵们的喊叫声惊天动地,远处小镇上的燕军大恐,一阵人仰马翻过后,慕容宜领着大军匆匆开出镇外列阵,准备防止对方夜袭。然而,南岭关在那一阵吼叫过后,再度陷入沉寂。

  “虚兵之计?”慕容宜半信半疑的询问左右。

  “不会,喊声中充满杀气与愤怒,还有一往无回的决心,这些不会作假”,蓟中大儒、慕容宜的参军燕凤回答。

  慕容宜迟疑未定,时光在他的犹豫中缓缓流逝。数千燕军列队在黑暗中,列队在寒风里,士气逐渐低落。谁也没发现,数艘大船熄灭灯火,悄悄的驶出了南岭关码头。

  天明时分,高翼已抵近巍霸山城附近,他举着望远镜,在晨曦中观察着山脚下燕军大寨。

  巍霸山城是座典型的晋代城市建筑格局。由于时间仓促,人力不足,高翼只来得及按当时的习惯,建筑一座要塞式城堡驻兵拱卫。城堡内完全是驻军以及驻军家属,而平民百姓则居住在距城堡不远的城下町。当时,连晋国都城建康也是采用这种方式安置百姓。

  巍霸山城是高翼的势力末梢,平常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各部落来交易的头人与商户,小小的城下町容纳不下燕国的万人大军。大部分燕军将领住进山城的石屋后,其余士兵只好扎营在城外。现在,原先围在城下町外围的木栅栏已被拆毁,变成燕军的劈柴与建营材料。

  也许是知道汉国的人口少,兵马少,整个燕军外围居然连防护栅栏都没有,他们竟大摇大摆地围着城下町住了下来,仿佛这块土地子恒久以来,就是他们家的后院。

  “突袭?”黄朝宗看着山下毫无防备的士兵,建议。

  “不”,高翼摇摇头,此刻天已放亮,失去了突袭的可能性。

  天光放亮,对方容易看清突袭的人数,起不到浑水摸鱼的效果,反而有可能让对人利用优势兵力反包围。毕竟对方有万余名士兵,还有向来凶残好杀的羯族人在内。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高翼有种熟悉的感觉,本以为是自己曾经来过的关系。当他的目光转到背着长弓在他身前潜伏的士兵时,突然间,他豁然开朗。

  这是阿金库尔战役的地形,那是历史上长弓兵的经典之战。一个小小的山坡,前方有700码的开阔地,左右两侧有疏林作为掩护,恰好阻止了对方骑兵迂回的可能性。

  就来一场经典的巍霸山城之战吧。

  拒马,拒马要按照步兵操典,放在400米的位置。阿金库尔战役后,军事学家研究了这场战役的种种细节,发现对付骑兵运动,拒马的最佳位置就是距离阵地400码。骑兵冲击是需要助跑的,当骑兵在400米距离遇到拒马,就不得不停下来跳跃障碍。跃障之后,剩余的距离又不够骑兵重新蓄势。而400米,恰好是长弓兵发挥最大威力的距离。

  在那场经典的战役中,法军两个骑兵集群冲击长弓兵阵地,整个战斗只进行了半小时,长弓兵阵地前尸积如山,而那些长弓兵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鸣号,摆出防守阵型,通知巍霸山城,我军已到,士兵们,灭此朝食!”,阵地布置完毕,高翼抽出长刀,高声呐喊。

  “太仓促了一点”,黄朝宗一声嘟囔:“应该到正午再出动,这样缠斗未果,可以趁夜撤走。”

  众军齐在呐喊,黄朝宗的话淹没在喊声里,没人注意,只有高翼瞥了一眼他,但却什么也没说。

  高翼所在的小山坡恰好堵住了从巍霸山城通向南岭关的大道。由于高翼一直禁止砍伐树木,此处林木蔓延,蜿蜒不断。

  古代没有行军地图一说,此外古人崇尚“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大多数人没有旅游意识。即使是有几个有游历经验的人,在地广人稀的古代,他们只能沿着大路走,不可能对周围的环境了如指掌。这便是时代的局限性。

