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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6章 我答应你

  高翼架的是一艘比赛用的单桅帆船,空间安排极为紧凑。为了完成漫长的赛程,船舱内塞满了食物与淡水,剩下的空间极狭小。宇文昭住进了船舱后,她的侍卫怎敢也挤入船舱。所以,整个甲板上只有两人――宇文昭与高翼。剩下的侍卫都待在拖曳的木筏上。

  舵轮后,一夜未眠的高翼病恹恹地躺在固定于舵轮后的躺椅上,眼皮也不抬地回答:“这是大连……嗯,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把它称作什么,不过,我选中这里歇脚,它的整个地形像一把铲子深入大海,地势最狭处,也就是那铲子柄,只有四五公里宽,两端见海。挖一条壕沟就可以彻底断绝陆路的交通……谈判么,达成协议的双方如果没有相等的实力的话,有协议也没用。所以,我决定在此地暂时停一下,看看风色再走。”

  大连……交通……公里……协议……,这些词宇文昭全不懂,但她大概明白了高翼的意思,便静静地跪坐下来,望着海面上的霞光默默不语。

  船正在向东行驶,或者说,正朝太阳方向行驶,阳光打在那挺翘的鼻梁上,白瓷一般的面庞充满了雕塑美。高翼望着这张平静的脸,不觉痴了。

  人的勇气是怎么来的!就是坚信自已的希望能够实现,并为之进行不屈不挠的努力。

  就是这样一个娇小美丽的女人,两年来一直饱饮风尘,一直颠沛流离,一直艰难跋涉踏尽胡地,也不忘记恢复家园,并坚信自己能成功,所以她面对未来从不胆怯。

  这需要多么大的坚忍啊!

  但此刻,这一切都过去了,她像个小妇人般静静坐在甲板上,就坐在高翼的船头,看风景!

  一动一静之间,美得令人无法呼吸。尤其是那种静宜之美,令人怜爱由生。

  “也许你错了”,宇文昭跪坐在甲板上,目视晨曦,头也不回,语声低沉而沙哑,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两年,我已经奔波了两年,所有可以求告的部族都已经求过了,慕容燕国灭段氏鲜卑,灭我宇文部族……没有人,没有人敢在这风头上帮我们。世人总是喜欢锦上添花,落井下水,哪有人会雪中送炭!风色?!这东西我已等了两年,这辽东,还是慕容燕国的风色。”

  宇文昭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高翼一字字听入耳中,搞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有答话。

  许久,高翼一偏舵轮,小船轻巧地在海面上兜了半个圈子,他学着宇文昭的口气,对着海风也像自言自语似地说:“能够创造机会的人是勇者,只会等待机会的人是愚者。我宁愿做一个盲目地勇者,也不愿坐等机会的降临……现在,让我们要靠岸了,欢迎各位来到大连港。”

  渤海湾一贯风平浪静,清代末年“闯关东”浪潮中,许多山东农民腰里绑个葫芦就能横渡渤海湾。高翼做的木筏虽然简陋,但一来路途短,二来风浪小,那十名躺在木筏上的宇文侍从竟没感觉到颠簸,便在睡梦中被拖上岸去。

  大连,高翼此前曾驾着帆船无数次出入这个港口,他的机械厂也曾许多次与大连造船厂打过交道,现在物是人非,这里是古树森森,没有半点人烟。

  辽东自古以来地广人稀(现在好像就是古耶),在这个杀戮时代,整个淮河以北的北方领土只有一千万人口,平均起来一平方公里不过三四人。在中原,羯人石虎的统治下甚至出现了一个旷古绝今的、方圆数万平方公里的兽园。如此大的兽园里没有一人居住,居住的全是兽。可以想见,地处苦寒之地的辽东、千山山脉阳坡、水源缺乏的大连更无人问津了。

  然而,翻过千山山脉,那里就是肥沃的辽河平原。盆底状的辽河平原一面临海,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正是慕容鲜卑的发祥地。慕容鲜卑独占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后,才有了挑战天下的实力。

