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小说 > 神秘火焰

第09章 小火焰和独眼老兄

  暴风雨结束了。时光也飞逝而去――三个星期过去了。东弗吉尼亚潮湿的夏季仍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但学生们已经开学了,学校的校车也开始在隆芒特地区整齐的乡村街道上跑来跑去。在离得不大远的华盛顿,新一轮的选举、谣言和恶意诽谤又粉墨登场了。

  所有这一切对伊塔总部的两所庄园式房子及其地下蜂窝般密布的通道及房间都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椎一和外界相关的事大概要算恰莉的上学了。豪克斯但勒认为她应该受教育;尽管恰莉一开始拒不接受他的意见,但雨鸟最终说服了她――“这有什么坏处呢?他问,“你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当然不能落在别人后面。狗屎――对不起,恰莉――可我有时真希望自己受过不只八年的教育。那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擦地板了――

  我敢保证。再说,这还可以帮你打发时间。”

  于是她同意了――为了约翰。老师们来了:一个青年人教英文;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教数学;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年轻女人教法文;一个坐在轮椅里的家伙教自然科学,她听他们讲课,觉得自己还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约翰。

  约翰曾三次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把她的字条交给她爸爸。恰莉为此很感内疚,所以只要是能让约翰高兴的事,她都愿意去做。而且他还把父亲的消息带给她:他一切都好;听到恰莉也很好使他非常高兴;现在,他正在与他们积极合作进行实验。最后这一点使她有些苦恼;但她已经长大了,开始懂得――虽然并不多――对她有利的事不一定总是对她父亲也有利。而且最近她越来越相信约翰也许是最了解她该怎么做的人。约翰说话急切而滑稽(他总是先说脏话然后再道歉,逗得她直乐),非常能够打动人。

  停电之后大约过了将近十天,他对引火。做实验只字未提,而后来当他们谈到这些事时,他们总是躲在厨房里。约翰告诉她说那里没有窃听器,而且他们说话时,总是压低了嗓音。

  那天他说:“你后来又想过点火那些事吗,恰莉?”他现在总是叫她恰莉而不再叫“孩子”。是恰莉让他这么做的。

  听到这话,她不禁开始全身发抖。自从曼德斯农场事件后,只要一提点火的事,她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紧张。浑身发冷,并开始发抖。豪克斯但勒在报告中称之为“中度恐惧反应”。

  “我跟你说过的。”她说,“我不能那样做。我不愿意那样做。”

  “不能做和不愿做是两码事。”约翰说。他正在冲洗地板,但为了和她说话,他干得很慢。他说话时几乎不动嘴唇,就像监狱中犯人彼此交谈的样子。

  恰莉没有作声。

  “我对这件事有点想法。”他说,“不过你要是不想听――你要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就把嘴闭上。”

  “不,没关系。”恰莉很有礼貌地回答。不过她真希望他能把嘴闭上,不要谈这件事,连想也不要想,因为这件事使她心里非常不舒服。可是约翰曾为她做过那么多事……她绝对不愿冒犯他人或伤害他的感情。她需要朋友。

  “我只是觉得他们肯定知道在那农场上你的功能是怎样失去了控制。”他说,“他们现在会非常地小心。我想他们是不会在一个堆满了纸和油布的房间里让你做实验的,你觉得呢?”

  “是不会,但是一一一”他从拖把上稍稍举起一只手:“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好的。”

  “而且他们肯走知道那是你惟一一次引起一场――叫什么呢――大火灾,恰莉。而你要做的事就是给他们小火。而且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觉得不会,因为我认为你能控制好自己,只是你并不这样想――但让我们假设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能怨谁呢,嗯?他们会责怪你吗?那些该死的头头们花了半年时间强迫你去做了这件事,他们会怪你?他妈的,噢对不起。”

  他说的话令她害怕。但骂完脏话后,他脸上那种“厄运千万不要降临在我身上”的表情还是把她逗乐了。

  约翰也微微一笑,接着他耸了耸肩:“再说,我想你如果想控制一件事情,就得不停地练习。”

  “我并不在乎能不能控制它,因为我再也不会去做了。”

  “也许是这样,可也许不是。”约翰固执地说着将拖布拧干。

  他把拖布立在墙角,将脏水倒进洗涤槽,然后开始接一桶干净水来涮拖布,“也许你会在受惊的时候使用你的功能。”

  “不会,我想不会。”

  “或者什么时候你发高烧,得了流感或腮腺炎或――他妈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传染病。”这还是豪克斯但勒给他的一点有用的线索,“你切除过阑尾吗,恰莉?”

  “没有……”

  约翰开始擦地板。

  “我哥哥做过这手术。但开始的时候伤口感染了,他差点把命丢了。就是因为我们是保留地上的印地安人,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他发高烧大概一直烧到一百零五度,开始神智不清,满口胡言乱语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你知道吗?他说我们的父亲是什么死亡天使,要来拿他的命,于是就想用旁边桌子上的一把刀子捅死他。我给你讲过,是不是?”

  “没有。”恰莉耳语般低声说。这回不是怕被别人听到,而是被这恐怖故事深深吸引住了,“真的吗?”

  “真的。”约翰肯定他说。他再次把拖布拧干,“这不是他的错,得怪那高烧。人在昏迷的时候,任何话都说得出来,任何事都做得出来。任何事。”

  恰莉明白他的意思,心里越来越沉重。有些事情她从来没考虑过。

  “但是如果你能控制这种……”

  “如果我昏迷了,我怎么可能控制得住呢?”

  “就因为你肯定能。”雨鸟开始引用瓦里斯大夫的比喻,那个在大约一年前曾使卡普厌恶万分的比喻,“这就像大小便训练,恰莉。一旦你开始控制了大小便,你就永远地控制了它。昏迷的人有时会把床用汗浸湿,但他们却极少尿床。”

  豪克斯但勒曾指出这并不百分之百地正确,但恰莉怎么会知道呢?

  “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如果你能控制住它,你就再也不会为这担心了。你已经证明了它,但要想征服它就得不断练习。就像你学系鞋带,在幼儿园里学写字――”

  “我……我就是不想点火!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好了,好了,我让你不高兴了。”约翰苦恼他说,“我真的不是想这样做的。对不起,恰莉。我再也不说了。我这张多话的嘴。”

  但是第二次,她自己又提起了这件事。

  那是在大约三。四天后。她仔细地考虑了约翰说的话,而且相信自己找到了里面的漏洞。“他们不会让我停下来的。”她说,“他们会越要越多。你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追赶我们的,他们永远不会罢休。只要我开始干了,他们就会说再大点再大点,直到……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

  他真的很崇拜她。她的直觉和天生的聪慧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敏锐。他想如果他――雨鸟――告诉豪克斯但勒恰莉对他们的绝密计划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知他会怎么想。他们关于恰莉的所有报告都认为无源热分裂只不过是许多相关超心理能力的中心部”分。雨鸟相信她的直觉就是这些能力中的一项,他的父亲曾一遍遍告诉他们恰莉在阿尔・斯但诺维茨等人到达农场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们要来。这一点想起来真令人不寒而栗。假如她哪一天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了什么直觉……人们说受到蔑视的女人发起怒来比地狱烈火还要可怕;而且如果他对恰莉能力的估价都是正确的:

  话,那么她完全可以制造一个地狱。或者一个地狱的相似版本……

  他也许会突然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热直至燃烧起来。这种猜想给他目前的行动增加了某种特殊的滋味……一种他已很久没有体味过的滋味。

  “恰莉。”他说,“我不是说你要为他们白做这些事。”

  她疑惑地看着他。

  雨鸟叹了口气。“我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说,“我想我有点爱上你了。我没有过女儿,但你就像我女儿。他们把你关在这里,不让你见爸爸,从来不许你出去,其他孩子有的东西你却没有……这些让我很不好受。”

  这时,他让自己那只好眼炯炯地盯着她,使她不禁有些害怕。

  “你可以得到所有的东西,只要你和他们合作……再附加些条件。”

  “条件。”恰莉重复着。她完全给搞糊涂了。

  “对!你可以让他们允许你到外面晒晒太阳,我敢肯定。没准还会让你到隆芒特去逛商店。你可以从这个他妈的盒子里搬出去,换一个平常人住的房子,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而且――”

  “能见到我父亲?”

  “当然,那是当然。”但可惜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因为这两个人见面一交换情况,.就会发现友好的勤务员约翰就像童话中的好心仙女纯系子虚乌有。雨鸟从未给安迪・麦克吉传过一句口信。

  豪克斯但勒认为这样做很可能没有任何结果。虽然雨鸟在大多数事情上对豪克斯但勒都不以为然,但这次却同意了。

  用厨房里没装窃听器和低声说话就能避免被人听见这类花言巧语骗一个人岁的孩子也许不是什么难题;但要用同样的手段让孩子的父亲上当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虽然麦克吉现在已被弄得药物上瘾,但他仍可能意识到他们只不过在对恰莉玩红脸。白脸的游戏――警察局已用了几百年的摧垮罪犯心理防守的老花招。

  所以他只是假称他把她的口信交给了安迪。他倒是确实经常见到安迪,只不过那是在电视监视器上;安迪确实是在与他们做实验,只不过他已经丧失了特异功能,连劝服一个孩子吃冰棍都做不到。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肥胖、毫无用处的小丑,整天关心的只有电视节目和什么时候能拿到他的药;而且他从来没再要求过想见女儿。如果让恰莉这时见到父亲,看到他们对她亲爱的爸爸所做的一切,很可能会使他们对恰莉的软化工作前功尽弃。而现在他已经接近攻克这一堡垒,而且恰莉本人也已愿意被攻克。

  不,什么事都好商量,惟独此事不行:恰莉・麦克吉永远别想再见到父亲。很久以前,雨鸟就推测到豪克斯但勒会把安迪空运到默依去;不过恰莉并不需要知道这一点。

  “你真的认为他们会让我见爸爸?”

