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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在经历前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后,面对今晚一切未知的劫难,我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能***。萨莎无法想像不***,虽然她并不清楚让我如此恐惧的真正原因,但是看到我为了怕失去她而如此害怕和惊慌,无法抗拒地挑起了她的***。

  欧森很有绅士风度地待在楼下的厨房里。我们走进二楼的卧室,从那里投入我们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小天地,在那里,萨莎是我唯一的能量,唯一存在的物质,也是整个宇宙唯一的动力。她照亮一切。

  在那之后,连最骇人听闻的消息似乎都变得较容易接受,我将日落到日出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包括新世纪怪猴、史帝文生以及月光湾已成为罪恶聚集的渊薮。就算她觉得我疯了,也请有可原。

  当我向她描述欧森和我在离开巴比家后遭受猴群滋扰的事件时,她吓得全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披上睡袍。她渐渐明了事情的严重性,知道我们无人可求助,也无处可逃,而且我们可能已经都受到卫文堡病毒的感染,面临无法想像的后遗症,她忍不住将睡袍的领子拉紧。

  假如我对史帝文生下的手让她觉得极为反感,我只能说她掩饰得很好。当我说完,甚至连在她床上发现瓷娃娃碎片的事都告诉她之后,她钻出睡袍,不顾全身的鸡皮疙瘩,将我拥入她怀里,再度带我进入她的光明世界。这次的***,比前一次安静、缓慢、轻柔。虽然之前也很温柔,但是此刻的温柔无以复加。我们满怀爱恋和渴望地紧抱着彼此,不顾一切地力图珍惜这份相依为命的感觉。奇怪的是,当我们犹如一分一秒接近执行枪决的死刑犯时,我们的结合反而比以往更甜美。

  或许这一点也不奇怪,或许极端的危险让人解除所有的伪装、企图心和徘煌,让人着重在那些我们终其一生经常忘却的重要大事上,人生的本质和目的最首要的就是爱与***,尽情享受美丽的世界,体认过去和现在的现实,切莫生活在虚幻的未来当中。

  假如我们所知道的世界即将在此刻冲刷殆尽,那么萨莎的作曲和我的写作就完全失去了意义。容我转述波格尔特和柏格曼的话:当这疯狂的未来如雪崩般滚滚朝我们俯冲而下时,两个人旺盛的企图心合起来还抵不过一小堆豆子。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友谊,爱,和冲浪才是重要的事。卫文堡的巫师逼得我和萨莎将生命缩减到最基本的元素。

  友谊、爱和冲浪。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趁你还有人性知道它们的可贵,尽情享受吧。有好一会儿,我们只是静静地相拥,等候时间的巨轮再度开始转动,抑或祈祷时间就此永远停住。

  然后萨莎建议:“我们开伙吧。”

  “我以为我们才刚开过伙。”

  “我指的是做夹心煎蛋。”

  “嗯,想到那些可口的蛋白就让我流口水。”我说,调侃她极端的健康饮食观念。

  “我今天会破例使用全蛋。”

  “从这点就知道世界末日快到了。”

  “用奶油烹调。”

  “外加起司。”

  “牧场的牛得加把劲了。”

  “奶油、起司、蛋黄,看来你是决定自杀了。”

  我们故意装得很酷,虽然我们的处境一点都不酷。

  我们心里都有数。但是我们继续伪装下去,因为不这么做就等于向内心的恐惧低头。

  夹心煎蛋尝起来美味可口极了,炸薯条和涂着厚厚奶油的英国式满福餐包也相当不错。

  当我和萨莎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享用烛光大餐时,欧森则在餐桌旁不停打转,不时发出哀求的低鸣,每当引起我们注意时,它立刻用那种非洲饥荒儿童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我们。

  “你已经把我放在你碗里的东西都吃掉了。”我郑重地告诉它。

  它噢了一声,仿佛很惊讶我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实的声明,它继续可怜巴巴地低鸣对萨莎展开苦肉攻势,力图说服她我说的不是实话,它一点东西也没有吃。它躺在地上打滚,用脚在空中比画,故作可怜和可爱状,试图替自己讨口东西吃。它甚至用后脚站着表演绕圈子,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

  我用单脚踢出另一张椅子对它说:“好吧,你坐上来吧。”

  它迫不及待地跳上椅子,聚精会神地望着我。

  我说:“我刚才告诉这位谷道小姐一个超级离奇的故事,她毫无怀疑地相信我所说的每一句话,虽然我除了神父几个月来混乱的日记之外什么证据也没有。她之所以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她有迫切的性饥渴,亟需找个男人作伴,而我刚好是唯一愿意要她的人。”

  萨莎拿着一小块涂了奶油的面包朝我扔过来。结果刚好落在欧森的面前。它毫不犹豫地上前。

  “不准动,老兄!”我说。

  它张大的嘴露出牙齿停在半空中,距离那块面包只差一英寸,它不敢擅自吞下面包,只是愉快地在面包前东嗅嗅西嗅嗅。

  “假如你愿意协助我向谷道小姐证明卫文堡的计划属实,我就把我的夹心煎蛋和炸薯条分一些给你。”

  “克里斯,你要替它的心脏着想。”萨莎担心地说,她健康饮食的论调又故态复萌。

  “它哪有心脏,”我说:“我看它整个肚子里只有胃。”

  欧森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抱怨我明知它不会说话还故意欺负它。

  我对着它说:“当人们点头的时候,意思是表示肯定。当左右摇头的时候,意思就是否定。你明白这一点,对吗?”欧森盯着我,一边喘气一边傻呼呼地露齿微笑。

  “你或许不信任罗斯福,”我说:“但是你应该可以信得过这位女士。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她和我从今以后都要长相厮守,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一起共度余生。”

  欧森将注意力转向萨莎。

  “不是吗?”我问她。“一辈子长相厮守?”

  她微笑着回答:“我爱你,雪人。”

  “我也爱你,谷道小姐。”

  她真诚地望着欧森说:“狗狗,从现在开始,再也不是你们两个,而是我们三个相依为命。”

  欧森对我眨眨眼,又向萨莎眨眨眼,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奶油面包。

  “现在,”我说:“你明白点头和摇头的定义了吗?”

  欧森犹豫了一下,对我点点头。萨莎看得张口结舌。

  “你觉得她人不错吗?”我问。

  欧森点头。

  “那你喜不喜欢她?”

  它又点头。

  我乐得有些头晕,萨莎的脸上也浮现同样的兴奋。

  我的母亲虽然导致世界毁灭,却也为这世界带来新的神奇和喜J说。

  我需要欧森的合作,不仅是为了向萨莎证明我所说的话,也是为了提振我们的士气,让我们在卫文堡计划蔓延后还能对生命的延续怀抱一丝希望。尽管人类的生存目前面临各方面的严重威胁,好比第一批的猴群等等,尽管我们将因生物间基因传递导致的神秘疾病全部灭亡,尽管未来几年内仅有极少数人能躲过心智情感甚至生理上的急速突变——或许当人类在演化竞赛中,从霸主的地位摇摇欲坠退出比赛之后,将会有比我们更合适生存的继承者统治全世界。

  冷淡的安慰也总比没有好。

  “你认为萨莎长得漂不漂亮?”我问狗狗。

  欧森仔细地端详她的外貌长达几秒,然后它转过头,对我点点头。

  “怎么这么久才反应过来?”萨莎抱怨地说。

  “正因为它肯花时间好好研究你的长相,确定你长得不赖,才显示出它的真心。”我安慰萨莎。

  “我觉得你也长得不赖。”萨莎对它说。

  欧森开心地猛摇尾巴。

  “我是个很幸运的家伙,你说是不是?”我问它。

  它用力地点头。

  “我也是个幸运的女孩。”萨莎说。

  欧森转向她,摇摇头,表示否决。

  “嘿!”我抗议说。

  欧森对我使个眼色,露出牙齿微笑,发出咻咻地喘气声,我敢打赌它在咯咯地嘲笑我。

  “它连话都不会讲,”我说:“可是它却有整人的幽默感。”

  现在我们不只是举止酷,心情也一级酷。假如你真的很酷,你就能克服一切困难,这是巴比的头号信条之一。从眼前的角度来看卫文堡浩劫后的世界,我得说哲学家巴比所提供的快乐人生指南十分受用,那些坚信逻辑、秩序和方法至上的哲学家们,包括亚里斯多德(Aristotle)、伽科加(Kierkegarrd)、汤玛斯·摩尔(ThotnasMOre)、薛林(Schelling)、和杰克柏·萨巴瑞拉(JacopoZabarella),全不是他的对手。逻辑、秩序和方法,固然都很重要,但并不是分析和了解人生的唯一工具。我无意宣称自己见过大脚哈利,或具备和亡灵沟通的能力,或以卡胡纳的转世化身自诩,但是当我看见致力于逻辑、秩序和方法招致这桩遗传基因风暴之后……我觉得还不如冲几个大浪比较快活。

  对萨莎来说,世界末日并不能当作是失眠的理由,她依然一伽往常地酣酣入睡。虽然我身心俱疲,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小寐。卧室的门锁着,门把下还抵着一张椅子。欧森睡在地板上,要是有人闯入,它会是最好的警报系统。我的葛洛克手枪放在我身侧的床头柜上,萨莎的点三八史密斯威森手枪则放在靠她那边的床头柜上。我反复地惊醒,总觉得有人闯进房里,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在其中一个梦里,我是个流浪汉,沿着沙漠旁的公路在一轮满月下独自漫步,我做出示意搭便车的手势。

  我的右手提着一只跟父亲一模一样的手提箱,提起来就像装满了砖头般沉重。最后,我放下皮箱,一打开就看到史帝文生如同眼镜蛇般从箱子里盘旋着冒出来,两眼露出金色闪光,我当下就意识到假如我的皮箱里竟然能装下像死去的局长这么奇怪的东西,搞不好我的身体内装有更奇怪的东西,然后我感觉到头顶像拉链一样地撕开,紧接着就从梦中惊醒。

  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小时,我从萨莎的厨房拨电话给巴比。

  “猴子总部那里的天气如何啊?”

