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笑说:“我还以为你是书虫呢,舞跳得很好。”
“你当我是傻子?”我微笑问道。
“没有,我知道你不傻,那些女同学说的,你功课好,多人追求,很吃香,人也漂亮,就是骄傲。”她笑。
“照你说,我倒是像十全十美了,怎么就不得你的欢心?”
“怎么我就跟你出来了呢?”她也问我一个问题。
“不好,”我说“你也学得滑头了。”
我半夜才送了她回家。没想到德明更夜打电诸来。
他说明天来参加我们一起玩。他开车子出来,我们上郊外。
我没有什么意见。第二天我一早就醒了,没到约定的时间,我吩咐了佣人几句,就往玫瑰家走去,昨天她吓了我一跳,今天我也一早去坐在她房间里。
种时光可以留得久一点,说不定
什么通撼呢?至少我们两个人在”我问她
凑巧的是玫瑰家人也都出去了,省下了招呼的麻烦。女佣人对我大有好感,给了我一杯茶,说小姐还没有起身。我说我等一下不妨,她就走开了。
我过去推玫瑰的房门,并没有锁,我索性进了她的房,窗帘都密密的拉着,家俱都改了个样子放,一只暖炉喷着热风,房间里的温度很高,她就是怕冷。我首先看到一束白菊花,开得很盛,然后是一只大闹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拨在九点半晌,才差五分她就得起床,我连忙把闹钟按住,好让她多睡一会儿。
她很整齐,昨天穿过的衣服都搁在一旁,想是预备洗的。书本收拾得很好,都迭在一边,书架子是红色的。我坐在地毯上,看她的睡相。她的长发辫在一起,穿着极孩子气的绒布睡衣,手臂露在被子外。我看着她的脸,她的眉微微皱着,仿佛在做一个不大如愿的梦。
我喜欢她的房间,没有一般的脂粉俗气,坐也坐得自在一点。她翻了一个身,掀开了被子,她睡衣里面没有内衣,我看见她皮肤隐隐约约的在胸口露着。我替她拉了拉被子。
忽然之间,她张开了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见到是我,她笑了,“伟!”她抱住了我,“好,你报仇来了。”
我笑,“我也看看你早上的样子。”
“我的样子根本是见不得人的。”她说。
“胡说。”我看着她。
她咳嗽了一声,“我要起来了。”
“德明一会儿来陪我们呢。”我说。
“不要他来!”她赌气的说:“我不喜欢他嘛。”
“看你,都是你的朋友,你把他们当了仇人,你是要后悔的。来,听我话,我们三个人去玩玩。”
“我要换衣服啦!”她笑。
“我就坐在这里看。”我说。
“等我好好的回学校宣扬你这无赖样子!”她啐我一口。
“你不会说的,你何苦诋设我?你是要走的人。”
她不响了,拉开抽屉找衣服,头发垂在脸旁,赤着脚,也不拉睡袍,过了很久,她还没找到要穿的衣服,我才知道她又哭了。
我连忙说:“玫瑰,这是为何来呢?天天都要哭了才罢。”
她说:“我没有哭,我去换衣服,就五分钟换好。”她也不关衣柜门,就到浴室去了。我无聊,就在她房间踱步。在她枕头边,我看到了她的内衣,折得小小的,压在枕头下,露出了一点花边蝴蝶结,都是考究的货色,我替她依旧塞在枕下。
书桌上放着不少东西,有手镯子,胸针和戒指,有些见她戴过,有些不曾。一张纸上写着字,我拿来一看,却呆住了,光线路晤,也看得是一首词;如今俱为异乡人,相见更无因,伟。有我的名字。这首词又用错了,她回家,不是异乡,我没有离开家,更不算异乡,但是至少她是想念我的,阴影之下,我又有点高兴,至少她是想念我的。我又掩好了那迭纸。
没想到她看懂了词,虽然才得了一两成意思,也很难为了她,我心情忽然好转,她出来的时候,我就说:“今天我们一定玩得更开心!”