  “毫无疑问。”他轻松地回答,“当然开始不行;他是他们手里的一张王牌,而且他们很清楚这点。但是如果你把实验做到一定步骤,然后突然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让你见父亲,你就拒绝继续合作――”他有意没有把话说完,一个大大的诱人的鱼饵已经抛到了水里;不过这小丫头可不知道上面挂满了钩子,并不好吃。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天,两人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而十天之后,雨鸟突然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他这样做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进一步的说服不会有什么结果,欲盖弥张也许更有效。

  “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话吗?”他这样做了开场白。他正在给地板打蜡。恰莉正装模作样地在冰箱里查看着,一只干净。粉红色的小脚放在另一只后面,雨鸟能看见她圆滑的脚后跟――这姿式使他强烈地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姿式有些性感,充满了神秘。他的心底再次涌起一阵柔情。这时她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梳成马尾松的辫子搭在肩膀上。

  “记得。”她说道,“我记得。”

  “是这样,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而且有些奇怪我怎么会这么多嘴多舌乱给别人出主意。”他说,“我都不能从银行贷一千块钱去买车。”

  “嗅,约翰,那并不说明什么――”

  “不,它很说明问题。如果我有知识。上过大学,我会成为豪克斯但勒那样的人的。”

  她带着极大轻蔑说道:“我爸爸说傻瓜也能用钱买个大学文凭”雨鸟心花怒放。

  又过了三天,鱼咬饵了。

  恰莉告诉他她已经决定让他们做实验。她说她会小心的。而且说如果那些人不懂得如何小心,她会教他们。她板着脸慢慢地说着,面容惟淬,脸色苍白。

  “别那么做。”约翰说,“除非你都想好了。”

  “我已经试过了。”她喃喃道。

  “你是为他们这样做吗?”

  “不!”

  “好极了!你是为自己吗?”

  “是的。为我自己。还有我爸爸。”

  “那就好。”他说,“而且恰莉,要让他们听你的,明白吗?

  你已经让他们领教过了你有多坚强。不要让他们现在小看了你。

  如果他们看到你有什么弱点就会加以利用,坚强些。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我想是的。”

  “给他们些东西,你就要得到些什么。每次都要如此,不能白做。”他突然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眼中的光芒也消失了。她讨厌看见他这副沮丧、颓废的模样。“不要让他们像对我这样对待你。我为我的祖国服务了四年,献出了一只眼睛。其中有一年多生活在地上的一个坑里,吃着臭虫。发着高烧,闻着自己的粪便臭味。从头上抓着虱子。然后等我终于出来了,他们对我说谢谢,约翰,接着就把一个拖布塞到了我手里。他们剥夺了我的权利,恰莉。明白吗?千万不要让他们这样对你。”

  “我知道了。”她庄严他说。

  他脸色缓和了些,笑着问:“那么这伟大的日子是哪一天呢?”

  “明天我要见豪克斯但勒医生。我要告诉他我已决定合作……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然后我要告诉他我的条件是什么。”

  “好的,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不要要得大多。这就像游艺场里演杂技的。先给他们看点绝活,然后再收钱。”

  她点点头。

  “但要让他们看看谁厉害。要让他们知道谁说了算,对不对?”

  “对”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孩子。”他说。

  豪克斯但勒简直气疯了。

  “你他妈的玩的什么把戏?”他冲雨鸟大吼。他们是在卡普时办公室里,雨鸟想:就因为有卡普在这儿当裁判,他居然敢大喊大叫。他又看了看豪克斯但勒冒火的蓝眼睛、涨得通红的脸和攥得发白的拳头,心里不禁暗自承认也许自己错了。他已斗胆闯进了豪克斯但勒的神圣领地。那次停电之后雨鸟导演的苦肉计当然还算成功;豪克斯但勒也知道这点。但这次可就是两码事了。

  雨鸟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豪克斯但勒。

  “你说的条件是根本不可能的!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根本就不能去见她父亲!‘给他们些东西,你就要得到些什么。”豪克斯但勒怒不可遏地模仿着雨鸟,“你这笨蛋!”

  雨鸟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豪克斯但勒。“不许再叫我笨蛋。”

  他用非常平静的口吻说道。豪克斯但勒吓得一怔,不过只是一刹那。

  “好了,先生们。”卡普疲惫地说,“不要吵了。”

  他的桌子上摆着台录音机。他们刚刚听完今早雨鸟和恰莉的谈话。

  “显然豪克斯但勒大夫并没有认识到他和他的小组终于将得到些东西了。”雨鸟说,“如果我算得正确的话,这会百分之百地扩大他们现有的知识储备。”

  “以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故为代价。”豪克斯但勒阴沉他说。

  “这事故是因为你们太短视的原故才不能得到控制。”雨鸟反唇相讥,“也许是大忙着和老鼠玩了吧。”

  “够了!先生们。”卡普说,“我们在这儿不是来互相指责的。

  这不是我们这次见面的目的。”他看着豪克斯但勒说:“你就要有活儿干了,不过我得说你连感激是什么都不知道。”

  豪克斯但勒咕吹了一句什么。

  卡普看看雨鸟:“同样,我认为你在后来有些越诅代疱。”

  “你这样想?、那你还是不明白。”雨鸟看看他又看看豪克斯但勒,接着他又看着卡普说:“我想你们两个人都太缺乏理解力了。

  你手下有两个儿童心理学家。如果他们代表了这一领域的学术水平,那外面有的是出了问题需要帮助的孩子。”

  “说得容易。”豪克斯但勒说,“这――”

  “你就是不明白她有多聪明。”雨鸟打断他,“你不明白她能多么敏锐地看到事情的因果。和她在一起就像在一片雷区中探路。我对她提出这种软硬兼施的办法是因为她迟早会自己想出来。但如果我先对她提出来,这会使她更加信任我……实际上是把一件不利的事变成了一件有利的事。”

  豪克斯但勒张嘴想说话。卡普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然后转向雨鸟。他用轻柔。安抚的声音(只对雨鸟。只对他一人)对雨鸟说:“但你似乎仍然大大限制了豪克斯但勒和他的人所能做的工作。迟早她会明白她的最终要求――见她父亲――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我们都认为这样会使她永远丧失对我们的利用价值。

  “正是。”豪克斯但勒说道。

  “而且如果她像你说的那样聪明,”卡普说,“她很可能尽与提出这个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要求。”

  “她会提出来。”雨鸟同意道,“这会结束一切。一方面她一看见他就会意识到我对他的情况一直在撒谎,由此她会得出结论我一直是在为你们服务。所以问题完全在于你们能让她干多久。”

  雨鸟俯身向前:“有几件事得记住,第一,你们两个一定要明白她绝对不会再为你们引火。她是人,一个想见她父亲的小姑娘。她不是实验室里的老鼠。”

  “我们已经――”豪克斯但勒不耐烦地开口道。

  “不。不,你们没有。我们得回到最基本的胡萝卜加大棒的把戏。恰莉答应合作实验,她认为她是在你们面前悬了个胡萝卜,这会最终把你们――把她自己――引到她父亲那里。但是我们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实际上,胡萝卜是她父亲,是我们在牵着她走,一匹骡子为了得到挂在自己面前的胡萝卜,可以一直耕完四十亩地,因为骡子太蠢。但是这小姑娘可不蠢。”

  他注视着卡普和豪克斯但勒。

  “我一直在这么说。就像是往上等橡木里钉钉子,很困难,你们知道吗?你们两个似乎总是记不住这一点。迟早她会明白过来叫你们滚开。因为她不是匹骡子,也不是只实验白鼠。”

  而且你希望她停下,卡普带着怨毒想道,你希望她停下,于是你好杀了她。

  “所以必须记住这最基本的一点。”雨鸟继续道,“之后你们再想怎样尽量延长她的合作时间。等一切结束后再写报告。如果能得到充足的数据,你们就会得到一大笔奖金。所以你们必须吞下这胡萝卜。将来你们就可以重新给一大群可怜、无知的傻瓜注射女巫的琼浆玉液了。”

  “你在侮辱人。”豪克斯但勒用颤抖的声音说。

  “可我的分析比计算机还快。”雨鸟回敬道。

  “你建议如何延长她的合作时间呢?”

  “只要给她些小小的特权你们就能得到些好处。”雨鸟说。

  “让她在草地上散散步。或者……所有的小女孩都喜欢马。我敢保证,只要让一个马夫带着她骑马在基地的马道上跑跑,你至少可以让她做六次实验,这足够让豪克斯但勒这样夸夸其谈的人在针尖上跳五年的。”

  豪克斯但勒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我坐在这儿不是来听这个的。”

  “坐下,闭上你的嘴。”卡普说。

  血猛地涌上豪克斯但勒的头,他看上去似乎准备打架。但这一切来得迅速去得也快。现在他似乎要哭出来了。

  “你可以让她进城买东西。”雨鸟说,“也许还可以让她去佐治亚的七棋游乐园骑木马。也许还可以让她的好朋友勤杂工约翰一起去。”

  “你确实认为这些事就可以――”卡普开口道。

  “不,我不认为。不会时间很长。迟早她还会提到父亲。但她只是个人,也想为自己争取到什么。她可以按你们的意图走很远,还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在让你们掏钱之前给你们点绝活看。

  但最终她还是会提到她亲爱的老爸,没错。她可不是那种能被收买的人。她很坚强。”

  “那我们这辆车就到站了。”卡普沉思着说,“大家都下车,项目要结束。起码是这一阶段。”从许多方面讲,看到项目即将结束令他很是宽慰。

  “不,不会马上。”雨鸟冷酷地微笑着说,“我们手里还有一长底牌。小胡萝卜都扔出去后还剩一个很大的。不是她父亲――

  不能答应她这个――但是仍然能让她再多干一段时间。”

  “那会是什么呢?”豪克斯但勒问。

  “你去猜吧。”雨鸟微笑着说完便不再开口。卡普也许会猜到。尽管他上半年遭受了重重打击,但他只用一半脑子也比他手下大部分人聪明得多。至于豪克斯但勒,他永远不会猜到。以雨鸟的标准看,豪克斯但勒只不过勉强称职,也就是在政府部门里还能谋个差使。

  这两个人是否能猜到这最后一个胡萝卜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结果仍将是一样。无论怎样,操纵整个事件方向盘的都将是仙雨鸟。他本来可以问他们:现在当她父亲不在时,你们知道谁是她父亲吗?