  燕国的统军大将显然也有这种时代的局限性,见到这样一支两千人的部队,竟敢正面挑战他的万人大军,而且气焰嚣张,就在他阵前耀武扬威。

  燕国将领在谨慎中夹着轻蔑,他们不敢分出兵马,绕到树林之后,反而收拢了部队,集结在高翼阵前,希望借着骑兵对付步兵的优势,依靠庞大的骑兵数量,压垮这支人数虽少却嚣张无比的军队。

  “瞧”,燕国将领在阵前用马鞭指点着高翼的队伍轻蔑的高喊:“瞧瞧这支军队,他们的铠甲华丽,刀枪锃亮,看看他们的衣服,看看他们的靴子。那靴子擦得锃光瓦亮,点尘不染,这是一支什么军队?”

  燕国的士兵发出哄笑声,那将领继续高喊:“一群公子哥儿,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瞧瞧你们,衣衫褴褛,铠甲不全,食不果腹,凭什么他们敢穿得这么漂亮,在我们阵前跳腾,他们是来打仗的吗?

  勇士们,冲过去,杀死他们,拔下他们的衣甲,夺取他们的刀剑,让我们从此成为富人。”

  燕国的士兵群情激昂,狂喊狂叫,眼中露出野兽般的凶光。

  高翼远远的听到燕国将领这番话,露齿一笑。

  这种呐喊,在晚唐时代曾再次出现,晚唐的御林军就是在这种呐喊声中被人扒得精光,成为一堆尸骨。在五代十国之中,它也曾出现过。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两次衣甲齐全的军队被人轻易覆灭,造成了不注重士兵铠甲防护的偏见与风尚。

  然而,高翼却与那两支覆灭的华丽军不一样,他训练军队,不是用来进行叠被子比赛的,他知道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被子叠得比别人整齐就能打赢战争。

  不喜欢表面功夫的高翼,更注重兵的体能训练。在充足营养(肉食)的供给之下,高翼虽然兵少,但单个士兵的素质远远高出这个时代。这种超越远非燕军所能想象。

  燕军动员过后,士兵隆隆的发动了攻击。

  显然,有着战神慕容恪的熏陶,燕国士兵的攻击力远远超过辽东的其他部族。

  高翼曾经与库莫奚人有过交手,当时库莫奚人没有队形,没有攻击波次,只知道乱纷纷一涌而上。但这些燕国士兵的攻击,却稳而不乱,自发地形成了一波一波的巨浪。他们在奔驰过程中,自然形成了以150匹马一排的散兵线,一波接一波,像层层叠浪,连续不断的向高翼的军队冲了过来。

  战线?

  高翼站在山坡顶端,惊愕的看着慕容军的波浪式冲击。

  “战线”这个词与“战略”、“战术”这两词一样,都是希腊军事学家色诺芬发明的。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队曾饱受浪涌攻击之苦。

  将战争分为战略目的、战术目的,战争的态势以战线划分,这些军事观念应该在清末,在袁世凯进行小站练兵的时候才传入中国,是他创造性地发明了“战略”这个词,才因此被称为中国“战略之父”。

  怎么回事?

  在这个时代,高翼虽然没听过别人讲“战略”这个词,但他竟然能见到这种一条散兵线接着一条散兵线的浪涌式攻击。

  这真是浪涌攻击吗?中国在这时候便有了浪涌攻击思想,可为什么到1500年后,当日寇在我们面前展示浪涌攻击时,整个中华都傻眼了。

  是什么力量,让中国的浪涌攻击战术绝灭了呢?

  中国,还绝灭了多少优秀文化,优秀技术?

  看着山坡前层层涌来的燕军,高翼禁不住阵阵毛骨悚然。

  慕容宜并不是慕容家族的杰出者,慕容宜尚且如此攻击凶猛,那么,号称“无坚不破”的慕容霸的攻击该是多么令人难以阻挡?