她笑笑。她穿得很漂亮,依然是毛衣长裤,但是她仿佛有穿不完的毛衣长裤,一件比一件精彩,今天这一套是米色的,看上去既清爽又文雅。
“请化妆。”我说。
“眼睛鼻子嘴巴,可以画的全画了,还要化什么?”她笑。
她没有拉开窗帘,先整好了床铺,放好了睡衣,然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好。我一一的看着她,她真是乖得没话说,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随意放肆。
她问我,“德明几时来?”
“耽会就来了,我告诉佣人我在此地,你可以放心。”
她坐在地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伟,我想过了,你对我很好,我是知道的。”她低声说。
“想了多久才想出来的?”我笑问。
“你不该以为我是开玩笑。”她说:“我不说谎话。”
“我知道。”我握着她的手。
德明这个时候在门外问:“可以进来吗?”他敲着门。
“当然可以!”玫瑰扬声说。
德明进来了,玫瑰没有改变姿势,她的手依然在我的手里,我看着德明的表情有点妒忌,不过他还是大大方方的说今天要请我们两个玩一天。
我们跟着他去郊外,风很大,但是天气还好,玫瑰不大肯跟他说话,我倒觉得德明除了器量小一点,其它都还可以,至少那一次玫瑰央求他陪了到我家来道歉,他就来了。
过了几个钟头,玫瑰才活泼起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光景,也就与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差不多。德明是尽了力讨她欢喜,玫瑰的面色也就缓和了起来,到底人心肉做,这一次走,几时大家才见面?
德明请了我们去吃最丰富的一顿饭,叫了一台子的苏州菜,都是玫瑰没有尝过的,也亏他想得出来。吃完了我们慢慢喝茶,茶里浮满了茉莉花。
玫瑰说:“一杯茶里就有一个世界,茉莉泡在开水里,慢慢的张开,浮上来”吸刨了水,又沉下去,看看倒舍不得喝。”
“带回家去吧。”德明笑说。
玫瑰不响。她隔了一会儿说:“我想回家了,谢谢你,德明。伟,送我回去吧。”
德明轻声说:“好好的照顾她。学校里没有什么大事,你放心,所有笔记,都有人替你抄了双份。”
我点点头。送了她回去,她家里人又吃喜酒去了,在案头上留下了一份飞机票,我们一起看日子,是一星期之后的星期六。我不出声,她也不出声。我们开了电视看一个节目,然后她走到房间去了,我跟着她进去,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明天我们到哪里去?我走得怪累的。”她说。
“到我家里来,我叫母亲包饺子给你吃。”我告诉她。
她点点头。“只是麻烦你们了,我也不便太客气。”
“你要睡了没有?”我说:“不碍你休息。”
她说:“不想睡,你再陪陪我?”她笑了。
“好。”我坐了下来。
只是我也不能陪她多久,她应该知道。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屋子里很静,只有客厅里传来一阵阵电视里的对白。渐渐我也有点倦,就索性睡在地毯上,我握着她的手,糊里糊涂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看见她对着我笑。“好睡?”她问。
“你在饮料里放了安眠药?”我笑问。
“才怪,我以为你不说话,看你,睡得像只猪一样。”
我看看头下,果然枕着一个枕头,可不是像猪一样?
“什么时候了?”我打个呵欠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
“才睡了大半个小时。”她说:“别怕。”
“他们还没有回来?”我问。
“没有,你累了,就回家去吧。”她说。
“嗯。”我应着,看样子不想走也只好走了。大家都疲倦得很,于是我向她告辞。
她轻轻的吻了我一下,我们倒好象情侣一样。
她说:“玩有时候真比工作还倦,是不是?”