  “晚一点估计会有暴风雨。届时外海将会有雷电出现。”

  “你有没有补足睡眠?”

  “在那些捣蛋鬼走了之后睡了一点。”

  “那是什么时候?”

  “在我扭转情势,反过来用光屁股嘲弄它们之后。”

  “于是它们被你吓到了。”我说。

  “一点都没错,我的屁股比较大,它们心里有数。”

  “你的猎枪还剩多少子弹?”

  “还有几盒。”

  “我们会多带一些过来。”

  “萨莎今晚不用上节目吗?”

  “星期六不用,”我回答:“以后可能连平日晚上都不用去了。”

  “这倒是个大消息。”

  “我们现在是人家的活靶。听着,你那里有没有灭火器?”

  “这会儿你就未免太夸张了,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没那么火热吧。”

  “我们会带几个灭火器来,这些家伙对玩火很有一套。”

  太阳一下山不久,我坐在福特探险家里,等候萨莎进入托尔枪支专卖店为巴比的猎枪、我的葛洛克手枪和萨莎的点三八左轮手枪购买弹药。由于购买的数量庞大,还劳驾托尔。海森替她将弹药搬到卡车后车箱上。他来到前座的窗边跟我打招呼。他身材又高又胖,满脸都是青春痘的疤痕,他的右眼是玻璃做的。他或许称不上世界顶尖的帅哥,但是他曾经是洛杉矶警探,他离开警察界,不是因为丑闻,而是应教会的执事之邀,转而参与教会和教会赞助的孤儿院活动。

  “克里斯,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

  “至少他不必再受病痛折磨。”我说,心里忍不住想他的癌症到底和一般的癌症有何不同,为何卫文堡的人想对他的遗体进行解剖。

  “有时候,这是一种恩赐。”托尔说。“在时间到的时候脱身而去。不过,会有许多人怀念他。他是个好人。”

  “谢谢你,海森先生。”

  “你们这些小鬼到底要去做什么?要发动战争不成?”

  “一点也没错。”我说,萨莎同时扭转钥匙发动引擎。

  “萨莎说你们要去打蚌壳。”

  “分析起来不太符合环境保育意识,可不是吗?”

  他开怀大笑地看着我们驱车离去。

  在我家后院里,萨莎用手电筒扫视欧森昨夜控的大小坑洞。

  “这里到底埋了什么东西?”萨莎好奇地问。“难道是一整块牛肉排骨不成?”

  “昨晚。”我说:“我以为它只是藉挖洞发泄对父亲之死的哀痛,纯粹是消磨负面情绪的方式。”

  “哀痛?”她皱着眉头说。

  虽然她已经见识过欧森非比寻常的智商,但是她对它内心世界的复杂性尚未完全领悟。无论这些动物的智商是经由何种科技达到提升,当中势必牵涉到将人类的遗传物质注人在动物的遗传基因内。

  等到萨莎明白这一点之后,她大概得坐下来让自己冷静一阵子,甚至得花上一个礼拜。

  “后来,”我继续说:“我才理解到,它其实是在找寻某个它认为我需要的东西。”

  我跪在欧森身旁的草地上。“现在你听我说,兄弟,我知道你昨天晚上情绪很糟糕,为了父亲的死你很伤心。你当时心情很慌乱,一时想不起来该往哪里招才对。如今他已经过世一天了,你应该比较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了,是不是?”

  欧森发出低声的呻吟。

  “那么我们再来试一次。”我说。

  它毫不犹豫地直接走向其中一个洞,把洞口愈挖愈大。约莫过了五分钟之后,它的爪子叶一声行佛挖到什么东西。萨莎用手电筒一照,发现一个沾满泥土的玻璃罐,我将剩余的泥土拨开取出罐子。

  罐子里塞了一卷用橡皮筋捆住的黄色笔记纸。我将文件卷开,将首页凑近灯光下,我立即认出父亲的笔迹。我只读了当中的第一段:克里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是欧森带领你找到罐子的埋藏地点,因为只有它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应该从这个地方讲起,让我告诉你关于欧森的事……

  “宾果。”我说。我将纸重新卷起来放入玻璃罐中,举头望向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低空急速飘过乌云,时而被月光湾渐渐亮起的暗黄色灯光擦亮。

  “这些我们可以晚点再看。”我说:“我们动身吧,巴比一个人在那里。”

  当萨莎打开福特探险家的尾门时,一群叫声尖锐的海鸥从我们头顶上低空飞过,显然是受到海面上强风和大浪的惊吓,到内陆另觅安全的栖息处。

  我双手捧着从托尔格支专卖店里买来的一箱弹药,抬头凝望它们白色的羽翼消失在狂风飒飒的黑色夜空中。浓雾早已烟消云散。

  在乌云低垂的夜空下,夜晚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在我们四周的半岛上,稀疏的野草随风摆动。骤起的狂风犹如坟墓中跳出的幽灵吹散沙丘顶端的细沙。我怀疑海鸥的匆忙走避除了狂风之外是否另有原因。

  “它们还没到。”巴比肯定的说,一边从卡车后取出两盒匹萨。

  “对它们来讲时间还早。”

  “现在这个时候通常是猴子进食的时间,”我说。“到了饭后再出来跳个小舞。”

  “搞不好它们今天晚上根本不会出现。”

  “它们一定会出现的。”我说。

  “你说的对,它们铁定会来。”巴比附和。

  巴比端着我们的晚餐走进屋内。欧森紧紧地跟在旁边,倒不是因为担心沙丘里有杀人猴埋伏,而是扮演食物警察的角色,监督和确保被萨的平均分配。

  萨莎从卡车上取下两包购物袋,里面装着她在皇冠五金百货购买的灭火器。她关上卡车的尾门,并随手按下遥控锁将所有的车门锁上。由于巴比唯一的车库已经被他的吉普车占满,我们只好将福特探险家留在木屋正门外。

  当萨莎转身面向我时,晚风将她柔亮的采色长发吹散成一片璀璨的旗帜,她的肌肤微微发亮,仿佛月亮也忍不住突破重云洒下一道月光,只为了轻抚她细致的脸庞。她看起来似乎比本人高大,犹如大自然的仙子。

  “怎么了?”她猜不透我的眼神。

  “你真的好美,就像风之女神,所有的狂风都为你而来。”

  “你真会胡说八道。”她说,可是脸上却露出灿烂的微笑。

  “这是我最具魅力的本事。”

  一阵风卷起,将石渣和沙子扑打在我们脸上,我们赶紧进入屋内。

  巴比已经在屋内等候,室内的灯光已调节到宜人的暗度。他顺手将我们身后的前门锁上。

  萨莎环顾四周大片的玻璃窗,她忍不住建议:“我希望我们能拿几块三夹板把窗户钉起来。”

  “这是我家,”巴比说:“我可不要把窗户钉死,像个囚犯一样躲在屋里,就为了那几只泼猴。”

  我对萨莎说:“从我认识这位酷哥到现在,他从来没被这群猴子吓唬过。”

  “从来没有,”巴比附和道:“所以我没有必要从现在开始怕它们。”

  “那么我们至少可以把百叶窗关上吧。”萨莎退而求其次地说。

  我摇摇头。“坏主意,这么做只会增加它们的怀疑。假如它们可以监视到我们,只要我们不做出一副守株待兔的可疑模样,它们反而会比较没有戒心。”

  萨莎取出灭火器,将扳手上的塑胶密封套剪掉。十磅重的迷你灭火器,操作十分简便。她将其中一只放在厨房,一个从窗户外面看不见的角落里,然后将第二只灭火器藏在客厅一张沙发的旁边。

  在萨莎忙着安置灭火器的同时,巴比和我坐在点着烛光的厨房里,我们腿上堆满了子弹,不动声色地用双手在桌面下进行弹药的安装,以防被突然出现的猴子黑手党识破。萨莎为我的葛洛克手枪添购了三副弹匣,替她自己的左轮手枪买了三组快速安装弹匣,我们啪地一声把子弹装好。

  “昨晚离开你家之后,‘俄说:“我去见过罗斯福。”

  巴比扬起眉瞥了我一眼:“他和欧森哥儿俩聊得很愉快吧?”