  高翼自从自宇文昭口中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就开始盘算自己的出路。在这充满杀戮的时代想生存不易,在形单影孤的时候躲在辽河平原背后,卧看风云起,倒是个乱世求生的好主意。

  大连是北方最优良的不冻港,适合停靠的天然泊位比比皆是。高翼沿着岸边走了片刻,边搜索着记忆,边对比着山川河流的变迁,最后根据一处山形确定了大致的地理,他选择了一条浅湾停靠。

  这里是后来的老虎滩,两山环抱,陆路只有一条峡口通往外界,港湾一段是悬崖,另一段是两山所夹的一块小平原,那里住上万把人不成问题,那天然的码头不需任何修理就可停靠小型船,一旦有外敌,只需迟缓敌人数分钟就可登船远飚。发展初期在此地扎营,算是能进能退的善地。

  没几天,高翼就发觉他低估了这时代人的抵抗力。那几名重伤员虽遍身伤痕,更有人胸膛被砍了个大口子,而高翼也没有对症的缝合线,只好用消过毒的钓鱼线粗粗缝合了伤口,给每人偷工减料地用了一片消炎药后,竟然无人发生感染。一行人在大连没歇息几天,那几位重伤员已开始下地走动。

  当然,这番奇迹也令高翼赢得了更多的尊敬。不,现在那些鲜卑人望向高翼的目光已不只是尊敬,隐隐中,这群宇文部族最忠心的战士对这位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大巫医”充满了恐惧。因为在他们看来,高翼既然能令人死而复生,也必然有手段直通九幽,让人瞬息毙命,还要加上千古不得轮回。故而,每当高翼走过他们身边时,常常发觉那些最勇猛的战士们也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这时代给高翼的另一个惊喜就是生态资源丰富的令人难以想象。山梁上活跃的动物、沙滩上轻易可以捕获的鱼鳖虾螃,给伤者提供了大量的蛋白质。数日后,轻伤者恢复体力,他们参与捕猎之后,众人所获的食物直线上升。由于还要前往高句丽,故而这群鲜卑伤兵开始疯狂地储存食物。而兵、书、战、策这四名身体健康的侍从则被高翼打发去山里伐木。

  伐木,其目的是建造新木筏,甚至新船。当初高翼连夜建造的木筏实在粗陋,众人既着急的想要离开又担心黑夜里点火照明引来强大的慕容骑兵,这种摸黑建造的木筏质量可想而知,捆木筏的绳索来不及搓制就用树皮代替,在绕过旅顺口时,渤海、黄海交汇处的巨浪将木筏打松,如果不加休整再向前行,危险更大。故此高翼借建造木筏的机会停留下来。一方面让伤员恢复体力,另一方面则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时间一晃过去了半个月,在这当中,最悠闲的就是高翼。刚开始登岸时,在建造宇文昭住的木屋时,高翼还能抄着手出点建议,等宇文昭的木屋建好后,高翼就彻底给自己放了假。轻伤员被他打发去狩猎,重伤员跟宇文昭一起收拾猎获物,剥皮熏制忙得不亦乐乎,那几个身体完好的人则在山上爬上爬下,伐木运木累得个贼死。独高翼,整个人顿时像崩溃了一样,每日里呆呆地坐在崖边,看日出日落,嘴中不时喃喃自语。

  “真的吗?……也许,也许是真的……乱世呀,这个你杀过来我杀过去的时代,怎么活哟?……还是做个商人,不行,现在流行用杀戮付款,跟谁讲理!……挣下个庞大的家产又有何用?当石崇,当沈百万?领导要夺占你的财产,需要理由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就是给你的回答……

  移民海外,在这个杀戮时代,到哪里能躲避血腥――不出意外的话,整个欧洲也将在匈奴的铁骑下呻吟……

  武装自己?我有什么资本?这个杀戮时代不讲仁义也不将宽恕,这不是游戏可以存档取档,只要一次失物,就会万劫不复……

  怎么办?”