“倒未必,”我说:“我晚上睡不好。”
“为什么?”她问我。
“你睡得好吗?”我反问。
“不好。”她答。
“为什么?”我也问她。
她笑了,抱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胸前。我叹一口气,我吻她的头发,把下巴靠在她头顶上。我的鼻子有点酸,我根本不想回去睡觉,我只想变个办法,一天廿四小时陪着她,对着她。
“你真好,伟,你真好。”她反复的说着。
我说:“早点睡,明天一早来看你。”
“早点来。”她说。
我点点头,替她盖一张被子,熄了灯,才走的。
我睡不着。只好跑到酒吧去喝啤酒,不是那种水手酒吧,以前与同学也常常去的那种。又买了一包香姻,我有个习惯,神经紧张了便抽烟,以前考试的时候便买香烟。我坐到两点钟才走。
回到家狠狠的放了一缸热水,泡了下去,抽着烟,才觉舒服一点了,又喝一杯牛奶,拿了一本小说,便看起来,一直到天亮。我拨了闹钟,打算睡几个钟头。九点闹钟响了,我就起床,想套上昨天的毛衣,实在不耐烦穿它,冷了这么久,一直穿那几件衣服,索性把短袖子T恤拿出来也罢。翻翻居然找到一件红的,就穿了,并不觉疲倦,几小时不见玫瑰,像隔了不少时日似的,不知她醒了没有。
拨开了窗帘,才发觉落着颇大的雨,但不知怎么的,这个雨下得虽然密,天色却亮,而且雨绵绵的撒下来,没有响声,毕竟是春天了,无可否认的春天。
我穿了外套,到了街上撑着把伞,往玫瑰那里去。
有点寒意,但是空气却好,我沿路踏着水凼,一下子鞋子就***,我一向是这样,只是妈妈常抱怨我,佣人又说裤脚管难洗,也有几个女孩子,说我冒失。
我很难找到一个投机的朋友,我的随和,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如今总算碰到了玫瑰,也没有什么埋怨了。
玫瑰在楼下等我。
我笑着迎上去,她笑着走过来,我们两个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接过了我的伞,我们走着。
她这么早起来了。她昨夜有睡着吗?为什么她把这么薄的麻纱裙子穿出来了?冷吗?
我终于问:“冷吗?”
“不冷,只是凉快,手臂上很久没吹风了。穿冬天衣服足足半年,闷得很,我很傻把夏天的衣裳都带了来,哪有机会穿?”她说。
“再带回家去。”
“不带,回去买新的。”
“幸亏你回家去了,”我笑,“不然嫁给我,就惨得很,我哪来的钱买这么多新衣服?一件恐怕得穿上十年八年。”
她转过头凝视我,我知道说话造次了。
我低下了头,看见玫瑰的长裙子有好长浸在水里,我高兴得很,替她抖了抖裙脚,“***。”我说,她却不在意。我们走到公园的亭子下,我收了伞,燃了一枝烟抽着。
“你怎么也这般吊儿郎当了?”玫瑰笑问。
“我一向是这样的,为了念书,没有时候玩这套。”我说:“我有一套奇怪的哲学:读书管读书,如果没有本事分心去玩,就不玩。”
她的手圈在我的臂弯里,我们走出亭子的时候,雨更大了,我怕她伤风,把她住家里拉。下雨天除了看电影,什么都不能干,我与她下棋。
我怕玫瑰那条湿裙子不舒服,给了她一条牛仔裤
她是我见过少数真正聪明人之一,奕棋是才学会不久的,但是却精得很,步子不记得清楚,一只炮常常会到我这边来,但是她有本事看清楚我想走哪一步,就很不容易。
妈妈问我:“这位小姐,真的要走了?”