  “罗斯福试着跟它沟通,可是欧森死不配合。不过还有一只名叫蒙哥杰利的猫。”

  “当然喽。”他兴味索然地说。

  “那只猫说卫文堡的人希望我别插手管这件事,要我继续过我自己的日子。”

  “你是说你亲自跟那只猫交谈?”

  “不是,是它托罗斯福把消息传递给我的。”

  “可以想像。”

  “那只猫说他们会给我一点警告。假如我不停止追查,他们就会杀害我的朋友,直到我服从为止。”

  “他们居然会为了警告你把我干掉产”那是他们出的主意,不是我叫他们这么做的。”

  “他们干嘛不干脆把你干掉算了?”

  “罗斯福说他们很尊敬我。”

  “是啊,有谁不尊敬你?”即使在经历猴子滋扰事件之后,他依然对动物的人性特质抱持极大的惊疑。不过,他嘲讽的态度显然已经收敛许多。

  “就在我离开诺斯楚莫号之后,”我说:“我真的受到严厉的警告,就跟那只猫说的一模一样。”

  我将史帝文生的事告诉巴比,他问我:“他当真要开枪杀害欧林?”

  正在放着被萨的流理台下站岗的欧森,低声呻吟声援我的说词。

  “于是,”巴比说:“你就把警长杀了。”

  “他是现任的警察局长。”

  “你杀了警长。”巴比坚持地说。

  多年以前,他曾经是艾略克·克莱普敦(EricClapton)迷,难怪他喜欢这个说词。“好吧。我承认开枪杀了警长——不过副警长可不是我杀的。”

  “我不准你离开我的视线。”

  他将快速安装的弹匣装置完毕,将剩余的塞人萨莎事先购买的子弹袋里。

  “好骚包的衬衫。”我说。

  巴比穿着一件罕见的长袖夏威夷衬衫,鲜艳的橘色、红色、绿色刻画出一幅热闹的热带节庆景象。

  他说:“是卡美哈美哈服饰公司的杰作,大约在一九五〇年左右。”

  “有什么回味的披萨?”他问萨莎。

  “一个是熏香肠,另一个是洋葱火腿。”

  “巴比居然穿二手衬衫。”我向萨莎宣扬。

  “是古董衬衫。”巴比纠正我的话。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放火烧了警车,之后又夜闯圣相纳教堂。”

  “打破窗户进去的?”

  “窗户没锁。”

  “所以算起来只是区区的非法僭越罪而已。”

  我将葛洛克手枪的备份子弹安装完毕,笑着说:“二手衬衫,古董衬衫,听起来没什么差别。”

  “一种很便宜,”萨莎解释:“另一种很贵。”

  “一种是艺术,”巴比附带说。他将装了快速安装弹匣的皮袋交给萨莎。“这是你的备用弹药袋。”

  萨莎接过皮袋,将它扣在腰带上。

  我说:“汤姆神父的妹妹是我母亲的同事。”

  巴比说:“怎么,难不成她也是爆破地球的科学家?”

  “当中没有牵涉到使用炸药,不过,她也是参与者之一,而且现在已经受到感染。”

  “感染,”他做出鬼脸。“我们非谈这件事不可吗?”

  “是的,但是这件事很复杂,牵涉到遗传学。”

  “伤脑筋的玩意儿,没意思。”

  “这次不同。”

  远处的海面上,闪电犹如耀眼的血脉照亮夜空,轰隆隆的雷声纷至香来。

  萨莎特地购置了一条专为猪鸭和射飞靶设计的弹药皮腰带,而巴比也开始着手安装猎枪的子弹。

  “汤姆神父也被感染了。”我边说,边将一副备用的九厘米弹区塞入衬衫的口袋。

  “你也被感染了吗?”

  “市可能,我母亲铁定有受到感染,我父亲也是。“

  “病毒会经由什么途径传染?”

  “体液,”我说,同时将两副弹匣放在从窗外看不见的地方。“可能还有其他途径。”

  巴比看着萨莎,她正忙着将被萨饼移到烘倍纸上。

  她耸耸肩说:“假如克里斯有,那我一定也有份。”

  “我们手牵手已经一年多了。”我告诉巴比。

  “你要自己热你的被萨吗?”萨莎问他。

  “不用了,哪这么麻烦,连我一起传染好了。”

  我将弹药箱闺起来放在地上。手枪仍然放在我的夹克口袋里,而夹克就挂在椅背上。

  萨莎继续为大家准备披萨晚餐,我接着说:“欧森可能不会受到感染,我的意思是,它扮演的角色可能比较类似带原者。”

  巴比将一枚子弹在手指和指关节间挪动,问道:“感染之后多久会开始流脓吐血?”

  “这和我们~般定义的疾病不太一样。严格说来其实比较接近一种过程。”

  “过程。”巴比若有所思地说。

  “受到感染的人并不是真的生病,而是……产生某种转变。萨莎将匹萨送人烤箱加热,问道:“所以在体之前拥有这件衬衫的人是谁呢?”

  巴比回答:“五〇年代的事谁知道啊?”

  “那个年代有恐龙吗?”

  “没有多少只。”巴比故做严肃地说。

  萨莎说:“布料是什么材质做的?”

  “人造丝。”

  “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像这样的衬衫作舍不得糟蹋,”巴比正经八百地说:“你只会加倍的爱护它。”

  我从冰箱里为每个人取出一瓶可乐那啤酒,欧森除外。以它的吨位,每~次至少可以灌下一瓶啤酒不会有事,但是它今晚必须从头到尾保持清醒的头脑。其他的人则迫切需要来点啤酒壮胆。我站在水槽前撬开瓶盖,天边亮起闪电,闪光中,我看见拱着背的身影在沙丘与沙丘之间穿梭。

  “它们来了。”我说,一边将啤酒端到桌上。

  “它们通常需要一些时间壮胆才会采取行动。”巴比说。

  “我希望它们等我们吃完晚餐再行动。”

  “我的肚子饿扁了。”萨莎附和。

  “照你这么说,在这种非疾病的过程当中,到底会出现哪些症状呢?”巴比问。“我们身上会不会长出像木耳一样的怪瘤?”

  “有些人会经历心理上的堕落,就像史帝文生那样。”我说:“有些人会在身体上产生细微的转变。据我所知,也有可能会产生重大的转变,不过每一个人的症状都不相同,有些人是真的没有受到感染,有些人即使感染了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有些人则完全变了一个样。”

  萨莎用手指感觉巴比的衬衫袖子,露出欣赏的神情,巴比得意地说:“布料上刻画的图案是尤金·沙维基(sugenesavge)著名的壁画,画名叫‘岛屿飨宴’(ISladFeast)。”

  “好有格调的扣子。”她愈说愈有兴致。

  “格调一流。”巴比非常赞同她的看法,一边用手指摩擦其中一枚黄褐色带有条纹的扣子,脸上露出收藏家骄傲的笑容,显然对它的质感相当满意。

  “就像椰子壳般光滑。”

  萨莎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餐巾纸放在桌上。

  空气又湿又黏。你可以感觉到暴风雨的外皮像气球一样不断膨胀。再过不多久就要爆破。

  在吞下一口沁凉的可乐那啤酒之后,我对巴比说:“好罢,在我把其余的故事告诉你之前,欧森要为你做一些示范。”

  我把欧森叫到身边。“客厅的沙发上有几个椅垫,其中一个是我送给巴比的礼物,你可不可以去把那个榜垫拿过来?”

  欧森轻快地走出房间。

  “这在搞什么鬼?”巴比感到莫名其妙地说。

  萨莎端着啤酒坐下来,露出诡异的微笑:“你等着看就知道罗。”

  她的点三八手枪就放在餐桌上,她展开餐巾纸将它盖起来。“等着瞧吧。”

  巴比和我每年固定会在圣诞节交换礼物。每次交换一份礼物。

  由于我们彼此衣食无缺,礼品的价值和实用性完全不在我们考虑的因素之列,重点是看谁能买到最低级的拍卖品。这个神圣的传统从我们十二岁的时候一直持续到现在。巴比的卧室里有一张架子,上面陈列着所有我送给他的低级礼物;唯一让他觉得不够低级的一件东西就是那个符垫,所以没有收藏在陈列架上。

  欧森嘴里咬着那个不够低级的符垫回到厨房,巴比接过椅垫,力图做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这只十二英寸大小的符垫正面是一幅简单的刺绣,是某位热门电视传道家用来募款的商品之一。精致的方框里绣着斗大的几个字“耶稣吃掉罪人,吐出被拯救的灵魂”。

  “你觉得这种礼物还不够低级啊?”萨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

  “很低级是没错,”巴比说,坐着将装满弹药的皮带系在腰际上。

  “不过还不够低级。”

  “我们的标准可是很高的。”