  让他们自己去想吧。如果他们能想出来的话。

  约翰继续得意地微笑着。

  4安迪・麦克吉坐在他的电视机前,电视上方点着一盏小灯安迪带着一种平静而麻木的愉快表情注视着屏幕,而在内心里;

  他正紧张得要命。就在今天了。

  对安迪来说,停电之后的三个旱期充满了几乎不能忍受的紧张和压力,而里边还夹杂着一种犯罪时的兴奋。他现在明白了俄国的克格勃为什么能够使人产生那么大的恐惧感。现在,他心中再次拥有了一个秘密。这令他坐卧不安,心神不宁,就像所有心怀重大秘密的人一样。但它同时也让他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完整和强大。因为现在是他让那些人上了当。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或者这是否会有什么结果,但重要的是现在他正在行动。

  现在已快上午十点钟。那个永远咧嘴笑着的品彻特将在十点整来到他的房间。他们会到花园中去散步,谈论他的进展,这次,安迪打算在脑中“推”他一下一一至少要试一试。要不是因为那些监视器和无所不在的窃听装置,他也许以前就这样做了。这一阵的等待使他有时间仔细地考虑了自己的进攻路线并反复检查了其中的薄弱环节。事实上,他已经在脑海里多次改写了这个剧本的部分地方。

  晚上躺在床上时,他反复思考着:不要忘了独眼老兄一直在监视你,一定要把这点牢记在心。他无时无刻不在关照着你,如果你真的想帮恰莉,那你就必须把他们继续蒙在鼓里。

  有生以来,他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睡得那么少。主要是因为他担心自己说梦话。有些晚上,他一连几个小时地醒着躺在床上,甚至不敢翻滚,因为怕他们会疑心一个服了药的人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分。而当他终于睡着时,也总是睡得很浅,而且经常做一些希奇古怪的梦(那个装着假腿的独眼海盗经常出现在梦中),不时会从梦中惊醒。

  因为他们相信他已经严重药物上瘾,所以暗中扔掉那些药片还是很容易的。他现在已经一天要服四次药,而且自从那次停电后,他就没有再做过任何试验。他相信他们已经放弃了努力。今天散步时,品彻特要告诉他的也许就是这个。

  有时他会把药片咳出来吐在捂着嘴的手里,然后放在某个食品包装袋里,等以后有机会再顺垃圾道扔走。大部分药片是用抽水马桶冲走的。有时,他还会把药片吐在半空的饮料罐中让它们溶化,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它们扔在一起,以后再把它们倒进洗涤槽。

  上帝知道他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可那些监视他的人倒是非常的职业。但他想他们现在已不再像过去那样认真了。如果他们仍像过去那样对他备加关照,他肯定会被抓住。毫无疑问。

  门铃短短地响了一声。安迪努力克制着没让自己跳起来。

  时候到了,他再次对自己说赫尔曼・品彻特走进了起居室。他没有安迪高,但非常苗条。

  他身上有某种东西总使安迪感到有点女里女气,虽然他很难说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今天他穿着一件灰色套头毛衣和一件薄夹克,显得格外地整洁和优雅。当然,还有那必不可少的露齿汕笑。

  “早上好,安迪。”他说。”

  “噢。”安迪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脑子里搜索着什么,“你好,品彻特大夫。”

  “我把电视关上好吗?你知道我们该出去散步了。”

  “噢。”安迪的眉头皱了起来,接着又舒展了,“好的。我已经看了三。四遍了。不过我喜欢它的结尾。真不错。飞碟们把他带走了,你知道。到星星上去了。”

  “是吗。”品彻特说完关上电视,“我们可以走了吗?”

  “去哪儿?”安迪问。

  “去散步。”赫尔曼・品彻特耐心地说,“还记得吗?”

  “嗅。”安迪说道,“当然。”他站了起来。

  安迪房间外面的走廊很宽敞,地板上铺着瓷砖,灯光朦胧而且是间接照明。不远的什么地方有个通讯或计算机中心。人们进去时拿着打孔卡片;出去时带着一沓沓的打印材料。房间里不时传出小型机器的嗡嗡声。

  安迪房间的门外坐着一个穿着运动衣一政府特工的基本标志――的年轻人。在他的胳膊下方,衣服被里面的手枪顶起一个鼓包。这个特工是例行公事的一部分,但当安迪和品彻特出来散步时,他就会远远跟在后面,在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进行监视。安迪认为他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

  当他和品彻特朝电梯走去时,那个特工就跟在后面,安迪的心狂跳着,似乎震动了他的整个胸腔.但他仍不引人注意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走廊两侧一共大概有十二个没有任何标志的门。以前穿过走廊时,他曾看到有几扇门大开着――个小型的专用图书馆、一个复印室一一但大部分门后是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恰莉现在也许就在其中某扇门后――或许根本就是在这个基地的另一部分。

  他们走进大得可以容纳一张医院轮床的电梯,品彻特掏出钥匙链,将其中一只插入钥匙槽,然后按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按钮。门关上了,电梯开始平稳地上升。那个伊塔特工站在梯厢的后部。安迪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脸上挂着一个麻木的浅笑。

  电梯门开了。外面是个看上去以前曾作过舞厅的大厅。地板是钉在一起的橡木地板。宽敞的大厅对面,一道螺旋形楼梯优雅地旋转着通向楼上。左手,法国落地长窗直通一个阳光明媚的露台和远处的假山庭园。右边,沉重的橡木大门半开着,里面传出许多打字机的声音――打字员们正在赶制当天的两大包文件。

  空气中飘来阵阵花香。

  品彻特带着安迪穿过阳光明媚的舞厅。像往常一样,安迪对这木制地板赞不绝口,好像他第一次见到似地。他们穿过落地长窗,那个影子特工紧随其后。蜜蜂在空中飞舞。假山庭园以远是一片片茂密的灌木丛。修草机不知疲倦地劳作着。安迪朝太阳仰起头,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

  “你觉得怎么样,安迪?”品彻特问道。

  “很好,好极了。”

  “你看,你在这儿已经快半年了。”品彻特用一种“当你过得愉快时,时间过得真炔”的吃惊口吻说。他们向右走上一条石子铺地的小路.花香弥漫在静寂的空气中。鹅塘对面那所房子附近,两匹马悠闲地小跑着。

  “这么长时间了。”安迪说。

  “是啊,确实是很长。”品彻特笑着说,“而且我们已得出结论:你的能力已经――消失了,安迪。实际上你知道我们没有获得任何令人满意的结果。”

  “你一直给我吃药,”安迪责怪地说,“如果我被迷醉,你当然不能指望我发挥最高水平。

  品彻特清清嗓子,却没有提安迪在开始三组试验期间并没有服药,但这三组试验同样毫无结果。

  “我是说,我已经尽力了,品彻特大夫.我努力过了。”

  “是的,是的,你当然努力过了。所以我们想――也就是说我想――你应该休息一下。伊塔在夏威夷群岛中的默依有一个昏地,安迪。而我很快就要写一个关于这六个月的总结报告。你觉得怎样一一”品彻特的笑已经变成了一个节目主持人挑逗性的微笑,语调就像一个大人正要给一个孩子以意外的惊喜一“如果我推荐你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到那儿去度假,你觉得怎么样?”

  安迪想,将来的一段时间可能会是两年,也许会是五年,他们会继续监视他,以防他的意志控制力重新出现,或者把他当作:

  应急手段,以防恰莉那边出现什么意外困难,但最终,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发生一起事故或一次服药过量或干脆一次“自杀”。

  “我还能继续接受治疗吗?安迪问。

  “噢,当然可以。”品彻特说。

  “夏威夷……”安迪梦吃般说。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品彻特带着一种愚蠢的狡猾神情,“也许豪克斯但勒大夫不会允许我去。

  豪克斯但勒大夫不喜欢我。我知道。”

  “嗅,他喜欢你。”品彻特向他保证,“他真的喜欢你,安迪:

  而且不管怎样,你是我的人,而不是豪克斯但勒大夫的。我向你保证,他会同意我的提议的。”

  但你还没有就此事写出你的报告。”安迪说。

  “还没有。我认为应该先跟你谈谈。不过,豪克斯但勒的同意确实只是个形式问题。”

  “也许应该再做一组试验,那才是明智的。安迪说,并在脑子里对品彻特轻轻一”、推”,“为了保险起见品彻特的眼睛忽然奇怪地颤动起来。他的笑容凝结了,变得有些困惑,接着就完全消失了。现在轮到品彻特看起来像是那个服了药的人;这念头使安迪感到一阵恶意的满足。蜜蜂在花丛中吟唱,新修过的草坪的浓重气息弥漫在空中。

  “在你写报告时,建议再进行一组试验。”安迪重复道。

  品彻特的眼睛变得清醒了。他灿烂的笑容重新出现。“当然,这次夏威夷度假的事暂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他说“等我写报告时,我会建议再进行一组试验。我想这是明智的.你知道,为了保险起见。”

  “但在这之后我会去夏威夷?”

  “是的。”品彻特说,“在这之后。”

  “而一组试验大概需要三个月时间?”

  “是的,大约三个月。”品彻特满面春风,仿佛安迪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现在,他们离他塘越来越近。野鹅在如镜的水面上缓缓滑行。两个人在池边驻足。在他们身后,那个穿运动衣的年轻人正注视着池塘对面。那里,一对中年男女并肩骑马缓缓而行。一只野鹅从水面滑过,留下的平滑波纹打破了他们在水中的倒影。安迪觉得这对男女看上去就是一幅宣传邮寄购物保险的广告画。这类广告充斥周日报纸,滚滚不断地涌入你怀中一一一或你的咖啡甲他的头有一丝轻微的疼痛,但并不严重。然而刚才由于紧张,他差点给了品彻特过重的・“推”。如果那样,那个年轻人也许就会注意到这一推的结果。虽然他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在注意他们,但这骗不了安迪。

  “和我谈谈附近的道路和周围的地区。”他静静地对品彻特说,并且再次轻轻“推”了一下。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中、他已了解到这里离华盛顿不很远,但离中央情报局在兰格雷的基地却很远。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自从他们把那些坑填上后,这儿就变得非常漂亮。”品彻特梦吃般地说。

  “是的,这里很不错。”安迪说完陷入了沉默。有时他发功:

  后,受力对象会产生几乎是服药后的那种对往事的回忆一通常是通过某种模糊的联想――而打断这种回忆是很不明智的,否则会产生回波效应,回波会进一步发展为反弹,而这种反弹可能会导致……导致任何可怕的事。以前他班上的学员商人瓦尔特・米蒂就发生过这类情况,差点把安迪吓得魂飞魄散。幸好那次最终还一切顺利。但如果这时品彻特老兄猛然恐惧地尖叫起来,那就:

  会一切都不顺利了。

  “我妻子喜欢那东西。”品彻特依然梦吃般地说。

  “那东西是什么?”安迪问,“她喜欢什么?”

