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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某些时候,爱情会让人毫无节气地软弱

    房间里,他静坐在沙发上,看着散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相片,还有那张结婚证书的复印件。

    在他忽重忽轻的呼吸声里,是隐忍的克制。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静默,如同涨潮的海,无声无息地慢慢弥过你的头,将你整个人吞没,不及求生,便已窒息。

    终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那张结婚证,嘴角弯起一丝嘲讽的笑,那么清晰,那么残忍,他喃喃,自言自语一般:“你,真是他的人?”

    我痛苦地摇摇头,摇完头,我都特想给自己一巴掌,是啊,在那些相片和结婚证面前,一切否认都显得是强辩。

    他看着我,唇角弯起一丝悲苦的笑,说:“你这么沉默,难道都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

    解释?我看着他,痛苦已经让我无力再像祥林嫂一样,重复再重复我和江寒悲催的婚史。

    我说:“顾朗,你还记得那天在太平街,在你的背上,我说过的话吗?”

    ――顾朗,你信我吗?

    ――我信。

    ――顾朗,不管将来你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请你一定相信我,好吗?

    ――好的,我永远相信你。

    顾朗望着我,沉默着。

    我笑笑,眼泪慢慢地流下,我说:“顾朗,那天在你的背上,是我最幸福的

    时刻,每次在你那里获得温存和幸福的时候,我都好害怕,害怕自己会失去你,失去这种幸福。可是,我自觉问心无愧,我的心,从十三岁开始,从见你第一眼开始,就交给了你,从不敢改变。

    那条飞鸟吊坠,是我十四岁时你送我的,我一直挂在胸前,因为那是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我从少女时代开始,就看着你恋爱,看着你拥抱别人,亲吻别人……看着你的那些幸福,我会哭泣,却也会微笑,因为我知道,你是幸福的啊,因为你幸福,我就不敢哭泣。我怕自己晦气,把你的幸福哭没了。

    我一直都像一个丑小鸭一样,活在你美好的阴影之中。

    对于我,你是天上的神,就是……就是你告诉了我你爱我之后,我也从来不敢跟你胡闹,我不是乖乖的波斯猫,我不是那种特别文艺淑女的女孩。

    我喜欢胡乱地散头发,穿着宽松的睡衣,我喜欢抱着腿看电视,一边笑一边狂吃爆米花,我喜欢男朋友惹我的时候,我就捶他,打他,踢他,挠他,冲他哭冲他闹冲他发脾气。我喜欢在他面前像个凡人一样生活,有血有肉有脾气……可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敢!我穿着精致的衣衫,竖着整齐的马尾,笑也是八颗牙齿的微笑,不敢太喜,不敢太嗔,小心翼翼地活在你面前……这不是真的我!这是叶灵!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我都担心下一秒会失去。

    我爱了你十年,从我十三岁,到我二十三岁。期间,我也恋爱过,受过失恋,不痛不痒,只因为我的心被你带走了,所以,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人,交付我的心……

    顾朗看着我,沉吟着,说,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人,交付你的心?呵呵,说的是在江寒出现之前吧。他出现之后,你交付的何止是你的心!

    我看着他,他的话让我很受伤,我却也能体会到他的心伤,我说,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在太平街,你背着我走那一段路的时候,我和你说过,“顾朗,不管将来你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请你一定相信我,好吗?”

    顾朗看着我,仿佛陷入在那场回忆里一样,他的眼睛里是微微的颤抖,苦苦一笑,他说,那天,我回答的是――“好的,我永远相信你”。可现在,艾天涯,你告诉我,我如何相信你!

    说着,他将那张结婚证摔在我的脚边。

    那张纸轻轻的飘下,飘落到我脚边,如同我重重跌落的心脏一样。

    我俯身拾起,望着他,说,大三那年寒假,他在美国,因为一个电话,我惹到了他,他就横飞了半个地球……找到了我家,因为他的缘故,我妈误以为小童是我少年不更事同他生下的孩子,所以,是她搞出了这张结婚证……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想和他离婚,可是第一年他去美国,第二年……他回来了,却依旧没有同意离婚,直到前天……

    顾朗悲然一笑,说,我爱的女人是作家,可你编故事也请圆满一些,符合一点儿国情!结婚证不是你俩到地你俩自愿,谁能逼你!你告诉我,谁能逼你!

    我的心无限悲凉啊,看着他,苦苦一笑,这是我预料的结局,我说,你刚才要我解释,我就知道,自己就是解释了,你也未必会信……既然这样,那就这样吧。

    我说,那就这样吧。

    然后,我就转身,离开。

    顾朗警觉,说,你要去哪儿?

    我回头,笑笑,说,你既然不相信我是爱你的,我何苦还要留在这里?

    顾朗说,你要离开我?

    我点点头,无奈地望着他,擦擦眼泪,这十年时间,不过是一朝的幸福,却耗尽了我所有心力……

    就在我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顾朗突然起身,一把将我拉回,紧紧抱入怀里,他仿佛是一个害怕失去害怕到极致的孩子,喉咙间是隐忍痛苦的嘶哑,他说,天涯,别离开我!