  在送给巴比那个椅垫的隔年。我送给他一个猫王艾维斯诺里斯莱(ElvisPresey)的瓷器塑像。艾维斯穿着最著名的银白色赌城秀服,坐在他过世时的马桶上;他双手合十做祷告状,抬头望着天空,头顶上还有一圈光环。在这场圣诞佳节的礼物竞赛中,巴比始终处于劣势的地位,因为他总是坚持到正式的礼品店选购他心目中完美的低级品。由于我的XP症,邮购是我唯一的选择,透过各式邮购商品目录,你能找到林林总总多得足以放满国会图书馆书架的低级礼品。

  巴比拿着椅垫在手里兜了一圈,皱着眉头对欧森说:“好把戏。”

  “不是把戏。‘俄说:“卫文堡一直在进行的各种实验,目的之一就是提升人类和动物的智能。“

  “胡扯。”

  “我说的是实话。”

  “疯子。”

  “一点也没错。”我指示欧森将椅垫放回原处,然后到巴比的卧室,用鼻子将门问旁边推开,然后把黑色皮鞋的一只拿过来,巴比当年买这双鞋,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除了夹脚拖鞋、凉鞋、运动鞋之外,没有一双像样的皮鞋可以穿去参加我母亲的丧礼。

  厨房里弥漫着技萨饼的香味,欧森用渴望的眼神望着烤箱。

  “放心,绝对有你的一份。”我向它保证。“快去。”

  正当欧森即将跨出厨房时,巴比忽然开口:“慢着。”

  欧森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不只是鞋,光是皮鞋还不够,我要在脚的那只皮鞋。”

  欧森喷了一声,仿佛在表示这点复杂性哪算什么,毫不犹豫地出发执行它被指派的任务。

  太平洋外海上,从天空而降的闪电如同一道金色的阶梯划下海面,仿佛在揭示天使的到来。接捷而至的雷声把木屋的玻璃窗震得嘎嘎作响,轰隆隆的声音在木屋的围墙里维绕。在这片气候温和的海岸线上,如此轰天雷动的暴风雨实属罕见。一场狂风巨浪显然即将来临。

  我把一罐干辣椒屑放在餐桌上,然后摆上纸盘和供萨莎放被萨的隔热垫。

  “蒙哥杰利。”巴比说。

  “取自于一本以猫为主题的诗集。”

  “听起来好假。”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啊。”萨莎反对他的说法。

  “毛球。”巴比说:“这才叫做猫的名字。”

  狂风骤起,鼓动屋顶上的通风口盖,屋檐下也传来淋淋的风声。

  我好像听见远处猴群刺耳的叫声。

  巴比将一只手探到桌底下,将原先放在椅子旁边地上的猎枪重新握好。

  “毛球或靴子,”他说:“这些才算道地的猫名字。”

  萨莎用刀叉将一片熏香肠被萨切成小碎块,放在一旁冷却准备给欧森吃。

  这时拘狗嘴里叼着一只皮鞋回到厨房,它把反鞋献给巴比,是左脚没错。

  巴比拿着那只鞋子把它丢到垃圾桶里。“我不是因为咬痕或狗的口水才这么做。”他向欧森保证。“这双皮鞋,我原本就不打算再穿。”

  我想起发现葛洛克手枪在我床上时旁边放的那只托尔枪支专卖店信封,信封有些潮湿,而且上面有奇怪的凹痕,原来那是口水和齿痕,是欧森将父亲的手枪放在我一定会看得到的地方。

  巴比走回到餐桌旁,盯着我的狗看。

  “你说呢?”我问。

  “说什么?”

  “你知道的啊。”

  “非说不可吗?”

  “对”

  巴比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像是被一波巨浪当头棒喝,随后所有脑浆又被反浪吸得一干二净。”

  “你表现得太棒了。”我夸奖欧森。

  萨莎用手挥捩欧森的那一份披萨,以免上面的起司烫伤它的嘴。

  然后她将盘子放在地上。

  欧森兴奋地甩动尾巴,在桌脚和椅脚之间甩得劈哩啪啦作响,向我们证实了高度智商和良好餐桌礼仪之间丝毫没有关连。

  “丝绒。”巴比说:“又简单又像猫的名字,丝绒。”

  我们吃技萨喝啤酒,在餐桌上三根蜡烛闪动的微光中,我极尽目力地浏览父亲写在黄色笔记纸页上的卫文堡简报,他很简洁地描述卫文堡从事的活动,包括研究计划出乎意料脱轨所酿成的灾祸,以及母亲在整件事当中参与的程度。虽然父亲不是学理工出身,只能用外行人的用语转述母亲告诉他的事情,但是整个简报为我提供了非常丰富当的资讯。

  我说:“昨晚当我问史帝文生是什么害他变成这个样子,他回答我‘一个死不了的送货小弟。’”他指的其实是逆向病毒。显然,母亲运用反向替换基因的选择性特质,研究出一种新的逆向病毒。

  当我从父亲的简报书抬起头来时,萨莎和巴比一脸茫然地盯着我。

  他说:“欧森可能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可是我只不过是个大学的辍学生。”

  “我只是个DJ”

  “而且是个很棒的DJ”

  “谢谢你的夸奖。”

  “只不过你放太多克里斯·艾萨客的歌了。”他补充说道。

  这一回的闪电又快又直地直劈入海,仿佛一道载满火药失速下坠的火电梯,在撞击地面的一刹那急遽引爆。整个半岛都随之跳动,木屋也跟着摇晃,雨点和爆破的碎裂物一阵呼啸地打在屋顶上。

  萨莎看着窗外说:“搞不好它们不喜欢下雨天,说不定它们会走开。”

  我伸手探人挂在座椅上的夹克口袋,取出手枪,放在桌上随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学萨莎用餐巾纸将枪盖住。

  “基因疗法最常使用在临床医疗研究上,科学家们运用各种基因疗法对抗不同种类的疾病,包括爱滋病、癌症、和遗传性疾病等等。这个作法的原理是,假如病人体内某种基因发育不全或完全欠缺某种基因,我们可以用完好的基因取代他体内的坏基因,或者注入他体内缺少的基因,以增强细胞对抗疾病的能力。这个作法已经在临床上得到令人振奋的结果,有愈来愈多成功的小案例,但是也有失败的例子,导致令人咋舌的意外发展。”

  巴比说:“现实生活里总是有那么一只酷斯拉,这一分钟,东京市还熙熙攘攘洋溢着欢乐和繁荣的气氛,下一分钟,整个都市就被巨型衡妈的大脚碾平。”

  “问题出在将健康的基因移植到病人体内的这道手续。他们通常使用破脚的病毒作为携带基因进入细胞的媒介。也就是所谓的逆向病毒。”

  “破脚的病毒?”巴比听得一头雾水。

  “也就是已经无法繁殖的病毒。这么一来,对人体就不会造成伤害。当它们将人类基因载入细胞体内时,能够让基因与细胞内的染色体紧密捻接。”

  “送货的小弟。”

  “这些送货员达成任务之后,”萨莎接着问:“是不是应该死掉呢?”

  “有时候它们没有这么轻易就死掉。”我说:“而且可能会导致发炎或强烈的排斥反应,严重时甚至会将基因送达的细胞毁灭。于是有些科学家们开始研究改进的方法,试图使逆向病毒更类似替换基因。替换基因撷取自个人体内的遗传基因,它们本身已具有复制和与细胞内染色体结合的功能。”

  “酷斯拉就是这么来的。”巴比用戏渡的语气对萨莎说。

  她说:“雪人,你怎么会懂这些事情?不会是读那几页东西两分钟就有的心得吧。”

  “当你觉得这些研究报告有可能救你一命的时候,即使内容再枯燥,读起来照样津津有味。”我回答:“要是有人能研究中个方法,用正常的复制染色体取代我体内残缺的基因,我的身体就能自动分泌可以修复紫外线伤害的酵素。”

  巴比接着说:“那样一来,你就再也不是黑夜怪客了。”

  “我就可以和怪物身份说拜拜。”

  在倾盆大雨撞击屋顶的声音之上,后面阳台忽然传来劈哩啪啦的脚步声。

  我们朝声音的来源一转头,刚巧看到一只大恒河猴从阳台地板跳上靠近厨房水槽的窗台。被雨淋湿的毛皮乱糟糟的,看起来瘦骨如柴。它灵巧地站在狭窄的窗台上,一只小手捏着垂直的窗根,用寻常猴子好奇的眼神向屋内窥视,这只猴子外表看起来似乎很正常,除了它凶恶的眼神之外。

  “我们愈是不理不睬,它们会愈快丧失耐性。”

  “它们愈是不耐烦,”萨莎说:“就愈不谨慎。”

  我安然自若地大口咬下第二块洋葱火腿披萨,一边用手指轻敲桌上的那叠黄色纸页。“在创览当中,我无意间瞥到父亲写的这一段,他竭尽他有理解的范围为我解释母亲的这套新理论。她为卫文堡的计划发展出一套研制替换基因的革命性新做法,使携带基因进入病患细胞体内的安全性大幅提高。”

  “我这下真的听到大啦妈的脚步声了,”巴比故意夸张地说:“磅!磅!磅!”