  “她的新垃圾处理器。它非常……”

  他不作声了。

  “非常漂亮。”安迪提示道。那个穿运动衣的年轻人走近了些,安迪感到自己唇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非常漂亮。”品彻特表示同意,依然目光迷离地望着池塘。

  那个特工走得更近了。安迪觉得自己可能要被迫再使用一次特异功能……轻轻的一次。品彻特仍然像个显像管已经爆炸的电视,呆呆地站在他身旁。

  那特工捡起一块木头扔进池里)木头轻轻击在水面上,荡起道道涟漪。品彻特的眼睛颤动起来。

  “附近的乡村非常漂亮。”品彻特说,“都是山区,你知道骑马很不错。如果能抽出身来,我和妻子每星期要在这里骑次马。我想东边最近的镇是多恩……确切他说是东南边。很小的一个镇。多恩在301号高速公路上。盖泽是东边最近的镇。”

  “盖泽是在高速公路上吗?”

  “不。只是一条小公路上。”

  “多恩旁边的301号高速路通向哪里?”

  “如果往北走,一直到首都华盛顿。如果往南,一直到里士满以远。”

  安迪现在想谈谈恰莉。他本打算询问恰莉的情况,但是品彻特的反应有点让他担心。他关于妻子。坑、漂亮和――多奇怪――垃圾处理器的联想显得很怪异,令人不安。也许品彻特虽然是个能被控制的人,但并不是一个好对象。也许他本人的神经就有些不正常,但却紧紧地包裹在一副正常的面孔下;只有上帝知道在这层表面之下,各种力量是怎样达到微妙的平衡的。控制精神不稳定的人会导致各式各样的结果。如果没有后面的特工,安迪也许无论如何也会试一试(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后,他对扰乱赫尔曼・品彻特的大脑没有任何内疚可言),但是现在他有些担心。一个有特异功能的精神病学家可能是对人类的莫大恩赐……

  不过安迪・麦克吉可不是什么精神病学家。

  也许仅从一次回忆反应就假设出这许多东西有些愚蠢;以前他曾在许多人身上看到过这种反应,但很少有人精神失常。但是他对品彻特没有把握,品彻特笑得大多。

  忽然在他潜意识的深层,一个冰冷。带着杀意的声音说道:

  告诉他回家去自杀。然后“推”他一下。狠狠地“推”他一下)

  他挥去这念头,并为此感到恐惧和一丝厌恶。

  “好了。”品彻特说着环顾四周,脸上挂着微笑,“我们回去好吗?”

  “好的。”安迪说。

  他终于行动了,但他对恰莉的情况仍一无所知。

  部门间备忘录

  提交者:赫尔曼・品彻特

  敬启者:帕特里克・豪克斯但勒

  日期:九月十二日

  事涉:安迪・麦克吉

  过去三天里,我重新检查了所有记录和大部分录音带,并和麦克吉谈了话。自从我们上次在九月五日的讨论之后,情况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但是如果没有强烈反对意见(就像卡普顿・霍林:

  斯特所说“这只不过是钱的问题”),我希望暂时推迟夏威夷度假计划。

  事实是,帕特,我认为再进行一组试验是明智的一为保险起见。在这之后我们可以按原定计划把他送到默依营地,我想最后一组试验大约需要三个月时间。

  请在我写正式报告前提出建议。

  赫尔曼

  部门间备忘录

  提交者:帕・霍

  敬启者:赫尔曼・品彻特

  日期:九月十三日

  事涉:安迪・麦克吉

  我不明白!上次开会时我们都同意了的――你和我们一样――麦克吉已毫无利用价值。你知道我们已等了很长时间,该采取行动了。

  如果你希望进行另一组试验――那就到我这来。我们下星期要和那女孩做试验,但由于来自某个方面的大量愚蠢干涉,我认为女孩的合作不会持续很长。而在她同意合作时,让她父亲呆在附近也许是个好主意……就算是个“灭火器”???

  你说的不错――也许“只是钱的问题”,但这是纳税人的钱。

  而现在极少鼓励对这些人征税,赫尔曼。尤其是由卡普顿・霍林斯特征税。别忘了这一点。计划让他最多再停留六至八个星期,除非你取得了什么成果……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能性。

  帕特

  “他妈的,畜生。”赫尔曼・品彻特看完这份备忘录后高声骂道:他再次读了遍第三段:这个豪克斯但勒,这个拥有一辆1958年雷鸟的豪克斯但勒,却在为钱教训他。他一把将备忘录揉成一团扔向废纸篓,然后靠坐在他的转椅里。至多两个月!他可不喜欢这样,三个月更合适。他确实感到――

  忽然,他脑海中神秘而且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家里装的那套垃圾处理器。这也令他非常不安。最近不知为什么这套垃圾处理器钻进了他的大脑,而他却无法将它清除出去。特别是当他处理有关委迪・麦克吉的问题时,这个形象就异常活跃:中间黑洞洞的垃圾口上覆盖着一层塑料隔膜……像女人的私处……

  他更深地坐在椅子里,胡思乱想着。当他猛地清醒过来时,他不安地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他拿出一纸备忘录表格开始给那个混蛋豪克斯但勒写一张条子,心中对他那段关于“只不过是钱”的评语耿耿于怀。他克制住自己没有再去申请三个月的时间(那个处理器光滑的黑洞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如果豪克斯但勒说是两个月,那就是两个月。但如果他真的从安迪身上获得了什么成果,那他可就要好好庆祝一番了。

  他写完字条,匆匆地在下面签上赫尔曼,然后往后一靠,揉起太阳穴来。他有些头疼。

  在中学和大学,赫尔曼・品彻特一直是个不为人知的异性装扮瘤者。他喜欢穿上女人的衣服,因为他觉得这使他显得……怎么说呢,非常漂亮。大学三年级时,他参加了三角州俱乐部,被两个兄弟会员发现了他的隐私。同往常一样,让他们保持沉默的代价真让人难以启齿,同品彻特本人兴高采烈参加的捉弄新成员的把戏没什么两样。

  凌晨两点钟,他们会在俱乐部厨房的地上扔满垃圾和杂物。

  然后强迫全身穿着妇女服装的品彻特把它们打扫干净,然后再擦地板。

  这时只要有另外一个会员兄弟睡眼朦胧地晃下楼来找东西吃,他就会被发现。

  后来,他们发展到彼此**。品彻特猜测这也许是让他们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所以心中对此不无感激。但他还是怀着恐惧和对自己的厌恶退出了俱乐部――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发现整个事情竟然让他很兴奋。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穿过女人的衣服。他不是同性恋者。他有一个可爱的妻子和两个很乖的孩子,这证明他并不是同性恋。他已多年没有想起这件屈辱,令人作呕的事情了。而现在一一一那个垃圾处理器。那个蒙着塑料隔膜的光滑的黑洞,依旧浮现在眼前。他的头疼更甚了。

  安迪发功带来的回波开始了。现在它只是在缓缓地起作用;

  那个处理器的形象,那认为自己很漂亮的念头,还只是时断时续地出现。

  但它会加快速度,并且开始出现反弹。

  直到令人再也无法忍受。

  “不行。”恰莉说,“这不行。”说完她转身再次大步走出了那间小屋子。她紧绷着脸,脸色发白,眼圈下带着少许紫晕。

  “嗨,等一下。”豪克斯但勒伸出双手叫道。他强作一副笑脸:“有什么不对头,恰莉?”

  “一切。”她说,“一切都不对头。”

  豪克斯但勒环视着屋子。一个角落里立着一架索尼电视摄像机。它的电线穿过木板墙接在隔壁观察室里的盒式磁带录像机上,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装满木片的铁制烟灰缸。在它左边,是一个脑电波记录仪,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正摆弄着“我还是不明白。”豪克斯但勒说道。他仍然慈爱地微笑着,但他快气疯了。用不着一个能看出别人在想什么的人就知道这二点;你只要看看他的眼睛就行了。

  “你不听我说。”恰莉颤声说,“你们都不听我说,除了――,(除了约翰;可你不能说出来。)

  “告诉我们怎么办。”豪克斯但勒说。

  她的脾气仍然很大:“如果你们听了我的话,你们早就知道了,那个盛木片的铁烟灰缸,它还行,可只有它才行。桌子是木头的,还有那墙,都是可燃的……还有那个人的衣服。”她指着那个实验员说。那人不禁哆嗦了一下。

  “恰莉一一、”“那个摄像机也是。”

  “恰莉,那个摄像机是――”

  “它是塑料的,如果温度过高,它会爆炸,、于是碎片就会到处乱飞。而且还没有水!我告诉过你,一旦它出来后,我必须把它推到水里去。我爸爸和妈妈告诉我的。我必须把它推到水里让它熄灭。否则……否则……”

  她放声大哭。她想约翰。她想爸爸。最重要的是,噢,最最重要的是她想离开这儿。昨天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合眼。

  豪克斯但勒著有所思地看着她。眼泪。烦躁……他想这些都明显表明这次她是真的准备完成试验了。

  “好吧。”他说,“好吧,恰莉。你告诉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这样就对了。”她说,“否则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豪克斯但勒想:我们会得到许多,你这个小婊子。

  结果证明,他完全正确。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上午被带回自己的房间后,她在电视机前睡着了――她仍很年轻,尽管精神上既不安又混乱,但生理需要仍占了上风――她大概睡了快六个小时。加上中午又吃了一个汉堡和许多薯条,她现在感觉好多了,也镇定多了。

  她久久地仔细巡视着这间屋子。

  盛木片的烟灰缸放在一张金属桌子上。墙壁是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色工业用钢板。

  豪克斯但勒说:“那个实验员穿的是石棉制服和石棉鞋。”他俯身对她说着话,脸上仍挂着慈爱的微笑。脑电波记录仪的操作员看上去很热,极不舒服。为了防止呼吸进去石棉纤维,他脸上戴着一块白布面罩。豪克斯但勒指着远处一面墙里的长方形镜子对恰莉说:“那是单向玻璃。我们的摄像机在它后面。你看,那是水桶。”

  恰莉走到水桶边。这是个老式水桶,与周围刻板的环境丝毫不协调。桶里装满了水。恰莉想这应该可以。

  “行了。”她说。

  豪克斯但勒笑得更开心了:“‘好极了”“不过你得到隔壁房间去。我不愿意看着你来做。”恰莉神秘莫测地盯着豪克斯但勒,“也许会出什么事。”:

  豪克斯但勒慈爱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她说得对,你知道。”雨鸟说,”‘如果你按她说的去做,第一次你就会做成了”豪克斯但勒看着他,嘴里咕吹了一声。

  豪克斯但勒、雨鸟和卡普正站在单向玻璃前。他们身后的摄像机窥视着室内,索尼录像机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嗡嗡声。玻璃有些偏振作用,所以试验室里的东西看上去有些发蓝,就像透过长途汽车车窗看到的景物,那个实验员正将脑申波记录仪联在恰莉头上。接着观测室里的一个电视监视器上出现了她的脑电波。