  不过,在四百码距离放置拒马,不愧是延续到机枪时代的普世标准。当燕军士兵冲到拒马前,不自觉地放缓了骑速准备跳跃障碍。随着高翼大手一挥,早已不耐烦的五百弓兵手一松,疯狂地弹弄着弓弦,阵阵死亡之乐响起,迟滞在拒马前的骑兵队伍遭受了铁石的淋浴。

  一波一波的冲击浪潮在拒马前拥挤起来。马毕竟不是智慧动物,它们在奔跑中突然停下,顿时焦躁起来,有的相互撞成员一团,有的直接插上拒马的铁刺,成了战地雕塑,死亡雕塑。

  弓弦的颤动像是无数独弦琴在欢歌,瓢泼的箭雨将拒马前的骑兵纷纷射到,后续的士兵不得不踏着战马与同胞的尸体,向拒马顶部攀登。他们用手中的长枪、戈矛疯狂的砍击着拒马,试图快速通过这死亡地带。

  高翼的这种打法颠覆了这个时代一切军事常识。

  他一上来就进行了远程压制、弹幕射击,仅仅动用了弓箭兵,便在他阵地前设置了一个死亡地带。而在当时,弓箭兵只能是步兵的辅助兵种。

  绝望的燕军用角弓进行徒劳的反击,他们射出的箭即稀疏又远达不到长弓兵的脚下,对于这种反击,长弓兵们毫不在意,他们肆无忌惮地向燕军宣泄着长箭,用这种硕长的凶器将他们穿在一起,向等待烧烤的鸡翅。

  燕军这种可以骑射的兵种不能称为弓箭兵,应称为轻骑兵。但轻骑兵不是世界各国骑兵发展的主流,即使在当时的中国,重甲骑兵也是主流。只有到一千年后的成吉思汗时代,才将轻骑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实现了横扫欧亚的辉煌战绩。

  既不是主力兵种,在装备上当然得不到照顾,相比高翼这支军队,山坡下拼死冲锋的队伍如同一支乞丐。“贫无立锥之地”以无法形容他们,他们穷的连锥子也没有。在五胡的“融合”下,中国的冶铁也基本已停顿,赵国连铁刑具都没有,而晋国罕见的容许私铸钱流通。

  在这种情况下,有锥子的人有福了,起码他们还有个东西需要找地方插,然而,大多数人把拥有“锥子”都当作富有,燕军也是如此。

  他们反击射来的箭躺在地上,矢尖发出黝黑闪亮的光。高翼的眼光狠毒,在本方如雨般的打击下,他一眼看出那是黑耀石制成。

  宝石呀!浪费,奢侈,败家子。

  燕军都用上了宝石箭,他祖母的,这是个什么时代?

  一时之间,高翼不知道该骂这支军队穷困还是奢华。

  穷得没有一两铁,富得用宝石做箭头。

  遗憾的是,燕军士兵大多是抓壮丁抓来的,国家不给他们提供军械,军饷全靠抢劫所获。甚至按规定,汉军士兵连粮草都要自备(史实)。

  而弓箭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昂贵的武器,做一张好弓需要良匠花两三年左右的时间。没有军饷的士兵不舍得花一笔巨款买这样昂贵的武器的。所以大多数士兵所使用的弓类似于日本战国时代所使用的竹丸弓。

  竹丸弓也出自中国技术。这种弓射出来的箭,再加上黑耀石做成的箭头,即使射到长弓兵身上,对于铠甲防护能力极强的三山士兵来说,其危害度等同于零。

  更重要的是,弓箭从来就是管制武器,普通士兵甚至没资格摸它。所以,燕军士兵在射击上花的精力是远远不够的。相对来说,三山士兵把配弓的资格当成购置宝马车,把练箭当作开车兜风。这样两支军队撞在一起,其结果连脚后跟都知道。