我点点头。
“可惜了,”妈妈说:“我很喜欢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真,不懂世故人情,恭维虚伪,像个孩子似的,真是难得――如今的女孩子都太会做人,似她这样好多了。”
妈妈也把她的好处看出来了,她没有怪玫瑰进进出出没有什么招呼,也不多说话。
我们在房中下棋,开着一角窗门。这雨就下了一整天,恐怕第二天还得下。
到了下午,两个人都累得晃来晃去,我只好泡了咖啡提神。
然后我们挤在一张大安乐椅里看卡通,就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这我才知道,只有她在,我才觉得安全踏实,方才睡得了觉,她一走,恐怕我的睡眠就跟着她走了。
她靠着我的肩膊睡,头发无处不是的撒在我的手臂上,胸前,她自己的脸上身上。我看着她的脸,我不响。雨还是下着。
她睡了很久,我的手臂渐渐有点麻,但我倒是不想缩回来,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还能有多久呢?我叹口气,处处提醒自己没有多久,也不能补救什么。
妈妈敲敲门说:“吃饭了。”
我轻轻的跟玫瑰说“吃饭了。”
她马上睁开了眼睛,睫毛闪了闪。
我指指她的鼻尖。
吃了饭她仍旧穿着我的衣服,我们到街市去走,一条街上都是泥泞,我买了热甘蔗,热玉米给她吃,她一手拉我的衣角,一手吃得起劲。长发都压在帽子底下,看上去就像个小子,我笑着摇摇头,近日来玫瑰不大仪态万千,我反而喜欢她这随随便便的样子。
她指手画脚,“这条鱼好,在跳呢,我们买回家做菜去。”
“算了,看看还不算数,你真爱玩的!”
玫瑰忽然转身过来,她说:“我就喜欢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责备我,好象你是大人,我是小人。”
我看着她的圆眼睛,实在忍不住了,凑上前去吻了她的嘴唇一下,她并没有避开。我笑了。拉起她走,旁边有几个主妇,提着菜篮,十分不以为是的瞪着我,仿佛在说:啊,真的世风日下了。
我们真的买了条鱼回去,妈妈说道:“菜场也能逛,千古奇闻!”
我告诉玫瑰:“我们中国人的鱼不是一条条的,是一尾尾的。记住了。”
她很冷静的说:“今天我打地铺在你这里睡,打个电话回家就行了。”
“不舒服的。”我说:“干么不回家?”
“我不怕。”
“我倒有一个睡袋,你睡床好了。”我笑,“幸亏我父母都很好,不然准有人说话。”
“我不怕有人说话。”她说:“我只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
我看着她,这是任性吗?还是天真的一部份?我也不十分清楚,反正她是个相当危险的女孩子。
爸妈早在十一点就睡了,我们坐着闲谈。她坚持睡地下,我让她,睡了没一会儿,就说地下硬,我让她睡床,她起身,让睡袋绊了一交,重重的摔在地下。
“我的天!”我说:“怎么了?”
我把玫瑰扶起来一看,她膝上跌肿了一块。
“上床去吧。”我说。
她点点头,乖乖的睡了。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目前关系太好了,再做什么就破坏得一干二净,我是不肯的,玫瑰也不肯,我们呼呼的睡到天亮,太平无事,廿四小时都在一起。
第二天父母都不在家,一早出去了,她用我的牙刷刷牙,用我的毛巾洗脸,这个早上,她又像是我的妹妹。最后我帮她洗头。她一直叫:“水不要浸过我的耳朵……”
我问:“你是怎么游泳的?”
她笑:“我一直没学好游泳。”
我说“你这个骗子,我还以为你游得有多好呢!”
跟她洗头是大功夫。洗完了得梳通,我索性帮她用吹风机烘干,搞了一上午。雨还是下。
我们不打算出去了,整天在家。同学打了电话来,说有个测验,我叫他把题目给我。奇怪,这几天来,我一点也不担心功课。
这雨一共下了三天。后两天晚上我把玫瑰送回家去睡,在我房间,到底不太好。她乖乖的回去了。最后一天,我还是若无其事的陪着她逛,玫瑰反而无精打采起来。
她要到学校去看看,我陪她去。星期天,没有什么人。她一间间课室坐遍了,就低下了头,整个脸埋在臂弯里,不肯走。
我坐在她旁边,跟她说:“你怎么了,不高兴?不高兴也是要抬起头来的,来,走吧。”
她倒没有哭,跟我走了。我租了一辆脚踏车骑,她坐在我身后,我们兜几个圈子。脚踏车是小时学的,现在还没有忘记,我拿出口琴来吹。
她说:“‘很久很久之前’这首歌,你会不会吹?”
“谁都会。”我说完就吹起来。
她听着,一直在微笑,眼睛看得很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把她送回家,我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下午两点去飞机场。”她说。
“行李收拾好了?”