  “看看那些脑波。”一个技术人员悄声道,“她确实很兴奋。”

  “是吓坏了。”雨鸟说,“她确实吓坏了。”

  “你相信了,是不是?”卡普忽然问道,“开始的时候你并不相信,但现在你信了。”

  “是的。”雨鸟说.“我相信。”

  在另外那问屋子里,实验员从恰莉身边走开:“这里准备就绪。”

  豪克斯但勒打开一个拨动开关:“开始,恰莉,你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恰莉朝单向玻璃望去,有那么神秘的一刹那,她似乎正直视着雨鸟的那只好眼。

  雨鸟看着她,脸上淡淡地笑着。

  恰莉・麦克吉望着单问权璃,只看见自己的身影……但她能强烈感觉到后面盯着她的眼睛。她真希望约翰能在她身边;这会使她感觉轻松些。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就在这儿。

  她看着那个装满木片的烟灰缸。

  只需轻轻一“推”。她想着这件事情,再次恐惧而厌恶地发现自己居然愿意去做。一个又热又饿的人坐在一大块巧克力冰淇淋面前,想狼吞虎咽地把它吃下去,没错,但开始你也许会希望先细细……细细地品味一下。

  这种希望使她为自己感到羞愧;之后却又近乎愤怒地摇了摇头。我为什么不应该喜欢去做呢?人们总是愿意做他们擅长的事。就像妈妈喜欢做夹层饼和波特城的杜瑞先生喜欢做面包一样。如果他自己家里已经够了,他就会为别人做。所以很自然你会愿意做你所擅长的事……

  木片,她有些不以为然地想,他们本可以让我做些更难的事来。

  最先有感觉的是那个实验员。他穿着石棉服,开始觉得闷热。浑身出汗。最初他以为是衣服的原因。接着他看到那个小孩的脑波呈现出高而尖的波纹;这是精力高度集中的标志,也是大脑想象力驰骋的象征。

  他感觉越来越热――猛然间他害怕了。

  “那儿开始了!”观测室中一个实验员兴奋地大声说,“温度急速上升了十度。她的脑波看上去就像安第斯山脉――”

  “着火了!”卡普高叫着,“着火了!他颤抖的声音充满骄傲和喜悦,就像为了这一时刻已等待多年的人。

  她给了那装满木片的烟灰缸不轻不重的一“推”。那些木片不是着了起来,而是腾地一声炸了开来,片刻之后,那烟灰缸猛地跳了两次,将燃烧着的木块抛洒出来,然后喳地一声重重击在墙上,在那钢板上留下一个小坑。

  监视脑波记录仪的那个实验员恐惧地大叫一声,突然朝门口冲去。他的喊叫猛地将恰莉抛到了奥尔巴尼机场。这是穿着一双熊熊燃烧的军鞋。冲向女厕所的埃迪・戴尔戈多的叫声。

  她带着突然感到的恐惧和兴奋想到:噢,上帝,它变得厉害多了!

  铁墙上出现了一道奇怪的深色波纹。屋子里变得闷热不堪。

  在观测室中,数字温度计从七十度上升到八十度,接着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爬升到九十,九十四度。之后上升速度才减慢下现在恰莉有些惊慌失措,她将脑中的火源朝水桶抛去。桶里的水蒸腾起来。接着涌起无数水泡。五秒钟之内,桶里的凉水就变成了滚沸的开水。

  那个实验员已逃之夭夭,连试验室的门都忘了关上:观测室中突然一阵骚动。豪克斯但勒哈哈大笑;卡普站在玻璃前、目瞪口呆地瞪视着那桶沸腾的水。团团蒸气从桶里升起,单向玻璃上开始蒙上一层雾气。只有雨鸟仍镇定地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淡淡地笑着,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其得意门生刚刚用晦涩的定理解决了一个棘手难题的老师。

  (回去!)她在心中狂叫。

  (回去!回去!退回去!)

  突然间它消失了。似乎体内什么东西放松了,自由地旋转了一两秒钟后停了下来;她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又重新看见了房间,并且感觉到自己制造的热量已使她大汗淋漓。在观测室中,温度计达到了九十六度,之后开始下降。滚沸的水开始渐渐平息,但至少有一半已经变成了蒸气,尽管试验室的门敞开着,小屋仍像蒸气室一样闷热,潮湿。

  豪克斯但勒极度兴奋地检查着试验器具。他平常总是把头发紧紧梳向后面,极其整齐,光滑,似乎一起风便会发出呼啸声;

  而现在整个发型歪向一边,脑后的头发还立了起来,看上去像个小丑。

  “成功了!”他大口喘着粗气,“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已经录下来了……温度梯度变化曲线……你看见那桶里的水开了吗’……那稣……我们录音了吗……录下了……我的上帝,你看见她做了些什么吗?”

  他走过一个实验员身边,又猛地转回身,粗暴地抓住他的衣服领子:“你敢说对她所干的事还有什么怀疑吗?”

  那个像豪克斯但勒本人一样兴奋的实验员猛烈地晃着自己的脑袋:“一点儿怀疑都没有,头儿。一点儿也没有。”

  “感谢上帝。”豪克斯但勒说着旋风般转开了,再次变得神情恍馏,“我本应想到……什么东西……是的,什么东西……可那烟灰缸……飞了起来……”

  他猛地看见了仍背着双手站在单向玻璃前,脸上挂着温和。

  若有所思微笑的雨鸟。对豪克斯但勒来说,他已把两人之间过去的敌意忘得一干二净。他冲向这个高大的印地安人,抓住他的手使劲晃着。

  “我们成功了。”他带着极大的满足对雨鸟说,“我们成功了,我们得到的东西足以使我们回答任何人的质询,即使是在最高法院!”

  “是的,你成功了。”雨鸟柔声地赞同道,“现在你最好派个人把她弄回来。”

  “哦?豪克斯但勒茫然地看着他。

  “是这样。”雨鸟依旧温和他说,“屋子里那个人可能忽然想起了一个他差点忘掉的约会,因为他刚才一溜烟似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关门,你那个火精灵已经走了。”

  豪克斯但勒吃惊地转向单向玻璃。玻璃上的水汽越积越多,但毫无疑问,试验室中只剩下了水桶。脑波记录仪。打翻了的烟灰缸和燃烧着的木片。

  “去一个人把她弄回来!”豪克斯但勒转过身大叫、那五。六个人站在各自的仪器边,没有一个人动。很明显只有雨鸟注意到在那小女孩离开时,卡普也走了出去。

  雨鸟朝豪克斯但勒咧嘴笑了,然后抬眼扫视着其他人;这些人的脸突然变得跟他们的实验服几乎一样地白。

  “不错。”他轻轻说,“你们谁去把那小女孩弄回来?”

  没有人动。这可真有意思;雨鸟忽然想到:当那些政客们发现事情已经发生――导弹已在空中,炸弹正在投下。树木和城镇已在火海之中――他们看上去一定就是这副嘴脸。这可真有意思,他不得不笑……笑……不停地笑。

  “它们真美。”恰莉温柔地说,“这一切都这么美。”

  他们就站在池塘边;离几天前她父亲和品彻特谈话的地方很近。今天要比那天凉得多,、许多树叶已经开始变颜色。一阵轻风拂过,吹皱一池秋水。

  恰莉仰起头朝向太阳,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站在她身后的约翰・雨鸟出国打仗前曾在亚利桑那州的斯徒尔特军人监狱做过六个月看守,这同样的表情也曾出现在那些经过长期监禁后才得以出来放风的犯人的脸上。

  “你想到马厩去看看那些马吗?”

  “嗅,是的,当然了。”她马上说道,之后又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反对?我也很高兴能在户外透透风。这对我来说就是休自”“他们派你来了?”

  “没有。”他说道。两人开始沿着池塘朝那边的马厩走去,“他们问有没有自愿者。经过昨天发生的事,我想他们没找到几个。”

  “他们害怕了?”恰莉故意用十分甜蜜的语气问。

  “我想是的。”雨鸟说道;他这次可没撒谎。昨天当恰莉沿着大厅游荡时,卡普追上了她并把她护送回了房间。擅离职守的那个年轻人现在正在巴拿马城因读职接受审查。试验之后召开的全体人员工作会议成了一场疯狂的闹剧:医生们一方面兴奋地大肆推出上百个新建议;另一方面又无休止地为不能控制她而举棋不定。

  这些人建议应该把她的居室用防火材料改建;应该设置一个专职警工;应该重新开始对她进行药物实验。雨鸟强迫自己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最后,终于用他手上那枚沉重的绿松戒指敲响了会议桌。他一直敲到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豪克斯但勒不喜欢他(也许用“仇恨”这个词也不过分);他的科学家同事们也不喜欢他;但尽管如此,雨鸟仍然吉星高照。毕竟,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和那个人型喷灯在一起。

  “我建议,”他边说边站起身,用那只独眼环视四周,“我们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今天以前,你们一直认为那女孩也许根本就不具有这种能力,虽然你们都知道已有过二十多次的记录;而且即使她有,也不过是种很微小的力量;或者如果不是种很微小的力量,她也永远不会再使用,现在你们知道情况与你们的想象大不一样了,而你们却又要扰乱她了。”

  “不是这样的。”豪克斯但勒不耐烦地说,“只不过――”

  “是这样的!”雨鸟对他一声大吼;豪克斯但勒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雨鸟重新对桌子四周的人们挂上一张笑脸:“现在,这孩子开始进食。她已经长了十磅,不再是个瘦骨磷峋的骷髅。她开始读书。聊天。做游戏;还想要一个玩具小屋,她的勤杂工朋友约翰已经答应帮她争取。总而言之,她的精神状态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先生们,我们不打算前功尽弃,是不是?”

  以前一直负责监视录像设备的人迟疑地问道:“但是如果她把她住的那套房子点着了怎么办?”