  一声声轰隆隆的巨响,似乎在为这些话加上注解。那是巨木滑落山梁的响声。

  高翼选择此地扎营就是看中那个悬崖,伐倒的巨木顺山坡滚下山崖,跌落海中。傍晚时分,那些伐木者会驾木筏出海,将这些巨木钩起拖到海滩上,等候加工。

  如此日复一日,高翼就这样懒懒地蹲在崖边,看着潮起潮落。

  兵、书、战、策四人很勤奋,一点没有因监督者偷懒而懈怠。伴随着他们的努力,海滩上的木材越积越多,已足够建造两三艘小木船,高翼却视而不见,直到忍无可忍的宇文昭找上门来。

  “高君,小女子孤苦无依之际,高君救我于水火,小女子感激不尽”,宇文昭站在悬崖边,冲高翼娉婷一礼,语气平静地说:“只是,小女身负国仇家恨,不敢片刻偷闲。此后诸事,小女子该如何去做,望高君一言以决。”

  自打相会以来,宇文昭急着探究高翼的来历,忙乱之间,竟未来得及询问高翼的姓名,后来,她见到高翼身材高大,故以“高君”相呼,而高翼也懒得纠正,一来二去,那些宇文侍从也开始用“高先生”称呼他,于是,高翼也就全然抛弃了原名,只以“高翼”自称。

  也许,这也是历史。

  宇文昭这话一方面在责备高翼懒散,一方面在试探高翼。在她看来,打自己说出要嫁给过高句丽以换取援兵之后,高翼干活总是提不起劲来。虽然高翼具备直通鬼神的大能,但他只身一人,无兵无勇无地盘,远不是宇文三公主考虑的对象。不过,此刻为了笼络高翼,同时也打算让高翼摆清两人的关系,她便勇敢地捅开这层窗户纸,要求知道:今后如何该做才能让他满意。

  “什么?”高翼的回答却那么心不在焉。

  宇文昭咬了咬牙,连喘几口粗气,才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侍从们砍下来的木头已堆满了沙滩……他们让我来问问你,为什么选这么粗的木头造木筏,光剖开这些木头都需几个月时间,我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

  “没有时间浪费”――唯有这句话传入高翼脑中,便像一百面大鼓在他耳边擂响,他霍然惊醒,自言自语:“我怎么了?面包不会在哀叹中从天上掉下来,所有的一切必须靠自己去争取。”

  “与其悲哀自己的命运,倒不如相信自己的力量!”高翼缓缓地站起身来,自嘲地一笑,说:“生活总是这样无奈,我们总是被生存的需要推着走,也许,历史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召集所有人到我的木屋来。”

  高翼说罢,大手一摆,昂然地走下悬崖,唯留下宇文昭在悬崖上发呆――为他那突然的变故。

  俄而,宇文昭无声地笑了,像百合花盛开在寂寞的山谷。

  她轻轻向悬崖边走了几步,探头望了望崖下,吐了吐小香舍。回首望去,高翼的背影在草丛中忽闪忽闪,一路头也不回地向山坡下走去。

  这次,她笑出声来,发出“格”地一声脆响。

  “兵、书、战、策,你们四个人明天停止伐木,两人一组向四周搜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翼夺取了宇文昭指挥侍从的权力。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连宇文昭本人都没感觉到突兀。当高翼在木屋内调配人手时,这位宇文三公主正盘腿坐在他身后,眼帘低垂,一付小妇人模样。

  “我记得附近应该有个渔村,给你们十天时间,把渔村的人找到,带来这里。我还需要铁器制作铁钉,把你们见到的所有铁器给我拿来”,高翼继续吩咐着兵、书、战、策四人:“记着,我们不是来掠夺的,我们是来统治的,所以,有不愿意来的渔民,我准许你们动用拳头,但不准动用刀剑,我不希望见到血。”

  兵、书、战、策四人俯身叩首,却没有动身的意思,高翼大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正准备发火,他背后的宇文昭不引人注意地轻轻颔首,兵、书、战、策慌忙连滚带爬地走出木屋,一眨眼跑得不见影子。