  窗口上的那只猴子对着我们尖叫c我朝离我们最近的窗户瞥了一眼,没有猴子在那里偷窥。

  欧森用后腿站着,前脚趴在餐桌上,拼命向萨莎施展魅功,用丰富表情表示它还要一些被萨饼。

  “你该听过小孩子用来分化父母的伎俩吧。”我提出警告。

  “我比较像是它的嫂嫂。‘他说:“无论如何,说不定这是它这辈子吃的最后一顿,我们也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不过假如我们逃过这一劫,这么做就等于树立一个不好的先例。”

  第二只猴子跳上窗台,两只都露出牙齿对着我们尖叫。

  萨莎挑了最窄的一片被萨,切成小块,倒进地板上的狗盘子里。

  欧森面带忧虑地看了窗口的猴息子一眼,不过即使在这些末日怪猴的环伺下,它的胃口丝毫不减,全神贯注在它的晚餐上。

  其中一只猴子开始用手掌在窗玻璃上韵律地拍打,而且比先前叫得更大声。它的牙齿看起来比一般的恒河猴要长和锐利,威力足以让它扮演掠食者的角色。这个特征或许是卫文堡那些武器研发人员游戏式的研究成果。在我眼里,我看到的是安淇拉的喉咙。

  “它们可能想藉此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萨莎说。

  “除非它们打破玻璃,否则屋内没有其他入口。”巴比说:“假如它们胆敢闯进来,我们一定会听到声音。”

  “又是雨声又是敲玻璃的声音,这么嘈杂,我们听得到吗?”她怀疑地说。

  “我们绝对听得到。”

  “除非万不得已,我们绝不能轻易散开,”我说:“它们聪明得很,知道个个击破的道理。”

  我眯着眼睛望向离我们最近的窗户,仍然没有猴子在那个区域出没,只见阳台外的沙丘风雨交加。

  水槽边上,其中一只猴子抓着窗榻转过身。它发出像嘲笑般的尖锐叫声用屁股对着我们,把它那赤裸裸、光秃秃、奇丑无比的屁股贴压在玻璃窗上。

  “那么,”巴比问道:“你闯进神父公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意识到时间有限,我很快地将发生在阁楼、卫文堡和曼纽。拉米瑞兹家的事—一交代过去。

  “曼纽,这个双面人。”巴比说,感慨地摇摇头。

  “恶——”萨莎用嫌恶的语气说,不过这不是她对曼纽的评语。

  窗户上,那只公猴子对着我们将丰沛的尿液酒在玻璃上。

  “唁,这倒是新把戏。”巴比说。

  水槽边的窗口上,愈来愈多的猴子开始跳到半空中窥探屋内,就像热油锅中的爆米花,蹦起来又掉下去。它们吱吱喳喳地尖叫,感觉起来似乎有一大群,虽然每次出现在窗口的都是同样的六只猴子。

  我灌下最后剩下的一点啤酒。在这种情况下,要保待心情的冷静可以说一分钟比一分钟困难。我怀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专注力冷静地出击。

  “欧森,”我说:“你不妨到屋里四处巡视看看。”

  它听懂我的意思并立即出发巡视。在它走出厨房之前,我说:“不要逞英雄。要是你发现什么事不对劲,就拼命地狂吠,然后赶紧回到这里跟我们会会。”

  它走出我的视线之外。刹那间,我立刻觉得很后悔派它出去,虽然我心里知道这是正确的抉择。

  第一只猴子排完膀跳的尿液之后,换第二只猴子转过来面对厨房并开始洒出它的水柱。其余的猴子则在一旁的栏杆和阳台的屋梁上荡来荡去。

  巴比坐的位置正对着餐桌旁的窗户。和我一样,他的眼神也不时朝那块意外安静的区域探索。

  闪电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不过海面上轰天的雷声依然不绝于耳。

  这样的气氛显然让猴群更加兴奋。

  “我听说布莱德·彼特(BradPitt)的新电影很卖座。”巴比说。

  萨莎说:“我还没看。”

  “我一向都是等录影带出来才看。”

  它们试着打开后面阳台的后门。门把被扭动得嘎嘎作响,但是门锁牢牢地领着无法打开。

  水槽边窗台上的猴子跳开。另外两只跳起来的猴子取代它们原先的位置,同时间始朝着玻璃撒尿。

  巴比说:“这部份我可不负责清理。”

  “这个,我也不要清。”萨莎坚持地说。

  “或许它们用这种方式把攻击性和愤怒发泄完之后就会离去。”

  我揣测说。

  巴比和萨莎显然在同一家补习班上过如何做出怀疑表情的课程。

  “或许没这么容易。”我连忙修正。

  黑暗中一颗像樱桃果核大小的石头忽然从天外飞来,砸在其中一扇玻璃窗上,原本在窗台上偷窥的猴子纷纷跳走避开火线攻击。

  更多的小石子迅速纷至沓来,感觉起来就像是遭受冰雹撞击。

  距离我们最近的窗户却完全没有受到石头攻击。

  巴比从地上抬起猎枪并将它放在大腿上。

  就在一阵枪林弹雨的石头大战达到顶峰时,却猛然停止。

  猴群疯狂的尖叫声愈演愈烈,几乎到了狂喜的地步,它们的声音充满超自然的诡异,和死气沉沉的黑夜融合成一股邪恶的魔力,勒令谤泪大雨对木屋发动前所未有的大肆袭击,教人听了胆战心惊。无情的雷声轰隆隆地打碎夜空的躯壳,给予闪亮的电叉可趁之机再度刺人天空的肉体。

  突然间,一颗比先前攻击行动中更大的石头击中水槽边的一片玻璃,发出啪地一声。第二颗大小相仿的石头接踵而至,砸得比第一颗还用力。还好它们的手很小,无法操作手枪;而且它们的体重过轻,铁定会被射击的后座力震得猴仰马翻。不过,以这些家伙聪明的程度,绝对明白手枪的目的和操作方式。幸好卫文堡那帮人没有选用猩猩做实验。要是让他们想到这个主意,势必会毫不迟疑地争取这个计划的赞助金,他们不仅会为猩猩们提供武器操作的训练,甚至会传授它们设计核子武器的细节。

  同一片玻璃又先后遭受两颗石头击中。

  我不禁伸手去碰触系在腰间的行动电话。总该有人可以求救吧。但是不能叫警察,也不能向联邦调查局请求协助。如果让前者知道了,可能反而会出动警力为猴群提供火力掩护。就算我们能联络到最近的联邦调查局办事处,而且让自己听起来比宣称被外星人绑架听起来具可信度,同样可能是向敌人自投罗网;曼纽。拉米瑞兹说决定任这场恶梦自生自灭的是政府的高层人士,我相信他所说的话。

  世世代代以来,人们从未如此将自己的责任交托出去,我们将自己的生命和未来托付在学者专家手中,因为他们让我们相信我们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对任何重大的社会管理决策做决定。这就是我们懒惰和容易受骗的后果。让猴辈起而统治世界。

  一颗更大的石头接踵而至。裂痕随即在玻璃窗上散开,但是并未破碎。

  我拿起桌上的两只备份弹匣,分别放入牛仔裤左右两边的口袋里。

  萨莎将~只手伸入暗藏左轮手枪的餐巾纸下。我紧跟着她的动作伸手握住我的手枪。

  我们彼此交换眼神,她的眼底泛起一阵恐惧的浪潮,我相信她也在我眼中看见同样的汹涌的暗潮。

  我勉强摆出自信的笑容,但我的脸就像裹了石膏般僵硬,仿佛轻轻牵动就会四分五裂。“我们会没事的。一个音乐电台主播,一个冲浪狂,加上一个象人怪物,结合起来就是拯救世界的最佳拍档。”

  “尽可能,”巴比提醒大家:“不要把弹药浪费在头一两只闯进来的猴子身上。等多几只进来之后再一起解决。尽量拖延。让它们自以为占居上风。多引诱几只泼猴进来。然后让我率先开枪,给它们一点教训。有了这把散弹猎枪,我根本不必瞄准就可以将它们打得落花流水。”

  “遵命,巴比将军。”我戏谑地说。

  两颗,三颗,四颗桃子果核般大小的石头先后击中玻璃窗、面积第二大的窗玻璃应声裂开,更多的裂隙紧接着沿着主线散开,如快速分岔的闪电。

  想必任何一位医生都会对我此刻经历的生理结构重整;到兴趣。我的胃被挤到胸腔口,不断压迫我的喉咙,而我的心脏则之跌落到原先胃部所在的位置。

  接着又飞来半打更大的石头,比以前更用力地砸在两扇大大的窗户上,两片玻璃的碎片应声向屋内四散纷飞。清脆的破碎声猛然迸出,紧接着玻璃碎片如下雨似的掉落水槽,横扫花岗岩面的流理台,洒得遍地都是。甚至有几块碎片飞溅到餐桌上,我连忙闭上眼睛,只听见锐利的玻璃片撞击到餐桌的镍骼声,有些趴答一声掉落在剩余的技萨饼上。

  瞬间过后,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两只跟安琪拉描述的一样大小的猴子正在窗口吱吱地尖叫。它们一方面留心破玻璃,一方面注意我们的动静,小心翼翼地翻入厨房,跳到流理台上。狂风随着灌进来,挑起它们被雨水弄乱的毛发。