  雨鸟静静地回答:“如果她想那么干的话,那她早就那么做了。”对此,没人提出异议。

  现在,当他和恰莉离开池边走向红墙白边的马厩时,雨鸟放声大笑:“我猜你真把他们吓坏了,恰莉。”

  “但是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雨鸟边说边抚弄着她的头发,“我只不过是在黑暗中会变成一个孩子而且无法摆脱它罢了。”

  “嗅约翰,你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如果你想把我点着的话,我想你早就那么做了。……

  她的身体猝然僵直了:“希望你不要……不要说这样的话。”

  ……洽莉,对不起。有时候我的嘴太快了,话没想好就出来了。”

  他们走进马厩。里面光线昏暗,充满草料的芬芳。灰尘弥漫的太阳光柱斜射进来,照着草料中的微粒在空中如梦般地翩翩起舞。

  一个马夫在给一匹额头上长着白斑的黑色阉马梳理鬃毛。恰莉停下脚步,兴奋地注视着这匹马。马夫扭头看见她,咧嘴笑了:“你肯定就是那位年轻小姐了,他们告诉我你可能会来。”

  “她真漂亮。”恰莉喃喃道。她伸出颤抖的手抚摩着那绸缎般的皮毛。那马温柔。安详的黑眼睛使恰莉一见钟情。

  “其实这是匹公马。”马夫说着对雨鸟挤了挤眼睛。他从未见过或听说过雨鸟,“勉强算是吧。”

  “他叫什么。”

  “天师。”马夫说,“想摸摸他吗?……

  恰莉迟疑地靠近了些。马低下头让恰莉拍了拍它。几分钟后,她开始对它说起话来。恰莉根本没有去想她可以再点几把火,然后和约翰一起骑上马……但是雨鸟从她眼中看到了这些,他笑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向他望去,看见了他的笑。有一刹那,她拍着马脖子的手停了下来。这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她不喜欢;而她本以为她喜欢约翰的所有一切。她对大多数人都有种直觉,而且对此从未多想过;这就像她的金发碧眼,是她的一部分。通常她都是根据这些直觉跟人们打交道。她不喜欢豪克斯但勒,因为她感觉在他眼里,她和一支试管并无多大区别。对于他来说,她只是个东西。

  但她对约翰的喜欢仅仅建立在他所做的事和他对她的关怀上;也许还有部分原因是他那被毁了容的脸:在这点上,恰莉认同并且同情他。毕竟,她之所以呆在这里难道不就是因为她也是个怪物吗?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属于那种极少见的人――就像罗杰先生,那个在纽约经常和她爸爸下象棋的杂货店老板――不知是什么原因,这种人能够跟她非常亲近。罗杰先生已经很老了,他戴着助听器;在他的前臂上纹着一个已经退色的蓝色数字。恰莉曾问过父亲那是否有什么含意,父亲警告她不要对罗杰先生提起这件事,答应以后告诉她。但他还从未告诉过她。

  而现在约翰的笑是那么奇怪,令她忐忑不安。恰莉第一次问自己:他在想什么?

  很快,对马的兴趣驱散了她这些飘忽的念头。

  “约翰,”她问道,“‘天师’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他说,“就我所知,有些像‘巫师’或‘术士”“巫师。术士。”她轻柔地咀嚼着这些名词,一边品味一边抚摩着天师绸缎似的肌肤。

  回来的路上,雨鸟说:“如果你这么喜欢这马,・你应该要求豪克斯但勒允许你有时出来骑骑它。……

  “不……我不可以……”她张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嗅,你当然可以。”他故意装作没理解她的话,“我对阉马知之甚少,不过我知道人们都说它们很温顺。他看上去确实是个庞然大物,但我想他不会带着你跑走的,恰莉。”

  “不一我说的不是这个。他们不会答应的。”

  他停下脚步用两手抓着她的肩膀。“恰莉・麦克吉,有时候你可真有点笨,”他说,“那次停电的时候你帮了我个大忙,恰莉,而且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以现在你听我说,我也要帮你个忙。你想再见到父亲吗?”

  恰莉迅速点点头。

  “那你就得让他们知道你是当真的。就像玩扑克牌,恰莉。

  如果你不是以实力在出牌……那你根本就不是在玩。每次给他们的实验引一次火,你就应该从他们那里得到些什么。”他轻轻摇摇她的肩膀,“这是你的约翰叔叔在对你说话。听到我说的了吗?”

  “你真的认为他们会答应吗?如果我去请求?”

  “如果你请求?也许不行。但如果你吩咐他们,那肯定行。

  有时候我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如果你只为他们清理废纸篓和烟灰缸,他们就会把你当作一件新家具。上次,那个豪克斯但勒差点吓得尿裤子。”

  “真的?”她笑了笑。

  “真的。”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你呢,恰莉?我知道你以前非常害怕。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久久没有作声:终于她开口了。雨鸟还从没听见她用这么深沉。这么成熟得像个大人的语调说过话。“现在不一样,”她说,“它变得更厉害了。但……我比以前要控制得好多了。那天在农场――”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声音也小了些,“它只不过一只不过出来了一小会几,可它……它跑得到处都是。”她的眼神黯淡了:回忆中,燃烧的鸡群像点燃的烟火在空中飞舞,“可昨天,当我跟它说退回去时,它真的回去了。我对自己说凤要一场小火。结果真是一场小火。就像我牵着一根线,把它一点点放出来。”

  “然后你再把它收回去?”

  上帝,不。’她看着他,“我把它放到了水里。如果我把它收回来……我想我会烧起来的。”

  他们默默地向前走着。

  “下次水应该再多些。”

  “但你现在不害怕了?”

  “不像以前那样柏了。”她很认真地强调着两者的不同,“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让我见见爸爸?”

  他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你得放长线才能钧大鱼,恰莉。”

  下午,天开始转阴;傍晚时,一场寒冷的秋雨飘了下来。

  在离伊塔总部不远有一个叫隆芒特山的高级郊区住宅小区,帕特里克。豪克斯但勒就住在其中一幢房子里。这时他正在作坊里组装一艘摩托艇(船只和那辆雷鸟是他仅有的业余爱好),脑子里想着恰莉。麦克吉,今天豪克斯但勒兴致极高。他认为如果他们能让那女孩再做十二次――甚至十次――试验,他的前途、他的未来就都有保障了。他今后可以进一步研究命运六号的特性……

  而且工资还会大幅度上调。他小心翼翼地粘好一根桅杆,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在隆芒特山的另一所房子里,赫尔曼・品彻特正蹬进他妻子的一条裤子里,将自己已经**的**掩盖起来。他的眼神黯淡,神情恍忽。他的妻子去参加一个晚会;两个孩子一个去参加幼童军聚会,另一个正在参加校内象棋比赛。品彻特小心地将妻子的一个**戴好,任它在自己干瘪的胸脯上松松地搭拉着。他站在镜前端详着自己,觉得自己看上去……很漂亮。他走出卧室来到厨房,毫不理会没有挂窗帘的窗户,就像一个梦游的人。他在洗涤槽边停下,)低头注视着新装的垃圾处理器上面的进物日。

  他久久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然后他打开了机器。在阵阵轰鸣声中,他抓住自己的**开始**。当高xdx潮到来并结束后)他受惊似地回头张望,眼中充满恐惧,似刚从恶梦中惊醒。他关上处理器朝卧室跑去;在跑过窗户时,他将身子低低伏下。上帝,他到底怎么了?

  在隆芒特的第三所房子里――一所可以欣赏山脚风光的房子,豪克斯但勒和品彻特这种人可没希望住得起一卡普・霍林斯特和雨鸟正坐在起居室中喝着白兰地。卡普的立体声音响中放着维瓦尔弟。维瓦尔第曾是他妻子最喜欢的作曲家之一,可怜的乔治亚。

  “我同意你的意见。”卡普缓缓他说。他还在纳闷为什么会邀请这个自己又恨又怕的人来家作客。那个女孩具有非凡力量,、而他想大概同样货色的人也会有这种超凡力量,“她这么随便地提到‘下一次”这情况对我们非常重要。”

  “是的。”雨鸟说,“看起来我们确实很有成效。”

  “可惜不会总是这样。”卡普把玩着酒杯,接着强迫自己迎接着雨鸟炯炯的目光,“我想我明白你打算如何继续扩大已取得的成果,虽然豪克斯但勒也许并不明白。”

  “县吗仆“不错。”卡普说完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这对你很危险”雨鸟微微笑了。

  “如果她发现了你的真实意图。”卡普说,“你很可能就会知道一块牛排在微波炉中感觉会怎样了。”

  雨鸟的微笑进而变成了鲨鱼般令人胆寒的狞笑。“而你会为我流一滴悲痛的泪吗?”

  “不会。”卡普说,“没必要对你隐瞒这点。不过近来有段时间一在她同意合作之前就开始了――我总感觉到瓦里斯大夫的鬼魂在附近游荡。有时就近在飓尺。”他目光从酒杯上边盯着雨鸟,“你相信鬼魂吗,雨鸟?”

  “是的,我信。”

  “那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试图警告我。他打了个比方――让我想想――米尔顿七岁的时候在尽力用别人看得懂的字母拼写自己的名字;而也正是这同一个人长大后写出了《失乐园)。他谈到了她……她潜在的破坏能力。”

  “还有呢?雨鸟两眼烁烁放光地问。

  “他问我,如果我们发现这个小姑娘可以从引火发展到引起核爆炸、炸毁整个地球,我们会怎么办。我当时认为他很荒唐。

  令人讨厌,而且差不多肯定是疯了。”

  “但现在你认为他也许是对的。”

  “这么说吧,有时我会发现自己在凌晨三点钟时,”苦苦思索这个问题。难道你不这样吗?”

  “卡普,当曼哈顿项目小组引爆他们的第一个原子装置时,没人确切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有种意见认为其连锁反应永远不会停止――认为直到世界未日那沙漠上方都会有一个微型太阳。”

  卡普缓缓地点点头。

  “那些纳粹分子曾经也很可怕。”雨鸟说,“还有日本人。现在德国人和日本人成了好人而俄国人却成了令人恐惧的。还有那些穆斯林。谁知道将来谁会成为可怕的人呢?”

  “她很危险。”卡普边说边烦躁地站了起来,“瓦里斯在这点上是对的。她会让我们陷入僵局。”

  “也许。”

  “豪克斯但勒说上次蝈灰缸砸在墙上的地方出现了波纹。那墙是铁板的,竟由于温度过高出现了波纹。烟灰缸本身也已扭由得完全变形。她把它熔化了。那小女孩也许能在一秒钟内产生三千度的热量。”他看着雨鸟,而雨鸟却似乎已对谈话失去了兴趣,且心不在焉地扫视着起居室。“我要说的就是你打算做的事情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很危险,不仅仅是对你。”

  “噢,是的。”雨鸟恰然自得地表示赞同。“是有风险。也许我们不必那佯做。也许在不得不执行B计划之前,豪克斯但勒就可以结束实验了。”

  “豪克斯但勒是个怪人。”卡普简短地说,“他是个情报狂,永远不会知足。他可以用她做两年实验,而当我们……当我们把她带走时,他仍会大喊大叫说我们太仓促了。你我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要开玩笑了。”

  “我们会知道什么时候是最恰当的时机的。”雨鸟说,我会知道。”

  “那时又会怎样呢?”