  “宇文久、宇文旱,嗯,再加上宇文逢,你们三个伤势较轻,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你们带上干粮翻过大山,深入宇文族故地搜罗零散的部民。记住,能找到多少人找多少人,遇到大队人马可以绕开,小队人马则直接俘虏。此外,最好多拉些汉民,还有牲畜与马匹。”

  高翼说完,似乎察觉了宇文昭的小动作,他转过身来对宇文昭潦草地一拱手,说:“我要造一条小舢板,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我需要足够多的人手,当此地有了自保的实力后,我会派人护送你前往高句丽。

  我认为,不管你向高句丽要求什么,你必须具备足够的实力,要让高句丽人看到有获利的机会,他们才肯进行投资。所以,我希望你耐心点儿。你明白我的意思?

  此外,不管高句丽会不会支持你,也不管他们支持你的力度有多大,面对强大的慕容鲜卑,你复国的路会很漫长,我会全力帮助你的。但这不是无条件的,我要求你将所有俘获的汉民全部交给我管理,这是唯一的条件。他们将是我的财产,你,以及以后的宇文政权都不得进行干涉。”

  “仅仅是这些吗?”宇文昭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在她的印象中,汉奴只能用来耕地,强大的武力还需要由本族的战士组成。高翼只要求将所有的汉民送给他,这要求虽然略有点贪心,但不是不可接受的。以前掳掠的汉民也都是分给族内贵族做奴仆的,如果高翼能使穷途末路的宇文部族重新崛起,他的功劳也配得上这样的奖赏。

  “我答应你。高君,今后的一切,拜托了”,宇文昭深深鞠躬,借低头的功夫她才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但是,虽竭力忍耐,她仍不住乐得浑身发抖。这种颤抖落在高翼眼里,却成了喜极而泣的表现,令他禁不住一阵心软,又画蛇添足似地解释说:

  “我们现在七八个人漂去高句丽,也许才登岸就会遭到洗劫;也许到了王宫会遭到出卖,也许别人根本不会与你交谈,把你晾在都城数年,等到用你时才想起你,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慕容鲜卑注意不到的地方,修生养息,恢复元气。”

  高翼一指前面的悬崖,说:“翻过着到山去有一条小河。河虽不大,但河谷两侧的平地可以用来种庄稼,养活数万人足够了(后世,大连市用这条小沙河养活了数百万人),当然,我们先要把船造出来,以便随时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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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轮子!

  当一群两腿直立的动物能够使用轮子时,文明就诞生了。我们把这样的两腿动物称作“人类”。

  人类每一次工业革命都是对轮子的进一步诠释。在高翼抵达的这个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时代里,最需要的也是各种各样的轮子。

  宇文昭此前断定,为了剖开那些木材,将它们都变成木板,需要花费数月时间,尤其是在高翼将所有的壮劳力遣出之后。但高翼的能力再次打破了她的判断,令她半夜里都为自己诱拐到这样一位先生而数度笑醒。但她那畅快的笑声听在不懂鲜卑语的高翼耳中,再次成了半夜哭泣的象征。

  “我的笑声像哭泣吗,嗯……人傻,本领大,赚了!”宇文昭郁闷的同时,也为高翼的憨厚而窃笑不已。

  为了剖开那些原木,高翼拆下了小帆船底舱的金属板――这块金属板的存在,半是为了加固船底,半是为了降低小船重心增加稳定性而设置的配重,它异常坚硬与沉重。高翼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在这块金属板上凿了无数圆洞,并用这些圆洞组成一个大圆,而后,他逐渐扩眼,让圆洞彼此贯通。如此,便从金属板上凿下一个圆形的金属盘。

  再用小锉将圆洞形成的金属锐边锉成三角形,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轮锯就此诞生了。

  这不是超前科技,它比历史上第一个轮锯晚诞生了2350年,相对于真实的历史,它早传入中国1600年。

  这一刻,历史已经改变,后代的中国人不用到了20世纪还唱着“拉大锯,扯大锯”的童谣,因为到那时,大锯(长锯)已被中国淘汰了一千多年。

  历史还会发生什么改变。

  棋子已经投下,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棋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