“他们替我收拾。”
“你自己也得回去看看。”我笑说。
玫瑰也微笑,“不用的了,他们会弄好的。”
“这几天来,还玩得高兴?”
“很高兴,谢谢你,明天你上学了吧?”
“明天送你,明天是星期日呢,怎么上学?星期一才去,那个时候,你就到家了。”
“是的。”她说。
两个人的话都变得空洞得很,不着边际。
“我仍然一早来。”
“伟。”她叫住了我。
我看着她,她呆了很久,终于没有什么说话,转头回屋子里去了。我走回家,摸出了口琴,又吹了这首歌“很久之前,很久之前……”这首歌仿佛注定得用口琴奏出来,在这种时刻,在这种场合。多快乐的日子也是要过的,我憔悴的想,到了星期日下午,一切都完了,我像死到临头似的恐惧,然而明天还是要来的,我非但要振作,而且要比先头更镇静。
夜里睡不了觉,我坐在客厅里,电话铃响了一下,我连忙抢了去听。
“我是玫瑰。”她说。
“我知道你是玫瑰。”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以后再打电话,就没有意思了。”她停了一停,“我也不会再打的。”
我不响。
“睡了?”
“没有。”
她问:“我走了以后你做些什么?”
我答:“不外是念书预备功课,偶然也去那种无聊的舞会,打网球坐图书馆,你都是知道的。没有什么好做的,或者找个女朋友,也不一定找得到,就是这样。”
她不响。
“你这一去,恐怕是失踪了?我没有你的地址,可以去校务处查,但写信有什么意思?我不喜欢写信。”
“你不是说来看我?”
“你不喜欢我,我来到你面前也没有用,”我笑,“我会来的,说不定几时,也许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有几个孩子了。”。
“乱讲!”她说:“怎么今天晚上说话这么糊涂?”
我说:“玫瑰,我一向是糊涂的。”
她过了半晌,静静的挂上了电话。
我叹了一口气,睡了。
第二天我去买了杂志,糖果,以免她在飞机上闷,都替她放在一只袋中,到了她的家,只看见一只只黄色的行李箱子,从大到小的排列着,她坐在一只化妆箱上,穿着天热的衣服,正在默默的抽烟。
我说:“看,行李过重费该多少?”
“也没有多少。”她笑着站起来。
我说:“恭喜你,没一阵子就到家了,与家人团聚之后,你可得乖乖的,别乱翻花样,有空给我写信,大家都会想念你的。”
她笑:“知道了。”她挽着我的手,把我当老朋友。
“这是送给你的。”我把糖果递过去。
“谢谢。”她间:“你可送我去机场?”
我一看左右,已经到了那么多人,都是亲戚朋友,眼睁睁的看着我,到了机场,也没有太多的味道,不如不要去,想来玫瑰这样问我,大概也是不想我老远的跑一趟,于是我说:“不去了。”我已经得了我的一份。
“在这里吃午饭吧,我常常去你家吃饭,你并没有来过我家,今天的菜很好。”
说着佣人已经摆开了饭菜,她拉着我入席,玫瑰有一个特点,同座无论有多少人,她都是很视若无睹的,并不理其它人,照样做她爱做的事。
我很食不下咽,第一时间不对,开饭开得早,是因为迁就玫瑰上飞机的时间。菜是很好,不过怎么也吞不下去,她家人又拼命往我碗里塞菜,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我也不过是呆呆的坐着,捧着个饭碗,我不能想到明天,明天会怎么样呢?明天玫瑰已经不在了。
玫瑰很耐心听着她长辈的吩咐,各人都送上了礼物。
吃完了这一顿长长的午餐,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我说:“乖一点……”但是声音就此哑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我,忽然之间眼睛鼻子都红了,就是没有眼泪掉下来,也没有话。
我说:“你上车吧,都在等你。”