  其中一只猴子望向平常锁住猎枪的扫帚柜。从它们出现以来,尚未见到我们任何人接近那个橱柜,而且它们不可能看得见桌底下放在巴比腿上的十二口径猎枪。

  巴比只瞥了它们一眼,显然对隔着餐桌正对面的窗口更感兴趣。

  两只已经潜入屋内的猴子拱着背,动作敏捷地在水槽分道扬镳,分别循相反的方向前进。在厨房的微光中,它们邪恶的黄色眼睛看起来就和桌上跳动的烛蕊一样明亮。

  往左边走的猴子中途碰到烤面包机,它愤而将机器扫到地上。

  插座在插头猛然扯落时进出火花。

  我想起安琪拉描述恒河猴拿苹果砸到她嘴唇裂开血流如注的情景。巴比的厨房一向整理得有条不紊,不过要是这些泼猴打开橱柜拿玻璃杯和磁盘砸我们,就算我们手里有枪,还是可能对我们造成严重的伤害。被一只像飞盘般飞漩过来的餐盘击中鼻梁,效果大概和挨子弹差不多。

  另外两只眼神诡异的猴子从阳台跳上破碎的玻璃窗口,露出长牙对我们嘶嘶叫。

  萨莎握着手枪的手明显地在餐巾纸下颤抖,她并不是因为吹入的冷风而打寒颤。

  尽管猴子的尖叫喧哗,尽管三月的狂风冷飓飓地灌入破窗,尽管雷声隆隆,大雨叮叮咯咯,我却听见巴比低声唱歌。他丝毫不理会厨房尽头的猴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餐桌正对面那扇还完好如初的玻璃窗——他若无其事他嘴唇微微张动。

  我们愈是无动于衷,它们的胆子就愈大,以为我们被吓得不敢动,站在窗口愈发鼓噪的两只猴子这时也跳入厨房,跟着前头两只猴子分别沿着流理台相反的方向前进,形成每个方向两只猴子的局面。

  不知是巴比愈唱愈大声,还是恐慌让我的听觉忽然变得锐利,我居然听出他唱的歌曲“相信白日梦的人”(DaydreamBeliever)。一首曾经受到青少年青睐的流行老歌,首版由辣猴合唱团演唱。

  萨莎一定也听到了,因为她说了一句:“金牌老歌。”

  水槽边的窗口又被上两只泼猴,它们攀在窗框上,眼里露出炼狱的火光,充满仇恨地对我们尖叫。

  已经在屋内的四只猴子此时叫得更大声,在流理台跳上跳下,不断在空中挥舞拳头,露出长牙,朝我们吐口水。它们很聪明,但是聪明得还不够,它们的判断力很快被愤怒所障碍。

  “开打!”巴比下令。

  我们一轰而上。

  与其从椅子上倒退腾出射击的空间,巴比以敏捷的动作转向侧边,在迅速起身的同时举起猎枪,严然一副受过严格的军事和芭蕾舞训练的模样。火焰从枪口劈哩啪啦地喷出,第一轮就把最后抵达窗口的两只拨猴解决,它们像是孩童的布偶一样被轰得向后跌落到阳台,第二轮则将水槽左侧流理台上的两只猴子打得落花流水。

  我的耳朵嗡嗡地耳鸣,就像是站在钟塔里一样,狭隘空间里的剧烈枪声虽然很容易让人慌张失措,我还是奋力在巴比第二轮枪响之前起身加入战火。萨莎也不让须眉,她转身站起来,在巴比解决左边第三、第四只猴子的同时,开枪扫射右边剩余的两只猴党。

  正当他们左右开弓的时候,离我们最近的窗户突然在我面前进裂。一只尖声叫嚣的恒河猴趁势顺着如飞瀑而下的玻璃碎片跳到餐桌的正中央,将三根蜡烛中的两根打翻,踩熄第三根,甩落身上的雨水,然后将一整盘披萨旋转地扔到地板上。

  我连忙举起手枪,没想到这最后一只闯入的泼猴竟然扑到萨莎背上。如果我不顾一切开枪,子弹势必会贯穿那只该死的猴子,然后连萨莎一起陪葬。

  我踢翻挡在我面前的一张椅子,绕到餐桌旁。萨莎吓得失声尖叫,骑在她背上的猴子吱吱狂叫,试图扯下一把她的头发。她出于反射动作地将点三八左轮手枪扔在地上,盲目地伸手到背后拼命想把猴子拉下来。泼猴凶悍地拨开她的手,气得牙齿嘎嘎作响。她的身体被问后弯扭到餐桌上,泼猴不停将她的头往后拉,试图露出她的脖子。

  我将手枪扔在餐桌上,从后面抓住泼猴,左手抓着它两肩之间的毛皮,右手掐着它的脖子。我使力扭绞它身后的一援毛皮,直到它痛得哇哇大叫。但是它依然紧抓着萨莎不放,我愈是拼命将它扯下来,它愈用力从发根处拉扯萨莎的头发。

  巴比将另一只弹匣塞入猎枪,随即进行第三轮扫射,整个木屋围墙剧烈晃动,仿佛震央就在我们的正下方,我心想被干掉的大概是最后一对闯入的泼猴。结果我听见巴比咒骂的声音,我知道还有更多的麻烦在后头。又有两只不怕死的泼猴跳上水槽边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见它们发亮的黄色眼睛。

  巴比还在装子弹。木屋的另一边传来欧森狂吠的声音。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向我们求救还是正朝我们这边冲过来加入攻击的阵容。

  我听见自己一边换手,一边狠狠地咒骂,语气中充满禽兽般的恶毒,完全不像平常的我。我改用双手掐住它的脖子,我拼命地掐,掐到它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松开萨莎。

  这只猴子只有二十五磅重左右,身高还不及我的六分之一,但是它浑身都是骨头和肌肉,还有满腔的仇恨。即使在挣扎着透不过气来的情况下,它依然想对人吐口水,并发出微弱的尖叫声,这个家伙还拼命收下巴,试图咬我掐住它脖子的双手。它不断扭动身体又拳打脚踢,比鳗鱼还难抓稳,但是想到这个畜生胆敢试图对萨莎下毒手,我就一肚子火,双手不禁变得像铁沙掌一样有力,直到我听见它的脖子啪一声折断。然后它整个身体软趴趴地一动也不动,我松开手把这个死家伙扔在地上。

  满腔的嫌恶感让我气咽,我气喘喘地拾起我的手枪,在此同时,萨莎握着她的左轮手枪,走向餐桌附近的玻璃窗,对着黑漆漆的屋外开枪。

  巴比因为忙着换装子弹,没有注意到最后两只猴子,尽管它们发亮的眼睛极为明显。他走到门边的灯光开关处,将变阻器调到让我必须眯着眼睛的亮度。

  其中一只泼猴站在炉台旁边的流理台上。它从墙边的铁架取下最小的一把刀,在我们还来不及开枪之前,拿小刀朝巴比射过去。不知道是这只该死的畜生学过武术,还是它碰巧运气好,那把刀在空中翻腾,直直插入巴比的右肩。他松开猎枪。

  我朝射飞刀的泼猴连开两枪,它向后倒在炉台上,就地正法。

  剩下的一只猴子大概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连忙夹着尾巴从水槽边的窗口逃逸无踪。我开了两枪,但是都没打中。

  在另一个窗口,萨莎以令人惊讶的敏捷和沉着从腰间的弹药袋里掏出快速安装弹匣,塞入她的点三八手枪。她扭开快速安装弹匣,以熟练的手法将所有的子弹一次装入弹腔内,然后将安装匣扔在地上,啪一声闸上旋转弹匣。

  我怀疑世界上有哪间广播学院为未来的音乐节目主播开设武器学和射击仪态的课程。在月光湾所有的人当中,萨莎始终是我心目中唯一表里如一的人,现在连我都忍不应怀疑她是否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又对漆黑的屋外开了一枪,我不知道她是否有任何具体的目标,或只是想藉火力吓阻其他虎视眈眈的猴群。

  我将只剩一半子弹的弹匣从手枪里退出,装入新的弹匣,走向正将小刀拔出肩膀的巴比。伤口显然只有一两英寸深,不过一道血迹在他的衬衫上扩散开来。

  “情况有多糟?”

  “真该死!”

  “还撑得住吗?”

  “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衬衫!”