  整场战斗演化到这个程度,已经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三山长弓兵疯狂的拉动着弓弦,抛洒着一支接一支的长箭。九十厘米长的硬杆箭穿透了燕国骑兵的身体,深深地扎入马腹,将没有铠甲的士兵串在马上,一如准备烧烤的厨子。

  尸骸如山,血流成河,踏着拒马前一米多高的尸骸,燕国骑兵的冲击速度大大的减缓了。偶尔有跳过拒马的士兵,被高翼身边的侍卫拿着顾阿山研制出的新型秘密武器――十字钢弩,一一猎杀。

  钢弩是在弹簧钢研制成功之后诞生的。有了高弹钢,长弓便面临淘汰境地。配合搅弦器、复进器,棘轮,十字弩上弦的速度接近了长弓的34%,而配合偏心轮设计,它的射程达到,甚至超过长弓。

  而将十字弩上所有的偏心轮技术,用在弓上就会制作21世纪刺客的最爱――猎杀狙击弓。它的诞生,彻底埋葬了长弓。

  偏心轮技术可以让一个幼童通过一组滑轮组,用原先八分之一的力气拉开一张射程不亚于长弓的狙击弓。这种狙击弓一直沿用到21世纪,它能在无声无息中射杀两公里范围内的目标,成了特种部队和刺客的最爱。

  优质的狙击弓配合光电瞄准器,其射程甚至超越普通小口径步枪(射程1.7公里-2.4公里),更妙的是它的无声无息。

  高翼扫视着战场,看着初次现身于战场的十字弩大战神威,竟不住思绪连篇。

  在这种十字钢弩的射击之下,越过拒马的燕军骑兵大都在半空之中被弩弓是射杀。偶尔有幸运者不过比那些早死者多活了数秒钟,但他们死得更惨,往往刚一落地,还没看清周围的情势,便感到浑身七八处剧痛,无数短小锋利的弩箭,扎得他们像只豪猪,连高翼的模样都没看清,就魂消魄散。

  山坡下,慕容燕军的首领觉得天气很冷,冷得令人发抖。他一边哆嗦着,一边看着一浪接一浪的慕容士兵赶着去赴死。

  屠杀延续着,每波攻击浪与下一浪之间区别仅仅在于死亡的先后,人间与地狱,差别只在几秒。

  六个千人队啊,六个千人队四十多层波浪袭击,仅仅在那一呼吸之间覆灭。

  当骑兵腾起的烟尘消散,那位统领满目所见全是倒伏的尸体。马尸、人尸,厚厚叠叠铺满了拒马前的窄道。战马临死的嘶鸣声,士兵的哀号声响彻原野。

  燕军统领也算是个“知识青年”,他面色苍白,嘴唇哆嗦,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废话:“书上不是说,临敌不过三发,这,射了多少发?”

  燕军统领说的不完全,完整的说法是:青铜器时代的书上说,临敌不过三发。可他忘了,现在已是铁器时代。

  “轰隆”,拒马前的尸山崩塌,对面三山的阵营鼓号齐鸣。透过那崩塌的尸山缝隙,燕军统领看到,三山士兵正抬着一根巨木撞开尸山,撞开拒马,再向后眺望,一队队三山士兵左手持盾,右手持刀,正严阵以待。

  “怎么办?”燕军统领茫然地问。

  此时,巍霸山城石堡居高临下,已经看清了整个战况。他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堡中一声嘹亮的铜喇叭吹起,山坡上的高翼军队用铜号回应。

  两方声音婉转,燕军统领只觉得许多音调他闻所未闻,但他明白这两方正在交换信息。

  仿佛是在证明他的猜测,山坡上的高翼军队发一声喊,撞开了更多的尸山口,与此同时,巍霸山城的堡门缓缓打开,前后两方军号嘹亮,透过那尸山一队队三山士兵迈着杀气腾腾的步伐,踏着血泊与尸骸恶狠狠的向燕军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