  “友好的勤杂工约翰会走进房间。”雨鸟微笑着说”‘他会问候她,和她聊天,逗她笑。友好的勤杂工约翰会trAs感至!快乐。

  因为他是惟一能做到这点的人。然后当约翰认为她是最快乐时。

  他会猛击一拳击在她的鼻梁上,将它打得粉碎,把骨头碎片打进她的脑子。很快一切都结束了……那时,我会一直看着她的脸。”

  他笑了――这次丝毫没有鲨鱼般的冷酷。这笑容温柔,和蔼……父亲般的慈祥。卡普将白兰地一饮而尽。他需要它。他只希望雨鸟在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真的能抓住它。否则他们也许都会发现一块牛排在微波炉中感觉会怎样。

  “你是个疯子。”卡普说。他没来得及把话收住,不过雨鸟看上去并没有生气。

  ‘噢,是的。”他同意他说,并将自己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他仍然微笑着。

  独眼老兄。独眼老兄是个难题。

  安迪从起居室向厨房走去,强迫自己脚步缓慢。脸上挂着傻笑――一个被药品麻醉的人的步态和表情。

  到目前为止,他只成功地做到了留在这里,留在恰莉身边;

  打听出最近的公路是301号高速公路;附近地区都是农村。而这一切已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从那次停电到现在已过去了一个月,但他对基地的了解还仅限于他和品彻特出去散步时所观察到的那些。

  他不想对住处附近的人使用自己的特异功能,因为独眼老兄无时无刻不在听着看着。而且他也不想再对品彻特做什么,因为品彻特在渐渐崩溃――安迪对此可以肯定。自从他们在池塘边散步之后,品彻特削瘦了许多,他眼下出现了黑晕,似乎睡眠不太好。有时他说着说着话就会坠人沉默,似乎忘了要说什么……或是思路被人打断了。

  这一切都使安迪的处境更加危险。

  品彻侍的同事什么时候会注意到他的变化?也许他们会认为那不过是神经紧张,可如果他们把这跟他联系起来呢?那安迪仅有的一线带着恰莉逃出这里的希望也就会破灭了。而且他日甚一日地强烈感觉到恰莉可能有很大麻烦。

  那稣基督,他该怎么对付独眼老兄呢?

  他从冰箱中取出一听罐头,然后走回起居室坐在电视机前。

  他并没有看节目:他的大脑在紧张地运转着,寻找着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当办法终于出现时,它却是个(像上次的停电)十足的意外。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赫尔曼・品彻特为他开启了大门:他自杀了两个人走进他的房间。他认出其中一人他曾在曼德斯农场见过。”

  走吧,伙计。”这人说,“出去走几步。”

  安迪傻笑着,但内心却感到了恐惧。出事了。发生了什么对:

  他不利的事;如果是好事,他们不会派这样的人来。也许他被发现了。其实这是最有可能的事。“去哪儿?”

  “跟我们走就是了。”

  他被带上电梯,但当下了电梯走进舞厅时,.他们没有往外走却向屋子里边走去。他们穿过打字室来到一个稍小的房间。里面的一个秘书看到他们进来,关上了面前的计算机。

  “进去吧。”她说。

  他们从她身边经过,走进一扇门,来到了一个小书房,房间里有一个凸窗可以看到低矮梢木掩映着的鹅塘。在一张老式的卷盖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有着一张敏锐。睿智的脸;两颊通红――安迪想这大概不是自为喝酒,而是由于风吹日晒的缘故。

  这人抬头看看安迪,然后对那两个带他来的人点点头:“谢谢,你们可以在外面等。”

  他们离开了房间。

  桌子后面的人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安迪;安迪泰然自若地看着他,仍挂着一个傻笑。他祷告着,希望自己并没有装得太过火。

  “你好,你是谁尸他问。

  “我叫卡普顿。霍林斯特,安迪。你可以叫我卡普。人们告诉我说我是这个地方的负责人。”

  “很高兴认识你。”安迪边说边让自己笑得更开心一些,但他心中又蓦地一紧。

  “我有些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安迪。”

  (噢上帝不,是恰莉,恰莉出事了!)

  卡普用那双精明的小眼睛专注地盯着安迪。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在一大堆细密的皱纹中,你几乎很难注意到它们的冷酷和专注。

  “是的。”卡普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这不祥的静寂使安迪更加痛苦。

  卡普仔细地检查着自己叠放在记事本上的双手。安迪竭力克制着没有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稍后,卡普抬起头来。

  “品彻特大夫死了,安迪。昨天晚上他自杀了。”

  安迪毫不掩饰地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宽慰和恐惧相继在胸中涌动。但在这一切之上――就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片天――他意识到这改变了一切……但是怎样改变的呢?

  卡普在盯着他。他起疑心了。他怀疑什么事。但他的怀疑是认真的呢还是只是工作需要?

  无数的问题。他需要时间思考,但他没有。他只能随机应变。

  “这使你很吃惊?”卡普问道。

  “他是我的朋友。”安迪简单他说道,并且强迫自己闭上了嘴不再作声。这人会耐心地听他讲述;安迪每说完一句话,他都会耐心地等待(他现在就在等待),看看安迪是否会滔滔不绝他说下去,说出未经考虑的话。标准的审讯技巧。而且安迪强烈地感觉到在这里的丛林中布满了陷饼。肯定是因为回波效应。转变为反弹的回波效应。他对品彻特发功导致了回波效应,进而造成了他的崩溃。而对这一切,安迪发现自己心中毫无内疚可言;那里有恐惧――还有欢呼雀跃的欣喜。

  “你肯定那……我是说,有时候一场事故看起来就像――”

  “恐怕这不是事故。”

  “他留下了遗言?”

  (提到了我?)

  “他穿上了他妻子的内衣内裤,走进厨房,打开垃圾处理器把自己的胳膊伸了进去。”

  “哦……我的……天哪。”安迪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如果旁边没有椅子,他肯定就坐在地板上了。他怀着极大的恐惧呆呆地看着卡普・霍林斯特。

  一你和这事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安迪?”卡普问,“你没有发功劝他这样做?”

  “没有。”安迪说,“即使我还有特异功能,可我干吗要这么做呢?”

  “也许因为他想送你去夏威夷。”卡普说,“也许你不愿意去默依,因为你女儿在这儿。也许你一直在骗我们,安迪。”

  尽管这个卡普・霍林斯特的旁敲侧击已接近真相,安迪仍感到稍稍松了口气。如果卡普真的认为是他将品彻特推到了这一步。那这场谈话就不会只是在他们两人之间进行了。不,这只不过是走走过场;仅此而已。也许他们在品彻特本人的档案中就发现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他自杀,而根本不必寻找什么神秘的谋杀手段。人们不是说在所有职业中精神学家的自杀率是最高的吗?

  “不,根本不是这样。”安迪听上去既害怕又困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想去夏威夷,我告诉过他。我想就是因为我要走,他才要再做一些试验。我想他不大喜欢我。但我肯定没做什么使他……使他做出那样的事。”

  卡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们的目光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安迪垂下了眼睛。

  “好吧,我相信你,安迪。”卡普说,“赫尔曼。品彻特最近压力很大。我想这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事,很遗憾。另外还有这异性装扮癖,这会令他妻子伤心的,非常伤心。不过我们先要管好自己的事,安迪。”安迪能够感到这人的目光直逼自己的眼睛。

  “是的,我们永远要管好自己的事。这是最重要的事。”

  “当然。”安迪干巴巴地应道。

  接着是一阵难熬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安迪抬起头,以为卡普正在看着他。但是卡普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草地和凯本。脸上现出憔悴,困惑和衰老,像一个正在回忆过去快乐时光的老者。

  当他发现安迪正在看着他时;他的脸上掠过一道厌恶的神情。安迪心中猛地窜起一股仇恨之火。这个霍林斯特凭什么应该感到厌恶呢?他看见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肥胖的嗜药者一或说这是他认为他所看到的。但这叉是谁下的命令呢?而且你要把我女儿怎么样呢,你这个老怪物?

  “那么,”卡普说,”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你就要去默依了。

  安迪一祸福相依,是这么说吗?我已经开始写正式报告了。

  “但是……听我说,你真的并不认为我和品彻特大夫的死有什么关系,是不是?

  “不,当然不。”那道细微、不自主的厌恶神情再次闪现。这次,安迪感到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满足。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句“我已经开始写正式报告”所带来的不安。

  “那就好。可怜的品彻特大夫。”他装模作佯地现出一股悲伤的神情,然而片刻之后就热切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最迟在下周未之前。”

  最多还有九天!他的胃部似有一只公羊在左突右冲。

  “很高兴和你谈话,安迪。我很遗憾我们不得不在这样令人难过、不愉快的情况下见面。”

  他伸出手要去按对讲机,这时安迪突然意识到不能让他那么做。在他装满监视器和窃听器的房间里,安迪一直不能有所动作。但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个大人物,那这个办公室肯定是个“聋子”:他会经常检查这屋子看看有没有窃听器。当然,他也许会有自己的监听设备,但是一一“把你的手放下。”安迪说着,在脑中一“推”。

  卡普迟疑了一下。他的手收了回来,与另一只一样放在记享本上。他带着那种飘乎、回忆的神情朝窗外的草坪望去。

  “你把这里的谈话录音吗?”

  “没有。”卡普心平气和地回答,“以前这里一直有个录音设备一就像给尼克松带来麻烦的那种――但我十四个星期前把它拆除了。”

  “为什么。”

  “因为那看起来就像我要丢掉工作了。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要丢掉工作了呢?”

  卡普迅速、有些像念经似地说:“没有成果。没有成果。没有成果,申请了资金就必须拿出结果。撤换负责人。没有磁带就没有丑闻。”

  安迪试图理清这件事。这对他希望的事有帮助吗?他不知道,而时间又很紧迫。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寻找复活节彩蛋的游戏中最笨。最慢的一个孩子。他最后决定还是再试一试。

  “你为什么没有取得成果呢?

  麦克吉的意念控制力已完全丧失,永久性地丧失。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那姑娘不愿引火,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人们说我陷在命运六号中了,已经智穷力竭。”他咧嘴笑了,“现在一切都好了。连雨鸟都这么说。”

  安迪再次“推”了一下;他感到头部一阵轻微的疼痛:“为什么一切都好了?”

  “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三次实验。豪克斯但勒高兴得发狂了。

  昨天她烧热了一块钢板。豪克斯但勒说温度在四秒钟内超过了二万度。”

  震惊之下,他头疼加剧了,使他更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恰莉在点火?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上帝,是什么?