  我想他大概没事。

  木屋前方传来欧森持续狂吠的吼声,但是此刻叫声稍有停顿,不像先前那般惊慌地连续高声曝叫。

  我连忙将手枪塞人背后的腰带里,拿起巴比装满子弹的猎枪,朝吠声的来源冲过去。

  客厅里亮着灯光,但是只有微微的亮度,就跟先前一样。我将光度调亮一些。

  其中一扇玻璃已经被打破,狂风夹带豪雨从阳台的屋檐下吹入客厅。

  四只高声尖叫的猴子分别栖息在沙发的扶手和靠背上。当灯光转亮的时候,它们全部都转头面向着我,发出一致的嘶声。

  巴比原先估计,猴子大概有八到十只,现在看来,猴群的数量显然比我们预估的超过很多。光是我看到的就已经有十二到十四只,虽然它们全都相当疯狂,满腹愤怒和仇恨,但是它们不会鲁莽到或愚蠢到在这次突袭当中牺牲大多数的猴党。它们已经在外面闯荡了两三年。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繁殖。

  欧森站在地上,四面被猴群包围,它们此刻又开始对它发出尖叫。它忧心忡忡地不停打转,试图同时监督每一只猴子的动静。

  其中一只猴子站得角度很偏,距离也很远,我根本不用担心子弹会误射欧森。于是我朝那只猴子开枪扫射,虽然命中目标,可是四处的弹孔和洒落一地的猴肠大概要花费巴比五千块美金的整修费。

  剩余的三只猴子一边尖叫,一边跳过家具往窗口方向逃逸。我趁机动性开枪打了另一只。但是第三轮只打烂一面抽木围墙,又让巴比损失了额外的五千到一万美元。

  我将猎枪扔到一边,伸手拔出插在后腰际的手枪,准备朝正从窗口仓惶逃逸的最后两只猴子开枪,没想到却在此刻被人从背后勒住脖子,几乎将我整个人抬离地面。一只粗壮的手臂环绕住我的喉咙,让我立即无法呼吸,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葛洛克,硬是将手枪夺走。

  紧接着我整个人两脚离地,像个小孩子一样被抬离地面用力摔出去。我撞倒咖啡桌,把桌子压毁在身体底下。我四脚朝天地瘫在残破的家具里,往上一看,赫然看到卡尔。史寇索矗立在我面前;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显得比实际上更高大魁武。光头,耳环。虽然我已将客厅的灯光调亮,但是光度还算阴暗,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中兽性大发的邪光。

  毫无疑问,他就是猴群的首脑。他穿着运动鞋、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衫,手上戴着一只腕表,假如把他和四只猩猩放在一块,没有人会看不出他是当中唯一的人类。然而,即使他有人模人样的长相和穿着,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次于人的野蛮气息,不只是眼里的闪光,他扭曲的脸部表情反映的根本不是我能辨识的人类情感。纵然衣冠楚楚,他也可以是赤裸裸的禽兽;即使从颈子到头顶刮得一干二净,但是私底下,他可能就和猩猩一样长满毛发。假如他过着两种不同的生活,他的性情显然比较偏向夜晚与猴群为伍的生活,胜过白天和正常人打交道的生活。

  他伸直手臂,像处决人犯一样,拿着葛洛克手枪指着我的脸。

  欧森奋不顾身龇牙咧嘴地扑向他,但是史寇索的动作比欧森还快。他朝欧森的头重重一踢,欧森当场昏厥,倒地不起,连呻吟或腿抽动的反应都没有。我的心像石头一样沉入井底。

  史寇索再一次将手枪对着我,朝我的脸开了一枪(这是我当时的感觉)。就在地扣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萨莎从客厅另一端朝他背后开枪,我听到的枪声原来是来自她的左轮手枪。

  由于子弹的冲击力,史寇索浑身科动了一下,原本对着我的枪口也跟着失去准心,他那一枪打得我头旁边的抽水地板当场开花。

  身带重伤的史寇索攻击性丝毫不减,他迅速转身连续开了好几枪。

  萨莎连忙趴下滚到客厅外,史寇索把手枪内所有的子弹都射到她原先开枪站的位置。即使弹匣里已经没有子弹,他还是拼命扣扳机。我可以看到暗红色的浓浓鲜血在他的法兰绒衬衫背后扩散开来。

  最后他抛下手枪,转身朝我走过来,似乎在考虑该一脚踩扁我的脸,还是将我的眼睛挖出来,让我瞎眼惨死。结果他放弃这两项娱乐,朝最后两只猴子逃走的破窗户走去。

  就在他跨过窗口踏入阳台的那一刹那,萨莎再度出现,而且竟然不可置信地跟在他后面追出去。

  我大声阻止她,但是她看起来出乎意料之外的狂野,当时就算她眼里出现恐怖的闪光,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在我从咖啡桌的残骸中挣扎着站起来的同时,她已经快步穿越客厅跳到阳台外。

  屋外传来左轮手枪射击的枪声,一轮又一轮,然后是第三轮。

  虽然萨莎有能力保护自己,但是我还是想追过去把她拉回来。

  就算她把史寇索解决,外头恐怕还有更多的猴群,不是一个一流的音乐主播可以对付的——况且黑夜是它们的地盘,不是我们的。

  第四轮枪声漫天作响。第五轮接真而至。

  唯一令我裹足不前的原因是欧森,它软趴趴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甚至看不见它黑色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它假如没死,一定是昏迷过去。如果是昏迷,它可能需要立即急救,它的头被重重踢了一脚,就算它侥幸存活,也难保没有脑部内伤的危险。

  我意识到自己就要放声大哭。但是我硬将悲伤往肚里吞,眨着眼睛让眼泪倒流。就像往常一样。

  巴比穿过客厅走向我,一只手按着肩膀的伤口。

  “救救欧森。”我说。

  我不愿相信它已经回天乏术,生怕此时此刻这种恐怖的想法可能会导致事情成真。

  琵雅。柯里克会理解这个概念。或许巴比现在也能体会。

  我闪开家具和猴子死尸,嘎吱嘎吱地踩过满地碎玻璃,冲向窗口。冰冷的夜雨如银色的长鞭,随风斜打入窗框上残破的玻璃锯齿。

  我冲入大雨中奔向萨莎,她站在三十尺外的沙丘堆中。

  卡尔·史寇索面朝下躺在沙地上。

  萨莎全身湿透,不停地颤抖,她站着俯视对方,将仅剩的最后一轮子弹装入左轮手枪。看来我之前听到的枪声每一枪几乎都命中歹徒,可是她似乎觉得还不够。

  果然,史寇索的身体还在抽动,两手在沙地上猛耙,像是一只急着挖洞躲起来的螃蟹。

  她惶恐地一阵寒颤,弯下身扣下最后一轮子弹,这一次全部打入他的后脑勺。

  当她转身面向我时,早已泣不成声。泪水毫无压抑的夺眶而出。

  我眼里没有一滴泪,我告诉自己我们两个人当中总有一个人得挺住。

  “嘿。”我温柔地说。

  她投进我怀里。我拥抱着她。

  大雨倾盆而下,蒙蔽了仅在四分之三英里以东的都市灯火。或许整个月光湾区都已经被天堂倾倒的洪水掩没,像是个精雕细琢的沙堡刹那间被海水冲刷殆尽。

  不过,月光湾还完好如初地矗立在原地,静候这场暴风雨过去和下一场暴风雨的来临。没有人逃得出月光湾的手掌心,我们无处可逃,永远都一样。这件事,坦白说,早已成为我们血液里的一部份。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问,双手依然紧紧抱着我。

  “好好活下去。”

  “可是一切都搞砸了。”

  “反正向来都是如此。”

  “但是它们还在那里。”

  “或许它们会放过我们一阵子,至少一阵子。”

  “我们接下来该到哪里去呢,雪人?”

  “走,我们回屋里喝杯啤酒去。”

  她浑身还在发抖,但不是因为淋了雨。“在那之后呢?我们总不能喝一辈子啤酒。”

  “明天会有大浪。”

  “事情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吗?”

  “像这种酷浪,有的时候就要好好把握。”

  我们走回木屋,远远就看见巴比和欧森坐在阳台的台阶上。我们勉强挤进他们身边剩余的空间。

  我的两个好兄弟显然都不是处在心情的高xdx潮。

  巴比觉得他只需要消毒药水和绷带就没事。“伤口很浅很细,就像被纸割伤一样,从上到下深度还不到半英寸。”

  “很遗憾你的衬衫毁了。”

  “谢谢你的关心。”

  欧森一边呻吟一边站起来,步履蹄册地走下台阶,在雨中的沙地上呕吐。

  我无法将眼神从它身上移开,担心害怕地全身发抖。

  “或许我们该带它去看兽医。”萨莎建议。

  我坚决地摇头,绝对不去看兽医。

  我不会哭泣,也从不哭泣。不知道一个人能吞下多少苦涩的泪水?

  当我能开口说话时,我说:“我无法信任城里的兽医。这件阴谋,他们大概也有份。要是让他们知道它的底细,发现它是卫文堡的实验动物,他们很可能会把它从我身边掳走,带回实验室去。”

  欧森抬起头让雨打在脸上,仿佛在享受雨水的清新。

  “它们还会再回来的。”巴比说,他指的是猴群。

  “今晚不会再来了,”我说。“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

  “但是迟早还会再出现。”

  “是的。”

  “不知道还有谁会出现?”萨莎忍不住要问。“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外面的局势一团混乱。”我说,想起曼纽告诉我的话。“一个崭新的世界,天知道这个新世界里有些什么玩意儿?谁知道还会有什么新的怪物出现?”