她上了车。司机替她把行李一件一件的放好。我站在路边看。终于车子开走了,我还站着等车子转得影子也没有为止。她是真的走了。
玫瑰家的女佣人对我说:“有空来坐啊。”笑脸迎人的,她关上了大门。
我一个人走回家去,在楼下想了很久,终于又走开了。去看一场电影吧,这么烦恼的时候,在电影院只坐了半小时,什么也没看进去,又出来了,我看看表,回学校也太晚,只好游公园,到了公园,想起昨天才与玫瑰在亭子下站了半天,又匆匆的离开,整个人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十分六神无主。
我走进酒吧,叫了威士忌加冰喝,独个儿坐着。酒吧里倒是舒服得很,暗暗的,又很和暖,我看看表,玫瑰现在正在把行李过磅,一会儿就上飞机了,廿小时之后,她就把我忘得影踪全无了。回到她自己的家,说什么都比留在这里快乐――这是她的选择。她下飞机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去找那个开贝壳店的人?我黯然的想,恐怕是的,如果她忘记他了,她就不会回去。
我叹一口气,喝了一杯又一杯,我没有醉,只是心宽了一点,接受了现实,她走了,我还得活下去,她是真的走了,我忍不住痛哭起来。做男人也可以哭一哭,我有伤心的理由。
这时候的酒吧空得很,老板是个中年人,我们都认得的,有时候准大家赊账,他过来坐我对面。
他说:“什么事?这么伤心?大不了是两件事:女朋友走了,考试成绩不好。”
“你怎么猜到的?”我抬头问。
他微笑,“还有什么道理呢?你们这些年轻人。”
“是的,我喜欢的女孩子走了,”我指着他说:“然而我的故事是不一样的,不像那些人的故事!”
他还是笑,“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故事好点独特点,其实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别致的。”
“哼!我不说给你听罢了。”我说。
“我可以猜猜,你且放下酒杯。”他按住了我的手,“我请你喝。”他把侍役叫来,吩咐他拿饮料来。
我说:“猜!”
“她长得很美,是不是?”他笑。
“那当然,”我打了一个呃,“最美的。”我笑了。
“人又聪明,是不是?”他又问。
我也笑了,“你这个老江湖,拿这话来哄我,这当然是对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当然不会觉得她丑!”
老板说:“由此可知你还没有醉,来,喝一口这个。”他从侍役的手中取过一只高脚杯,递给我。
我喝了一大口,才知道是柠檬汁,我说:“又来诓我!”
“你回去吧,好好的睡一觉就没事了,天下的女孩子多着呢,年纪轻轻的,还担心没老婆,不是我俗,说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掏出钞票,放下,我说:“我的女朋友是不同的,找不到第二个。”
老板笑,“过几天你就另外找到一个了,比她更好更适合,你不相信?这种例子我见多了。”
我拍拍他的肩膊,走了。
他不会明白的,如果他见过玫瑰,或者他会懂得。
我有点倦,喝得颇有点糊涂,这样回家,妈妈定要吓一跳,怎么办呢?我又走回公园,靠在长凳上,睡着了。一边睡一边觉得冷,想挣扎起来又不能够,相当懊悔,不知隔了多久,有人用力推我,我睁开眼睛,发觉是一个警察,他扶着我问:“怎么了?喝了酒?”我点点头。他说:“回家去吧。”我又点点头。
头痛得钉子在钉似的,又打了几个喷嚏,我看了看表,五点多了,玫瑰一定靠在飞机上吃糖看杂志,祝她快乐。肚子有点饿,我走到小食店去叫点吃的,拿一杯热茶温着手。摸摸口袋,钱倒还在,没有丢。
糊涂吃点东西,天也黑了,出来一整天,也该回去,礼拜一依然得上学,照样做功课读书,还得把以前的功课补出来。真是闷啊做人,若不是有父母在那里,拣垃圾也是一辈子,谁在乎文凭?