  他开口想问,这时对讲机响了,惊得他给了卡普更重的一“推”。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是倾力而发。卡普浑身颤抖,仿佛被电棍抽了一顿。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叫,红润的双颊霎时血色全消。安迪的头痛急剧恶化,他无济干事地提醒自己要放松;在这个人的办公室里中风发作可帮不了恰莉任何忙。

  “别这样。”卡普呻吟着,“疼――”

  “告诉他们十分钟内不要打扰。”安迪说。脑子里那黑马正在什么地方踢着马厩的大门,要出来,要狂奔。他能够感觉到粘稠的汗水正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对讲机再次响起;卡普俯身按下开关。他的脸一下子老了十五岁。

  “卡普,汤普森参议员的助手到了,他带着你要的关于腾飞计划的资料。”

  “十分钟之内不要打扰我。”卡普说完关上了对讲机。

  安迪大汗淋漓地坐着。“这能挡住他们吗,或者他们会起疑心’但思绪很快就飘走了。那黑马马上就会出来,他就可以骑着走了,安迪差点咯咯笑了起来。

  “恰莉一直在点火?”

  “是的。”

  “你们怎么让她答应这样做的呢?”

  “胡萝卜和棍子。雨鸟的主意。头两次实验后她可以出去散步。现在她可以骑马了。雨鸟认为这可以再应付她两个星期。”

  接着他重复道,“豪克斯但勒高兴得发狂了。・,“这个雨鸟是谁?安迪问道,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刚刚问出的是员最关键的问题。

  卡普滔滔不绝他讲了五分钟。他告诉安迪,雨鸟是伊塔的一个杀手。在越南受过重伤,丢了一只眼睛(我梦中的那个独眼海盗,安迪机械地想)。他告诉安迪,在泰士摩池塘捕获安迪和恰莉那次行动的负责人正是雨鸟。他还讲到了那次停电和雨鸟对恰莉的首次接近。最后他告诉安迪、雨鸟对这一切的个人兴趣只是在骗局最终暴露后要恰莉的命。卡普用毫无感情但有些急迫的声音叙述着一切。之后他坠人了沉默。

  在这叙述过程中,安迪越来越愤怒,也越来越恐惧。当卡普背诵式的描述结束时,他已是浑身颤抖不已。恰莉,他在心中叫着,噢恰莉,恰莉。

  十分钟马上就要过去,而他还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弄清楚。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大约四十秒钟;一个旁观者也许会认为这是一对多年老朋友,彼此已不再需要语言来交流。安迪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卡普顿・霍林斯特;”他说。

  “什么事?”

  “品彻特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后天。”卡普平静地说。

  “我们要去参加。你和我。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我们要去参加品彻特的葬礼。”

  “是我请求去。当我听到他的死讯时,我悲痛欲绝,嚎陶大哭”“是的,你悲痛欲绝,嚎陶大哭。”

  “我非常难过。”

  “是的,你非常难过。”

  以这样。但我们两个要单独在一起。你明白吗?”

  “噢,是的,这很清楚。只有我们两个。”

  “而且我们会好好聊一聊。这个你明白吗?”

  “是的,好好聊聊。”

  “你的车上有监听装置吗?”

  “根本没有。”

  安迪再次开始发功。这次是一连串轻微的“敲击”。他每“推”一次,卡普就哆嗦一下。安迪知道这很可能再次导致一次回波效应,但他己别无选择。

  “我们要聊聊恰莉现在关在什么地方。我们要聊聊怎样能把这个地方搞得一片混乱,而不用像停电那次把所有的门都锁上。

  我们还要聊聊我和恰莉怎样才能离开这个地方。你明白吗?”

  “你们不能逃跑。”卡普用孩子气的,充满怨毒的声音说道,“方案中没有这一点。”

  “现在有了。”安迪说着,再次“推”了一下。

  “噢――”卡普哀鸣道。

  “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了,别,别那么做了,疼得厉害!”

  “这个豪克斯但勒――会对我参加葬礼感到怀疑吗?”

  “不会,豪克斯但勒让那小女孩迷住了。近来他很少想到其它事情。”

  “好的。”其实根本就不好,这是孤注一掷了,“最后一件事,卡普顿・霍林斯特,你将忘记我们这次短短的谈话。”

  “是的,我会把这全部忘掉。”

  黑马终于出来了。它开始狂奔。带我离开这儿,安迪隐隐想着,带我离开这儿;马已经出来,树林在燃烧。头痛阵阵袭来。

  “你要让你做的每件事都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像是你自己的主意。”

  “好的。”

  安迪在卡普的桌子上看到一盒面中纸。他抽出一张,开始甩它擦拭自己的眼睛。他并没有哭,但头痛使他流出了眼泪,这样也好。

  “我要走了。”他对卡普说他停止了对卡普的控制。卡普再次茫然地朝窗外的梢木林望:

  去。渐渐地。他的脸上现出了生机并朝安迪看去;安迪正在抽噎;

  着擦拭着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安迪?”

  “好点了。”安迪说,“但是……你知道……听到这样的……

  “是的,你难过极了。”卡普说,“要来杯咖啡或别的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我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当然了。我送你出去。”

  “谢谢。”

  送安迪进办公室的那两个人疑惑地看着他――手捧面巾纸,眼睛哭得发红,卡普一只胳膊友好地搂着他的肩膀。卡普的秘书眼里现出同样疑惑的神情。

  “当他听说品彻特死了时,他悲痛欲绝。嚎陶大哭。”卡普轻轻地说,“他非常难过。我想看看能不能安排他和我一起去参加赫尔曼的葬礼。你愿意去吗,安迪。”

  “愿意。”安迪说,“我愿意。如果真能安排的话。可怜的品彻特大夫。”猛地他真的嚎陶大哭起来。汤普森参议员的助手困:

  惑。难堪地拿着几个蓝皮大夹子站在一边。那两个特工一边一个用手轻轻抓着他的胳膊时将他带了出去。这两个人脸上也挂着和卡普差不多的厌恶表情――对这个情绪完全失控。为他的敌人失声落泪的肥胖嗜药者的厌恶。

  安迪的眼泪是真心的……但它是为恰莉面流。

  约翰总是和恰莉一道骑马。但在恰莉的梦中,她经常独自一人纵马飞奔。马夫头彼得・德拉伯为她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英式马着,但在她的梦中,她总是骑在光光的马背上。她和约翰骑马缓缓走在伊塔基地中婉蜒的马道上,在那片兰伯氏松树丛中穿进穿出,一圈圈地巡视着鹅塘;但在她的梦中,她只身和天师疾驰而去,在一片真正的森林中越跑越快;他们顺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狂奔而下,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阳光透过浓密的树枝撤下一张绿色的大网。

  在天师绸缎似的皮毛下,她能感觉到它肌肉的力量;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鬃毛,对他悄声耳语道她还想再快点……再快点……再快。

  天师明白她的心意。它飞奔的铁蹄声震耳欲聋。穿过这枝叶繁茂树林的小径似一条雨道,身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轻微的爆炸声。

  (树林着火了!)

  一股轻烟,着火了,是她点着的火。但她并不感到内疚――

  只有兴奋。他们能逃走。天师任何地方都能去,任何事情都能做到。他们将逃出这条森林雨道。她已感觉到曙光在前……

  ……快点,再快点,”令人振奋的自由。她已分不清哪是自己的腿,哪是天师的身体。他们己融为一体,就像实验中被她熔化的那些金属。前面路上有一棵被刮倒的巨树,白色的树干看似一堆纠结着的白骨。在狂喜之中,她用自己光着的脚轻轻踢了踢天师,并且感觉到它肌肉的紧张。

  他们腾空而起,一刹那间仿佛御风而行,她头向后仰,双手紧抓马鬓,大叫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如果不叫而抑制自己,心中的兴奋也许会使她炸开。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天师,我爱你。

  他们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障碍,但现在烟味变得更近。更强烈――身后不断传来僻啪声;一粒火星盘旋而下掉落在她身上,似尊麻扎在肉里,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赤裸着。赤裸而且――

  (但树木在燃烧自由。轻松,无拘无束――她和天师,向着光明飞奔。

  “再快点,”她耳语着,“再快点,哦再快点。……

  这匹黑色阉马竟真的跑得更快。风从恰莉耳边呼啸而过。她已不必再呼吸:空气从她张开的口中不断涌入。阳光透过树林照在尘雾弥漫的空中,形成道道古旧黄铜似的缎带。

  光明就在前方――森林的尽头,原野。她和天师可以在那里永远纵情驰骋。大火已被甩在了身后,还有那可恨的浓烟和恐惧。太阳就在前方,她可以骑着天师一直奔向大海;也许在那里她可以找到父亲,于是两个人就可以出海撤网捕鱼,银光闪阿毛活蹦乱跳的鱼……

  “再快点!,’她胜利地呼喊,“噢,天师,再快点,快点――”

  就在这时,那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道路前方,走进森林尽头渐宽的光线中,挡住了光明,挡住了道路。就像在这个梦中经帘发生的那样,起初她认为那是她父亲。她肯定那是她父亲,巨大的喜悦使她的心一阵阵发疼……突然喜悦完全变成了恐怖。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大大。太高了……但不知为何又很熟悉、非常熟悉,即使只看到轮廊。这时天师前蹄腾空而起,尖叫起来。

  马能尖叫吗?我以前不知道它们还能尖叫――

  它的前腿在空中踢刨着,恰莉用腿夹住马身,拼命挣扎着想不摔下去。它不是在尖叫,它是在哀鸣,而在她身后什么地方又传来其它尖利的哀鸣。噢,上帝,她想,那儿有马,那儿有马,可树林着火了――

  前方,那挡住光线的轮廓,那可怕的身影。现在它开始向她走来,她已经摔到了小径上,天师用他的鼻子温柔地蹭着她赤裸的胸部。

  ・:不要伤害我的马.她朝那渐渐逼进的身影。那不是她父亲的梦中父亲大喊,“不要伤害那些马。噢,求求你不要伤害那些马!”

  但那黑影越来越近,并且拔出了一只手枪。通常就在这时,恰莉会从梦中惊醒。有时随着一声尖叫,有时只是一阵突然的冷汗。她知道自己做了个恶梦,但她只记得纵马在林中小路上驰骋的疯狂和兴奋,还有那烟火的味道……和一种几乎令她毛骨惊然的被出卖的感觉……

  每次做完这个梦来到马厩,她都会抚摩着天师,把脸贴在它温暖的肩膀,感觉到心中涌起一阵无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