  在看到听到卫文堡计划的面貌之后,一直到这一刻,我们才真正有处在文明尽头和世界末日边缘的刻骨铭心体会。滂沦的大雨不停打落在世界上,仿佛是宋世审判的隆隆鼓声。今晚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夜晚,就算乌云散开,现出三个月亮,天空洒满陌生的星辰,都无法比此刻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欧森舔去最下层台阶上的一滩雨水,然后爬到我身边,精神看起来显然比刚才下楼梯时好许多。

  我踌躇了一下,试着用点头和摇头的技巧测试它是否有脑震荡或更糟糕的状况。还好它没事。

  “老天。”巴比松了一口气说。我从来没看巴比受这么大的惊吓。

  我走进屋里,拿了四瓶啤酒和巴比写上“玫瑰花苞”的狗碗,回到阳台和大家团聚。

  “几幅琵雅的画被弹孔打得满目疮疾。”我说。

  “我们可以全部赖到欧森头上。”巴比回答。

  “没有任何东西,”萨莎接着说:“比一只拿散弹枪的狗更具危险性。”

  我们静静地坐着好一会儿,聆听雨声,呼吸清新香甜的空气。

  我可以看见史寇索的尸体远远躺在沙滩上,现在萨莎也跟我一样变成杀人凶手了。

  巴比说:“真是太惊险刺激了。”

  “完全同意。”

  “不可能有比这更偏激的事。”

  “简直疯狂到极点。”

  欧森唤了一声。

  当天晚上,我们将一具具猴子的尸体包裹在床单内,并将史寇索的尸体也用一张床单包起来。我一直觉得心里发毛,脑海里浮现的尽是聊斋异说深植人心时代的老式灵异电影情节,生怕他会像缠着布条的木乃伊一样突然坐起来抓住我。我们将他们全部装上福特探险家的后车箱。

  巴比的车库里有一叠塑胶布,是最近一次前来施工的油漆工人留下的,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替抽木壁板上亮光油。我们用钉枪尽可能将所有的破窗户封死。

  凌晨两点左右,萨莎载着我们大家前往城里的东北角,我们驶上漫长的私人车道,穿过狂风暴雨中垂首哀悼的加州胡椒树,路经圣母恸子雕像,最后在巍峨的乔治亚式大宅前停车。

  屋内没有亮灯。我不知道桑第。寇克是在睡觉还是根本不在家。

  我们将包裹在床单里的死尸陆续搬下车,一股脑儿堆在他家正门口。

  当我们驱车离去时,巴比说:“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常来这里偷着桑第的老爸工作?”

  “当然记得。”

  “想想那个时候要是能在他家门口发现这些玩意儿,那该有多刺激。”

  “简直酷毙了。”

  巴比的住处连清理加整修大概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不过这件事不急着办。我们直接驱车前往萨莎家,在她的厨房里消磨剩下的夜晚,大伙儿一边喝啤酒醒脑,一边阅读父亲对我们这个新世界和新生活相关来龙去脉的详载。

  我的母亲梦想出一个革命性的新方法研制反向病毒,用来携带基因进入病人或实验品体内。她的理论随即被卫文堡秘密基地里一群顶尖的科学家付诸实践,结果新研制而成的微生物送货员表现出超乎水准的选择能力和成功率。

  “然后酷斯拉就这么诞生了。”如同巴比所述。

  新型的反向病毒虽然已不具繁殖能力,但经证实不仅具有传递基因的能力,并且能判断取代病人或实验品身上的哪些遗传基因,所以它们可以扮演双向邮差的角色、将基因物质送入或取出体内。

  它们同时也证实具有兼并体内其他病毒的能力,然后根据该生物体的特性进行自我重整。它们突变的速度之快在微生物当中前所未见,几个小时之内就能完全变成另一种新的物质,并恢复繁殖的能力。

  早在卫文堡的科学家们发现这个现象之前,母亲的新病毒已被广泛应用在汲取和输入动物遗传物质的实验上——涉及的不仅是不同种的动物,也包括科学家和工作人员之间的基因传输。传染的途径不限于体液的接触。只要你身上有一点点小伤口,即使只是被纸或刮胡刀割伤,光是表皮的接触就足以导致病毒的入侵。

  几年下来,我们每个人都会受到感染,而且大家新接收到的遗传物质都不同,因此每个人出现的症状也互异。有些人因为接收的来源零星复杂,缺乏单一主力,所以不会显现出任何转变。等我们原本的细胞死掉之后,取而代之的细胞或许会显现出新遗传物质的特性,也可能不会。但是,也有人最后会变成心理或生理上的怪物。

  转述詹姆士·乔伊斯(JamesJoyce)的话:“我们生动有趣的动物世界将因各种异类黯然失色。”

  至于改变的速度是否会加快,影响是否会趋于白热化,整极秘密是否会因病毒本身的威力不胫而走,我们完全不得而知,或许这个转弯的过程会潜伏几十年甚至几世纪也说不定。我们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父亲似乎不认为问题的起源在于理论本身的缺失。他深信错误出在卫文堡科学家身临其境上,那些拿母亲的理论来测试和制造病毒的人比母亲更难辞其咎,因为他们偏离了母亲的理论,当时看起来或许不是大不了的偏差,没想到后来却酿成不可收拾的重大灾祸。

  无论你怎么看待这件事,造成毁灭世界的终究还是我的母亲,尽管如此,她依!日是我的母亲。从某个层面来看,她所做的一切全是发自对我的关爱,莫不是希望我的生命能从中获得救赎。我对她的爱有增无减,由衷敬佩她竟能在知道新世界的面貌后独自承担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这么多年。

  父亲不愿采信母亲自杀的说法,他在手记里承认有此可能性,但是他觉得谋杀的可能性较高。虽然病毒已蔓延得太快太广,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母亲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决定向大众公开这件事情的内幕,可能是有人想杀她灭口。然而,无论母亲是自杀还是得罪了军方和政府遭到谋杀,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何者都改变不了她已经过世的事实。

  而今,对母亲有更深刻的了解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遭遇重创时总是有压抑情感的倾向。我要试着改变自己的这种性格。我不认为自己有任何理由办不到。毕竟,这正符合新世界的潮流:改变,无情的改变。

  纵然有不少人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儿子而恨我人骨,但是我却被允许活下去。想到与我为敌的人个个残酷的暴,连父亲也无法理解他们赦免我的理由。不过,他怀疑母亲用了我的某些遗传物质研制出这个革命性病毒;或许解铃还需系铃人,解除或至少抑制这场世纪灾难的关键最终还是存在我的基因内。或许我每个月例行的抽血,并不如台面上说的与我的W症有关,而是用来提供卫文堡进行实验。我或许是个活生生的实验室,我体内可能含有终止这场黑死病的免疫体,或含有协助了解这场浩劫的唯一线索。只要我不把月光湾发生的事对外宣扬,我大概可以继续逍遥活下去。换句话说,倘若我胆敢将这件事公诸于世,我这下半辈子就注定得在卫文堡的地下黑牢里度过。

  事实上,父亲担忧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那么做,将我终生监禁,以确保血液的供给源源不断。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我将会严阵以待。

  星期天的早晨和下午稍早,当暴风雨过境月光湾的同时,我们耐不住地昏昏入睡。在我们四个人当中,只有萨莎没有被恶梦惊醒。

  在昏睡了四个小时之后,我下楼来到萨莎的厨房,合上百叶窗一个人独坐。有好一会儿,找静静在微光中端详帽子上的“神秘列车”

  四个字,思考这和母亲的工作有何关连c虽然我猜不出这四个字的重要性,但是我始终觉得月光湾并非如史帝文生所宣称的处在驶向地狱的云霄飞车上。我们面临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没有人能全然想像的神秘终站,新的世界或许美轮美克,或许比地狱的各种磨难更加严酷。

  稍后,我执起笔和笔记簿,着手在烛光下写作。我想用我的余生为所有发生的事情做下完整的记录。

  我不奢望看见这件作品出版。那些不愿卫文堡的秘密曝光的人上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做。无论如何,史帝文生说得很对:“我们已经无法挽救这个世界。”其实,和巴比相交多年以来,他始终都在灌输我同样的观念。

  虽然我不再为出版而写作,我依然坚信这场浩劫必须有一件完整的记录。这个世界不能就这么无疾而逝,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解释其始末。我们是傲慢的动物,充满各种邪恶的潜力,但是我们同时也具备爱、友谊、宽容、仁慈、信仰、希望和喜乐的宽大胸襟。人类如何毁灭在自己手里或许比人类最初从何而来更值得人深思,因为我们永远无法解开造物的述思。

  我或许能孜孜不倦地记录月光湾发生的~切,甚至将内容延伸至受到波及的世界其他角落。然而,这份手记或许终将一天用处,因为有一天这世界上或许将不再有人类存在,也没有人能阅读我的文字,但是我甘愿冒这个险。假如我是个赌徒,我敢打赌乱世中将由其他动物取代我们的地位,成为地球的新主宰。没错,假如我是名赌徒,我会把赌注下在狗身上。

  星期天的夜晚,天空就像上帝的脸一样深透,而繁星则犹如泪珠般闪耀晶莹。我们联袂前往海边。十四英尺如玻璃般透明的巨浪,威力十足地一波接着一波从遥远的大溪地袭来。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活生生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