瞎七搭八的想着,我朝家走回去。我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拉了拉衬衫。但望爸妈都不在家便好,偷偷进房,闷声不响的睡一觉,不然就危险了,少不免要给他们骂一顿。
于是这样犹疑不决,住家走的路足足拖了几十分钟。到了门口,我看见楼上灯火通明,恐怕正在吃晚饭呢,逃也逃不过。
我掏出锁匙开门,妈妈听见声音便转过头来,“喏,不是回来了?”她说:“我早说不用担心。”
我尴尬的站在门口,假头痛变了真头痛。父亲正瞪着我呢,我的天。
他大声的说:“还不去洗脸洗头!一身的泥,到哪儿去来?你有客人,在房里等着你呢!”
我糊里糊涂的说:“我没有约人啊。”
“你喝了酒?”爸爸跳起来问。
“没有!”我连忙跳进房间去。“我洗洗就出来。”
房间里暗暗的,床上被褥乱得很,唉,今天一早还没理过床呢。我到了浴室,哗哗的开了水龙头洗脸,才觉得舒服点,我踢开了地上的衣服,回来房间,坐下来抽烟。
我身后传来了玫瑰的声音,“伟,你上哪里去了?”
我苦笑了,我就快疯了,见鬼见成这样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见玫瑰的声音。这上下恐怕玫瑰已经到印度上空了,我还听到她声音?
我高声答:“是的,玫瑰,我出去溜了一整天,我喝多了。”我扔下了烟,打算索性再哭一场。玫瑰的声音又说:“你回过头来看看,伟。”我心里一惊,见鬼了,人倒霉的时候就见鬼,现在说不定就有鬼扮了玫瑰的样子来哄我?我缓缓的转过头去,玫瑰就站在我身后,笑靥迎人,一件粉红色的裙子,头发盘在头顶。可不是她?
我真是喝多了,不但听到玫瑰的声音,还见到她的人。
我问道:“你是谁?别以为我怕你,我可不怕!”
“伟,我是玫瑰,我等了你一整天了,伯母让我进房来坐一会儿的,你怎么了?”
“你真是玫瑰?不对,玫瑰已经走了!”
“我没有走,我在飞机场折回来的,我不走了。”
“我不相信。”我摇摇头。
“伟,”她笑,“你真喝醉了,真亏你捱回家来的,我真的不走了,星期一还跟你上学去呢。你对我好,伟,我很喜欢你,我不走了。”
我向她走过去,脚一软就绊倒在地上,发出老大的一声,头上立刻起了一个大泡,我呻吟了一下。
玫瑰上来扶我,我抓住了她的手,是暖的,是软的,我知道这是真的玫瑰,又好象是做梦,怕梦醒,死也不肯放开玫瑰的手,自古好梦都易醒的,我哭了。
妈妈在敲门,问:“怎么了?什么事?”
玫瑰急道:“你不放开我,我怎么扶你呢?”
“妈!妈!”我大叫。
妈妈推门进来,喊着:“这孩子可发神经了,真喝醉了!”
我借着客厅的灯光看看玫瑰,她还是悄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知道不是做梦了,才心安理得的昏了过去。
后来妈妈骂了我几天几夜,那也算不得什么。
只要玫瑰回来了便好。
原来她到了机场,越想越不该回去,就半途而逃,害她家人连忙打长途电话通知那方面不用接机,陪她回来,她到家就来找我,我那个时候正在酒吧大哭,再也猜不到她并没有走,而且就坐在我房间里。
星期一我与玫瑰一起去上学,同学都吓坏了。她这家伙聪明,再加上我死活的跟她补习,居然升了班,她老大还说:“成绩中等!哼!看来没什么奖赏了。”我颇啼笑皆非。
玫瑰的父亲来了一封信,写得非常客气,感谢我对玫瑰的帮助,并请我以后对玫瑰多多关心云云,我读了也很窝心。
玫瑰现在总算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女同学很不以为然,男同学都很妒忌,我是快乐无比的。夏天到了,我们可以去游泳,她也可以穿凉快的衣服了。什么都美,就一样遗憾:为了玫瑰,我要三科补考,整个暑假让她笑我。她还是骄傲,人家还是说我要吃苦头的,不过事实上她对我极好,把骄傲都留给陌生人享受。
大致上我可以称自己为快乐的人了。
(全文完) |