    说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那是绝望的,妥协的,无奈的,却也是爱到极致的,他说,我信你,好不好?我不在乎这一些了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说着,他仓皇着,将那枚戒指戴到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说,这枚戒指的钻石下的戒指托下,藏着一颗飞鸟,是我的心。

    某些时候,爱情会让人毫无节气地软弱。

    痛是痛极,恨是恨极,怨是怨极,可因为爱极,所以最怕的是失去。所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合逻辑的原谅和饶恕,仅仅是因为不可救药的爱着。

    我在顾朗的怀里也恸哭出声,我何尝不害怕失去他呢。

    我和顾朗紧紧地拥抱着。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的眼泪,第一次是在他从长沙逃回青岛见叶灵却得知了她死去消息的时候,那个少年就是这样地悲戚着,泪眼血眸,却换不回自己心爱的女孩。

    他是个性格坚硬的人,而越是这种人,他的眼泪越让人没有抵抗力。

    那一刻,在他的怀里,我心软如泥,我是如此清晰而确着,这个男人是爱我的啊。

    90我始终是他与她爱情的看客,从我十三岁,到我二十岁。

    门突然被推开,我抬头,却见胡冬朵满脸通红地跑了进来。

    她一看我和顾朗,就白了我一眼,那表情就是,天还没黑呢,就这么来不及了啊。

    顾朗一看她,就松开了手,转脸望窗前。

    我擦擦眼泪,转身问胡冬朵,怎么了?

    胡冬朵吐吐舌头,说,周瑞玩得太猛了,从什么桃花瘴子搞了一女孩,在搞什么女体盛。闹不住,姐就跑出来了。呃,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我笑笑,说,没、没有。

    胡冬朵将我拉到一边儿,说,江寒心情不好,他们都在笑话他情圣也失恋呢。周瑞为了安抚他,就搞了这么一出,你家江寒估计也快疯了……哎,这叫啥,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说,要不,你就在我们这里好了,别过去了。

    我的话音刚落下,顾朗突然走上来,拉起我的手,走出门去。

    我问顾朗,我们这是去哪儿?

    顾朗看着我,然后看了看我手上的戒指,轻轻地吻了一下,说,我不想让你担惊受怕了,跟他离婚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是我们俩的事儿,我替你去要这份离婚协议书。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出了门。

    我阻止不及,他已经推开了江寒他们的包房。

    包厢里,周瑞正端着酒拍着江寒的肩膀说,兄弟,咱们玩了这么多年,什么妞没见过啊。不就是一文艺女青年吗?瞧,哥给你弄的这个多正点啊。

    江寒烦躁地推开他的手,说,你还是把女孩送回去吧!

    我的眸光还没有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却感觉到顾朗那双原本握着我的手的手,在一瞬间变得冰凉。

    我吃惊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落在包厢里那个凄楚的女孩子身上――

    她静静地缩在那里,赤裸的身体上原本盛满了食物,却已零落在地上、身上,一件熟悉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遮住了她的尴尬与悲凉。

    她不停地哆嗦着,黑亮温柔的发黏缠在赤裸的肩胛处,如一首优美凄怨的离歌。

    她四处寻找着救赎――

    就在顾朗拉着我的手打开门的那一刻,她的眸光轻轻地划过,就那么兀自停住,仿佛时空在那一刻定格了一样。

    她的眼泪慢慢地,缓缓地聚集,晶莹仿佛瞬间会撑破眼眶一样。

    那双如雾似泣的眸子,让我在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心跳一样,这么多年啊,这么多年,它们是你最好的巧笑倩兮,就这样一直固执地、固执地一直醒在我的梦境里啊。

    为什么会这样啊?

    顾朗的手,终于在那一刻,放开了我的手。

    那只他刚刚戴上了钻戒的手,那只他承诺一生都牵着的手。

    江寒看见顾朗和我进来,推开周瑞,转身离开。

    周瑞一看我,更不开心了――是啊,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惹了他兄弟的人,所以,他一把就将女孩身上的风衣扯去,说,姓江的,你倒是长眼珠子啊,你瞧这妹子哪点儿不比你那文艺女青年强……

    他的话音未落,顾朗就一把将我推开,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拳将周瑞打倒。

    我一个趔趄,傻傻的,愣愣的,摇晃着,挣扎着。江寒上前扶了我一把,他刚想前去拉回顾朗说清楚,却见顾朗已经脱下衣衫,将那个女孩子紧紧裹住,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抱住了她,在他向我求婚的这一天。

    他抱住了她,像抱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我始终是他与她爱情的看客,从我十三岁,到我二十三岁。

    二零零七年平安夜,他怀里的那个女孩子,眼里满是泪水。

    她的手,轻轻拂过他苍凉的面颊,那么多的爱与痴缠,她艰难地泣噎着,说,无论……多么……苦,我都没有放弃活……下去……就是相信,这辈子,我一定还会见到你!

    叶灵,是你吗?

    你像以往那样,闯进了我的梦里?

    还是,真的回到了我的生活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